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泪儿道:“你倒是个老实人。”

  黑衣少年道:“何况,我就算相信了你们的话,答应等你们拿到解药后才出手,你们也拿不到解药的,只因胡姥姥若是知道自己一拿出解药就得死,又怎肯将解药拿给你?”

  朱泪儿道:“不错,所以我四叔才非和你动手不可,只因他早已算准,若想要胡姥姥救我,只有先救胡姥姥的命。”

  黑衣少年目光缓缓移向俞佩玉,道:“你为了要救她,倒破费了不少苦心。”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黑衣少年厉声道:“但你可知道已有多少人死在胡姥姥手上,你可知道她若不死,以后还会有多少人要被她害死,你为了要救她的生命,就可将别人的生命都置之不顾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这点我也早已想过了。”

  黑衣少年目光闪动,道:“你难道想等胡姥姥拿出解药后,再将她交给我们。”

  俞佩玉闭口不语。

  他的心意正是如此,但却绝不能说明,只因胡姥姥若知道他有这意思,也就万万不会救朱泪儿了。

  黑衣少年缓缓道:“但你就算有此心意,此刻你还是要先将我们击退的,是么?”

  俞佩玉还是闭口不语,却已无异默认了。

  黑衣少年道:“如此说来,你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决一死战的了。”

  俞佩玉长长吐出口气,道:“正是如此。”

  黑衣少年道:“但你现在总该知道,你至少在目前还不是我的敌手,你若想将我击退,我说不定就首先杀了你。”

  俞佩玉道:“纵然如此,也是势在必战,别无选择的余地。”

  黑衣少年道:“你将别人的生命看得那么重,为何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轻贱?”

  俞佩玉淡淡道:“我只知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对于生死之事,倒还并不十分在意。”

  黑衣少年忽然仰天大笑道:“好,说得好!这“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八个字,我已有许久都未听过了,今日骤然得闻,不觉神气一爽。”

  笑声中,他已大步向那马车走了过去。

  俞佩玉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你此刻要去取她性命,还是只有先杀了我。’:

  黑衣少年笑道:“我现在只不过去问她,拿解药而已。”

  俞佩玉怔了怔,道:“她怎肯将解药拿出来给你?”

  黑衣少年面上又现出了傲色,笑道:“别人不能令她交出来,我却有法子。”

  俞佩玉忍不住道:“你有什么法子?”

  黑衣少年道:“你不相信?”

  俞佩玉还未说话,他已接着道:“我若不能令她拿出解药来,就将脑袋给你。”

  只见他脚步一滑,已自俞佩玉身旁滑了过去。

  马车中寂无声息,胡姥姥似已吓得连气都不敢喘,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能令胡姥姥如此惧怕?

  他又是否能令胡姥姥交出解药来?

  只见他一手拉开了车门,道:“你……”

  这“你”字刚出口,他就怔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了。

  ※          ※          ※

  月光斜斜照入车厢,将车里的丝垫照得闪闪发光。

  胡姥姥就仰面倒在这发光的丝垫上,七窍中都流出了乌黑的血,使她的面目看来更狰狞可怕。

  但她的嘴角却还带着一丝恶毒的狞笑,像是在说:“你拿不到解药的,任何人都无法令我拿出解药来了,我死了,朱泪儿也只有赔着我死。”

  俞佩玉全身的热血已骤然冻结,脸上却有一粒粒冷汗沁出——好狠毒的人,临死时竟还要害人。

  黑衣少年忽然回首,道:“你中的毒,除了她的解药外,就真的别无他法可解么?”

  朱泪儿目光茫然,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俞佩玉满面俱是沉痛之色,黯然道:“纵然还有别的药可解,只怕也来不及了。”

  黑衣少年道:“为什么?”

  俞佩玉道:“曙色一露,她的毒便要发作。”

  黑衣少年嗄声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多少个时辰?”

