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偷你特意跑回来的,不然你以为如何?路上造了几个乱子才算把我家少主甩脱了,他要追我,多半会往福州跑。”
碧落吃惊半晌,此刻回过神来,喃喃地道:“不,他一定知道你回来临安了。”宿尘摇头不信:“怎么见得?”碧落道:“你临别时说过会回来的,还说什么誓不为人……他怎会想不到?”宿

尘听了立时大笑,一双眼睛弯成两轮半月,一时间光彩流离。
碧落莫名其妙,茫然看他。宿尘笑罢了,阳光灿烂地向她摊摊手:“就是因为说过我才放心。我说话那是从来不算数的,你也许不知道,可是他再清楚不过啦,所以他决计不会追到这里,哈哈

!”
碧落愕然看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小贼,良久,一声叹息终于出口——林子大了,连这样的鸟儿,也有……
话音落下时,一串笑声如水珠飞溅。它清凌凌地跃出临安街头,望着碧落长空淋漓而去。街边上,夕阳闹市,人来人往,两人一马的狭长倒影相并而行。就此,入画。
第五章:难题
逸事初闻情难俊,妙手烹茶意无心。
“往西走?你是为了去魍魉山庄打听阿黑的事情吗?若是,倒也不必这样麻烦。”
“阿黑?”
“就是那叫什么玄阳剑的。”
街头并行,小贼宿尘轻描淡写地说出如上这番话来时,碧落脚步一时停顿,双眼满满含了愕然盯在他身上,半晌不能错转。小贼独自走出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回身笑道:“别胡想啦,我不是

半仙,没有未卜先知那样离谱的本事,不过是几日前偷听到我家主人同几个手下的谈话知道了而已——清茗客的小徒弟在这当口现身江南,还能是为了什么?”说到这里他微微侧头,神色当中

略有嗔意:“这事情你若早说多好,阿黑原来是你师父佩剑,这都是二十年前的老皇历了,若不偷听主人对话我又那里知道去?”
碧落给他说得一阵茫然,皱眉道:“早说又有什么好处,莫非你知道了就不会偷我东西了吗?”
宿尘哧地一笑,道:“那是两回事。不过如我刚才所说,你运气好,省了一趟腿脚,不必往魍魉山庄去了。”
“那为什么?”碧落满是疑惑向他一望,只见那小贼笑吟吟地目纵远处,道:“你上了山去,老庄主顶多告诉你‘玄阳宝剑被人偷去啦,是我们看管不慎,现下正在追,追回来必定给你家师父

一个交代’之类之类的。这些事情吗,我告诉你也是一样。”
碧落一路走来,各种惊涛骇浪匪夷所思的传言都听过了,早已有些麻木。然见小贼说得煞有介事,心中也不禁动了动,沉吟片刻道:“若能确实就好啦……”
“童叟无欺。”小贼淡然扬眉,好一副胸有成竹的泰定。碧落诧异,回望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小贼撇嘴一笑,神色中也说不上是得意还是无奈,指指自己道:“说来说去那盗剑之人就

是我啦,我若不知,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知道的了。”
他话音未落,碧落已然咣当一下愣在原地。她一双眼珠几乎掉在地上,瞪着小贼喃喃道:“你,你……”见他通身上下别无长物,终于顺下一口气来,脱口问出:“那么剑呢?!”
“丢啦。”
小贼耸耸肩,答得倒是干脆,一副无辜脸色叫碧落当即哑然。她大眼睛向他既惊且疑地凝视半晌,终于沉沉叹了口气,道:“别胡说啦,这玩笑让人听了去可不好。”
宿尘一愣,随即微笑道:“怎么,不信吗?”碧落扁扁嘴,看也不看他,显然怪他说话不着边际。那小贼双眼望天,装作寂寞地一叹:“看看,这世道便是不让人说实话啊。”说罢头颈一歪,

望碧落认真道:“小姑娘,我说我家主人叫做凌笑然,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碧落足下一滞,心里头有道亮光匆促闪过——这名字到底是在那里听过来着?仿佛有些重要记忆近在咫尺,却偏偏捉不结实。直到她听到小那贼说:“他呢,就是你这回要去的魍魉山庄的少庄

主了,那么我叫他主人,你懂得啦?”
话音落下,碧落傻在当场。那一刻她想起来啦,临出门时师父似乎是提了那么一句,凌天成的孩儿叫做笑然,名字来历十分有趣,叫她此去顺便可以问来听听。此刻话语重回耳际,她却哪里还

