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的名帖,隐居之后,碧玉竹牌便分予了几位徒儿。碧落爱惜师父所赠,时时带在身上,多半是方才凌笑然夺她锁链,才自鸳带下扯出了一角。
碧落见她知晓自己身份,先是一愣,而后更加伤心起来,怒道:“云雾就是临行时师父送我的,事情办完后我还要骑着它回去,你们……”说到这里声音一哽,泪水又在眼里转悠。
凌笑然微微一笑,白那小贼一眼。小贼脸颊仍在疼痛,此刻皱了眉看向碧落,嘟哝道:“好端端的哭什么,你家宝贝马儿又没怎么样。”碧落一惊,没有回过味儿:“什么?你们不是说……”

小贼嗤之以鼻:“说什么?腌了炖了吃肉了?哈,我哪句话是说你的马来着,说茶叶蛋,成不成?你不知道马肉是顶顶难吃的吗。”说着他忽然起身来到碧落面前,目光一时沉静下来。他曲起

手指在她泪痕上轻轻一抹,叹道:“即便真的是马儿死了也不用掉眼泪吧,你真是小孩子。”
碧落张大眼睛看看小贼又看看他主人,终于明白过来,一时惊喜无言。虽然还是有些恼恨他们这样一番戏弄,但比起“谋害”云雾之痛,却已经微不足道了。她一把抓住小贼衣袖,又是急切又

是欢喜地问:“那它现在在哪里?”
小贼“喂”的一声,指指自己左颊:“我这下要怎么算?”碧落见他白净脸上红红的一片,心中一窘,竟忘记了就冲他偷自己马儿这件事,再多给他两巴掌也不嫌多。她怯怯地看看小贼,道:

“那,你要打回来吗?”
小贼一怔,随即眼中光芒闪过,笑道:“嘿嘿,知道就好。闭上眼睛。”碧落咬住嘴唇,一摇头:“不闭,看不见反而害怕。你……你要打就快些,不过先说好,过后可要还我马儿。”小贼“

哼”的一声道:“你倒有些胆量。”说着把手一扬。碧落眉头紧蹙,眼睛微微眯起,却果然不肯闭上。
转瞬间,小贼手臂呼风带雨地挥下。碧落神色畏怯,楚楚可怜,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她一怔,那声势浩大的掌风不知怎么的,忽然化作轻轻的一记落在了自己脸上。小贼拍拍她脸颊,

笑道:“好了,连本带利都还给你,这下我们两不相欠。”
碧落脸上一红,轻轻向后纵开白那小贼一眼,转而向他主人问道:“云雾在哪里?”
方才凌笑然一直冷眼旁观,见小贼一掌并没有真的打还,淡然笑了笑。此刻听碧落这样问了,他站起身,随手拾起桌上那柄折扇道:“跟我来。” 碧落心中惊喜,刚要答应,却听到旁边小贼用

手指一敲桌子,喝道:“不行!”
碧落怔住,心说这是哪里来的下人?竟然比主人还威风些!凌笑然回过头去,只见那小贼皱着眉,一脸委屈地向自己诉苦:“我只还了刚才的一掌,可是这小姑娘又是拿链子伤我又是害我被鹰

爪子抓住,那要怎么算?少主,马不给了,当作抵偿吧。”
——明明是他挑衅在先,现在一口反咬却如此理直气壮!碧落心想他为人恐怕是强词夺理惯了,也不去理,只把眼睛望着他主人。小贼这样无礼,凌笑然居然也不动怒,只是波澜不兴地看他,

半晌,面无表情地问一句:“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听……”小贼似乎还有话说,但是张张嘴,却瞬间泄了气下去。他眼神一时黯淡下来,低声道:“少主说笑啦,自然是听你的。”凌笑然似是冷笑一声,也不再看碧落,独自向客栈门口走去

。 碧落微怔,转眼看看小贼,见他也正一脸不甘的神气盯着自己。
片刻间凌笑然的声音已自客栈之外传了进来——“怎么,马不要了?”碧落惊觉,脸上一红,赶忙随了过去,身后小贼轻轻纵身,两个人一起来到了门口。
* * *
一声哨子之后,云雾带着满街的惊呼穿越了无数个巷子,横冲直撞地自大街东北角落的弄堂口跑出来。那时碧落已经看呆了。
街边小摊贩不住被撞翻,行人认为那是惊马纷纷惊恐退让,云雾闻声而来,一眼望见碧落,高兴得长鸣一声,蹄子掀得更欢。碧落看着它由远及近的带过一路天翻地覆,此刻简直想一头钻回客

