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可汗伸手。
凤曦和右手拔出无常刀,倒转了刀柄递了过去,左手却是微微一拈。
“好刀。”那可汗接刀在手,轻轻拭过锋刃,忽然,一刀直劈了下去,速度之快,竟然不下任何一个使刀的高手。
只是凤曦和的左掌也已斩了出去,切在可汗的面门之上,这一掌几乎凝聚了他生平的功力,喀喇一声,可汗的鼻骨、颧骨、颅骨尽数折断,偌大掌力之下,连带着颈骨也断裂,一个破破烂烂的脑袋向后折在背上,被后颈一层软甲连缀着摇晃不已。
本来被牢牢绑缚的苏旷忽然双臂一振,就地一滚躲过刀锋,劈手抢下无常刀,顺势砍在可汗胸口——无常刀在胸口划过一阵火光,露出一层金光闪闪的软甲内衣,居然自足胫包裹至脖颈。
他唯一的空门,就是脸庞——一朝天子,总不能连脸都遮起来。
萧飒手一动,龙晴穴道解开,众人一起冲了上去。
可汗骤然暴毙,军营里顿时乱成一团,凤曦和对着扎疆缅略一点头,当先向外闯去——
“集合——集合——抓住叛贼——”扎疆缅立即四下指挥开来,场面却是越来越乱。
血肉横飞,兵戈遍地,嘶喊震耳欲聋……
“元帅——”一名亲兵终于跌跌撞撞跑回来报告:“刺客……刺客跑了!”
“没用的混帐!”扎疆缅一脚踢倒那人,“追,快追,追到天边也要给我抓住逆贼!”
只是回过头来,他却是微微冷笑——凤曦和凤五爷,下手真够毒啊……
15、义薄云天
十四声
男儿义气重边庭
三山五岳倒为轻
生又何欢
死亦何惧
千里杀透不留行
无论是牧人的帐篷还是北庭军的军营,无论是杳无人烟的大漠还是天鹅翩跹的湖面,阳光总是那么亘古不变地射下,刺痛了双目,直指人心。
苏旷伸出手,“凤曦和,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凤曦和哈哈一笑,笑声牵动创口,鲜血又一次流了出来,只是他毫不在乎,单掌伸出,与苏旷一握,朗声笑道:“苏兄,幸甚!”
前后黑压压大军的围困之下,二人一起笑了起来,竟是丝毫没把蒙鸿的八百部下放在眼里。
秋冬之交,日落得早,那夕阳照在无常刀上,闪着夺目璀璨的光芒。两军之间,偌大的土地一片空旷,两条身影被渐渐西斜的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靴子里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磨得脚底越来越痛,龙晴索性停住了脚步。
“这边走!”凤曦和仰头一望,断然道。
龙晴没有动,低下头,眼睛死死盯着某一点。
“晴儿,走啊!”凤曦和想也不想,伸手就来拉她,“有话咱们回去再说。”
龙晴轻轻一闪,躲过凤曦和的手,目光依然执着。凤曦和忍不住顺着她的眼光低头打量——那是自己的靴子,一路奔跑,沾满了泥污,但是泥污之上依然有斑斑点点的血渍。他虽然已是明了,还是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龙晴不答。
苏旷却上前一步,抬头:“她在看你的脚,脏。”
这话一出口,红山匪众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萧爽眼睛一瞪便要向前,凤曦和却轻轻伸手在他胸口一推,自己迎了上去,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哦?想不到苏兄如此洁身自好,凤某佩服之至。”
“你少挖苦,我自知没什么资格瞧不起你,你的脚虽然脏,但是踩出来一条活路,这条路我既然走了,也算不上什么干净。”军营之中,凤曦和捏断苏旷身上绳索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明白凤曦和的用意。只是苏旷和龙晴一样,明白与接受本来就是两回事。他也逼上前一步,鼻尖几乎撞到凤曦和的鼻尖,“只是凤曦和,本捕快职责所在,北国军只要退了,我自然要和你算一笔总帐。”
“随时奉陪就是。”凤曦和冷笑,目光却瞟向龙晴:“那么晴儿你呢?我早和你说过红山凤曦和并非善类,你偏偏不信,这个时候看清楚我的嘴脸,心里不大好受吧?”