有逸趣打听这些闲事?惊诧之中她想起凌笑然举手投足间那一派倨傲不群的气度来,心中再也没有怀疑了,只是感叹事情竟能这样巧法——自己无奈之下走了相反方向,谁知歪打正着反而遇到

了正主!
碧落望着那小贼,目中惊疑不定,喃喃道:“那么说……我知道了,玄阳剑被人偷走,你和你少主一同出来找的,是不是?”
宿尘苦笑道:“阿黑被人偷走,不错,偷的人就是我;我家主人出来寻找,不错,找的也就是我啦。我说小姑娘,顶个贼名很有趣吗,你怎么就不肯信我?”
碧落愕然无语,思索片刻,摇头道:“魍魉山庄少主是你主人,那你为什么要偷自己家的剑?”
宿尘眉头一皱,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眼中光芒微微有些古怪,向碧落审视片刻,终于一笑,道:“日夜守着阿黑却能够忍住不拔出来玩玩的人物,江湖百年也只有两个——你

师父和我庄主。其余的嘛,大家都是俗人,动动心念有什么奇怪?再说我们庄主一味将它扔在阎罗殿里,十几年都没见过太阳,委曲死了!我拉它出来透透风,还不成吗?”
碧落被他一番话说得晕头转向,此刻连连皱眉,艰难道:“好,我知道啦,可是,剑呢?”
宿尘看她这般困惑的脸色,不禁大笑,然顷刻之间又严肃下来,道:“是真的丢了……没法。我这回带了阿黑逃跑,身后一班恶鬼哪里肯干休?嗷嗷叫着就追来啦。我先是在汉阳一位朋友那里

玩了两日,料想他们都该追得远了、找不到我了罢,就再度起程,算着要去苏州,离我们山庄越远越好。可是不成想,嘿嘿,那个时候我家少主亲自出马啦……”说到这里他一耸肩,脸上带了

些无奈。碧落默默点头,心说凌庄主果然将师父所赠的宝剑看得很重,肯叫自己孩儿去捉拿这小贼。
宿尘继续道:“我这主人,我就不说什么了,从来拿我死穴都是一准的。走到九江的时候,眼看要被他追上,我只好在七星会的地盘上搅了搅,用魍魉山庄的名号闹出点风波来,这样我家主人

再打这里过的时候就没这样便当了。”说到这里他一笑,神色当中略有得意。
碧落却在一旁暗自皱眉,心道:原来一路听闻的“九江风波”是这么回事,这小贼行事太没道理,可难怪人家七星会动怒、要严防通往魍魉山庄的路线了。她性子十分和厚,这样一想,当初被

阻被袭的委屈立即烟消云散。
只听宿尘继续道:“结果我有些失算了,没料着那晚巡夜的人中颇有硬手。本来我把阿黑一亮,吓唬吓唬他们就想跑路的,谁知弄巧成拙,那班人看见宝剑眼睛都绿了,没命来抢。我一见,不

行,还是性命金贵些,所以赶快撒手,这才能活到现在来做小贼啊……”
宿尘一路走一路说,轻描淡写间把自己那场命悬一线的险斗随意给揭了过去。其实那日深夜,他是肩头被名扬天下的“五勾手”狠狠剜了一道,皮开肉绽几乎见了骨头,长剑把持不住,这才脱

手。之后他装作昏迷跌入水中,久久也不浮起。那时对方来人已折伤大半,还能动的心思也都在玄阳剑上,加之江面漆黑一片,这才侥幸让这小贼逃脱了去。虽说如此,他带伤游水,上得岸来

也几乎死了一回,如今能够活蹦乱跳,全是仰仗了自山庄当中带出来的灵药而已……只是这些事情他心里明白也就罢啦,若说出来,那不免折了自己来去自如的小贼风范,没的叫人笑话。
碧落听他说完,面带忧色,沉吟道:“这么说,如今这剑该是在七星会的手里了?”
宿尘点头“嗯”了一声,道:“想来是啦。瑶光堂那班人得了阿黑,高兴一阵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收不住它,定然会往总舵送去。现在么,阿黑应当是在万州了罢。”
“万州?”碧落毫无概念,心说这又是哪里?势必极远了,师父的宝剑却跑到了那里去,要如何是好?想到此处不禁微微有气,皱起眉来横宿尘一眼,心道:都是你这小贼不好,好端端的为什

