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璞道:“那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在想着韩姑娘?”

  谷啸风说道:“你猜着了一半,我是在想着她父亲的事。”

  公孙璞瞿然一省,说道:“对啦,听说韩伯伯是在辛十四姑家里养病,辛十四姑来到江南,不知把他搬到哪里去了?”

  谷啸风道:“可不是么,佩瑛就是为这件事担忧呀。玉瑾说她刚才曾见着辛十四姑,可惜我却碰她不着。”

  公孙璞道:“我刚才也见着她的。不过,我们就算再见着她,问她,她也一定不肯说实话。”

  谷啸风道:“找着了她,她不肯说,多少也可以探听一点口风。”

  公孙璞道:“就不知她是去哪儿?咱们又是要赶回太湖去的,无法追踪。”

  此时他们还未曾走出那条狭长的山谷,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山脚那边似乎有金铁交鸣之声。

  公孙璞道:“奇怪,是什么人在这里厮杀呢?难道那老叫化又回来了?不过奚玉帆他们是从另一面下山的,该不会是他们和老叫化在恶斗吧?”

  两人加快脚步,公孙璞眼快,叫道:“咦,好像是辛十四姑!”

  走近一看,果然是辛十四姑!

  但她的对手却不是那个老叫化,而是孟七娘。

  原来孟七娘也是特地到江南找寻辛十四姑和韩大维的,一路追踪,终于在这里遇上了。

  只听得辛十四姑笑道:“孟七娘,咱们是几十年的表姐妹了,何苦为一个韩大维伤了和气?再说,咱们三个人的头发也都白了,他还能够娶你么?”口中说话,手底的招数可是丝毫不缓,青竹杖当作五行剑使,已是疾刺七招。

  孟七娘怒道:“你别胡说八道,谁和你争汉子?我是要和你算帐!”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算什么帐啊?”

  孟七娘道:“韩大维的妻子是谁害死的?你杀了人,却嫁祸于我!”辛十四姑道:“哪有此事!第一、她是病死的,与我完全无关!第二、韩大维并没有指控你是杀人的凶手啊。嫁祸二字,从何说起?”

  孟七娘怒道:“你还要狡赖?你的毒药用得很妙,毒死了她也教人看不出痕迹,不过,韩大维已经早就起疑心的,他以为不是你就是我!不错,他在我的面前没敢说出来,但她的女儿却口口声声认定我是她的仇人!这件事情,我非和你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谷啸风本来就要现出身形,跑过去的,听得这话,不觉呆了,心道:“怪不得佩瑛说她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原来是给辛十四娘毒死的,这女魔头的狠毒,还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辛十四姑冷笑道:“你一口咬定是我谋杀的,好吧,随你怎样说好了。可是你要和我算帐,今生可是休想了!嘿嘿,请你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是你迫我杀你!”

  说到一个“杀”字,青竹杖盘旋飞舞,暴风骤雨般的向孟七娘攻去。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杖影。盂七娘招架得十分吃力,连连后退。

  辛十四姑哈哈笑道:“你的功力倒是恢复得很快,可惜和我相差尚远。你是决计过不了百招的了,我劝你还是早点自寻了断吧,免得多受折磨!”原来她们二人的本领本是在伯仲之间,只因那次孟七娘和西门牧野、朱九穆这两大魔头恶斗之后,给辛十四姑乘机暗袭,受了重伤,至今尚未痊愈,功力已是只及原来的七成。

  孟七娘深知辛十四姑手段狠毒,落在她的手里,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仍是免不了一死,心道:“我就是死了,也绝不能让你好活!”

  正当她准备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自残肢体,与辛十四姑拼个两败俱伤之际,忽听得一声大喝,两个人同时来到。

  这两人不用说就是谷啸风和公孙璞了。谷啸风喝道:“好呀,你这毒妇又在这里害人,悔不该那天助你脱险!”

  就在他们二人将到未到之际,只听得一声惨叫,孟七娘倒纵出数丈开外,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人也立足不稳,倒在地上了!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极伤元气,孟七娘只因自忖必死,这才决意用这种邪派功夫,拼她一个两败俱伤的。待到公孙璞和谷啸风现出身形,而谷啸风又在大骂辛十四姑之际,孟七娘知道求生有望,当然就不肯再用这种伤残自己的打法了。

  可是由于她的内功尚未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天魔解体大法”刚刚开始发动,急切之间却是不能收发自如,一口真气运得急了,以致反伤自身。辛十四姑身手何等矫捷,一杖就打中了她,她狂喷鲜血,一半固然是由于给辛十四姑打伤,一半也是因为她的邪派功夫运用得不当之故。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已是唰的一剑,指到了辛十四姑背心的“风府穴”,辛十四姑冷笑说道:“你这小子也敢来和我作对!”反手竹杖一撩,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原来谷啸风这一招“七修剑法”乃是一招七式的,在这刹那之间,他的长剑和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已是碰击了七下。