他口中淡淡自嘲,龙晴猛抬头,目光如火:“你少来这一套,我姓龙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苏旷忍不住插话:“龙姑娘,我劝你别硬往浑水里淌。”
龙晴一跺脚:“苏旷,我和凤曦和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至于你,五爷,你不必拿这种话封我的嘴,以往你杀人也有过,杀北国军也不少,只是这一次,不同……原来人命在你脚底下,真的那么卑贱,原来你杀人,真的那么痛快……凤曦和、凤曦和!”她素来口若悬河,但这次真的气到语塞。
“听明白了么?”凤曦和眼角微微抽动,但却微笑起来,盯着苏旷:“我和晴儿的事,轮不到你插嘴,癞蛤蟆想——”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苏旷脸色已是铁青,压抑已久的怒气不受控制,一掌挥出,凤曦和竟是不及回手,二人相隔本就极近,一掌便已印在胸膛。
苏旷一惊,他虽是暴怒,却没想过出手便要置凤曦和于死地,更没想到凤曦和如此不堪一击,急急收回七成内力,但凤曦和还是被掌力一震,向后直飞了出去。
“住手!”
电光石火间,一前一后两道剑光直奔二人而来,前方的是一旁观望的萧爽,他又惊又怒,一剑已尽全力,但后面那人却后发而先至,“创”地一响,双剑在苏旷背后相交,萧爽的剑锋几乎擦着苏旷的肩背掠过,他几乎想不到世间有如此快剑,虎口震痛,宝剑几乎脱手而出。
眼前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眼神已不再年轻,但起手的气势却令人为之神夺。一剑出手,立即垂手而立,目中颇有几分赞许。
“你?”苏旷看着倒在地上的凤曦和,他单手抚胸,另一只手却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目光依旧沉静深沉,令人摸不透心思。
凤曦和胸口剑伤迸裂,血如涌泉,若在平日,龙晴早已飞奔而至,但此刻龙晴狂奔几步,到了凤曦和身边,却犹豫着顿了一顿,才伸出手来。
凤曦和微微一笑,指尖搭在她手上,站起身来,这简单之极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全部精力。
龙晴声音已经在发颤:“为什么,你为什么?”
凤曦和笑笑:“没什么,咳咳……苏旷身手了得,躲不开而已。”
他的眼中几乎看不见苏旷与莫无,只对龙晴笑道:“晴儿,你……不肯和我走了吧?”
龙晴低下眼,不肯接触他的视线,但还是坚决道:“五爷,我要回江南了。”
凤曦和笑容更温柔:“也好……只是,咳,只是晶晶和你的红袍都在红山,你总要去接了她吧?总不能把她留在我这种人手里……晴儿,我们再走一程,如何?”
龙晴紧紧握着拳头,连肩膀都在颤抖,但回答依旧坚决:“好,再走一程。”
凤曦和转过身,朝萧爽招了招手,一手携着龙晴,说是携着,倒不如说是轻碰,向远方缓缓走去。
莫无对萧爽点头道:“好小子,配得起用剑。”
萧爽傲然:“来日必当再向阁下讨教就是。”说罢,狠狠瞪了苏旷一眼,快步追随凤曦和而去。
苏旷满眼疑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右掌:“他……他为什么?”
凤曦和的确是将才,他们逃离的方向,正是铁敖与莫无等候的地方。一见人马,铁敖与莫无匆匆赶来,却正好替苏旷挡了一剑。
临来之时,苏旷抱定死志,心中无牵无挂,但是归去路上,他的脸色却阴沉如铁——那一掌,凤曦和当真就是躲不开么?
这个阴鹫深沉的凤五,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北庭军营,欢声如雷。
楚天河已在营门外迎候,一见苏旷,便哈哈大笑快步走来,在他肩头用力拍着:“好你个苏旷,果然不辱使命!”
苏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元帅,我,还有下情回报。”
楚天河一指营内欢天喜地的兵众:“北国军营的事我知道了,苏旷,这次凤曦和也立了大功啊!”
苏旷一惊:“元帅!凤曦和他杀了我们十六个兄弟——”
楚天河不以为意:“他们本来就是死士,求仁得仁,为国捐躯,苏旷,你不必难过。”
苏旷浑身一颤,抬头看着楚天河,好像从未见过这位名震边陲的百胜将军一样。
楚天河凑近道:“老铁,莫无,你们可知道,北国可汗被刺,巾阗尼赫勒梅尤已经下令火速撤兵了——哈哈,哈哈,天不亡我中原!天不亡我中原!”
即便是莫无,也不禁喜上眉梢,铁敖哈哈大笑:“蒜头,这回总算能痛饮三杯了!”
“三杯?”楚天河另一只手揽过铁敖肩膀:“不做个十日之饮,我绝不放你们回去!”
苏旷默默挣开楚天河的手,一个人走在欢腾的人海之外,眉宇紧锁了起来。
那十六个头颅,似乎就这么被踩碎在尘埃和记忆中,除了狂欢,并未留下一丝一毫的饮恨与遗憾。
瞥见了苏旷的郁郁,楚天河回头招呼:“苏旷,走啊,喝酒喝酒,军人要有个军人的样子!”
