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道:“小……小人不敢。”
那少女笑了笑,又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敢的,何况,我们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根本就不知道。”
※ ※ ※
一听到他们竟要半路跳车,朱泪儿就开始着急起来。
她若一直跟踪着这三人,那么就必定要和俞佩玉失去连络,她若留下来通知俞佩玉,那么这三人必定早已去远了。
她只知道他们的住处是在城外,但是城外的屋子也不知有几千几百栋,她又怎知道他们藏在哪一栋呢?
朱泪儿正急得要命的时候,忽然想起身上还有匣胭脂,这也是“望花楼”姑娘们送给她的“婚礼”之一。
这匣胭脂不但颜色很好看,而且匣子也装潢得很精致,据说还是京城“天香斋”所制的精品。
朱泪儿一见到这匣胭脂就觉得很喜欢,随手就藏在怀里了,那时她当然想不到这匣胭脂会有什么用的。
但现在她却想到了,她腾出一只手,自怀中摸出那匣胭脂来,将外面的匣子捏碎,用胭脂在车底写了几个字。
“我已跟踪出城……”
虽然只写了六个字,但她的手已酸了,正想喘口气,谁知这时车中已有了响动,只听那青衣人道:“这里四下无人,咱们走吧。”
接着,她就瞧见三个人跳下车,脚尖一点地,立刻斜斜掠了出去,那两姐妹的身法,竞似比那青衣人更快。
朱泪儿也立刻松了手,“砰”的掉在地上,跌得她脑袋都发了晕,但她却也顾不得了,一翻身就跳了起来,追着那三人掠了出去,她觉得自己的轻功比这三个人都要高一筹,所以丝毫也不担心他们会发现自己。
那赶车的早已吆喝着赶马而去,更未发觉车底下忽然掉下一个人来,朱泪儿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了。
她觉得自己这一次跟踪实在可说是“胆大心细,干净利落”,就是二三十年的老江湖,也未必能做得有她这么样漂亮。
她却不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像她这么大胆子的人,就不能在江湖中混上二三十年了。
因为这种人绝对活不了那么长的。
只见前面三个人走的地方越来越荒僻,他们的行动就也越来越大意,竟没有人回过头来瞧一眼。
朱泪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心里也更得意:“你们以为已将跟踪的人全都甩脱了么?却不知还有我哩。”
她这时已可瞧见那姐妹两人都穿着很合身的衣服,身材都很动人,就算在施展轻功奔行的时候,看来也还是腰肢款摆,风姿绰约,若在花前月下,和情人携手漫步时,更不知要多迷人了。
只可惜朱泪儿还是瞧不见她们的脸。
走了一段路后,那两姐妹竟又轻言笑语起来。
朱泪儿到底还是不敢走得和她们距离太近,所以她们在说些什么,朱泪儿连一句都听不清。
这时东方已渐渐有了曙色,熹微的晨光中,只见前面一片水田,稻穗在微风中波浪起伏。
水田畔有三五间茅舍,墙角后蜷曲着的看家狗,似乎已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忽然跃起,汪汪地对着人叫。
茅屋后还有个鱼池,池畔的小园里,种着几畦碧油油的菜,竹篱旁的小黄花,却似正在向人含笑招呼;
这正是一幅标准的“农家乐”,但朱泪儿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她本是在农村小镇里长大的,对农家的风光本不陌生,这里有稻田、有菜圃、有谷仓,有鱼池,甚至还有看家的狗。
那么,这里缺少的是什么呢?
前面三个人脚步忽然停顿下来,四面瞧了瞧,然后就笔直向那农家走了过去,身材较丰满的一个女子还笑着道:“一定就是这里了,绝不会错。”
这句话她说的声音特别大,连朱泪儿都听到了。
青衣人也说了句话,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绝不会错?”
那女子笑道:“因为这里没有鸡叫,你可见过乡村里有不养鸡的人家么?”
另——少女也笑道:“农家养不养鸡,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会知道。”
青衣人果然还像是不大懂,又问了一句话,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多,朱泪儿还是听不到。
她只听到那女子又笑着道:“种田的人家,绝没有不养鸡的,但公鸡却是我们最忌讳的东西,这家人没有鸡,一定是因为我派来的人已将鸡全都宰了。”
听到这里,朱泪儿自然也想起这里缺少的东西就是鸡了,因为她也知道农村人家绝没有不养鸡的。
但这两个女子为什么见不得公鸡呢?
