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颤抖着伸出了手掌。

  姬灵风笑道:“快来拿呀,客气什么?”

  青衣大汉们伏在地上,狗一般地喘着气。

  俞佩玉眼角瞧见了他们,突然想到自己若是吃下了这粒“极乐丸”就也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卑贱,终生都要伏在姬灵风的脚下,求她赐一粒“极乐丸”,终生都要做她的奴隶,沉沦在这卑贱的痛苦中,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俞佩玉全身已满是冷汗,突然狂吼一声,踢倒两条大汉,疯狂般向外冲了出去。

  姬灵风竟也不阻拦他,只是冷冷道:“你要走,就走吧,只要记着,你痛苦不能忍受时,随时都可以回来的,这‘极乐丸’始终在等着你,你一回来,就能得到解脱。”

  她面上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悠然接着道:“就算用铁链锁起你的脚,你也是会回来的,就算将你两条腿砍断,你爬也要爬回来的。”

  俞佩玉冲入旷野,倒在砂地上翻滚着,挣扎着,全身的衣服都已被磨碎,身上也流出了鲜血。

  但他却似毫无感觉,这些肉身的痛苦,也算不了什么,他那要命的痛苦是从灵魂里发出来的。

  不是身历其境的人,永远想像不出这种痛苦的可怕。

  他甚至用头去撞那山石,撞得满头俱是鲜血,他咬紧牙关,嘴角也沁出了鲜血,他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他耳边总是响着姬灵风那儿句话:“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的……你一回来就能得到解脱。”

  解脱,他现在一心只想求解脱,出卖自己的肉体也好,出卖自己的灵魂也好,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果然不出姬灵风所料,又冲了回去。

  突然一人咯咯笑道:“好呀,你终于还是被咱们找着了。”

  三条人影燕子般飞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三件乌黑的斗篷,在日色下闪着光,赫然竟是“琼花三娘子”。

  但这时“琼花三娘子”已不可怕了,俞佩玉心里简直已没有恐惧这种:感觉,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嘶声道:“让路,让我过去。”

  “琼花三娘子”瞧见他这种模样,面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三姐妹对望了一眼,铁花娘皱眉道:“好个美男子,怎地变成了野兽。”

  话未说完,俞佩玉已冲了过来。

  他此刻虽又力大无穷,但那已只不过是野兽般出自本能的力气,他已忘了该如何使用技巧与内力。

  铁花娘的脚轻轻一勾,俞佩玉便仆地倒了下去,银花娘的脚立刻踩住了他的背脊,讶然道:“这人怎地连武功也忘了?”

  金花娘道:“莫非香魂瞧错了,这人并不是他?”

  铁花娘道:“这张脸绝不会错的,只是香魂方才瞧见他时,他神情虽有些异常,甚至连香魂发出烟火讯号他都未觉察,但他以前却不是这样子。”

  只见俞佩玉挣扎着,拍打着砂地,嘶声道:“求求你,放我走吧。”

  银花娘冷笑道:“你想我们会放你走么?”

  俞佩玉道:“你们不放我走,不如就杀了我。”

  金花娘叹了口气,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子,莫非是中了什么毒?”

  俞佩玉嘶声道:“极乐丸……极乐丸,求求你给我一粒极乐丸。”

  金花娘道:“什么是极乐丸?”

  俞佩玉道:“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情愿做你的奴隶,我去杀那罗子良……”他神智已完全迷糊,竟胡言乱语起来。

  金花娘动容道:“好厉害的‘极乐丸’,竟能使如此倔强的人不惜做别人的奴隶,我怎地竟想不出这“极乐丸”是什么东西。”

  铁花娘想了想,道:“不管怎样,咱们先将他带走再说。”

  她轻轻——弹指,立刻有几个短裙少女自山坡外跃下,手里拿着个银灰色的袋子,将俞佩玉装了进去。

  这袋子也不知是用什么织成的,竟是坚韧无比,俞佩玉在里面拳打脚踢,大声嘶喊,也都没有用。

  姬灵风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俞佩玉会被人装在袋子里,否则他当真是爬也要爬回来的。

  金花娘叹道:“瞧他中的毒,真是奇怪得很,却不知有什么法子能解,也不知道江湖中谁知道这解法?”

  铁花娘道:“连咱们都不能解,天下还有谁能解?”

  金花娘皱眉道:“难道咱们就看他这样下去么?”

  银花娘冷冷道:“大姐莫忘了,他是咱们的仇人,他纵不中毒,咱们自己也要杀他,现在他已中毒为何反而要救他?”

  金花娘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他虽是咱们的仇人,但我瞧他这样子,也实在可怜。”

  铁花娘娇笑道:“大姐倒真是个多情人,只是未免有些多情不专。”

  金花娘含笑瞧着她,道:“你以为这是为了我么?”

  铁花娘咯咯笑道:“不是为你,难道还是为我?”

