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龙生缓缓说道:“我们先到任天吾家里,以世伯之礼拜见他,料他不至于对我们多疑的。宫姑娘若是在他家里,玉瑾就可以见着她了。那时我们问明真相,再定对策。比如说我们可以劝任天吾放她,也可以助她私逃,再不成最后还可以合力将他打败。当然这只是假定任天吾当真乃是不怀好意,已经把宫姑娘软禁了的。若然并非如此,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韩老大拍掌赞道:“辛少侠计虑周详,这样办真是再好不过了!”
公孙璞也觉得他讲得有理,说道:“那么咱们怎样互通消息?”辛龙生道:“今晚三更时分,你上舜耕山来,我偷偷出来找你。你选择的地方不要太近任家,只须生起小小的一堆野火,我就找得到你了。到时虽然未必就能和宫姑娘商量定妥,至少也可以略明真相了。”
公孙璞是个朴实直爽的人,心想:“辛龙生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当然比这韩老大要可靠得多。如今已经证实任天吾是家住舜耕山上,我们倒可以放了这韩老大了。”当下说道:“好,那就是这个主意吧。辛兄,多谢你的帮忙了!”
辛龙生哈哈笑道:“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这样说,不是太见外了吗?好,我们先走一步了,今晚山上再见。”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折节纳交藏险诈
谈词论世现真形
韩老大讷讷说道:“公孙少侠,用、用不着小人了吧?”
公孙璞笑道:“亏你还是一寨之主,怕任天吾怕得这样厉害。好,你走吧。我这匹坐骑也给你。”公孙璞由于要在晚上上山与辛龙生偷会,自是不便乘马。韩老大大喜过望,心里想道:“我有两匹坐骑在路上替换,至少可以早一天回到跳虎涧。这次我被迫带路,金七爷说不定已经思疑我了。我一回去,可得马上向他报讯。”
公孙璞待人太过宽厚,可没想到他还在打坏主意。在山脚待到了入黑时分,便即悄悄上山。
奚玉瑾熟悉丈夫的性格,对这次的事情,不禁有点奇怪,走了一程,向山下望去,已经望不见公孙璞了,这才笑道:“龙哥,你这次对待朋友,倒是很热心啊!”
辛龙生故意板着脸孔道:“怎么,你以为只是你配做侠义道么?”
奚玉瑾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你起初对公孙璞好像甚为冷淡,想不到你会这样帮忙他,是以有点奇怪罢了。”
辛龙生道:“这件事情,我可是得一大半依靠你呢!”
奚玉瑾道:“夫唱妇随,这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辛龙生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夫唱妇随,但愿你这句话真正是心里的话才好。”
奚玉瑾听这笑声,不觉打了个寒噤。以她的聪明,已经猜想到其中定有跷蹊了。
果然接着便听得辛龙生说道:“瑾妹,你认为丈夫亲还是朋友亲?”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是丈夫亲了。”
辛龙生说道:“好,那我就不妨和你说真话了。我这次到你任伯伯家里,不是为了公孙璞,是为我自己。”
奚玉瑾道:“我还是不明白,你可否说得清楚些?”
辛龙生与她并辔同行,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为了和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夫妻啊!明白了么?”
奚玉瑾羞得满面通红,说道:“任天吾会医你的病?”
辛龙生道:“任天吾不会,黑风岛主也不会,或许我的姑姑也没有解药,但她是天下第一使毒的大行家,只要找着了她,她定必尽心为我设法。”
奚玉瑾道:“那你就该去找姑姑,为何去找任天吾?”