这道理别人就算想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想得通,但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喃喃道:“原来她们两人也是我的同行,这倒有趣得很。”
她知道公鸡正是百毒的克星,所以江湖中以使毒为主的教派,都将公鸡视为凶恶不祥之物。
朱泪儿年纪轻轻,对江湖中的勾当知道得更少,但却不折不扣的是个使毒的大行家,这道理她怎会不懂。
这时茅屋中的人已被犬吠声惊动,一个青衣汉子打着呵欠出来查看,一见到来的是这两个女子,他立刻垂下手,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连打了一半的呵欠都吓得缩了回去,只是躬着身,赔着笑道:“堂主现在才到么?小人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那两个少女只挥了挥手,就走进了茅屋,那条狗还在叫,青衣汉子踢了它两脚,踢得它夹着尾巴直跑,然后茅屋的门就关了起来,接着,已渐渐发白的窗纸上就亮起了灯火。
朱泪儿轻轻掠过去,躲在那座谷仓后,那条狗虽然又瞧见陌生人来了,但却不敢再叫,只是伸着舌头喘气。
窗纸像是新糊的,又白又干净,朱泪儿很想到窗户那边去瞧瞧,但转念一想,现在既已追出了他们三个人的落脚处,就该立刻回去找俞佩玉才是,因为她也想到俞佩玉现在一定很着急。
她正在犹疑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谁知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轻轻的一笑,宛如银铃般地一笑。
朱泪儿也难免吃了一惊,转过头,就瞧见两个人一左一右,自谷仓前面转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两个神秘的女子。
她终于见到她们的脸了。
她们非但都很美,而且,都有种说不出的媚态,这种媚态仿佛是自骨子里发出来的,别人学也学不像。
她们身上穿的虽然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裳,但望花楼里那些满头珠翠的姑娘若和她们一比,做她们的丫头都不配。
身材较丰满的一人眼睛似乎比较大些,但她的妹妹看来却更有吸引力,笑得也更动人。
妹妹笑嘻嘻地望着朱泪儿,柔声道:“小姑娘,早上的风大,你不怕着了凉么?”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也笑嘻嘻地望着她,道:“我就因为屋子里太闷,所以才出来逛逛的。”
那少女道:“你就住在附近?”
朱泪儿道:“嗯。”
那少女道:“这么样说,我们倒是邻居了。”
朱泪儿道:“是呀,谁说我们不是呢?”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既然是邻居,你就到我们屋里去坐坐吧,我们有刚炖好的牛肉汤,把锅粑泡在汤里吃,又解馋,又暖和。”
朱泪儿也笑着道:“好,其实我早就想进去拜望你们了,何况还有牛肉汤吃呢?”
那姐姐一直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此刻以手拊掌道:“我们刚搬到这里来,正愁没有朋友,谁知这种乡下地方竟有姑娘你这样又聪明,又大方的人物。”
她们一左一右,陪着朱泪儿往屋里走,还不住笑着说朱泪儿“漂亮可爱”,就像是真的很开心。其实她们自然早就发现朱泪儿跟在她们后面了,她们故意作出很疏忽的样子,就是想诱朱泪儿来。
她们见到朱泪儿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却不知道朱泪儿更没有将她们放在心上。
朱泪儿又不是呆子,自然也已看出了她们的用意,但想到这姐妹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下毒,朱泪儿肚子里就觉得很好笑。
“你们以为我很好欺负的么?要骗我到屋子里下手么?告诉你,你们今天遇见了我,就算你们倒楣了。”
她觉得这姐妹两人实在是班门弄斧。
可是她却未想到这茅舍里竟会布置得如此漂亮,而且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像是已洗过几十次。
那青衣人并不在这屋子里,方才出去迎接她们的那汉子也不在,朱泪儿心里暗暗忖道:“莫非她们已将那人杀了灭口?”
那妹妹直拉着她问长问短:“你贵姓呀?住在哪里呀?多大年纪了呀?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
朱泪儿就随口胡诌,说得她自己也暗暗好笑,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说谎原来也很有天才。
她却不知女人说谎的天才本是天生的,男人却非久经训练不可。
过了半晌,姐姐就从后面厨房里拿出了三双筷子、三只汤匙,大盘油炸锅粑,还有三大碗牛肉汤。
牛肉汤果然是刚炖好的,还冒着热气,显然,那踢狗的汉子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等她们来吃早点的。
那姐姐笑着道:“小妹妹,牛肉汤冷了就有膻气,快趁热来吃。”
朱泪儿眨着眼睛,忽然道:“我不敢吃。”
那姐姐像是怔了怔,道:“你为什么不敢吃呢?”
朱泪儿笑道:“我们乡下人,除了逢年过节外,难得吃到一次肉,这么大一碗牛肉汤,我怕吃了会泻肚子。”
那姐姐展颜一笑,道:“你放心,这牛肉汤虽然浓,但油却不重,吃不坏肚子的。”
朱泪儿笑嘻嘻道:“真的吃不死人么?”
姐姐的脸色像是有些变了,望了妹妹一眼。
妹妹就娇笑着道:“这位小妹妹真会说笑话,牛肉汤怎么吃得死人呢?”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好,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果然坐下来就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