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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眼前。你看,无边无垠,尽都是翠绿翠绿的新茶还未采摘。闻到了吗?茶树很香。”
“对啊,很香,小姑娘你用的什么胭脂?”
碧落气得一笑,不去理他,继续道:“别看这许多茶树繁茂青翠,但能制成茶叶的只有顶尖的小小一芽。那一芽一叶极是娇嫩,男子碰它不得,需得未嫁人的姑娘洗净了手,拈着指尖轻轻摘下
。”
宿尘渐渐认真起来,问道:“我们怎么就碰不得呢?”
碧落道:“男子心粗力蛮不说,手上热气更是会伤了新嫩茶叶的灵韵。你可知道,听说每年采下的第一批碧螺春,芽叶极幼,需得用姑娘的双唇含下方可,若是用手指去碰,摘下不久叶就红了
,那样炒制成茶便不好喝。”
宿尘沉默半晌,叹道:“那可苦了她们了。”碧落点头道:“所以说,茶这一物原是最最清灵圣洁来之不易的了,现下三大碗天地精华日月灵气摆在眼前,你还不好生珍惜?”谁知宿尘方才那
话只是半句,此刻眼珠在碧落手心下飞快一转,嬉笑道:“我是说啊,每年采茶,那么一大群女子要撅着屁股到茶园里去买力亲吻茶叶,可苦了在园外等候的情郎们了……嘿嘿,你说他们要是
都去偷看,会不会有把持不住的?”
碧落绝没料到他这样一个俊朗少年的言语之中竟会如此粗俗,一怔之下,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全被他当了笑话听,不禁怫然起身道:“小贼,我好好的给你讲茶是想让你喝时好过些的,哼,既然
你这样轻慢,我也不啰嗦招你讨厌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谁知目光一瞬,却见凌笑然折扇轻挥,似笑非笑地正看着自己,当即中招,一时大窘起来。
“哆”的一声响过,碧落诧异,回过头去看宿尘时,却见他举着海碗正在一灌而下,声势豪迈得如同饮酒。片刻工夫满碗茶尽,又是“哆”的一声,定睛看去,两只空碗已经摆在面前。
他虽喝得大气,苦涩却是掩藏不住的,全由脸上神情泄露了出来。他用力凝眉,鼻翼微皱,显然很是辛苦。此刻抬眼见到碧落望着自己,忽地一笑,目光清清亮亮地绽放开来,微笑道:“多谢
你啦,碧螺春姑娘。”说罢,另一只碗端在手里,低头,竟然浅浅地抿了一口。
碧落不快已经减了三分,她站在原处佯嗔道:“谁是碧螺春啊,我叫做碧落的。”宿尘大力咽下一口,笑道:“萧大侠家里连匹马儿都叫做云雾了,那么你叫碧落,总不会是取碧落黄泉这样大
得吓死人的谐意吧?你这样喜欢碧螺春,样子又挺像它,哈哈,难道名字不是它的谐音吗?不管,我以后叫你阿螺你可得答应。”
碧落“哼”的一声,心想这小贼说话虽然霸道,却也教人不大好辩驳。算啦,左右他说得也不错,那就碧螺春好了。
宿尘低头又抿了口茶,仿佛极力要品出其中的清甜淡雅来,却再一次被涩得愁眉苦脸。碧落忍笑看着,一时间对于凌笑然的敬佩之情大大增加——这些个古怪莫测匪夷所思的惩罚方法用在这个
小贼的身上,那实在是再合适没有了。
半晌,宿尘缓过劲来,抬头向碧落道:“不过碧落这名字也奇怪。阿螺,你原本姓什么?”