辛龙生笑道:“任天吾和姑姑无关,你的朋友可就有关了。”
奚玉瑾道:“我的朋友?你是说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要找着姑姑,就非得从这位宫姑娘的身上着手不可。”
奚玉瑾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呢。”
辛龙生道:“好,那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的姑姑如今是在黑风岛上,她是给宫锦云的父亲骗去的。”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你何以现在才告诉我?”辛龙生道:“我是怕你为我担心呀。”
奚玉瑾心道:“你哪会这样体贴我?”但一来为了免伤夫妻和气,二来她急于知道的事情还多,也就无暇理会这些小节了。当下问道:“你的姑姑聪明能干,却又怎会上黑风岛主的当,给他骗去?”
辛龙生道:“韩大维误信人言,以为我的姑姑毒死了他的妻子,他在苗疆蒙峒主那里找到我的姑姑,竟然下了毒手,废了我姑姑的武功。黑风岛主处心积虑,等候这个机会,那日他也在场。姑姑武功废了之后,他就陪她下山,骗姑姑说,他有千年续断,可以给姑姑续筋驳骨,恢复武功,我的姑姑即使‘明知不是伴’,也只好‘事急且相随’啦。”
奚玉瑾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
辛龙生道:“当日在场的还有几位少年英雄,其中有一个是湘西武学名家武延春的儿子武玄感,武延春和我的师父交情甚好,他是把这件事情当作新闻告诉我的师父的。至于黑风岛主骗我姑姑的说话,则是当日一个躲在草丛里的苗丁听到的,他还亲眼看见我姑姑给黑风岛主的管家用一辆大车载走,绝不会假。”
奚玉瑾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在武延春来到文大侠那里的第二天,龙生就要和我北归,想必就是为了姑姑的事。”问道:“你既然知道姑姑是在黑风岛,何以你又要与我回家呢?”
辛龙生道:“实不相瞒,我是想请你帮忙,回到家里,把姑姑的表妹,韩大维的那个老相好孟七娘抓了来作人质,迫韩大维出头,要黑风岛主交回我姑姑的。孟七娘那次与我姑姑恶斗一场,武功已经大减。她对你又极有好感,咱们里应外合,要抓着她并非难事。这个计划,我是准备回到家里才和你说的。”
奚玉瑾虽然早就知道丈夫是个只顾自己的人,但听了他的这番话,却也不禁震惊,心里想道:“用这等下流的手段,那还算得什么侠义道?”
不料还有令她更吃惊的话在后头呢,辛龙生接着道:“现在黑风岛主的女儿就在眼前,咱们可用不着费这许多周折啦!”
奚玉瑾强作镇定,说道:“你打算怎样?”辛龙生哈哈笑道:“那还用问?难道有现钟不打,反去练铜吗?”
奚玉瑾道:“你是要把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是要你帮忙,把宫锦云捉了来当作人质,迫她父亲放我姑姑。这可要比抓着孟七娘来迫韩大维替咱们出头要好得多,也更有效啦!”
奚玉瑾道:“我和这位宫姑娘虽然没有很深的交情,她总是我的朋友啊!”
辛龙生说道:“夫唱妇随这句话可是你刚刚说过的!丈夫比朋友亲,这句话也是你说过的!”
奚玉瑾知道丈夫无可理喻,只好从另一方面打消他的念头,说道:“任天吾的本领非同小可,宫锦云是他的客人,他能够让咱们在他家里把他的客人捉去?”
辛龙生说道:“这就是我必须要你帮忙的道理了。你们是旧友相逢,她对你定无防备。今晚你想办法和她一个房间睡觉,半夜点了她的穴道,咱们立即逃走。待到任天吾发觉,咱们已经走得远了。”
奚玉瑾道:“只怕他发觉得早,咱们要走也走不了!何况任天吾还有一个女儿,武功也很不错,今晚说不定是三人同房。”
辛龙生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女儿也点了穴道,这样任天吾就更不敢为难咱们了。瑾妹,这件事多少总要担点风险的,但却是值得冒一冒险啊!”
奚玉瑾道:“公孙璞面前,你怎样交代?”
辛龙生着起恼来,说道:“我根本就不打算见那浑小子!再说,你把宫锦云从任天吾那里救出来,交回她的父亲换我姑姑,这浑小子始终还是可以得到她的,也算对得住他啦!”