苏旷抬头,迎着阳光,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我只是个捕快而已。”
那是塞北深秋的阳光,连温暖都是凛冽干脆的。
无论是牧人的帐篷还是北庭军的军营,无论是杳无人烟的大漠还是天鹅翩跹的湖面,阳光总是那么亘古不变地射下,刺痛了双目,直指人心。
即使……是深不可测的人心。
凤曦和的步履越来越慢,牙关甚至因为咬得太紧发出了嗑嗑的碰撞声,但脸上依旧是云淡风清地看不出悲喜来。
“五爷,就让我背你吧!”萧爽再也忍不住,忽然急冲几步,跪倒在凤曦和面前,忽然不知脑子里怎么灵光一闪,又对着龙晴说:“龙姑娘,你劝劝五爷,他这么重的伤——”
“劝他?”龙晴冷笑:“你不知道这人的脾气么?从来冷面冷血,不把旁人死活放在心上的,走得比龟爬还慢,存心要害死这一遭的人。”
凤曦和苦笑道:“晴儿,你还是这般的牙尖嘴厉——罢了——”只是,“罢了”两个字刚刚说完,他双眉便忽然一皱,目光投向远方。
西北处,黄烟成雾,正是马蹄带起的风尘。
“五爷,快走!”萧爽急忙到他身边,要背起他赶路。
凤曦和却不为所动,缓缓自腰后抽出无常刀来:“走不了啦,萧爽回山报信,众位兄弟准备迎敌。”
这一轮冲杀下来,红山带来的男儿只剩不足百人,只是听见凤曦和“迎敌”二字,还是一起齐刷刷亮出兵刃,摆开阵势。
凤曦和走到众人之前,静静而立,衣带被风拂起,又急急噼啪抽着衣襟,一时间天地一片寂静——来人竟是足有千人,以凤曦和的伤势,怕是再也冲杀不出去。
“五爷,我不走——”萧爽握剑在手,与凤曦和并肩而立,脸色极是坚决——只是那远方疾驰而来的骑士越奔越近,他几乎不敢置信,忽然大喜地叫了起来:“五爷,自己人,是蒙大哥,蒙大哥回来了!”
凤曦和手下三员干将,无论怎么排,蒙鸿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此次若非他远在朵颜山,对抗北庭军也不至于捉襟见肘,这个当口,他竟然赶回,所有人都不禁精神为之一震。
一马当先的大汉,左肩至腰,披着一条金钱豹皮,竟是完完整整剥下,手爪俱全,被阳光一射,栩栩如生。马蹄渐近,只见他是个三十上下的大汉,又浓又粗的两道眉毛凶悍之极,几乎夺了双目的光彩,还未奔至,便已大声喊道:“是五爷么?”
蒙鸿之众,非取朵颜不得回山,这本是当年饮血之令,看见蒙鸿越驰越近,凤曦和脸上隐隐有了不悦之色,但仍是迎上一步,大声道:“蒙兄弟辛苦,凤五在此!”
只是一句话刚刚出口,蒙鸿手中一道寒光闪过,一柄斩马刀劈胸而来,几乎与此同时,身后诸人一起出手,飞刀袖剑齐出,暴雨般罩向诸人。
“五爷——”萧爽正要飞身抢扑而上,但一道更快的剑光直取马上的蒙鸿,白刃红衣,矫若惊鸿,龙晴已经出手。
肘腋之间,变乱已生,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虽然人人都知道,却没人有这么快的反应。
“着!”龙晴那一剑,却不是攻人,却是刺向蒙鸿胯下的战马,她去得疾,蒙鸿来得快,只是一错面的功夫,吴钩剑已经虚点两点,两道剑气径直刺向战马的双眼,这两点对蒙鸿或许无用,但畜生如何抵挡?唏溜溜一声长嘶,战马双蹄人立而起,随即在原地一阵乱跳,显然已是盲了。
龙晴身法凌空不变,避过蒙鸿刀锋,吴钩剑带过身后一名骑士的肩头,血光一闪,那人当即落于马下,龙晴顺势掠上战马,策马狂奔而回,清叱一声:“凤曦和上马!”
凤曦和知道龙晴心意——是要带他一人逃生,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离了兄弟,竟狠下心来,只在马臀上用力一拍,叫道:“走——”
他一声喊出,只觉得腰间穴道一紧,身后的萧爽一记小擒拿,已扣住他身子,用力向上一托,龙晴伸手提上,带着凤曦和向南狂奔。
龙晴适才若是直接毙了那马,以蒙鸿的武艺,必是当即换马再追,但是马眼一瞎当即发狂,一时竟将马队先头的锋芒阻了一阻,战马乱跳乱踢,已经和后面的人马撞上,千人的大队里,搅起一个小小波乱。萧爽亦是身经百战,如何不明白机会难得,带着手下男儿,冲上去砍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