来人竟是六大杀手中仅次失魂的伤情,江留醉知道厉害,怕他一出手即占先机,立即抽出小剑,划出一招补天剑法,向他攻去。伤情微微错愕,花非花措手不及,叫道:“且慢!”

江留醉剑至面前,伤情拐杖一划,并不上当,反打向他剑光最严实处。江留醉心想,这人出招倒狠,以强碰强,也不退让,格剑在上。两件兵器一撞,发出铿锵巨响,震得江留醉一阵窒息,呆呆地想:好强的内力!

伤情微感意外,拐杖转了个弯插向他背后,像伸长了的手臂。江留醉吓了一跳,不知他怎能这么快卸了剑上的力道,急忙身向前弹,挥剑往后档格。谁知他那招是虚的,拐杖轻松绕过江留醉身后,歪向一边侧打过来。整只拐杖仿佛能如长鞭般曲绕,充满灵性。

花非花看不下去,手一伸,拐杖居然被她接在手里。伤情也不再打,对她道:“你带来的这个小子不错。”江留醉此时与他面对面,这才发觉他居然双目紧闭,显然刚刚与他动手,竟以盲眼对阵,不由把兴起的冲天信心打消了一半。

伤情如此,失魂可想而知。不知那个惊天动地的厉害人物,是否真如胭脂所说,已不在人世。否则即便胭脂有滔天能耐,惹上了那通天彻地的杀手之王,日后只怕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由此一想,花非花不愿杀胭脂,或许让她更为难受。

伤情却向他夸赞道:“自两年前蒙目隐居于此,以求精进武道,你小子是头一个能让我刮目相看之人。”原来他两年前大战一场后半隐半退,不是怯怕任何一人,而是断绝目视,使身体机能更上层楼。这种决心实非常人所能,江留醉不由佩服之至。

花非花上前,目光复杂地在伤情身上一转,淡然道:“多谢你打理,这里才未生尘。你蒙了眼能来去自如,功力又高一层,可喜可贺。”伤情叹道:“你居然走了两年,是否怕见我呐?”花非花勉强一笑:“行医济世是归魂的本分。”伤情点头,又看向江留醉:“你是她什么人?”

江留醉一怔,见花非花大窘,忙道:“我是两位的邻居,就住在不远的山谷里。”他答了等于未答,伤情瞧出花非花的意思,并未追问,只是道:“如今回来做什么?”

江留醉抢着道:“她陪我来找断魂,他可能涉入了朝廷的失银案。”伤情一听“朝廷”,顿时没了兴趣,皱眉道:“你做官?”江留醉摇手:“不是,我帮一位朋友。不知前辈和断魂是否交过手?”伤情哑然失笑,他一个绝世杀手,从未被人当面称过前辈,更为正派人士不耻。这个小子说得自然,神情恳切,不似作伪拍马。

“我见过他一面,其人喜怒不形于色,离怖离忧,为我平生仅见。”

江留醉讶然道:“比失魂更厉害?”

提及失魂,伤情神色又似酸楚,萧索叹道:“那怎同哩。失魂上可与天王老子笑谈,下可陪贩夫走卒聊天,嬉笑怒骂无不随心,活得率意随性!”他评的虽是两人个性,江留醉仿佛摸到了两人武功门路,同时心下明白,伤情定是知道失魂已死的消息,只不晓得他是否知道断魂之妹参与其中。

“灵山正值多事之际,你若不嫌命长就走吧。”伤情闲闲淡淡地道,身子又躬下去,整个人顿如一只老虾,生出了长长的胡须躲着不愿见人。那根龙头拐杖,承载了他心头所有重量,深深地戳进地里去。

江留醉犹豫着是否要跟他说实话,又恐一出口,伤情这就回去杀了胭脂,心下不忍。

花非花对江留醉道:“你去外面守着。”江留醉看了伤情一眼,应声出洞去。

他一离开,伤情把拐杖一划,惆怅地对花非花道:“物是人非,你来迟了。”花非花叹了一声,隐忍了许久的泪凄然滴下,“他不在了。”伤情摇头:“你错了,他始终都在。”指指心口,拐杖却又入土三分,直刺得地面一片斑驳伤痕。他忽地拔起拐杖,厉声道:“就算与断魂翻脸,我非要她的小命不可!”