栈装作不认识这匹疯马。
身边一白一灰两道人影倒是坦然得很,凌笑然折扇在手,挥洒间青丝微扬,眼前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在意。小贼更加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口中作哨连连,意思还要云雾再快些。
云雾撞到眼前,四蹄一顿猛然刹住,鼻唇便亲昵地向碧落脸颊蹭去。碧落刻意避过一街狼籍不看,此时心中安慰,连连抚它鬃毛。片刻之后她疑惑回首,问道:“你们把它藏在哪里了?”
小贼一笑,回答:“藏可没藏,看它饿了,那边市场包了几个菜摊子给它。不过这家伙也真可以,一口气吃到现在。你看看肚子。”
碧落大惊,脱口而出:“吃菜?没有吃穷了你们吗?一条菜场也能被它吃干净的!”
“你说少啦。只是它说寻常草料它不喜欢,想吃胡萝卜。哈哈,你这马儿还挺挑嘴。”小贼说着走过来,随手拍拍云雾脖颈。云雾居然没有着恼,安分地听之任之,颇有些食人嘴短的觉悟。
碧落眼睛微微张大,看看云雾再看看小贼,惊讶道:“真的?”看样子竟然是相信了他刚才一番转述。小贼点头,煞有介事。
两人对话时,凌笑然始终沉吟不语,此时他折扇轻轻合拢,看小贼一眼道:“行了吧,官兵可还在四处找你,这回有什么可说的?该跟我回去了。”
“有什么关系。”小贼微笑着一耸肩:“顶多再麻烦你把我救出来。而且,而且少主,我看这女孩子的马很有趣,还想多骑两天……”
“你再胡闹。”不等他说完,凌笑然一语打断。那声音不算大也不算严厉,只是其中的冰冷意味让碧落听得心头一跳。
如此一来,小贼目光黯淡下去,立时自刚才的阳光明媚变成个忧郁少年的模样。这转变来得快些,碧落一时不能适应,她茫然看看这一主一从的两人,不知该作何言。
凌笑然回眼看他,波澜不兴地说了句:“姑娘有什么事情,也请上路吧。”淡薄到近乎失礼却也从容得无可非议。
碧落一窘,轻轻点头,一时说不出告别的话来,只好牵了云雾掉头离开。但是几步之后,她停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了勇气转过身去,望住凌笑然轻轻地道:“凌先生,你不要再让他偷东西

了,官兵会抓他。”
话音落下,做主人的似乎微微一怔。那边小贼的睫毛一扬而起,目光清清亮亮地绽放出来。面对如此的诚恳凝神片刻,他忽然一笑,爽朗清脆得仿佛水入琉璃。
“你果然是好人啊。”
闻言,碧落一抖——她对那两个字至此还是心有余悸。戒备地向小贼看上一眼,心道:怎么怎么,又在算计我什么了?可这一眼却让她从心底里惊诧出来。
小贼的笑容当中竟忽然添了一丝邪气,前所未见。他坏坏地盯着碧落,一时间小恶魔的气息流散出来,他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样子,看得人有些发愣——如许纯净的表象下到底潜藏了多少邪惑与

狡颉,若非此刻亲见恐怕没人能够想得到。
片刻,只见他将嘴角勾得深些,眼睛自下看上来,一字一句地道:“碧落是吧?好,你记着,要是不偷成了你我宿尘誓不为人。”
脆生生的调子入耳,碧落一怔。她抬起头,卖茶女子也正看她,两个人彼此辨认了一番,同声惊呼:“是你!”随后嫣如的笑声肆无忌惮,轻灵得如同鸟儿振翅远飞。
第四章:缘由
故往今朝何人谙?书琴琵琶冷落弹。
碧落想了许久才弄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做宿尘的小贼会知道自己名字。她记起来自己被他偷去的手帕上就绣着,松一口气,暗想原来不是他那时使妖法算出来的。
至于那句“不成偷则成仁”的豪言壮语,当日的凌笑然已经一声冷笑替碧落把它打发掉了。的确,往后茫茫江湖各自云水,谁还见得到谁?何况等这回事情一办完,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去竹林

永世不出的。碧落牵着马儿在街上走过,终于摆脱被贼人盯梢的日子了,心里头一阵轻松却也一阵寂寞。
临安街头或者客栈,时常能够看到一些来去匆匆的武林人士。那些人大多是能够辨认的,眼睛亮,视听敏捷,或儒雅或粗豪,往往带着招摇的包裹,里面藏了刀枪棍棒。所谓同道中人,身在其

中便能够体会。
碧落留意着他们的对话,偶尔听到关于玄阳剑的谈论,心便轻轻一揪。
——玄阳宝剑重现江湖了。那把沉默了十六七年的兵器神话如今终于锋芒再见。对此,人们纷纷猜测,传言由岳阳一路蔓延到了这里,多少已经有些离谱。一直以来收藏宝剑的魍魉山庄立时再

