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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了……这样就好。碧落默默地松下一口气,她心想若是为了玄阳剑再要闹起什么风波,那么说不得,自己可得把师父搬出来给两厢平平事情了。
她诸多心思纠结混乱,而猛然一个抬眼,半壁山川的灵秀已然扑面而来。碧落毫无防备,喉中惊叹轻轻溢出唇角——
这就是魍魉山庄?
仿佛一卷尘封古画在水天之间铺展开它的头角。淡了颜色的画纸上,一脉山峦轻逸飞张,笔触悠然得不见一丝沉黯。山脚下,错落着家院婆娑着树影,满世凉花正迎风浮首,纷纷绕绕间摇曳如
烟霞。碧落怔怔地走到岸上,望着满目的柔静祥和半晌无言。她心说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竟然叫做鬼庄?
此刻送她来的三位水手也不上岸,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回过神来,眼见如此脸上不免红了红,窘道:“请问了,小……小庄主他住在哪里?”其中便有一个答道:“沿着黄泉道上去,山腰上
看见冥府那就是了。”说罢遥遥一指。
碧落反身望去,心中连连苦笑,暗道这些名号可都太吉利了!也不知他们庄上逢年过节有没有忌口一说……正过头时,想起自己将要只身行路,不禁迟疑道:“需用通禀一声吗?”
“通禀什么!”另一水手笑道:“萧女侠只管去,我们少主人见你来了,还不知要怎样高兴呢!”
碧落皱起眉,心中隐隐一怯。她早听闻江湖上有这样句传言,叫做“魍魉山庄游,十去九无头”的,大抵是说那地方潜满嗜杀好血之辈,生人若进得庄子,走不出几步,大多就要身首异处了。
工夫过得硬的,能够往山上走动走动,但林间险恶异常,入了进去也绝难活命……这些言语终日绕耳,碧落虽然并不全信,然心底当中也还是不免蒙上了一层阴霾。此刻升平宁定虽在眼前,然
而往里走究竟如何,她毕竟是不知道的。
眼见她露出为难之意,几名水手相互看了看,方才说话那人手在船上一撑,跳上岸来,鞠身道:“好吧,我来带路,萧女侠请。”
碧落又是欣喜又是感激,还礼道:“烦劳您了,多谢。”
谁知那人向后一退,赶忙摇手:“别别,小人担当不起!萧女侠是我们少庄主的心……心、新朋友,给您效力我们乐意得很。”说罢做个请势,当先而行。碧落心中甜甜暖暖的,含着抹笑意随
了上去。
绕着弯曲山路一径前行,方知道所谓“十里黄泉”不过是笑话一场。这奇石林立落英缤纷的长长路经哪里会是罗刹横行的模样?碧落在心中暗暗感叹:说魍魉山庄山穷水恶、是修罗道场的人他
们是怎么回事呢?江湖传言毕竟是扭曲了这里吧,许多人和事情,不亲眼看看是不会知道真谛的。师父让她独自走江湖这一遭的目的,她现在渐渐的有些懂得了。
到达山腰的时候,一座灵秀庄院蓦然自层层树影之后显出了形迹 。碧落紧走几步,看清门首匾额上风骨超然地横飞着“幽冥鬼府”四个大字,心中微笑便流淌而出。
小贼。她站在门前轻轻吸了口气:我终于到啦。
* * *
这样一座院落门口却没有家丁守护,碧落微觉奇怪。她谢过了引路水手,略拂衣襟,自敞开大门中往里走去。于是整座山庄的幽静在这里得到了解释——
堂皇殿宇的另一侧,人影错落声息嘈杂,碧落刚刚沿着石子小径穿过月门,就赫然被后园内的百人之势震慑在地。
目之所及,众人接踵摩肩地围成一个偌大圈子,不住向中心交谈指点,不知是在看些什么。碧落怔怔地站在外围,她不知道这些人物的来处厉害,倒也没有什么惊惧可言,只是脑中忆起当日临
安街上那场卖艺班子来,心中一动——那日,可也是这样的场面,于是就有个小贼忽然冒出来对她说:看不到,就到上面去吧……
碧落默默而笑。
她收敛心绪在外围绕了半个圈子,迎面走过几个家丁仆人之类,看见她却丝毫不以为异,只是笑笑打个礼便过去了,仿佛这幽冥鬼府竟是随意可由生人出入的地方。碧落只得拦住一人问问面前
这是什么状况,那人手中捧了瓜果茶盘,答道:“这是咱们小姐的忘川祭,客人初来不知,大可一道看看。”说罢点个头,未待她再问便已匆忙而去。