花非花惊道:“你知道了?”伤情点头:“这才来寻你。”花非花伤感道:“人都去了,又能如何?制住她给些教训便罢了。”伤情直直地盯住她:“你说什么?这妖女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偿命?”花非花沉声道:“我想背后的人不是她,我要揪出那个人来为他报仇。”

“背后的人?不错,她以一己之力,就算加上断魂,未必能控制他们,红衣他们反骨也算了,连敲棋也…唉!”

“敲棋现今如何?”

“灵岩寺的秃驴拦着我不让见,哼,我还是见到这混蛋!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好像已不认得我了。”伤情说到此处,拐杖往石壁一刺,石屑飞溅,恨意昭然。他本想杀了敲棋报仇,但对手那副模样终让他觉得无味,最终空手而归。

“等等——”伤情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叫道,“那小子的补天剑法,是你传他的么?”

花非花莫名其妙:“什么补天剑?”

伤情忽然虎目大睁:“好极,你不知道!对,你是不该认得。我原是见了他的剑法才住手的,哈哈,有救了,有救了!”冲出洞去。花非花急忙跟上,看他一把抓住外面的江留醉,问:“你的剑法是谁传的?那人呢?”

此时伤情眼中激动热切,光芒大盛,仿佛江留醉是他初恋情人。江留醉被他吓了一跳,转头去看花非花。花非花依稀明白过来,记起刚刚问了一半的话,满怀期望地看着江留醉。江留醉想到出谷前阿离的嘱咐,便道:“我在一个石壁上瞧来的,怎么了?”

“石壁…”伤情惘然若失,不得不靠着拐杖拄地,仰天长叹,“难道天亡你吗?”

江留醉问花非花:“他怎么了?”

花非花简单地道:“你那套剑法是我师兄失魂所创。”伤情点头道:“那是他与我论剑时所悟,只我一人认得。”花非花又道:“不仅如此,你似乎学会了我师门的内功,就是天元功。”她到底聪明绝顶,前后一推想已知端倪。

江留醉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发愣,阿离就是失魂?他无意中所救的竟是可以号令天下杀手的杀手之王失魂?!花非花说到天元功时他没有在意,以为阿离也是灵山人,两人内功一样没什么出奇。这会儿细想起来,是他太过粗心,灵山派的功夫连胭脂都不曾学会,阿离如果真是归魂门下的炼丹人,又怎会懂得?

如今阿离在仙灵谷做什么?他的伤势该全好了,那么,他究竟会做什么?他是会挥利剑惩罚胭脂,还是去寻敲棋报仇?

花非花看出不对,跪在他身边道:“你怎么了?你心里有什么就说,莫让我担心。”江留醉拍拍她的手,人尚未回复,笑得恍恍惚惚。花非花伸手,轻点他两边太阳,他顿时觉得一畅,舒服多了,方道:“我没事。”

伤情冷眼看着,道:“你有心事。”江留醉道:“不错,他活着。”想到这里两人都是失魂至亲的人,他权衡再三说出了实话。花非花和伤情大喜过望,一人握他一只手,叫道:“真的!”

江留醉点头,“是,他在我家中,年三十那日我经过灵山救了他,不知他身份,带他回家去了。”伤情急忙问:“他中的毒呢?”江留醉道:“被我二弟和师父救好了。”伤情放下心来,又问:“一路可有人看见你们?”江留醉道:“碰到的人都被天宫主除了。”

花非花神采飞扬,“你家在何处?我要去见他。”伤情此时心情大好,笑道:“你不听你师父的话了么?”花非花笑得花容璀璨,连江留醉亦看呆了,只听她俏声道:“不管,师父说生死存亡之际可以一见,如今不就是时候?”

