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泪儿忍不住道:“这两人为何总是站着不动呢,真急死人了。”

  俞佩玉目光凝注,缓缓道:“只因两人出手,都是快如闪电,灵鬼一刀才出,杨子江一剑已刺了回去,灵鬼只有变招先求自保,而且连消带打,乘势反击,于是杨子江也只有变招自保,所以两人虽然着着都是杀手,但也伤不了对方。”

  朱泪儿骇然道:“如此说来,杨子江变招只要差了半分,岂非挨上一刀了。”

  俞佩玉望着海东青身上的伤痕,叹道:“只怕还不止要挨一刀。”

  要知灵鬼刀法之快,杨子江变招只要稍慢,对方的弯刀就会乘势而下,一刀连着一刀,再也不会放松。

  看到海东青的伤痕,想到两人出手之凶险,朱泪儿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怔了半晌,才吐出口气道:“这怪物是哪里来的?怎地武功也如此骇人?”

  俞佩玉叹道:“我现在方知道江湖之大,实是无奇不有。”

  朱泪儿悄声道:“杨子江虽也不是好东西,但总算帮过我们的忙,我们也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俞佩玉道:“你也想出手?”

  朱泪儿声音更低,道:“这怪物既然站着不动,只注意着前面的刀,我们绕到他背后去,给他一下子,他必定防不胜防。”

  俞佩玉也不说话,却绕到灵鬼身后,自地上捡起只筷子,以“甩手箭”的手法向灵鬼背后掷去。

  只听“呛”的,又是一声龙吟。

  灵鬼和杨子江不知何时已换了个方向,再找俞佩玉方才掷出的那只筷子,竟已削成七截,一连串钉入土墙里。

  朱泪儿竟未看出他是怎么将筷子削断的。

  俞佩玉瞧了朱泪儿一眼,道:“如何?”

  朱泪儿早已目瞪口呆,舌难下。

  刀光剑影中,只见杨子江面色越来越凝重,那灵鬼面上却仍带着微笑,笑容和他刚走进时完全一模一样,绝无丝毫改变。

  俞佩玉已看出两人再斗下去,杨子江只怕要凶多吉少。

  若论武功,两人固然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但动手的时间久了,杨子江心里总难免有所别鹜。

  他无论多么冷酷镇定,总也不是死人,想到自己的师兄身受重伤,自己的妻子武功低弱,自己若是一败,后果就不堪设想。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心思就必然会有些乱,只要他心思一乱,出手就难免会有影响,只要他变招稍慢,就无可挽救了。

  而这灵鬼看来却只是个空的躯壳,只是具行尸走肉,若说他也会担心焦急,那是谁都难以相信的。

  海东青只怕就因此故,所以才会伤在他刀下。

  突听杨子江长叹一声,飞身而起。

  他显然也看出这么样打下去不是事,所以想改变身法。

  谁知他身子掠起,灵鬼身子也跟着掠起,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七八招,落下来时仍是面面相对,不及五尺。

  杨子江竟连改变身法都已迟了,对方的刀法实在太快,他只有见招破招,在一刹那间反击回去,才能化解对方的刀势。

  他已根本没有时间改变身法。

  这时,非但杨子江自己,连朱泪儿面上都已急出了冷汗,铁花娘更是面无人色,全身都在不停地发抖。

  俞佩玉却突然向门外蹿了出去。

  朱泪儿虽然确信他绝不会是个看见危险就逃走的人,但他在这种时候忽然出门,朱泪儿也实在猜不透这是为了什么。

  当前的恶战虽精彩,但她一颗心却已悬在俞佩玉身上,就算杨子江和灵鬼的刀剑能御气而行,她也顾不得看了。

  幸好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俞佩玉又已奔回,手里竟已多了根连枝带叶的树,半年前他在杀人庄倒拔亭柱,曾惊退了昆仑、点苍两派的十余高手,如今他见到灵鬼诡秘而急的刀法,心里忽然想起了“以拙胜巧”这句话,当下就去捡了株海碗般粗细的幼树连根拔了起来。

  朱泪儿虽然知道他力气很大,却也未想到他在如此疲倦的时候,还有将树连根拔起的神力,又不禁骇得呆住。

  俞佩玉一面走,一面将枝叶全都扯断,忽然大喝一声,将树干向灵鬼身后抡了出去,这屋子虽然十分宽敞,但是,一棵树抡起来纵横何止十丈,只听“哗啦,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屋里的摆设全都扫得精光。

  灵鬼耳听风声,弯刀忽然自胁下飞出,反手一刀向后劈了下去,这一刀出刀的部位,实在是巧妙已极,令人不可思议。

  怎奈打向他身后的已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棵树。

  灵鬼纵然内力惊人,但想用这小小一柄弯刀将树砍断,却也是有所不肯巳

  只听“夺”的一声,弯刀砍在树上,整柄刀都嵌入了树干里,就在这时,杨子江的短剑已刺下,“哧,哧”之声不绝,刹那之间,灵鬼身上、肩头、背后,已中了十七八剑之多,血花点点溅出。

  灵鬼面上仍带着微笑,微笑着道:“刺得好,刺得好,只可惜灵鬼是永远不会死的,谁也杀不死灵鬼,无论谁都杀不死……”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弯刀拔出,忽然反手一刀,向自己心口直刺了下去,三尺多长的一柄弯刀,竞齐柄直没而入。

  刀尖由前胸刺进,后背穿出。

  灵鬼面上竟然全没有丝毫痛苦之色,还是微笑着道:“你们要不走,灵鬼立刻就要回来找你们报仇了。”

  这种鬼话虽然没有人相信,但大家见到他竟忽然自杀,而且死的模样如此诡秘,心里也不禁有些寒嗖嗖的。

  朱泪儿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人不但刀法邪气,人也邪气得紧。”

  杨子江叹道:“这种邪气的刀法,江湖中能接得住他十招的人,只怕绝不会超过十个。”

  朱泪儿道:“但你却杀了他,江湖中接得住你十招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个了?”

