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朱泪儿垂首弄着衣角,似乎也在等着挨骂,又似乎在等着他夸奖几句,俞佩玉只有柔声道:“若没有看见你留下来的字,我怎么会找到这里。”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可曾瞧见了那应声虫么?”

  俞佩玉也笑了笑,道:“应声虫是谁也看不见的。”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悄悄道:“莫非这次应声虫根本没有来,就是你将杨子江吓走的?”

  俞佩玉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所以我才怕杨子江去面复返。”

  朱泪儿笑道:“你放心,他以为应声虫在暗中盯着他,一定再也不敢开口说话,等他发现被骗时,我们早就走远了。”

  铁花娘虽然远远地站在一边,却一直在斜眼盯着她,瞧见他们在轻轻地说话,悄悄地笑,铁花娘就咬着嘴唇扭转头去,对着墙角,她只觉自己在这里已变成多余的,既没有人关心她,也没有人理她。

  金花娘和唐珏的哭声固然令她很伤心,但俞佩玉和朱泪儿的笑声却更令她难受,她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突听俞佩玉道:“铁花姑娘,几个月不见,你像是瘦了些。”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此刻说了出来,铁花娘只觉心里一酸,眼泪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你既然知道我瘦了,为什么不知道我是为谁消瘦的?你既然还在关心我,为什么却要跟别人结成了夫妻。”

  她真恨不得扑到俞佩玉怀里,尽情痛哭一场,又恨不得在俞佩玉脸上重重咬几口,尝尝他的血究竟是冷的,还是热的。

  一时之间,她心里又甜又酸又苦,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谁知俞佩玉并没有等她说话,也没有走过来,反而走到唐珏那边去了,他方才那句话,好像只不过是随口说出来的应酬话。

  铁花娘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沉到脚底,一颗心也像是忽然被别人掏空,什么都再也感觉不到。

  俞佩玉像是完全不懂一个少女的心情在瞬息间会有多么大的变化,他根本没有留意她,却解开唐珏的穴道,叹道:“我也不怪你,可是你自己却该有自己的打算。”

  唐珏默然半晌,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挺身站起来道:“我跟你走。”

  俞佩玉道:“去哪里?”

  唐珏断然道:“回唐家庄,揭穿他的秘密。”

  俞佩玉展颜笑道:“对,这才是男子汉的作为,只要你有决心,世上绝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朱泪儿也关心起来,俞佩玉的挣扎和奋斗到现在总算有了收获,满天阴霾到现在总算现出了一线光明。

  除了铁花娘外,每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唐珏擦净脸上的泥污,像是已下定决心,从今以后绝不再鬼鬼祟祟,要以真面目堂堂正正地做人。

  金花娘痴痴地瞧着他,目中虽仍有泪光,但已露出了欣慰之色,没有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情人是男子汉的。

  朱泪儿笑道:“我们耽误的时间已够多了,还是快走吧。”

  俞佩玉道:“不错,有什么话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说。”

  突听谷仓一人道:“不错,有什么话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说。”

  这声音传人他们的耳朵,每个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绝不是真的应声虫,但在他们眼中,杨子江实在和应声虫差不多可怕。

  朱泪儿脸色发白,大声道:“杨子江,你用不着装神弄鬼,我知道是你回来了。”

  金花娘紧紧握起唐珏的手,冷笑道:“你方才已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跑了,现在还有脸回来么?”

  俞佩玉大声道:“杨子江,你既已回来了,何妨进来一见。”

  朱泪儿和金花娘说话,外面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但俞佩玉的话刚说完,外面立刻就有人应声道:“杨子江,你既已回来了,何妨进来一见。”

  朱泪儿咬着牙道:“杨子江,别人怕你,但俞佩玉却不怕你,你有种就进来吧。”

  金花娘目光闪动,道:“你不敢进来,就不是人。”

  别人无论怎么说,怎么骂,外面那人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只要俞佩玉一开口,外面就立刻响起一模一样的回声。

  他们互相打了个眼色,忽然一齐冲了出去。

  外面阳光普照着大地,那条黄狗仍懒洋洋地躺在墙角,远处的天畔有一朵云,四下却连半条人影也没有。

  俞佩玉厉声道:“你若觉得我戏弄了你,此刻为何不来和我一决生死。”

  那回声道:“你若觉得我戏弄了你,此刻为何不来和我一决生死。”

  这次的回音已是从谷仓里发出来的了,但等他们再冲回那谷仓时,里面又已瞧不见人影。

  朱泪儿的眼珠子一转,悄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和他们三个人到外面去守着。”

  俞佩玉点了点头,等他们全出去了之后,就大声道:“杨子江,你还不现身么?”

