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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被他说得心里一动,踌躇片刻,终于轻轻一叹。她想也许还是师父说对了,魍魉山庄,如果那真是个穷山恶水妖魔云集的地方,如果那真是个血腥杀戮无所不至的所在,又怎么走得出这样
山灵水秀的少年?他好生可恶,却也如此可爱,说谎耍赖偷东西的时候分明叫人恨得牙根痒痒,而此刻明眸闪过,便仿佛把这世间善恶都轻轻巧巧地颠覆在了笑容里面,让人再也追究不得。
她默默笑着想。忽然间心里头警钟大作——这这这,莫不就是恶人的极致吧?
* * *
临安北郊,古道残桥间一地的苍翠柔和下嗒嗒马蹄。夕阳余晖中,六骑人马先后而行,碧落乘在云雾背上,望着前方不远处那抹白衣飞扬的清绝身影,便真的如腾云驾雾一般弄不清了方寸。
大概是一个时辰以前,她得知了自己将与同行的原来俱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多臂熊”宋荣,侏儒长者“老人参精”,“吊死鬼”吴此人,还有扬名江湖十余载的樊罗二鬼——樊天
娃娃和罗刹娃娃。甚至于连那只“黑毛小狐狸”看来竟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混迹诸多高手前辈当中,那小子谈笑自若,丝毫没被掩了颜色。照他的话说——够资格围在魍魉山庄少主人身边的人
物,差又能差到哪里去了?
听说樊天罗刹两个娃娃竟然比自己大着十多岁的时候,碧落一时懵了。她看看掩口娇笑的两人,愕然半晌,忽地转了身问宿尘道:“你有多大了?”惹得在场众人放声大笑。宿尘一本正经:“
我今年八岁,练的功夫与那两位前辈相反,叫做‘速生’,练了两年多,你看我像不像二十岁的?”碧落茫然看他,随后居然点了点头:“……像。”于是老人参精从多臂熊肩头一骨碌滚到地
上,笑得半晌爬不起来。
那时宿尘皱了眉头望着她苦笑:“阿螺,你怎么可能连这也信了?”碧落羞红了面颊满眼委屈:“你这人怎么骗人都不脸红的……”
终于是凌笑然一扇子拍到宿尘额头上,打得他脑袋一歪,微微替碧落出了口气。他截断众人笑声道:“咱们一路走到这里,风声可并没收紧,加上道儿上还在传玄阳剑的事情,如今踏踏实实回
去是不用想了。那么说说吧,咱们怎么走法。”
未待旁人答话,宿尘已咧嘴笑道:“若说风声,还是我有先见之明,一路从岳阳出来,兜的圈子可大啦,现下哪里都有了咱们的踪迹,谁要跟咱们为难的,让那些人捕风捉影去就是啦。”
老人参精摸摸下巴,撇着嘴沉吟道:“原本吗,少主和狐狸在临安逗留这几日,土地老儿已将大伙儿形迹抹去了,若是不动声色地往回走,刚才那法儿倒也用得。可谁叫你小狐狸偏又在景德镇
闹这一场的?动静之大,是人就知道咱们现在这里啦,再想瞒天过海,可不容易。”
“说什么瞒天过海!”那号称多臂熊的宋荣看得出是北方人物,性子十分朗利,此刻声音洪亮,哼道:“咱们几个出来一趟,难道是为了吃白饭吗?散出风声又如何,只管走!就是刀里火里,
也一样能护少主周全!”
他这话说得豪气,在场几人轰然叫好,面色得意,血脉纷纷张扬起来。凌笑然微微一笑,折扇拢在手里,道:“这么说,咱们北上去金陵如何?之后水路回岳阳,算是最近的了。”
“水路!? ”老人参精一抬怪眉,平时几乎找不见的眼睛竟也瞪得溜圆。他愕然道:“怎么意思,怕人家在路上找咱们困难,要自投罗网去吗?少、少主,这可不开玩笑,七星会那边可正磨刀
霍霍呢!”宋荣与樊天罗刹两位娃娃也相顾哑然,觉得此事太过冒险——魍魉山庄的人物无论在江湖上如何嚣张跋扈,到了水里头,气焰也难免是要打些折扣的。七星会号称水中霸主,长江下
游水域大致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跺一跺脚,怕是能让半个江南都巨浪滔天。这两方原本就不甚和睦,如今又出了九江一事,魍魉少主这一小行人马要从他们鼻子底下过去,其艰险程度也不亚
于鼠入猫窟了。这话说来虽不好听,道理却是人人都明白的。
吴此人却仿佛知其真意,思索片刻,眯起眼来惨声道:“我看不是自投罗网。水上这条路,老鬼我是没有想到,别的人么……嘿嘿,他们就能想到了吗?”其余几人听了一愣,之后恍然点头,
心道:这话不错,出其不意,或许反而好办。
宿尘眼珠转转,笑道:“对啦,瓷都那一场风波正好掩人耳目,再叫土地公公做些手脚,谁要找麻烦的,尽管让他们往西路追去就是!不过少主……”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怯,皱眉望向他主人,
商量道:“这回若能过关,算是咱们捡着了,可万一过不了,你你,你可别是要把我往那里一押,自己走路了吧!”
