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森林道:“听……听见了。”

  唐琪道:“锣声三响,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就要你血溅当地。”

  她淡淡说来,语声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脸色发白,嗄声道:“在下……在下方才说的就是实话。”

  唐琪负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么。

  厅外金锣又是“当”的—‘响:

  魏森林忽然转头飞奔,竟想溜了,但这时“千手弥陀”唐守清和“铁面阎罗”唐守方已自庄门外赶厂进来,双双挡住了他的去路。

  “铁面阎罗”杀手无情,川中武林无人不知,此刻只见他一双满布血担的眼睛里已是杀气腾腾:

  魏森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往后退。

  金锣又一响。

  就在这时,吊客中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

  ※          ※          ※

  只见站在灵位对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惊怖欲绝之色,唐琪也不禁转过头望去――她一眼望过,亦是大惊失色。

  唐无双的棺材不知何时已被人揭开,唐无双的尸体竟带着棺材直立了起来,惨淡的光线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面容看来虽不狰狞,但那种阴森森的死色却更可怖。

  唐琪厉声道:“棺材后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双双扑上。

  就在这时,唐无双的尸体忽然直挺挺地自棺材中飞了出来。

  ※          ※          ※

  俞佩玉虽已看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后以内力将唐无双的尸体震出,但骤然见到这种怪异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只见这尸体直挺挺地飞向迎面扑来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们虽不敢伸手去接,却又不能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又在棺材后响起,阴森森道:“唐无双已出来了,各位还不赶快拜见么?”

  语气未了,唐门子弟已有四五个人扑了过去,他们虽在居丧之中,但是身旁还是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一人厉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声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数十点乌光,雨点般向棺材后飞了过去,唐门暗器独步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独到之处,这数十点寒星有的急,有的缓,急的未必先到,缓的未必无力,正是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大家只道棺材后的那人此番必定已难逃公道。

  谁知棺材后一声长笑,数十点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飞了回来,反向唐门的弟子击去。

  来势竟比去势更急。

  唐门弟子大惊失色,右手曲肘,护住了脸,左手横挡在胸口,凌空一翻,落在地上,就地滚出了七八尺。

  他们闪避得不能说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头、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几点暗器,还没有自地上跃起,已各自抢先掏出一只乌木瓶,将瓶中的解药,全都干吞了下去,竟躺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唐门暗器毒性的厉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脉附近中了暗器,毒性瞬即攻心,纵有独门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纵能解救,那挖肉刮骨之苦,也非人所能忍受。

  所以他们先以手臂护住要害,服下解药,仍怕毒性发散,要等到解药之药力运行全身之后,才敢站起来。

  这边四人受伤倒地,那边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尸体,一左一右,自两边夹攻了过去。

  这两人不但历练武功都比他们的同门强得多,而且行动也远较谨慎,谁知就在这时,那棺材忽然“通”地自中间裂了开来,一分为二,分别向唐守方和唐守清两人迎面打了过去。

  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入地下数十年后,犹能保持完整,绝不会被潮湿的地气所侵蚀腐烂,由此可见其坚固实无异铁石。

  但此人随手一掌,就已将之劈成两半,众人都大吃一惊,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觉棺材的来势如泰山压顶,距离远在一丈开外时,那强绝的劲风压力已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两人大惊之下,也就地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棺材飞出十余丈后,才撞在墙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飞激,只要挨着的人都觉得痛彻心腑,狂呼失声,没有挨着的人自然纷纷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却将桌子也撞翻了,杯盘碗盏“哗啦啦”碎了满地。

  等到这一阵大乱稍定,大家才见到唐无双的尸体旁已多了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含笑而立。

  唐门的弟子已将他围住,俱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但此人却仍然笑傲睥睨,旁若无人。

  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来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过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像是没有睡过觉。

  满堂的江湖客没有一个认得此人的,谁也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人,竟有那么深厚的功力。

  只有俞佩玉和朱泪儿认得此人,但他们却比谁都吃惊,因为他们也未想到此人竟是杨子江。

  杨子江终于还是来了。

  ※          ※          ※

  唐家的子弟剑拔弩张,一将他围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声道:“退下去。”

  这位唐大姑娘隐然已接替了掌门人的地位,一声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开,连唐守方也垂手听命。

  在如此混乱之中,也只有唐琪还能保持从容和镇定,她目光闪电般在杨子江面上掠过,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扰乱别人的灵堂,令生者不堪,死者受辱,这难道也是阁下师门的教训么?”