伤情肃然道:“他毒伤既好了,天下谁能拦他?说不定已回灵山。倒是胭脂,我非要…”花非花见失魂无事,越发不忍,道:“那便和断魂撕破脸了。”伤情恨声道:“他妹子敢杀失魂,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花非花叹道:“他必是不知情,如连这一份兄弟情谊都无,师父他…”想到师父泉下有知必然伤心,话也说不下去了。

花非花与伤情一人一句,说得江留醉都插不进嘴,此时忙道:“胭脂如今勾结了天宫主,如有断魂撑腰,我们贸然找去,万一陷在阵里总是不妙。不如先去找你师兄,彼此商议一下再说。”

伤情点头:“对,你们回去寻他,我去杀人。”

“等等!”花非花拉住他,“这是我灵山派的家务,你不用管。”

伤情森然看着她:“你说什么?”

花非花心知他与失魂知己一场,咽不下这口气,可断魂对妹妹爱护备至,绝不容失。一旦错手杀了胭脂,断魂必誓死报仇,到后来冤冤相报,定落个谁也不愿见的下场。她咬咬唇,无论如何都要阻住伤情。

“你要去,就先赢了我手中的剑。”

伤情漫不经心:“诗词剑法是我教你的,你灵山派的功夫我也都瞧过,赢得了我吗?”

花非花断然道:“打过再说!”返身回洞,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紫气凛凛的长剑,伤情的背一下直了,勾勾地凝视那把剑。江留醉脱口叫道:“好剑!”

花非花全神贯注,没有说话。伤情识得这把剑是灵山大师生前所用兵刃之一,名唤“千古”,失魂曾求而不得。他知道花非花想全力阻他,不由收了小觑之心,点头道:“很好。”

长剑萧萧嗡鸣。在剑鞘中它已感受到对手的气势,兀自振动,如雄鹰展翅欲飞。伤情不敢怠慢,两眼一动不动盯紧了花非花。

花非花忽然笑道:“我就用你的诗词剑法,若赢得了一招半式,这事你莫再管!”伤情的脸抽搐了一下,花非花的话十分托大,眼见她巧笑嫣然,神情自若,气势已占上风。

伤情漫不经心道:“这把剑有些来历,你借我一看。”花非花极短地犹豫了一下,江留醉看得出她心中的不情愿。在这紧要关头,稍一踏错都会影响斗志。她递出剑的刹那,眉毛一跳,像是醒悟伤情的作为,然而已经晚了。

那剑到了伤情手里,温驯如襁褓中入眠的婴儿,光芒尽收。它虽有野性,却不敢于他面前妄动,花非花知道,这是伤情想显示的实力。

“呛——”长剑出鞘。花非花再度色变,暗恨伤情不依江湖规矩。她的剑,于交锋之际,原该由她来亮。伤情使尽手段,可见想杀胭脂的心情迫切。久置屠刀的他,内心深处仍是个杀手,饮惯了血的滋味。

花非花知道越来越糟,他必胜的决心强过她因悲悯产生的斗志,她究竟能不能阻住他呢?她别无选择。灵山派的麻烦已够多,若断魂再深陷进来,她可能面临自相残杀的局面。毕竟与伤情的比试不是生死之战,她唯有一试。

剑芒倏地暴涨,浓烈的青紫色郁积在剑身,像沉睡了千年突然苏醒过来睁眼看这世界。伤情凝视它,如亲昵地凝视情人,目光充满温柔。但剑身却洋溢凌厉的光芒,暗伏的杀气在阳光下傲然冲天。

花非花默不作声,等待他还剑的一刻。江留醉手心微汗,眼见这架势伤情胜券在握,不知道花非花如何对付?

他忽然忍不住走过去,对伤情道:“让我来看看这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