度沦为是非纠结的场所——什么庄主自食其言,什么山庄内起巨变,又有什么红颜祸水天降宏威云云……反正大家心里明白,那块地方乱也不是乱了这一天两天了,给以何种猜测也都不算无端

。唯能确定的一点,便是此剑昔日的主人并没有一起出来。十余年前云行而去,真就轻描淡写地了断了江湖,再也没人知道,当日手持玄阳叱咤风云的清茗客如今何在。
只除了,桃园客栈中那位临窗而坐、神情落然的小姑娘。
面前香茶已冷,碧落默默一声叹息。眼望窗外,临行时,师父交待的话语重又回响耳边……
二十年前,清茗客萧茗与魍魉山庄的新任庄主凌天成有过一场比武。
当日江湖,三绝并称名动四方,而魍魉山庄之威也早已成就了五六十年。消息一出,留言四散,诸多莫名缘由便也如今日这般无端现世。到了后来,此事被论为当世一正一邪的两大高手较量,

于是江南武林万人空巷,都纷纷争着要来观此一战。
这样一闹,萧茗心中不免厌倦。原本事情十分简单,撇开立场不提,不过是对方下帖自己应战而以,相约切磋计较高下,武林当中原也寻常,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就不能落个清静?正为此不快时

,魍魉山庄书信传来,萧茗一看之下纵声而笑,轻飘飘便不见了踪影。
几日之后,比武地点人头攒动,上至豪侠名士下至三教九流,各类人物一应俱全,却唯独不见了当日两位主角。众人一等再等不见动静,直到日落西山,醉翁龙铮与剑公子莫无才收到萧茗传信

,号称比武已结,胜负未分,请到场众人散去便了。原来二人都嫌麻烦,经凌天成提议,双双扔公告于不顾,私下另约了地方,大战一天,此时正在把酒畅谈当中。
来信一读,满场哗然,自魍魉山庄而来的一众邪魔外道并不如何见怪,嬉笑怒骂也就散了,而到场的正派人士却大多怫然不悦,心说恶鬼头儿行事荒诞不羁也就罢了,怎么连清茗客也跟着没谱

?萧茗如此行径,也太没把江湖同道放在眼里……居心善者暗自摇头、为他前程担忧,居心恶者便不免以此做做文章来诋毁其人。所幸江湖三绝威名素著,萧茗为人又是一贯的侠义磊落,始终

未教此类人得逞罢了。
话兜回来,再说当日一战。萧凌二人一个随性洒脱一个特立独行,在此之前虽未谋面,对彼此名号却已知闻久矣。相见之后抱拳一笑,也不道问缘由,一路便从拳脚比至兵刃。二人武功各有所

长,伯仲难分之下自然便起了惺惺相惜之感。那时萧茗佩剑名为玄阳,通身乌黑流光古朴,由“圣手”江涵穷十年之力打造而成,乃是名贯江湖的奇绝利器。而他不愿仰仗于此,是以一场酣斗

渐入尾声、二人神力皆疲,玄阳宝剑却始终未曾出鞘。
至此,凌天成忽然抛了手中兵刃仰天大笑。萧茗不知所以,愕然看着,半晌,只见他自腰间取出一柄匕首来,拔出,光华盖世。凌天成含笑向萧茗望上一眼,拾起自己丢下的青云战刀来,挥起

匕首一阵银光闪过。当匕首还了鞘,那把钢刀才缓缓缓缓地分作七八节跌落在地上,看来此刃之利俨然不在玄阳以下。萧茗吃惊,一声赞叹脱口而出,问名号时,了然,原来这柄匕首,叫做素

月,竟是“圣手”江涵的临终遗作。
玄阳素月,“圣手”先生此生最得意的便是这两件兵器,而弥留之时最遗憾的,却是不知二刃交锋何者更利。凌天成是登上魍魉山庄庄主之位的当日获赠素月,并在那时听说江涵之疑,于是才

有了如今的一场比武。当日凌天成发下战贴,原意是要与这位声名赫赫的清茗客在武功兵器上通通较个高下的,可是如今看来,分不出,也好。
萧茗听他一席话,只觉此人旷然豁达,性情爽朗,与之交谈有着说不出的痛快。于是江湖上关于魍魉庄主的种种非议在他心中烟云而去,二人两手一握,结为挚友,茶酒纵谈三日方休。此后,

两人话别,天南海北各自闯荡,虽然经年不曾往来,然而交深如水,从未相忘。以至于后来,萧茗决意退隐江湖之时,便将随身多年的玄阳宝剑赠给了魍魉山庄,成就其与素月团聚。
捧剑之时,凌天成挽留萧茗不住,于是仰天长叹,道除你清茗客外,世间还有何人堪与玄阳匹配?如今你既离手,那么这柄宝剑,从此也就不必出没江湖了。遂而下令:魍魉山庄中人,连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