  只要她一开口,每个字的分量都不轻,此刻她不问对方姓名来历,却将一笔账算在对方的“师门”上,正是照顾周到,可攻可守。

  杨子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笑嘻嘻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唐大姑娘泼辣厉害是条母老虎,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又顿住笑声,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扫了一眼,朗声道:“在下杨子江,虽非名人门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却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来,今日在下此举,非但绝没有冒犯唐老庄主英灵之意,反是为了唐老庄主来申冤的,所以特别要请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

  他惊扰死尸,击毁棺木等已犯了众怒,但这番说出后,大家的心情就又变了,每个人都已被他那“申冤”两字所打动,都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唐老庄主真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吗?”

  唐琪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冷笑道:“原来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来的,你叫他在灵堂前捣乱,引开别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后面捣鬼,是么?”

  杨子江淡淡道:“为了替唐老前辈申冤,在下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唐琪厉声道:“莫说老父乃是寿终正寝,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么仇怨,也自有我们这些儿女来料理,用不着你管。”

  杨子江道:“哦?你们真能管得了么?”

  唐琪道:“当然。”

  杨子江笑道:“很好,那么我们不妨先看看唐老庄主是遭了谁的毒手,再……”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去拉唐无双的尸身。

  唐琪却已怒喝道:“狂徒,你还敢冒渎先父的尸身?我跟你拼了。”

  她早巳看出杨子江武功惊人,所以一直在忍着怒气,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么全顾不得了,身形一闪,已扑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划杨子江的眼睛和咽喉,招式迅快而毒辣,一出手便是取人要害。

  但俞佩玉却知道凭她这样的武功,要对付杨子江还差得太远,朱泪儿更不禁暗暗替她着急。

  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能打败男人的,可是朱泪儿又希望杨子江能揭破唐无双的秘密,查出他的死因。

  女人虽同情女人,却更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

  这时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双双扑上,三人出招虽有先后,但三面夹击,浑如一体。

  杨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这两下子么?”

  他这十几字说完,已将唐无双的尸身自地上托了起来,唐琪、唐守方、唐守清攻出的三招,也不知怎地,全都落了空。

  只见杨子江身子转动如陀螺,却将唐无双的尸身挡在前面,唐琪他们若再出手,无论自那个方向出手,都势必要先打在唐无双的尸身上。

  他们三人这一招哪里还敢击出。

  唐守方怒道:“放下先师,饶你不死。”

  杨子江笑道:“我本来就死不了的,用不着你饶我。”

  他身子越转越快,一面已将唐无双尸身上所穿的寿衣解开,唐琪面色惨变,跺着脚道:“无论你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先杀了你再说。”

  她似已横了心,竟不顾一切,急攻过去。

  杨子江喝道:“各位请看,这是她在冒渎唐老前辈的尸身,还是我,她宁可将她亡父的尸身毁了,也不容我查出他的死因,这是为了什么?”

  众人果然更是惊疑不满,就连唐守方和唐守清也在迟疑着,没有和唐琪联手夹攻,还有些人已不住道:“姑奶奶你就让他看看唐老庄主的死因又有何妨?”

  唐琪出手如风,已攻出了三四十招,但每一招都堪堪白对方身旁擦过,连一片衣袂都沾不着。

  她这时也发现这少年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忽然住手,退出数尺,跺脚流泪,嗄声道:“各位既然都这么说,我若不肯,反而显得心虚,可是先父一生英名,不想死后竟要受这狂徒的……的……”

  话犹未了,她已是泪流满面,连喉咙都塞住了。

  唐琳和李佩玲双双扶着了她。

  唐守方厉声道:“朋友你要看就看吧,可是你若看不出什么来,唐家庄五百子弟宁可全部毙命于今日,也不能让你活着出去。”

  杨子扛笑道:“我若看不出什么来,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先死在这里。”

  他忽然沉下了脸,一字字道:“只因我已看出来了,唐老前辈就是死在他自己门人子弟手上的。”

  ※          ※          ※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俱都悚然动容。

  唐门子弟更是勃然作色,纷纷怒喝道:“你竟敢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杨子江道:“你们要证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