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花娘心事被她说破,脸上也不禁红丁红,这才知道金燕子虽然素来马马虎虎,却也不是她想像中那么简单。

  金燕子转身人屋,口中却又道:“瞧你如此着急赶路,想必心里早已有了目的之地,你究竟是想到哪里去?为何不对我说呢?”

  银花娘笑道:“大姐一直没有问起来,所以……”

  金燕子道:“我现在岂非已经问了?”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道:“咱们姐妹两人,带着这么多珠宝赶路,虽然不怕人抢,但也有些不便,所以我想先将这些箱子寄存在一个可靠之处。”

  金燕子道:“你想寄存在哪里?”

  银花娘笑道:“妹子初入江湖,什么人都不认得,这自然要靠大姐了。”

  经过了昨天的事,金燕子虽也隐约觉得她这新收的小妹妹虽不简单,但还是想不出她对自己会有何诡谋,沉吟半晌,道:“这么大一车珍宝,无论要寄存在哪里,都有些不便,咱们就算对他放心了,别人却未必肯担这么大的干系。”

  银花娘道:“大姐说的是,这人不但要咱们放心,还得要有挑得起这副担子的肩胛,否则将这许多珍宝放在那里,也许反而会害了他。”

  金燕子想了想缓缓道:“这样的人,附近是有一个的。”

  银花娘眼睛里闪起了光,喜道:“是谁?”

  金燕子道:“蜀中唐门,威震天下……”

  她话未说完,银花娘已拍手笑说:“蜀中唐门的威名,妹子也早已听说过了,若能将这些箱子寄放在唐家去,那自然是再可靠没有,而且,以唐家父子兄妹的威望,也绝不会有人敢往老虎头上拍苍蝇,打这些珍宝的主意。”

  她忽又皱起了眉头,接道:“只是,唐家的人素来孤僻,大姐若是不认得他们,他们是一定不肯的。”

  金燕子微微一笑,道:“你显然对江湖人事如此熟悉,怎会竟不知道我和唐门四秀也是结拜的姐妹?”

  她虽然觉得银花娘有些欢喜过度,但却以为那只不过是因为银花娘对这些珠宝太过珍视之故。

  却不知银花娘如此巴结她,就为的是早巳知道她和唐家的姑娘们是结拜姐妹,否则只怕早已将她宰了。

  只见银花娘兴高采烈,不住笑道:“大姐和唐门四秀是结拜姐妹,妹子我岂非也成了她们的姐妹了嘛,我孤苦伶仃,突然间有了这许多大名鼎鼎的姐姐,我简直开心死了。”

  金燕子见她如此欢喜,也不禁笑道:“唐门家教颇严,他们的姑娘媳妇,总是觉得朋友太少,瞧见多了你这么个可爱的妹妹,也必是开心得很的。”

  她想到银花娘身世孤苦,纵然对珍宝瞧得重些,也是人情难免,一念至此,不觉将昨日对银花娘生出的提防之心,又尽都抛开,反而觉得自己早上不该对她那么冷淡,所以一路上又打起精神,和她谈笑起来。

  ※          ※          ※

  蜀道虽难,但在这蜀中平原一带,却少山路,而且川中古称天府,物产丰茂,路上商旅不绝,倒也不觉寂寞。

  过了云阳渡,沿着长江而行,道路更是平坦,一路上乞丐却渐渐多了起来,大多俱是三五成群,谈笑而行,见到普通商旅,竟然很恭谨地让路,但却绝不上前乞讨,有些面上甚至还带着倨傲之色,似乎不大瞧得起这些俗人。

  银花娘忍不住悄声道:“我瞧这些乞丐,身上像是全带着武功,绝不是普通要饭的……莫非他们就是丐帮中的弟子。”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但走在前面数丈外的一个孤身乞丐,却突然回过头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花姑娘自己走自己的路,你不必多管别人的闲事。”

  只见这乞丐衣衫褴楼,满是油污,但一张清雅瘦削的脸,却洗得干干净净,目光闪动之间,更是灼灼照人。

  银花娘吐了吐舌头,娇笑道:“前辈好厉害的耳力,想必是丐帮中的长老了?”

  那中年乞丐突地沉下了脸,眉目间隐有怒意,但瞧了银花娘身旁的金燕子一眼,却只是冷冷道:“我并非什么前辈,更非长老,姑娘你只怕瞧错了。”

  银花娘还想说话,这中年乞丐却已撒开大步,走到道旁坐下,从怀中取出了个扁木瓶喝起酒来。

  马车转眼便自他身旁走过,银花娘摇头苦笑道:“这人好古怪的脾气,我又没惹他,他何苦给我脸色看。”

  金燕子也不答话,过了半晌,忽然道:“前面有个李渡镇,你在镇上的李家栈等我,不见不散。”

  银花娘讶然道:“大姐要到哪里去?”

  金燕子道:“我突然想起有件事……”

  银花娘道:“妹子陪大姐去不好么?”