  金花娘笑道:“你这次可说对了,我正是为了你呀。”

  铁花娘的脸,竟飞红了起来,咬着嘴唇道:“我……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大姐……”话未说完,脸更红了,突然转身奔了开去。

  这时一辆华丽的大车驶来,少女们将那袋子抬了上去,“琼花三娘子”也各自上了马,马车立刻绝尘而去。

  马车向南而行,正是经鄂入川,由川入黔的路途。

  一路上,俞佩玉仍是挣扎嘶叫,痛苦不堪,“琼花三娘子”非但没有虐待他,反而对他照料得无微不至。

  那泼辣刁蛮的铁花娘,眉目间竟有了忧郁之色,金花娘知道她嘴里不说,其实已在暗暗为“他”担心。

  银花娘却不时在一旁冷言冷语,道:“你瞧三妹,人家几乎杀了她,她却反而爱上人家了,”

  金花娘笑道:“三妹平时眼高于顶,将天下的男人都视如粪土,我正担心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如今她居然也找着了个意中人,咱们岂非正该为她欢喜才是。”

  银花娘道:“但他却是咱们的仇人。”

  金花娘微笑道:“什么叫仇人,他又和咱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何况他若做了三妹的夫婿,仇人岂非也变成亲家了么?”

  银花娘怔了怔,笑道:“我真不懂三妹怎会看上他的。”

  金花娘道:“他不但是少见的美男子,而且武功又是顶儿尖儿的,这样的少年,谁不欢喜,何况三妹岂非正到了怀春的年纪了么?”

  银花娘咬了咬牙,打马而去。

  这一行人行迹虽诡秘,但肯大把地花银子,谁会对她们不恭恭敬敬,一路上晓行夜宿,倒也无话。

  过了长江之后,她们竟不再投宿客栈,一路上都有富室大户客客气气地接待她们,原来“天蚕教”的势力已在暗中慢慢伸延,已到了江南,那些富室大户,正都是“天蚕教”的分支弟子。

  最令金花娘姐妹欢喜的是“他”痛苦竟似渐渐减轻了,有时居然也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她们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罂粟花”的毒性虽厉害,但只要能挣扎着忍受过那一段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毒性自然而然地就会慢慢减轻,只是若没有人相助,十万人中也没有一个能忍受过这段痛苦煎熬的,若非“琼花三娘子”如蛆附骨的追踪,俞佩玉此刻只怕早巳沉沦。

  瞧着“他”日渐康复,铁花娘不觉喜上眉梢,但银花娘面色却更阴沉,她竟似对俞佩玉有化解不开的仇恨。

  俞佩玉人虽渐渐清醒,却如大病初愈,没有一丝力气。

  他想到自己竟险些沦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不禁又是一身冷汗,人生的祸福之间,有时相隔的确只有一线。

  只是“琼花三娘子”虽然对他百般照顾,他心里却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这行事诡秘的三姐妹,又在打什么主意。

  由鄂入川,这一日到了桑坪坝。

  桑坪坝城镇虽不大,但街道整齐,市面繁荣,行人熙来攘往,瞧见这三姐妹纵马人城,人人俱都为之侧目。

  “琼花三娘子”竟下了马携手而行,眼波横飞,巧笑嫣然,瞧着别人为她们神魂颠倒,她们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银花娘突然拍了拍道旁一人的肩头,媚笑道:“大哥可是这桑坪坝上的人么?”

  这人简直连骨头都酥了,瞧见那只柔若无骨的春葱玉手还留在自己肩上,忍不住去悄悄捏着,痴痴笑道:“谁说不是呢?”

  银花娘似乎全不知道手已被人捏着,笑得更甜,道:“那么大哥想必知道马啸天住在哪里了。”

  那人听到“马啸天”这名字,就像是突然挨了一皮鞭似的,手立刻缩了回去,陪笑道:“原来姑娘是马大爷的客人,马大爷就住在前面,过了这条街,向左转,有栋朱门的大宅院,那就是了。”

  银花娘眼皮一转,突然附在他耳边悄笑道:“你为什么要怕马啸天?只要你有胆子,晚上来找我,我……”往他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娇笑着不再往下说。

  那人灵魂都被她吹出了窍,涨红了脸,挣扎着道:“我……我不敢。”

  银花娘在他脸上一拧,笑啐道:“没用的东西。”

  那人眼睁睁瞧着她们走远,心里还是迷迷糊糊的,如做梦——样,摸着还有些痒痒的脸,喃喃道:“格老子马啸天,好东西全被你弄去了,老子……”

  忽然觉得脸上痒已转痛,半边脸已肿得像只桃子,耳朵里更像是有无数根尖针在往里刺,他痛极,骇极,倒在地上杀猪般大叫起来。

  金花娘远远听到这惨叫声,摇头道:“你又何苦?”

  银花娘咯咯笑道:“这种专想揩油的家伙,不给他点教训成么,大姐什么时候变得仁慈起来了,难道已真准备做唐家的孝顺好媳妇。”

  金花娘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沉着脸向前走,只见前面一围高墙,几个青皮无赖正蹲在朱红大门前的石狮子旁玩纸牌。

  银花娘走过去,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得飞了起来,另几条大汉惊怒之下,呼喝着跳起,银花娘却瞧着他们甜甜笑道:“请问大哥们,这里可是马大爷的家么?”

  瞧见她的笑容,这些汉子们的怒气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几个人眼珠子骨碌碌围着她身子打转。

  其中一人笑嘻嘻道:“我也姓马,也是马大爷,小妹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银花娘娇笑道:“你这张脸好像不太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