碧落怔住,神色一时黯然。但只是片刻工夫,她将心中阴云尽数挥去,道:“我跟着师父姓萧。”宿尘侧头看她,料想她是不便相告,笑一笑也就不再询问,捧起碗来,再要英勇奋战下一口。
这时,却见凌笑然目光向门口处一掠,站起身来,淡然道:“快了,还有二十里。”
那张少年人清朗的面孔上,碧落已经见识过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纯净与狡猾,如今,一派博大的安宁将她震慑在原地。这小贼竟然可以有这样一瞬深邃沧桑的眼色……他到底是怎么样的?碧落越
来越读不懂他。
第六章:魍魉
由来只闻森罗境,却见人间魑魅行。
凌笑然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后,衣袂一展人已经到了门口,把店里小二与掌柜吓得大声惊呼。他手搁在门上,略一犹豫,回身向碧落说了句:“把心脉护住。”之后将门一推,自行走了出
去。门口众人似乎知道里面进去了武林人物,怕要有变,早就散得不知去向,凌笑然反手将门掩住,截断了屋内人的目光。
碧落张大眼睛,疑惑道:“他去哪里?”宿尘神色郑重,向她一摇头:“别说话。”之后目光移向别处,显然也在沉心定气。碧落不知所以,想起他主人出门前的话来,便闭目凝神,丹田处立
刻有热气积聚起来。
片刻间,一道尖锐声音蓦然响起,笔直地刺入耳来。碧落脑中“嗡”的一声,有一霎那竟然眼前漆黑。她心中大惊之后连忙定神,虽不知这是什么古怪,但料想是有人以高深内力注入哨子短笛
一类的管器,催动其声,才能有如此惊人的穿刺力道。她把双眼合拢,缓缓以内力相抗,慢慢的,胸口烦恶消减了许多。
那声音并不成曲,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听来仿佛近在咫尺一般。响过十数声之后,再也听不到了,碧落生怕它突然再来一下子,依旧捏决屏息,不敢松懈。旁边宿尘却轻轻吐了口气,转眼见她
这般紧张,笑道:“好啦,不会再来了。”
碧落这才慢慢收敛了内息,皱眉道:“好厉害……怎么回事?”宿尘下颌向门口一扬:“刚才我家主人叫你护住心脉,这自然是他搞的鬼了。”说到这里神色不甘,道:“不过他也真偏心,只
来提醒你,我要是吐血了怎么办?这个家伙……”
碧落心道:你主人一举一动,你这小贼自然知道啦,哪里还需要提醒?只是刚才那声音里妖气浓重,内劲着实霸道,若是不防之下听了,吐血虽不至于,内伤可就不好说了。想到这里她一惊,
连忙左右看看,只见小二们与掌柜兀自堵住耳朵,神色虽然不好过,却并无无半分受伤难忍的样子,碧落放心之余不免大为惊奇。
宿尘知她心思,笑道:“这个呢,其实叫做千里传音,是我们山庄独有的联络讯号,只要内功有些根底的人,这边的声音几里之外也能够清楚听到的。我们离得这样近,受些震荡在所难免,并
且旁听的人内力越深越不好受。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寻常百姓只当它是噪音,没什么了不起。”
碧落点点头,心中称奇道:灌内力于乐器,这可是很高明的手段了,需得功底深厚不说,真力到处乐器不毁,恐怕也是极难把握的……魍魉山庄中人平常便用它来联络,那其中高手一定不在少
数。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还有二十里”、凌笑然为什么中途出去,必然是有声音先传过来,自己却没有听到罢了。
宿尘低头,仍自与那碗茶水奋战。碧落看他紧紧皱眉的样子,微笑道:“怎么现在这样老实了,你主人不在,竟然也不想着作弊?”宿尘苦笑道:“怎么不想啦,只是我跟你说过,那家伙神通
广大,我是喝了还是倒了,他没有亲见,却能够知道。”说着灌了一些在口中,拼命吞下,末了居然大赞一声:“好香!”
碧落愕然,看着他喝一口叫一声“好香”,终于满碗饮尽,连连呼道:“香死我了,阎王的,快快,水!”碧落扑哧一笑,开水壶中还有些清水,缓缓倒了给他,道:“从今往后,你可恨死碧
螺春了吧?哼,不过也好,上好茶叶给你这个小贼喝了也是糟蹋。”
宿尘也不顾烫,捧起杯来先把口中苦味淡去,喘口气道:“不恨,人家是日日喝茶,我二十年没喝过,如今一口气补回来也挺好。喂,你说这是碧螺春?就是小姑娘们用嘴唇去采摘的那些吗?