么要把玄阳剑偷出来?让它失落在江湖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还害得我师父担心,害得我……害得我要无端端地跑出来着急!
宿尘略能猜到她心思,然只嘻哈一笑,神色当中即无惭愧也无歉疚,坦然道:“这你不必担心,既然阿黑是你师父送给我们庄主的,那别说一个七星会,就便丢到天涯海角、落到玉帝老儿的手

上,他们该要还是能够要回来的。到时候还是那句话,‘定然给萧大侠一个交代’就是啦。”
碧落双眼望他,迟疑道:“能吗?可是七星会那些人现在很生你们的气……小贼,你太过啦,他们多半不肯交还宝剑的。”
宿尘见她说得天真,笑道:“这个容易,让我少主把我抓回去,五花大绑送到万州总舵,随他们千刀万剐,不就成了?他们一解了气,阿黑自然还给魍魉山庄,嘿嘿,你看如何?”
碧落脸上变色,虽明知他是说笑而已,仍自思索了一会儿,道:“不至于的,你去认个错儿,还不成吗?你诚心道歉,他们不会多么为难你吧。”
宿尘一点笑意挂在唇畔,慢慢沉静了下来。他眼中清亮无比,向碧落望了片刻,终于缓缓地一摇头:“傻丫头,不成。”
碧落心头一沉,目光垂落下去。她不知道那句“不成”是指七星会不会善罢甘休还是指那小贼自己不肯服软,但是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两方之间,多半不会和和平平地了断此事。并且无论如

何,面前这小贼闯下大祸,走到哪一边,怕也不能轻易饶过他啦。
原本得知宝剑下落,碧落心中应当宽慰才是。当初萧茗嘱她出师,不过要玄阳现世的一个缘由罢了,如今原因既明,那么她就此返回竹林,也就不算辜负师父所托。于她来讲,能够就此摆脱纷

乱江湖、回到古卷清茗当中伴随师父师娘,那可是最大的一个诱惑。
但是目光往这小贼身上一落,她一颗归心缓缓沉了下去。
宿尘向她从容侧首,仿佛在问她到底做何打算。碧落沉吟良久,默默叹了口气,道:“小贼,万州在哪里?我去一趟吧,如果能把剑要回来,我就交给你,让你带回山庄去将功补过,好不好?


宿尘仿佛早料到她会有如此想法,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若是要不回来呢?”
“那、我……”碧落低头想了想,迟疑道:“那我向他们求求情,不要把你千刀万剐了吧。”
话音落下时,一串笑声如水珠飞溅。它清凌凌地跃出临安街头,望着碧落长空淋漓而去。街边上,夕阳闹市,人来人往,两人一马的狭长倒影相并而行。就此,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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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云来居,风风雨雨也算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了,江湖上的异人异客说来接待过不少,但是“异”成这样的,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着——一匹叫作云雾的马儿登堂入室,立在桌前香喷喷地

啃着大根萝卜大片菜,店小二满面堆欢守着添置,旁边还有一桶香茶伺候。云雾老爷气度从容,嚼得不亦乐乎。
原本在店中用餐的诸位早被吓了出去,云来居门口一时鼎沸,众人争相往里看着,口中啧啧称奇。
半个时辰以前,宿尘拉着碧落牵着马儿走进来时,店家慌忙去拦,却被好大一块银子砸了回来,宿尘笑容明朗字句坦然:你们这里叫作云来居不是?那便是为这匹马开的了。如今云来,哪有不

招待的道理?
那时碧落哭笑不得,拉拉他袖子道:“别胡闹啦,干嘛这样为难人家?”宿尘却一笑:“你怎么吃了堑也不长智?这么惹眼的坐骑扔在外面,不怕又被谁牵了去?”
“你在这里坐着呢,还有谁会偷它。”
“哈,你当这地方这么干净,做贼的就只有我一个吗?”
“云雾性子烈,旁人带不走的。”
“那我是怎么带走的?”
“对呀,你是怎么带走的?”碧落眨眨眼睛问到,她已经奇怪了许多日子。
宿尘嘿嘿一笑:“我只跟它说,我这里有胡萝卜,你来不来?它一点头就跟着我了。”
碧落将信将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云雾,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
此刻坐在这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当日街头,自己那手一落而下时捉住的居然正是盗取玄阳剑的贼人!这事情实在太巧,若是回到竹林说给师父听去,他多半又要微微一笑道句“世事无常

”出来了。
想到这里碧落一怔,省悟道:“说来,你可还没跟我说为什么你主人要你偷东西呢。”
宿尘一脸明朗立时暗淡下来,皱了眉悻悻地道:“那有什么好说,他这是要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