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五人竟在一刹那间就被人像抛球般地抛了进来,而且,显然毫无抵抗之力,来的那人武功之高,也可想而知了。

  姬苦情脸色发青,瞪着俞佩玉道:“想不到你还约了帮手来,看来你的朋友倒不少。”

  只听一人道:“我并不认得他,我和你倒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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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声音轻妙柔美,玉润珠圆,朱泪儿和铁花娘两人一个是销魂宫主的女儿,丽质天生,一个是“琼花三娘子”,邪视媚行,自然都知道动听的语声,也是一种对付男人的武器,她们的声音本已十分动人了。

  但和这声音一比,她们两人就只能闭上嘴。

  只不过这声音虽好听,说的话却如一桶冷水往朱泪儿的头上倒了下来,她的心又凉了。

  来的这人原来也是姬苦情的朋友。

  只有海东青面上却显出狂喜,悄声道:“家师到了,我们有救了。”

  朱泪儿怔了怔,道:“你师父是女人?”

  海东青没有回答这句话,也用不着回答了,只因这时已有个黑衣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面上也蒙着层面纱,朱泪儿虽然瞧不见她的容貌,但也不知怎的,却觉得这妇人必定是人间的绝色。

  朱泪儿从来也未见过风姿如此优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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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妇人似乎走得很慢,但突然就走了进来,谁也未看清她脚步如何移动,是如何走进来的。

  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袍,长可及地,只露出一双黑色的鞋尖,她手上也戴着双黑丝的手套。

  朱泪儿虽然看到了她,其实却等于没有看到她,只不过看到她穿的衣履而已,但心里已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仿佛她就算站在那里不动,也能给人一种舒服宁静的感觉,令人如饮醇醪,醺然自醉。

  姬苦情似已看得呆住了,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黑衣妇人道:“你想不到?”

  姬苦情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黑衣妇人似乎笑了笑,缓缓向姬苦情走了过去。

  这洞窟鬼气森森,地上又是蜡汁,又是死尸,但她的风姿却像是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她面对的虽是个又残酷、又可怕的疯子,但她的风姿却像是华清浴罢,新卸罗衫,去朝见至尊。

  谁也看不出她会是武功绝顶的异人奇侠,更看不出她就在方才那一刹时间,已杀了五个人。

  姬苦情额上却已沁出了冷汗,勉强笑道:“十几年不见,一来你就要跟我打架?”

  黑衣妇人道:“我并无此意。”

  姬苦情像是松了口气,道:“那么你还是请站远些吧,你一走近我,我就会心跳。”

  黑衣妇人道:“你本无心,怎会心跳。”

  她走得虽慢,却未停顿。

  姬苦情嘴里似已发干,嗄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黑衣妇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道:“你今年已有七十二了吧?”

  姬苦情道:“你……你记得真清楚。”

  黑衣妇人悠悠道:“无论谁活到七十二岁,都已该活够了,是么?”

  姬苦情擦了擦汗,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妇人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姬苦情苦笑道:“数十年来,又有谁明白过你的意思?”

  黑衣妇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希望你莫要逼我出手。”

  姬苦情面色骤变,忽然仰面大笑道:“你难道要我一见了你就自杀不成?”

  他虽然是在笑,这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但也就在这时,他已飞扑而起,他枯瘦矮小的身子看来已不是个人,而是一只凶恶敏捷的食人鹰。

  黑衣妇人仍静静地站在那里,假如姬苦情是鹰,她简直就是条羊,等到姬苦情扑过来时,她衣袖才轻飘飘地挥起。

  谁也看不出这片轻飘飘的衣袖能挡得住姬苦情这一击之力,只听一声惨呼,姬苦情的身子突然飞起三丈,“砰”地撞上石壁,再沿着石壁滑下,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惊怖痛苦之色,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了出来,眨也不眨地瞪着黑衣妇人,嗄声道:“罡气……”

  两个字刚说出口,鲜血已箭一般喷了出来。

  黑衣妇人淡淡道:“不错,这正是先天罡气,你总算很有眼光。”