”
碧落面色一沉,怕他出言污秽,也不去理,欠身将自己摊在一旁的手帕重新包好,要收起来。谁知宿尘手快,在罗帕新打成的包裹上一拈,转眼抢了过去。碧落皱眉看他,愠然不语,宿尘一本
正经地道:“这个已经被我偷走了,抱歉可不能给你。你若想要,就趁我不备偷回去吧。”说着大模大样将手帕包裹放入了怀中。
碧落白他一眼,微微撅嘴道:“呸,谁要和你同流合污。”
宿尘一怔,嘿嘿笑道:“好啊,有气节。不过傻丫头,既然跟我们坐在了一起,说不同流合污也未必有人信你。说真的,阿螺。”他声音忽然清冷下来,碧落抬眼,对上他深澈沉静的一道目光
——“你若真是洁身自好,可要离我们远些,今天你从这道门走出去,我以后再也不会缠你。阿螺,你想好了。”
……那张少年人清朗的面孔上,碧落已经见识过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纯净与狡猾,如今,一派博大的安宁将她震慑在原地。这小贼竟然可以有这样一瞬深邃沧桑的眼色……他到底是怎么样的?碧
落越来越读不懂他。
她把他这话想了许久。嫣如的脸色、武林人士的非议,种种传言自脑海一掠而过。对于魍魉山庄,她终究是有些怕的。但是当目光沉淀下来,轻轻落在面前少年一张山清水秀的脸庞上时,碧落
叹了口气。
“小贼,你真的很坏,但你不是坏人。我、我不知应该怎样说,你偷了玄阳剑,偷了云雾,喜欢骗人,还爱惹是生非,可是……可是坏人不是你这样子的,我觉得不是。还有你家主人,他,他
也不是。”
片刻沉默,两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彼此认真相对,然后,宿尘蓦然大笑起来。他连连摇头说:“那坏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头上长角脚下生爪,脑门上写着十恶不赦四个大字才算数吗?哈哈,阿螺
,说魍魉山庄少主‘不是坏人’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
碧落皱眉,神色略带委屈:“可是你们……”说到这里忽然一笑:“不对,我想起来啦,还有一个的。”宿尘双眉一扬,道:“那又是谁?”碧落微笑不语,心中却道:我师父成日价对你家山
庄推崇备至,若说出来,又不知你这小贼该如何得意呢!
想到这里蓦被打断,侧耳去听,半晌,果然又有一道声音如细线一般钻入耳朵,与方才的尖锐鸣响如出一辙。她心中惊讶,望宿尘道:“凌先生去了哪里?这声音来得好远。”宿尘凝神半晌,
道:“远大发啦,少说也是十里之外。是刚刚呼唤我主人的声音正往这边过来,嘿嘿,动作不慢。”
碧落心中略有忐忑,想了想,起身道:“是你们的人来了吗?既然这样,你随他们回去,我先走罢。”宿尘看她,道:“怎么啦?”碧落踌躇道:“大家都不认识,我留着不好。况且你们是要
回山庄的,我……喂,这可不是什么洁身自好来着,你别胡说。”说到后来红唇一嘟,神色煞是可爱。
宿尘大笑,拉她坐回原位道:“他们没什么,是因为少主在这里,赶来护驾的罢啦。再说不认识又怎么样,一起坐坐就熟了,我说你啊,是江湖儿女就大大方方的,可不能给你师父丢人呐。”
他这最后半句话一把捏在我们碧落姑娘的七寸上,她用力瞪那小贼,心道:坏小子,自己刚被罚得死去活来,教训起别人到是来得快!转头看看身旁座位,又不禁疑惑起来:凌先生这样久还不
回来,莫非是接应“他们”去了吗?
过得片刻,木门忽然打开,一个老迈的声音惊慌传来:“慢慢,慢些!”碧落宿尘一齐向门口看去,白衣入眼,只见凌笑然手中提猫儿似的捉着一位老者的背心衣裳,举步走了进来。进得屋中
,他手臂微转向前轻轻一送,那老者身子转了半个圈,扑通扑通退后几步,正好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口中兀自念道:“啊呦,可慢些……”
那老人家六十来岁,身上背个药箱,显然是位大夫。碧落见他全无武功,仿佛受惊不浅,不知为何竟让凌笑然给带到了这里。她心中不忍,赶快倒了杯水递到老人面前。此时听宿尘笑道:“怎
么,少主,这个没眼色的大夫惹着你了吗?”
半晌听不见他回答,碧落回身,见到宿尘笑吟吟的向自己耸肩,知道他恐怕又挨了主人一记白眼,只好苦笑以示同情。此时那大夫喝水压下了些惊慌,颤颤地指着凌笑然向碧落道:“这这这,
这个不是人吧?他怎么飞、飞来飞去的?”
碧落吓了一跳,心道这老人家糊涂了,现在说这种话,万一惹得那位脾气无定的少庄主发起火来,怕是没人救得了您。
她在这里担心,宿尘却连连笑道:“太对了,您怎么知道?”碧落气得瞪他,听他又道:“老人家,我家主人素来是最恨医生的,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那大夫又委屈又恼怒,叫
道:“没有啊!老夫尚在给病人把脉,这人,这人就闯进来把我一拎,跑得我气也断了!”
他说得莫明其妙,宿尘听了脸色却是一变,转眼看看主人,见他面色不善,便撇撇嘴,乖了下去。碧落依旧不明所以,但是忍住不问,低声安抚那位大夫。
凌笑然招来小二,叫备下一桌酒饭,之后便沉默不语,仿佛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需要沉吟。宿尘饮的浓茶到了此时效力显露,果然头痛起来。碧落见他脸色渐渐苍白,有些担心道:“还好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