奚玉瑾沉吟不语,辛龙生越发着恼,厉声说道:“你是否不愿意和我做个名实相副的夫妻?哼,你不愿意帮我的忙,想必是对谷啸风犹有余情未断吧?”
奚玉瑾又羞又恼,不禁泪珠儿滴了下来,说道:“你、你欺负我,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辛龙生怕说僵了妻子不肯帮忙,连忙又赔礼道:“好妻子,我只是为了要和你做夫妻,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别见怪。你答应我吧!”
奚玉瑾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心里想道:“且待到了任家,再作打算。”当下说道:“好啦,好啦,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呢!任家就快到了,小心说话给人听见。快走吧!”辛龙生以为她已经答应,欢欢喜喜的就和她去拜见任天吾。
任天吾是头老狐狸,看见他们来到,情知其中定有跷蹊,哈哈笑道:“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
辛龙生道:“小侄早就想来拜见世伯了。”说罢就拉了妻子,向任天吾行叩拜大礼。奚玉瑾心里虽然不愿意,但也不便使丈夫难堪,当下裣衽一礼,说道:“侄女给你老人家磕头啦!”口里这样说,却并非真个磕头。
任天吾道:“不敢当,不敢当!”左手扶起辛龙生,右手扶起奚玉瑾。辛龙生只觉一股力道在他肘下轻轻一托,身子就不由自己地站了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儿好深厚的内功,莫非他是有意向我露这一手的么?”
辛龙生行过了礼,说道:“小侄成亲之后,方知老伯与敝先岳的交情非比寻常,请老伯把晚辈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不必客气。”
任天吾哈哈笑道:“对啦,我还没有向你们贺喜呢。玉瑾,你得了如意郎君,怎的也不给我报个信,让我来喝杯喜酒?”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敢惊动老伯。”辛龙生道:“家师因为时局紧张,是以不想劳烦各方亲友,请老伯恕罪。”
任天吾笑道:“玉瑾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我也勉强算得是她的长辈亲人了。你们到我这里,就和归宁一样,可得多住几天。”
辛龙生道:“老伯若不讨厌,小侄正是想趁这个机会,多得老伯教益。”
客套过后大家坐定,任天吾忽道:“难得你们来到,我想向你们打听一桩事情。”
辛龙生道:“老伯请说。小侄若有所知,定当详禀。”
任天吾道:“我想打听我那外甥谷啸风的消息。两年前我在洛阳和他一同护送一批财物给紫萝山的义军,中途失事,彼此失散。两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他,只听说他已经脱险了,不知他可曾到过令师那里?”
原来任天吾怀疑他们是来打探自己的动静的。谷啸风曾经捉着他的大弟子余化龙盘问口供,余化龙回来之后,虽然是对师父加以掩饰,不敢说出自己已经泄漏了师父的秘密,但以任天吾的老奸巨滑,当然亦已是识破他说的不尽不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谷啸风把他私通蒙鞑子的秘密告诉文逸凡,是以他要旁敲侧击,看辛龙生夫妇,对这件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
辛龙生道:“谷兄没有到家师那里,不过在松风岭上,我们也曾与他见过一面。”
任天吾道:“是是,他可曾和你们说起了我?”
辛龙生道:“当时只是匆匆一面,没有怎样交谈。我只知道他是要找他的岳父韩大维老英雄的。”
辛龙生对谷啸风心里存有恶感,不知不觉在神色间表露出来。
虽然这一表露并不如何明显,但却怎瞒得过老奸巨滑的任天吾?任天吾暗自想道:“这小子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的妻子与谷啸风有过一段恋情,所以不愿和我多谈他。”再又想起:“这小子对我倒是十分谦恭有礼,他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若然知道我的秘密,不该对我如此。”稍稍放了点心,但一时之间,还是猜不透他们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