碧落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心说他如此想法太有可能啦!只见凌笑然白他一眼,冷笑道:“自己惹下的祸事,早晚要解清的,只是没道理让旁人越了咱们山庄行事。要罚你,现还轮不到他们七星
会。”说罢向左右属下道:“九江事端一出,路面上戒备森严,水中却反而宽松了许多。既然七星会自弃所长,咱们也用不着客气。退一步讲,就便真被发觉,他们大批人物都分散在了陆地上
,咱们要脱身也非难事。”
宿尘呼了口气,朝碧落吐吐舌头。碧落安下心来向他一笑,心中默默许愿:小贼,你家主人这样回护你,但愿你莫辜负他,不要再让他生气了。
宋荣仿佛不大甘愿,皱眉道:“那西边就不理啦?”吴此人目光冷冷横来,阴声道:“老宋,咱们这趟为什么来啦?先护着少主回了山庄,要教训谁再说吧。”其余几人点头称是,目光一齐投
向凌笑然去。于是一声“上路”,碧落稀里糊涂地骑上马儿,跟着这群让半个武林闻风丧胆的江湖异士一路北上,向着金陵而去。
* * *
这是第三日,碧落一行到达一个小小镇子落下脚来,离金陵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半儿。
那位叫做吴此人的“吊死鬼”中途离开,去找什么“土地老儿”询问消息,着实救了碧落一命。她以为今晚终于能够摆脱噩梦睡个好觉了,谁知到晚上,碧落刚刚换下衣裳沐了浴,就听到宿尘
在她客房门外兴冲冲地唤到:“阿螺,快出来。”
又是什么新花样了……碧落唇畔不禁带了丝苦笑。这两日同行,那小子实在让她刮目相看——一个人的肚子里面到底可以装下多少有趣的事情?碧落想想那小贼清亮的目光,一时找不到答案。
他不偷不骗不使坏的时候,原来是这样可爱的一个少年,怪不得那位脾气孤高的少庄主会这样纵容宠爱他,看来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总对碧落说,你别忙,别忙,我正在想呢,偷你什么东
西好些……
“阿螺,快啊。”
此刻他轻轻叫门,言语里潜藏了说不出的神秘。碧落有些为难,道:“做什么,我已经睡下了。”
“不成,”他道:“换了衣服跟我看星星去,我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
碧落恍然大悟,自床榻上一跃而起,匆匆更衣之后将门打开。宿尘等候良久,此刻见了她笑道:“还好,喜鹊还没站好队,咱们快去。”说罢一挽她手,两人身形一前一后,轻盈掠出客栈。
来到街上时,夜已深沉。小镇风俗似乎是不过七夕的,半点节气也无,所幸的是老天爷给面子得很,风晴月朗,满天星光如银灯盏盏,补了人间的冷落。
宿尘牵着碧落的手,在街上站了站,忽然回了头道:“对啦,听过牛郎织女说悄悄话没有?”碧落愕然摇头。宿尘一笑,望天上投去一眼,道:“我带你去听,如何?”