碧落不明所以,望着里外三层的人众心道:也不知宿先生他们是否在这里面。想到此处不禁抬头看看,顶上正有大片榕树的枝杆茂逸斜出,一篷大伞一样延伸到人群上空。她略为犹豫,终于童
心所至,将腰间锁链轻轻解了下来,忍着笑意向上抛去。链子绕在榕树枝条上,碧落拉一拉觉着稳了,跟着身子一纵,便如鸟儿般轻轻掠上枝头。
她立身高处稳住身形,目光向人群中心望去。瞬间眼中光芒闪烁,她定定神,看清那原来是一片水面。白玉边沿半尺来高,池水在阳光折射下流彩奇异,便如一方宝鉴平卧在园心,有着说不出
的美妙。
面对如此一瑟池水,碧落还未来得及惊叹,忽然的,轰然巨响,仿佛是雷霆万钧击落在头顶,劈得她几乎当即便要从树上跌落下来——
原来奇光荡漾的水面上,一个小小女孩子静静盘坐,绸衫缎袍服饰郑重,而姿势中透着僵直,竞是被封了穴道的模样。她下面,一方毡子吃透了大半的水,歪歪斜斜眼看便要沉没……
毫无防备,十年前与此刻,两个女孩子的细小身影重合在一处。霎那间,事关魍魉山庄的种种传言炸开在碧落脑海,那些血腥的污秽的不能入耳的一切,碧落曾经不肯相信,可是如今,它们在
“忘川祭”这三个字面前空前的狰狞起来——一路而来的祥和就这样被撕得粉碎。
再没有力气去思索其他,碧落也不知自己是脚下用了用力还是就这么一软,她自榕树枝杆间飞身而下,满场奇呼当中,一把扯住那女孩子的衣襟狠狠丢出了池外。随后,“扑通”一声,她自己
落入那片诡异池水里面,浪花飞溅。
冰冷兜头而来,水这样软啊。天旋地转中是一张张模糊面孔,它们愕然惊诧神色古怪,闭上眼睛,碧落忽然筋疲力尽。不愿挣扎了,她呛着水,脑中模模糊糊地觉着自己已然昏厥过去,再也不
用管此刻到底是什么处境……再也不用管了,那有多好。
但是事与愿违的,手上一紧,什么人拉住了她,就如十年之前的师父那样。而后,一股灼热如激流穿透了血脉直达心底,碧落在恍惚当中猝然震动。
“哗啦”一声,她听见自己破水而出。身子沉重地离开水面,她站到地上,站不稳,然后笑然的声音怀着无比震惊响起在她耳边——“阿螺!?”
张开眼睛时,咫尺之遥处是他倾覆下来的脸颊。阳光勾勒出他轮廓间薄薄的一层清韵,使得面前一切竟然透着些不实。笑然眉心紧蹙双唇微动,目中光芒有如浪潮翻滚,他望着碧落喃喃念道:
“阿螺你、怎么……”
那个永远嘻嘻哈哈从容不迫的小子,碧落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茫然错愕的神色。
一下子恼恨与委屈同时顶撞起来,也不知是池水还是泪水顺着脸庞稀里哗啦地滚落,碧落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一面咳嗽一面一个劲地向下软去。笑然扶住她,听她在耳边哭道:“为什么
要用、用活人做祭品?为、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呜呜,你别碰我啦,你们、咳咳……你们魍魉山庄……”
笑然愕然听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此时碧落已然泣不成声,两手攥住衣襟,正伏在自己怀中痛哭。他吸口气,半晌一叹,无奈道:“阿螺,这是我小妹妹修炼闭气功夫初成,正要入水给大家
演看的,你……”
一句话儿,当头棒来。碧落豁然抬起头时,满场笑声已然铺天盖地地响起。她睫毛之上水珠颤动,看看面前皱眉不语的小贼,再看看一边被自己扔将出去、此刻揉着腰臀已然站起并向自己古怪
而视的那个小姑娘,脑海当中不由得一片空白。等到将所有思绪理顺之后,她苍白脸颊上眼见着烧红了一片,与笑然对视半晌,忽然“嗯”的一声将眼睛狠狠闭起,身子一侧,只想再度钻回池
中了事。她心中狂呼:这回,这回,这回的人可丢得太大了!呜呜,师父,对不起,让我淹死好了,让我淹死吧!
笑然一把将她扶在怀里,自己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欢喜,一时片刻也弄不明白:已经回了家去的碧落为什么会蓦然在这里冒了出来?他坐船返回时分明交待过土地老儿要护着她安全回去,可是没
有想到,他却悄无声息地把这傻丫头护来了这里!