  金燕子似乎有些不耐烦,皱眉道:“我叫你在李渡镇等我,不用三天,我必定会去找你,你难道怕我跑了。”

  银花娘赶紧赔笑道:“妹子遵命就是。”

  金燕子瞧着她带着三辆大车走远了,突然勒过马头,向回路而行,只见那中年乞丐,已经在道旁树下睡着了。

  别的乞丐,背上或多或少,总有几只麻袋,麻袋越多,阶级越高,没有麻袋的,便是丐帮中未入门的弟子。

  这中年乞丐神情倨傲,行路时脚下点尘不起,武功必然甚高,显然绝不会是未人门的低级弟子,但背上偏偏一只麻袋也没有。

  别的乞丐身上衣衫虽破旧,大多洗得干干净净,只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掩不住的风尘劳苦之色。

  这中年乞丐身上衣衫虽满是油污,面上却非但极为干净,而且肌肤细致,甚至连一条皱纹都没有。

  别的乞丐大多三五成群,彼此招呼,这中年乞丐却是傲然独行,似是不屑与旁人为伍。

  金燕子为的只是要找红莲花仔细问一问那天所发生之事的详情,本可找别的乞丐打听红莲帮主的下落。

  但她越瞧这乞丐越是奇怪,竟忍不住动了好奇之心,远远便下了马,牵着马走到树下,也坐了下来。

  别的乞丐见她突然坐到这中年乞丐身旁,面上都露出惊讶之色,但走过他们身旁时,脚步却都放轻了,竟似都不敢惊扰这中年乞丐的好梦。

  金燕子也沉住了气,并不去唤醒他。

  这中年乞丐鼻息沉沉,睡得像是很熟,还不住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金燕子留神去听,听他说的竟是:“车子里载着那么值钱的东西,还不赶快赶路,却来找要饭的干什么,难道想施舍两文么?”

  金燕子心里又是一惊:“这人好厉害的眼力……”

  那三辆大车里载的若是黄金白银,分量特重,车后扬起的尘土就也分外不同,老江湖一眼便可瞧出来的。

  但那三辆大车载的却只是珠珍翡翠一类的东西,价值虽珍贵,分量却和普通货物没什么两样。

  这中年乞丐又怎会一眼便瞧出来的?

  金燕子心里越是惊异,越是沉住了气,这中年乞丐装睡无论还要装多久,她都决定耐心等下去。

  又过了半晌,那中年乞丐忽然大笑而起,道:“堂堂的江南女侠金燕子,竟跑来瞧个要饭的睡觉,也不怕别人看见笑掉了大牙么?”

  金燕子吃惊道:“前辈原来认得弟子。”

  那中年乞丐瞧着她笑道:“我非但认得你这只燕子,还认得只老鹰哩。”

  金燕子的师父,正是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独行侠“神鹰”云铁翼,但云铁翼一生独来独往,仇家遍于天下,晚来只收了金燕子这惟一的徒弟,等到金燕子出道时,云铁翼已是病在垂危。

  他知道自己一生结仇太多,所以严诫金燕子不可说出自己的师承来历,江湖中果然也没有人知道她师父是谁。

  甚至连无所不知的红莲帮主都不知道。

  此刻这中年乞丐竟一言道破了她的来历,金燕子面上不禁变了颜色,霍然长身而起又缓缓坐了下去,强笑道:“前辈不知尊姓大名,怎会知道先师的……”

  那中年乞丐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皱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你难道都不懂么?至于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的。”

  金燕子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动怒,也不敢再问。

  那中年乞丐瞪了她两眼,突又展颜笑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金燕子道:“弟子要找贵帮的红莲帮主有事商谈,所以要求前辈带领……”

  那中年乞丐突又大怒道:“你是来找我带路的么?”

  金燕子见他怒气一生,眸子里依稀有两道精光射出,竟是令人不可逼视,但转瞬间笑起来,却又令人如沐春风。

  她简直从来未见过一人喜怒之间的变化,有他这么快的,心里正在惊异,谁知那中年乞丐又复仰天大笑道:“你竟然找我带你去见红莲花,我为何不带你去呢……快骑上你的马,跟着我走吧。”

  金燕子既不知他方才为何发怒,更不知他此刻又为何大笑起来,而且笑得如此奇怪,一时之间,不觉呆住了。

  那中年乞丐已长身而起,走了两步,回首喝道:“叫你跟我走,你怎么又不走了?”

  金燕子只得苦笑着站起身来,她生怕又触怒了这个奇怪的人,只是牵着马跟在他身后,不敢骑上去。

  这时天已入暮,道路上行人已渐少,只剩下三五成群,匆匆赶路的丐帮弟子,瞧见他来了远远便让路避开。

  这些丐帮弟子对他的态度虽似有些畏惧,却无一人向他打招呼的,本在谈笑着的人,一见到他,笑容也立刻冻结。

  那中年乞丐对这些人本是完全不理不睬,看来竟似非丐帮中人,但若说他不是丐帮中人,又为何要打扮成乞丐模样?而且和这些丐帮弟子同路而行?金燕子越瞧越奇怪,心里已不觉暗暗后悔。

  “这人行踪如此诡秘,莫非竟是丐帮的厉害对头,我为的是要找红莲帮主,又何苦跟着他走?”

  只见这中年乞丐头也不回,越走越远,金燕子突然跳上了马,快马加鞭,急驰而行,片刻间便将那中年乞丐远远抛在后面,甚至连那些丐帮弟子的人影都瞧不见了,金燕子才松了口气苦笑着,道:“我这岂非是……”

  谁知她话未说出,道旁树下,突有一人冷冷道:“你要找红莲花,已走错路了。”

  一人斜倚在树上,缓缓喝着瓶中的酒,似乎早就站在这里,可不正是那神秘的中年乞丐是谁?

  金燕子这一惊当真不小,话也不说,勒转马头,也不辨路途,又狂奔了一阵,刚想歇下来喘口气。

  谁知那中年乞丐竟又早已在那里等着,冷冷道:“这条路也走错了。”

  这人行踪竟快如鬼魅,金燕子平日虽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从一见此人的面开始,就似已被他魔力所慑,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谁都不找,偏偏找他,莫名其妙地在他身旁等着,又莫名其妙的打马狂奔。

  此刻她只觉手脚发软,连马都赶不动了,颤声道:“你……你要怎样?”

  那中年乞丐瞧着她一笑,道:“是你要我带你去找红莲花,我此刻只不过是带你罢了。”

  金燕子道:“我……我现在已不想去了。”

  那中年乞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既已要我带你去,就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