  那回音果然又在谷仓外响起,道:“杨子江,你还不现身么?”

  这声音在谷仓的东边,俞佩玉立刻飞身而出,只见朱泪儿、唐珏和金花娘姐妹各守着一方。

  守在东方的是唐珏,他此刻正在东张西望,满面俱是惊讶之色,朱泪儿他们也跟着走了进来。

  朱泪儿道:“你听见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么?”

  俞佩玉点了点头。

  金花娘立刻又拉起唐珏的手,道:“你有没有瞧见他?”

  唐珏脸色发白,嗄声道:“那声音本来是从我身后发出来的,但等我转过身,声音还是在我后面,我飞快地打了个转,声音已消失,人也像是消失了。”

  金花娘道:“这次我们靠背地站着,看他怎么办?”

  朱泪儿叹道:“你们在这边站着,他难道不会到那边去么?”

  大家面面相觑,全都呆住了。

  过了半晌,朱泪儿忽然又道:“我看这人也许并不是杨子江。”

  唐珏道:“何以见得?”

  朱泪儿道:“杨子江既已知道你要去揭穿他们的秘密,就绝不会让你活着的,但方才那人并没有向你下手。”

  唐珏倒抽了口凉气,道:“他若不是杨子江,却是谁呢?”

  朱泪儿道:“不是杨子江,自然就是真的应声虫……”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靠到俞佩玉身旁,俞佩玉已沉默了很久,此刻忽然道:“无论如何,我们的计划绝不改变,无论他是谁,既然不敢出来和我见面,我就不怕他,他学我说话,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          ※          ※

  俞佩玉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像压上了一块石头,虽然他只要不开口,就一点事都没有。

  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个神秘而又可怕的人在暗中跟着他们,窥探着他们,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俞佩玉一开口,那回声就立刻响起。

  这种精神上的负担,实在可以令人发疯。

  到黄昏时,他们找了个最繁荣的城镇,在最热闹的客栈里歇下,乘人最多的时候去吃饭。

  俞佩玉四下一望,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他自然不会看到杨子江,但应声虫呢?应声虫难道就在这些人群中么?俞佩玉忽然大声道:“你听着,我现在又说话了,你也说吧。”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打锣似的,饭铺里每个人都吃了一惊,都扭转头来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他们也瞪大了眼睛去瞧别人,只因他们一心想瞧瞧,这次那回声会从什么地方发出来。

  谁知过了半晌,四下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大家都在瞧着他们发呆,好像将他们当做疯子。

  俞佩玉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实在很像疯子,他们既是惊奇,又是欢喜,竞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别人自然再也想不出他们为什么会发笑。

  朱泪儿开心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勉强压低声音,笑道:“应声虫已走了,你们听见了么?”

  金花娘、唐珏都抢着道:“不错,我们听见了。”

  别人更奇怪,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听见,为什么却偏偏说“听见了”?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朱泪儿笑道:“如此看来,那是真的应声虫了,因为他若是杨子江,就绝不会走的。”

  俞佩玉显然还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道:“他既然要来缠着我,为什么又忽然走了呢?”

  这句话说出来,四下仍然没有回声。

  朱泪儿也等了半晌,才笑道:“这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想找你麻烦,只不过因为你借用了他的名字,所以他才来找你开开玩笑。”

  金花娘也笑道:“不错,现在他认为玩笑已经开够了,也懒得再跟着你了。”

  这顿饭他们吃得自然很开心,但俞佩玉还是很少说话,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还在担心应声虫,而是因为他说话的机会很少。

  有三个女人在桌上,男人哪里还有说话的机会。

  三个女人中,最沉默的自然还是铁花娘,她一直在盯着朱泪儿和俞佩玉,似乎想瞧瞧他们是不是真的已成了亲。

  等到吃完饭,她就瞧出来了。

  俞佩玉竟要了五间房,道:“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赶路,有精神办事。”

  他忽然向唐珏和金花娘笑了笑,又道:“只有你们两人的房子是连着的,中间还有道门,我虽然要了五间房,但却并不是不通气的老古板。”

  金花娘瞟了唐珏一眼,两人的脸都飞红了起来,他们两个毕竟还没有正式成亲,金花娘红着脸道:“今天晚上大家都好好休息,那扇门绝不会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