  谷啸风的内功虽然亦有相当造诣,却如何能与辛十四姑相比,只觉对方的内力似波浪般涌来,一个浪头过了,又是一个浪头,登时虎口酸麻,长剑几乎就要脱手。

  公孙璞连忙张开玄铁宝伞,挡着辛十四姑的竹杖“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竹杖荡开。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知道他这铁伞是件宝物,不敢硬碰,立即一个“移形易位”,以轻灵迅速的身法闪到公孙璞左侧,一招“玉女投梭”,青竹杖当作五行剑使,反刺公孙璞的穴道。

  公孙璞宝伞一合,却当成了齐眉棍用,用足气力挡开竹杖。辛十四姑不愿力敌,用了个“卸”字诀,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公孙璞的招数。

  公孙璞的力道用得急了,重心不稳,身向前倾,几乎跌倒。但辛十四姑刚才给他的宝伞一击,亦是心头一震,虎口微微酸麻。有所顾忌,不敢立即反攻。时机稍纵即逝,公孙璞身形一稳,与她再度交锋。

  谷啸风惦记孟七娘伤势,叫道:“孟姑姑,你怎样啦?”孟七娘听了这一声“姑姑”,面露笑容,说道:“你们赶快把这毒妇打败要紧,不要顾我。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声音并不颤抖,也还相当响亮,谷啸风放下了心,心道:“不错,大敌当前,是必须认真对付才行。”于是全神贯注的应付辛十四姑那根竹杖,展开了七修剑法,和公孙璞联手夹击敌人。

  他哪里知道孟七娘其实伤得甚重,只因为不想给他看出来,强自运气,这才能够好象平常人一样说话的。孟七娘倚着一棵大树喘气,目不转睛的看这场恶斗。只见辛十四姑以一敌二,兀自攻多守少。

  本来若论双方实力,辛十四姑已经斗了一场,是比不上公孙璞和谷啸风二人合力的。但辛十四姑胜在经验丰富,身法轻灵,善于避实就虚,舍强攻弱,故此反而是她占了上风了。

  可是她虽然占了上风,心中也是有些着急,暗自想道:“这两个小子武功非同泛泛,我若不能在百招之内伤了他们,久战下去,只怕还要吃亏。”

  公孙璞和谷啸风给她一轮暴风骤雨般攻击,两人都是几乎透不过气来,心里暗暗吃惊。谷啸风想道:“这一战若然落败,我受伤还不打紧,孟七娘的性命那是必然不保了。”

  两人正给她迫得步步后退之际,孟七娘忽地叫道:“谷少侠快转乾门,走坎位!”“公孙少侠,快使铁锁横江。”两人依法施为,谷啸风果然刚好闪开了辛十四姑的一击。

  只听得“当”的一声,公孙璞的宝伞横胸一挡,果然也刚好荡开了辛十四姑的竹杖。辛十四姑这一招两式,本来是她的极其得意的杀手绝招,满以为必定能够伤得一个,不料给孟七娘喝破,两者俱都落空。

  原来孟七娘虽然武功已失,但武学造诣和见识还是在的。尤其是对辛十四姑,她更有经验。她们两人是表姐妹,彼此的功夫都是熟悉的,她一出声指点,等于多了一个高手帮忙,形势登时扭解!

  辛十四姑喝道:“你死到临头,还要饶舌!”孟七娘不理睬她,又叫道:“左转巽方,右走离位,剑刺空门,伞挡中路!”其时谷啸风是在左方,公孙璞是在右面,她不用提名道姓,省回多少气力,二人已经是心领神会,依照她的指点施为了。

  不用多久,两人已反守为攻,完全占了上风。公孙璞喝道:“那日我们救了你,今日也并不想伤你,可是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话,要想逃走,那是万万不能!”

  谷啸风接着喝道:“你把韩老英雄藏在哪里,快说!”

  辛十四姑打了个哈哈,也难为她在这激战之际,居然还能好整以暇地笑了出来,说道:“原来你是为了你的泰山来的,韩大维和我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能薄待他吗?你大可不必操心。”

  谷啸风喝道:“少说废话,我可没有工夫与你胡扯!你不把韩老前辈交出来,我们绝不放过你!”

  此时辛十四姑已是在伞影剑光笼罩之下,恍若笼中之鸟,有翼难飞。轻功多好,冲不开缺口也是没用的了。

  不料辛十四姑却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纵声笑道:“凭你这两个小子也能将我阻拦?那是做梦!”