  俞佩玉没有答话,四旁的黑衣人中却有人道:“此刻子时才过,离天亮至少还有三个时辰。”

  黑衣少年呆了半晌,喃喃道:“三个时辰,三个时辰。”

  俞佩玉霍然转身,嘶声道:“现在各位的仇已报了,各位若还觉得不够,不妨来戮她的尸,那才显得各位真是有仇必报的大丈夫。”

  他心情激动,不能自制不免要将满腔悲愤发泄出来。

  四面的黑衣人俱都垂下了头,他们本都是善良的人,为了复仇时,虽然会变得很残忍,很凶恶,但现在心里反而替俞佩玉难受起来,十余人同时向那黑衣少年躬身一礼,然后就悄然没入黑暗中。

  俞佩玉也不禁垂下头,似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朱泪儿忽然扑入俞佩玉怀里,放声痛哭着道:“四叔,我对不起你,我……”

  俞佩玉凄然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只有……只有我对不起你。”

  朱泪儿道:“四叔,你不知道我……”

  俞佩玉忽然道:“你不必再叫我四叔了。”

  朱泪儿身子一震,道:“为什么?”

  俞佩玉惨然笑道:“我实在比你大不了许多,你本该叫我兄长的,你不是一直都不愿做我的侄女,一直都希望做我的妹妹么?”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来,痴痴地瞧着俞佩玉,也不知是惊是喜?泪眼中虽露出一丝狂喜之色,但瞬即又变得更悲哀。

  俞佩玉望着她那月光照得比鲜花更灿烂的面靥,望着她梦一般朦胧的眼波,心里也是悲不自胜。

  他在心里痛责着自己。

  “我明明知道她的心意,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答应她,现在,她的生命已只剩下三个时辰,她这短促的一生,可说从来也没有快乐过,我为什么不肯早些答应她,让她也能多开心些时候。”

  黑衣少年似乎叹了口气,扭转头不去瞧他们,他目光又转入车厢中,这才发现车厢里的木壁上有几行字。

  这是胡姥姥用她那鸟爪般的指甲划上去的,字迹自然不会十分清楚,但依稀仍可分辨出写的是:

  “后有天吃,前是天狼,

  天下茫茫,无处可藏,

  一死解脱,尔莫心慌,

  归我骸骨,赠尔……”

  ※          ※          ※

  朱泪儿将这四行字读了两遍,忍不住道:“天狼?谁是天狼?”

  黑衣少年道:“我就是天狼。”

  朱泪儿瞟了他一眼,道:“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起如此凶恶的名字。”

  黑衣少年道:“这名字并不凶恶,只不过是颗大星而已。”

  朱泪儿道:“大星?”

  黑衣少年傲然道:“史记天官书上说,“参东有大星曰狼”。这颗星肉眼是看不到的,因为它总是随着太阳出没。”

  朱泪儿皱眉道:“除此之外,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名字了么?”

  黑衣少年道:“还有个名字,叫海东青。”

  朱泪儿道:“海东青?这岂非是一种鹰的名字,和‘天狼’又有什么关系?”

  海东青缓缓道:“鹰,岂非就正是天上的狼。”

  朱泪儿叹道:“这两种东西的确都是又残酷,又凶狠,若说狼是野兽中的强盗,飞禽中的强盗就是鹰。”

  海东青冷冷道:“动物中最矫健的也是狼,正如飞禽中最矫健的就是鹰一样。”

  朱泪儿上下瞟了他两眼,道:“胡姥姥拿你和天吃星相提并论,你和那怪物莫非是兄弟不成?但他又白又胖你为什么偏偏又黑又瘦呢?”

  海东青沉着脸不说话。

  朱泪儿道:“你若是天上的狼,你那兄弟只怕就是天上的猪了。”

  海东青皱了皱眉,还是忍着没有开口。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还想再气气他折折他的傲气,突听“嘶”的一声,俞佩玉忽然将车垫上的缎子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