  姬苦情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好,先天罡气,天下无敌,我死得总算不冤。”

  他大叫大笑,手舞足蹈,就像是变成了个疯子。

  只见一点点鲜血随着他的笑声四面溅出,等到这句话说完,血已枯竭,笑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还在“咕咕”直响,朱泪儿虽然对这人深恶痛绝,此刻也不禁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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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天罡气”这四字俞佩玉是听说过的,但他一直都以为这不过只是江湖传说中的神话,就像是“以气驭剑”,“传音入密”这些功夫一样,古代纵或有之,此时也早已绝传。

  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真的能亲眼见到这种功夫的威力。

  只见姬苦情的身子已倒卧在血泊中,起先还像只青蛙般在“咕咕”地喘着气,过了半晌,身子突又向上弹起了两尺,再落下时便动也不动了。

  黑衣妇人这时才转过头来,望着俞佩玉。

  她的目光仍是那么平静,但却能穿透黑纱,穿透血肉,直透入俞佩玉心底,俞佩玉竟不由自主垂下头去。

  黑衣妇人忽然道:“你就是俞佩玉俞公子?”

  她居然也知道俞佩玉的名字,而且对他如此客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受宠若惊,暗中窃喜不已。

  但俞佩玉却只觉得有些害怕——他想不到自己竟已如此有名了,他知道有名并不是件可喜的事。

  “名气”就像是件华贵的外衣,虽能使一个人看来光彩得多,但其代价却往往是很可怕的。

  海东青见他仿佛呆住了,忍不住道:“俞兄,家师在跟你说话。”

  俞佩玉这才定了定神,道:“不敢,在下正是俞佩玉。”

  黑衣妇人道:“好,你跟我来。”

  她长袍轻拂,俞佩玉、海东青、朱泪儿三人如沐春风,穴道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开。

  海东青伏地道:“弟子……”

  黑衣妇人道:“你和杨子江的事我都已知道,用不着再说了。”

  她轻轻一转身,人已到了门外。

  朱泪儿突然紧紧拉住了俞佩玉的手,悄声道:“你要跟她走?”

  俞佩玉只觉她的小手在轻轻颤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缕柔情,柔声道:“你自然也跟我一齐走。”

  朱泪儿眼睛立刻亮了,将俞佩玉的手拉得更紧,嫣然道:“无论到什么地方,你都肯带着我?”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道:“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突听黑衣妇人道:“但这次他却不能带着你。”

  朱泪儿身子一震,松开了手,嗄声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说的。”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叫道:“你凭什么要拆散我们?你……你……你虽救了我们的命,但若不是你徒弟害人,我们也不会到这里。”

  她语声哽咽,眼泪又流了下来,顿足道:“你救我本是应该的,凭什么作威作福。”

  海东青脸色变了,伏地道:“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求你老人家莫要怪她。”

  朱泪儿用力一甩头发,忍住眼泪,大声道:“你用不着为我求情,我不怕,她杀了我,我也不怕,杀了我,我也要和俞佩玉在一起。”

  她又拉起了俞佩玉的手,道:“你自己说的,无论到哪里都带着我的,你……你难道又要反悔不成?”

  俞佩玉沉默着,温柔的替她擦干了眼泪,忽然转身面对黑衣妇人,道:“我已答应过她,也答应过她的三叔,我绝不能抛下她。”

  黑衣妇人冷冷道:“你若连这点儿女之情都抛不下,还能成什么大事?”

  俞佩玉一字字道:“我若连这件事都不能守信,又何以为人?”

  黑衣妇人凝注着他,目光中似乎渐渐露出一丝暖意,缓缓道:“好,很好,你是个好孩子……”

  她飘飘掠到朱泪儿面前,缓缓抬起了手。

  俞佩玉和海东青的呼吸都几乎停顿,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这只手一落,朱泪儿的头颅便要粉碎。

  只听黑衣妇人道:“你舍不得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