碧落微微撅嘴:“又来了,我可不信。”
宿尘“哈”地一声笑出来:“有长进,学会不信了?嘿嘿,可是这回我却是说真的,你随我来吧。”
碧落被他拉着,一边疑惑一边好奇,心道:即便真的可以听见,但是人家两夫妻一年才得一见,好容易说些贴心话儿,自己去听来做什么……
他们一路经过许多农家院子,宿尘总是纵上墙头看一看,然后折身下来,带了碧落继续往前走去。碧落忍笑道:“喂,牛郎织女难道住在院子里啦?”宿尘不答,一味的只是往人家里看。终于
这一回,他在院墙上坐了许久,回身向碧落一伸手道:“好啦,就是这里,来。”
碧落将信将疑,终究还是在他手上一搭,自己如小鸟儿般飞上了院墙。借着月华向里面看去,院落不小,遍地种了些蔬菜之类,民房门口拴了条大狗,耳朵贴在地上睡得正香。再往里看,东北
角落处影影绰绰的一大片,不知道是些什么。
此刻宿尘轻轻纵身,已然了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谁知主人家里那只大狗十分警醒,“刷”地昂起了头,两眼虎视眈眈地向这位不速之客望来。碧落在上面看着,心里一揪。只见宿尘远远地俯
下身,向它说了句什么,那狗竟然就一声不吭地抖抖耳朵,重新卧回了原地。碧落愕然无语,心想这小子原来还有这两下子!看来当初云雾被拐,他那些话倒也不全是随口说说的。
“你跟它说什么了?”碧落轻盈落到宿尘身边,好奇看他。宿尘嘻嘻一笑,也不答话,引着碧落便往院角那片阴影而去。
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是片葡萄架。此时初秋,累累果实已经挂下来,碧青浅紫,在月色下郁郁的一片。碧落好奇看着,一脸惊奇喜爱,宿尘微微笑道:“怎么啦,没见过么?这在农家小院也
算是寻常的了。”
碧落嗔他道:“谁和你这小贼似的,半夜三更往人家院里跳?喂,这里会有牛郎织女吗?你又骗我了是不是。”
宿尘故意卖起关子,负手仰头在阴影下踱了几步,道:“你这可不知道了吧,传说七月七日这一晚上,只要……只要两个人在菩提架下悄悄的不做声,那就能听到牛郎织女说话了。”说着一双
眼睛含笑望来:“阿螺,你信不信?”
碧落微微愣神。一霎那间,她仿佛见了满天星光跌落下来汇聚在那小贼的眼中,清亮得不可凝视。然后,小贼把眼睛闭上,扬起下颌深深吸了口气。月色勾勒他侧脸的轮廓,如此清朗的一笔。
碧落往天上望去。河汉璀璨,牛女相拥,她想起了师父师娘,小师妹,竹林中的一切还有远在天涯的师姐……如今大家可好?她合上双眼,任凉夜清光在睫毛发丝间缓缓流淌。
金铃蟋蟀鸣唱不绝,菩提叶子被风拂动沙沙地响着,碧落耳边仿佛真的,真的传来了遥远天际的一声声窃窃私语。她凝立在夜色里,认真地听着,一时沉醉得无可自拔。
“阿螺,听到了吗。”
小贼说。他的声音如月光一样温暖朦胧。碧落点点头,喃喃地问他:“他们说什么了?”
“牛郎说,‘小织,跟我私奔吧。’”
碧落几乎一跤跌到,她睁开眼睛狠狠瞪他:“你讨厌死了!”
宿尘笑得一脸灿烂:“看看,你还不信,牛郎可是有凡心的呀。你说人家夫妻二人三百六十日才相会一次,见面还能商量什么?”
碧落“呸”的一声,转身坐在葡萄架下一张大藤椅上,赌气不去看他。如此夜色良辰,偏有这么个煞风景的小贼在旁别不说好话,真真是叫人着恼。
宿尘笑吟吟地转到她面前,扯了旁边一张小凳坐下,道:“好啦,我不跟你闹,你果然听到了是不是?”
碧落噘嘴不语。却见他微微一笑,道:“其实呢,传说是这样说的:‘七夕这一夜的菩提架下,需得两个有情男女悄悄静待方能够听到仙人私语’。阿螺,你信不信呢?”
他说罢,目光一时复杂起来,浅浅有些得意又隐隐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难辨其实。碧落望他,半晌,忽然将两手在心口一合,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总也听不清楚呢,原来是这样……”
这回,轮到我们机灵古怪的小贼一跤跌到了。他撑地而起,一脸内伤地讪笑道:“好啦,阿螺,我服了你,说到煞风景,是我班门弄斧来着。”
碧落不解其意,但见他这般神色,却也忍不住一笑:“小贼,还是多谢你今日带我来这里。以后我回家,一定在院中种上一架葡萄,年年七夕坐在下面去看星星。说不定哪一天,我真的能够听
懂牛郎织女的话了。”
宿尘目色沉静下来,半晌,低头一笑:“对呀,你还是要回家的 。”然片刻之后脸色便明朗回来,道:“哈哈,那时你就知道啦,我说他们要私奔,可不是骗你的。”
碧落含笑白他一眼,之后仰头靠在藤椅上,望着天上久久不语。
“小贼,还没想好要偷我什么东西吗?”
“没。我做贼的都不着急,你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