——说来,这件事情可是土地老儿别有心思,按住消息绝口不提、特地要留给他家少庄主一个惊喜的。笑然归庄之后,因了几件事由终日只是烦闷不乐,土地老儿原想碧落此来能够让他解解烦
恼开心一场,这功夫需要做足才是,谁知这回连他也失算了,没料着自己山庄的公主丫头会在这时摆弄什么“忘川祭”,又正好叫碧落迷迷糊糊地赶上……于是这惊喜来得大了些,俨然成了惊
吓,着实将幽冥鬼府搅得一片震动。
碧落将脸颊埋在笑然肩头,依旧咳嗽不止,却已羞得不想见人。笑然见她削肩在眼前一震一震,满头微带卷曲的长发上水珠淋漓,还不住向下滴落,心中柔情早已潜藏不住,满满地自眼中流泄
了出来。他扯开自己衣袍将碧落湿淋淋地裹进去,口中还不忘笑她一句:“真好,你这碧螺春姑娘如今被水泡一泡,也算得物尽其用了。嘿嘿,往后我们忘川之水一定带了茶香,是不是?”
碧落气得在他怀中一挣,刚要回嘴,却蓦然瞥见四周人物大眼小眼全往这边看来,其间神色的暧昧……那也不必说了。她心下更是窘迫,离开笑然退了两步,脸上红得极其可爱,仿佛要把上面
水珠都蒸热了一般。
笑然见她如此,未及一笑,心中却蓦地涌上股怅然来。他望碧落怯怯的样子,刚要开口,却听身侧有人朗然笑道:“这个想必就是茶叶罐子的徒儿了吧?不错,不错,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风范
。”
碧落一愣,心说我师父堂堂清茗客,怎么变成了“茶叶罐子”?转头看时,只见一中年男子玄衫青带袍袖飘然,满头长发也不如何约束、随意撒落肩头,眉宇之间略有沧桑,而整张脸颊修洁清
逸,除去隐隐一丝邪魅不提,俨然便是二十年后的小贼模样。那人手中挽着方才被碧落丢出池外的小姑娘,眼中笑意浮动,直向碧落望来。
她心中登时明了:此人便是师父推崇备至的魍魉山庄主人,凌天成凌伯伯了。当即忍着咳嗽一礼奉上,道:“凌伯伯,晚辈碧落,家师一直挂记着您,让我来问您安好的。”边说边想到自己如
此狼狈尽被长辈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懊悔得把自己骂了一万来遍。
果然那人正是凌天成,他听了此言只哈哈一笑,显是不大喜欢礼尚往来的桥段,并不回问。见碧落一身湿漉,道:“先不多说,小徒儿千里迢迢来此不易,叫笑然带你去休息一日我们再谈。”
说罢眼望儿子,暧昧而笑。
笑然咧咧嘴,心说这是父亲作怪了,回山庄时老人参精等人添油加醋的一通转述,于是他只道阿螺已然与我有了终身之盟……实则哪有此事?这可别让阿螺知道了才好,她脸皮薄得很,再说她
此来山庄,想必也不是冲我……想到这里暗自无趣,只脱下自己衣衫披在碧落肩头,挥手唤来两名仆婢,带着她一路往鬼府西壁的客房而去。
碧落心中默默起伏,回顾那些住在竹林当中的安逸日子,仿佛已是隔世之远。不知何时,对那些清静悠然的眷恋竟已融化在江湖的铁血烽烟里,碧落觉着自己一路走来,越来越有些东西……是
舍不得丢开的了。
第十五章:寻真
此色岂应出尘世?寻真乃知相误迟。
一路而来的风霜困倦,加上洞庭湖畔那一场变故与方才的惊吓,碧落到此委实已然心力疲惫。她舒展在魍魉山庄的温暖沐池中浸泡良久,不知觉间竟而沉沉睡去,再张眼时,朝阳燃起,已是第
二日的清晨时分。
鹅黄纱帐落入眼帘,碧落坐起身,但觉满室馨香沉沉软软,精神却已清爽了许多。床头两位婢女见她醒来,一并上前要服侍梳洗,碧落好生奇怪,问道:“我为什么到了这里?”其中一人便答
:“姑娘沐浴时睡着了,我们没敢惊动,于是请了樊天罗刹两位大人来帮忙,替姑娘更了衣,移到这里来的。”
碧落脸色微红,暗道那两姐妹昨日定是按住了自己的昏睡穴位,否则出水更衣这样的动静,她纵然再疲倦又怎会不觉?想到这里心中过意不去,歉然道:“多谢,麻烦你们啦……”那两个婢女
相视而笑,忆起昨晚少主人徘徊床前久久不去的关怀模样,心中已然是将她当作少夫人一般来服侍了。
碧落梳洗完罢,又有婢女手捧姜汤与新茶前来伺候。她虽不惯如此,心中却也暖暖的好生舒适。待用了些细巧点心,她问起此刻老庄主何在、欲望要前去问安时,两名婢女拦住她道:“小姐不
知,我们庄主大人每日清晨都要去山顶修罗场练一趟功夫,晌午才能回来。并且小姐大可不必特意请安问好,庄主大人不喜此道,如有事情,森罗殿中找他便是。”碧落点点头,省却了拜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