  说也奇怪,她口喷鲜血,出招的劲道却是更胜从前。呼呼呼连环三杖,竟把玄铁宝伞荡开,遥向谷啸风胸口刺去。谷啸风长剑反圈回来,用了一招“闭门推出窗前月”的招式,想要把她的青竹杖封出外门,本来这是一招极为精妙的防御剑法,在已经交手的数十招之中,谷啸风也曾反复用过几次,颇为见效的。

  不料辛十四姑口喷鲜血,内力突然大长,“当”的一声,竹杖搭着剑脊,一翻一绞,谷啸风的长剑竟然掌握不牢,脱手飞出。

  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撑开宝伞,挡在谷啸风身前,辛十四姑一声冷笑,说道:“念在你们曾经帮过我一次忙,我也姑且手下留情,放过你们一次。嘿,嘿,孟七娘,你若不死,咱们后会有期!”冷笑声中,已是一溜烟似地跑了!

  孟七娘颓然说道:“可惜!可惜!”

  谷啸风却是颇为诧异,心道:“想不到这女魔头,居然会发慈悲。”奇怪她刚才既然是咬牙切齿的要杀孟七娘,如今自己这边已是一败涂地,她却为何不取孟七娘性命?

  盂七娘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她不是不想取我性命,她是无能为力了。她刚才用的是天魔解体大法。”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极为歹毒的邪派功夫,自残肢体之后,功力可陡增一倍。辛十四姑的功力本来稍胜公孙璞一筹,陡增一倍之后,公孙璞当然抵挡不住了。

  但用这种邪派功夫,却是极伤元气。而且也只能收暂时的功效,时间稍长,不但增加的功力消失,而且还要受伤的。假如公孙璞和谷啸风敢于追上去和她缠斗的话,辛十四姑定跑不了。

  谷啸风说道:“孟姑姑,你安然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女魔头咱们以后慢慢和她算帐。”

  孟七娘忽地苦笑道:“我恐怕是不行啦。”口角沁出血丝,颓然地倒了下去,双颊烧得火红。

  谷啸风大惊道:“孟姑姑,你怎么啦?”可怜孟七娘嘴唇开阖,却已是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

  原来孟七娘则才只是凭着一口真气,勉强支撑的,如今强敌一走,这口气一松,她也就支撑不住了。

  幸而公孙璞对正邪各派功夫都是略有所知,一看就知道孟七娘刚才也曾用过天魔解体大法,这是真气反伤自身的迹象。

  公孙璞道:“孟老前辈恐怕是走火入魔了!”谷啸风大惊道:“这怎么办?”

  原来公孙璞的父亲公孙奇就是因为走火入魔致死的(事详拙著《挑灯看剑录》),是以公孙璞知道走火入魔的厉害。

  公孙璞说道:“幸而她的走火入魔只是刚刚开始,她的天魔解体大法也只是稍稍用了几分,元气虽然大伤,尚未绝望。大概还可救治。谷兄,你助我一臂之力,咱们用本身的真气助孟老前辈治伤。”

  当下两人各以右掌,抵着孟七娘的掌心,公孙璞的内功极为精纯,谷啸风的少阳神功更是正宗的上乘内功,两人以真气输入孟六娘体内,过了一会,只见孟七娘面色渐渐红润,自己也能运气活血舒筋,和外来的助力配合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孟七娘道:“行啦,多谢你们了!”

  谷啸风功力较弱,此时亦已是累得大汗淋漓,放开了孟七娘的手,吁吁地直喘气。

  孟七娘叹道:“啸风,我以为你也是恨我的呢,为什么你要救我?”

  谷啸风道:“孟姑姑,我小时候你不是也曾救过我一次性命的么?那次我跌在急流激湍的山涧里,多亏你把我拉了起来,我还记得那年我刚好是十岁。”

  孟六娘露出笑容说道:“好孩子,这么远的事情,多亏你还记得。”

  谷啸风道:“所以佩瑛和我说起她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怀疑你也可能是凶手之时,我说你决计不会毒杀她的母亲的,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孟七娘苦笑道:“多谢你信任我,其实我也不像你说的这么好,我做了许多错事,勾结朱九穆和西门牧野这两个大魔头,害得你韩伯伯家破人亡,就是我追悔莫及的错事之一。”

  谷啸风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也就不必再提了。好在韩伯伯如今还在人间,佩瑛也早已安然脱险。”

  孟七娘道:“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说的。”喘着气,脸上泛起一片红潮,似乎要说又说不出来。

  谷啸风道:“孟姑姑,你歇歇,以后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