  杨子江微微一笑,道:“好说。”

  朱泪儿冷笑道:“你剑法虽高,只可惜今日若非俞佩玉,你这条小命只怕也已报销了。”

  杨子江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大笑道:“正是如此,一点也不错。”

  他转向俞佩玉笑道:“俞兄呀俞兄,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觉得你只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第二次见到你时,印象虽已好了些,但仍觉得你不足为虑,但到现在为止,我又看过你出过三次手,你每出一次手,我对你的评价就要高两分,你武功究竟有多深?有多浅?现在连我都猜不透了。”

  俞佩玉道:“这是杨兄过奖,在下若与这灵鬼交手,只怕也接不住他十招。”

  杨子江道:“你说的也许是实话,你现在武功也许不怎么样,但用不着三年,我敢保你武功绝不会在我之下。”

  朱泪儿笑道:“你怎地忽然也谦虚起来了。”

  杨子江正色道:“这绝不是客气话,我也用不着拍他马屁,一个人武功能有多大成就,天生就注定了的,后天的苦练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这正好像是下棋、画画一样,要看人的天分,否则你纵然练死,也只能得其形,却得不到其中的神髓,所以千百年来,王羲之、吴道子,这种人也不过只出了一两个而已。”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你纵有绝顶的天资,不苦练自然也不行的。”

  朱泪儿笑道:“你的话怎的忽然多起来了,难道不怕灵鬼回来报仇?”

  杨子江笑道:“他的人我尚且不怕,何况鬼。”

  大家虽是说笑,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全部向灵鬼望了过去,像是生怕这死人会突然跳起来复仇。

  这一眼瞧过,大家面上的笑容全都凝结。

  灵鬼的尸身竟已开始腐烂,骨头渐渐化做了血水。

  俞佩玉想到那日眼见点苍假冒“谢天壁”之人尸身在大雨中腐烂的情形,正和此时一模一样,心里不禁又惊又疑。

  那“谢天璧”既是“俞放鹤”的同党,这灵鬼便也该是俞放鹤的同党,否则两人的尸身又怎会被同样的毒性腐烂,而这毒药又显然是他们早已藏在齿颊间,早已准备自己一到危急时就咬破的,免得被人发现自己容貌和身体上的秘密。

  灵鬼既然是俞放鹤的同党,就该和杨子江是同路的人,此刻又怎会要来杀杨子江,难道俞放鹤已知道杨子江对自己不忠?

  无论是灵鬼也好,是杨子江也好,武功显然都比那“俞放鹤”高出甚多,为何不取他之位以代,反而甘心为他卖命?

  俞佩玉心里是疑窦重重,但他城府很深,想到杨子江的行事难测,再也不愿多问,心念闪动之间,只淡淡问道:“这人方才忽然念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两句千字文来,不知杨兄是否明白他的用意?”

  杨子江沉吟了半晌,道:“这件事不但关系极大,而且……”

  话未说完,突听一人道:“灵鬼是永远不会死的,谁也杀不死灵鬼,灵鬼现在就回来报仇了;”

  这声音平平淡淡,不快不慢,说不出的单调沉闷。

  语声中,已有个人在门口出现。

  只见这人白生生的一张脸,浓眉大眼,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却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说不出的生冷呆板。

  这人身上穿着件长身黑衣,剪裁得极为合身,腰上缚有条血红的腰带,带上斜插着柄漆黑的弯刀。

  这人赫然就是灵鬼?

  再看地上那灵鬼的尸身,完全不见了。

  ※          ※          ※

  灵鬼难道真的是杀不死的?

  他难道真的又复活了,前来报仇。

  俞佩玉、杨子江的胆子虽大,骤然见着此人,也不禁为之寒毛直竖。朱泪儿、铁花娘究竟是女人,已骇得失声惊呼出来。

  杨子江什么话也不说,一步蹿了过去,剑光如匹练般直取灵鬼咽喉,一剑初出,脚下已连踩三步,转到灵鬼身左。

  他生怕重蹈方才的覆辙,所以抢先出手,一出手就用的是变化最多、变动最快的身法,准备以动制静。

  谁知他的身法还未转动,那弦月般的弯刀已化为一片光幕,“刷,刷,刷”,一连三刀,竟似早已算准了杨子江身法的变化,出手三刀,就将他去路完全封死。杨子江若是站着不动,这三刀连他的衣服都沾不到,但他只要一动,便无异是将自己的身子去撞对方的刀锋。

  杨子江只有反手挥剑,向刀锋撩了上去。

  谁知灵鬼竟似又算准了他这一刀必定会这样出手,刀锋一偏,已贴着剑锋滑过,直刺杨子江肩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