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瑾是个七窍玲珑,精明能干的女子,心里自是不能无疑,但却想道:“如今我堂也拜过了,洞房也进了,夫妻名份已定,若然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没有什么意思。龙生现在是真心爱我,这是绝对没有疑问的。即使他以前犯过什么风流过错,我也无须斤斤计较了。”

  但想是这样想,奚玉瑾心中仍是不能无所感慨。突然间,她不由得想起了谷啸风,“谷啸风从来没有对我隐瞒过什么事情,龙生与这丫头之事,却到现在才告诉我。”

  辛龙生挨着她的身子坐下,低声说道:“瑾姐,咱们不值得为一个丫头生气是不是?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睡吧。咱们明天一早还要以掌门弟子夫妻的身份,接受一众同门的道贺呢!”

  文逸凡的掌门弟子,等于是继任的江南武林盟主。除非辛龙生有极大的失德之事,否则就是十拿九稳的了。奚玉瑾想到自己可能是未来的盟主夫人身份,不由得心花怒放,转嗔为喜,想道:“不错,他是未来的盟主,我只应该尽力的帮忙他,不当和他吵闹,损了他的威信。”

  辛龙生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知道她已回心转意,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更挨近一些,说道:“瑾姐,我给你换衣裳吧,你这一身新娘子的服饰,重甸甸的,一定很不舒服了,换上轻便的睡衣好不好?”

  奚玉瑾满脸通红,推他离得远些,说道:“不好,不好!别这样!别这样!”

  红晕双颊,在烛光映照之下,分外显得艳丽,奚玉瑾越是害羞,越是挑动了辛龙生的爱意,禁不住一把就搂着了她,说道:“咱们都是夫妻了,还用得着避忌么?瑾姐,让我亲一亲你!”

  不料就在他们亲热之时,辛龙生忽觉腹中一阵疼痛,好像有无数利针在里面刺他的五脏六腑一样!

  奚玉瑾大吃一惊,说道:“龙生,怎么你的手这样冰冷!”顾不得害羞,连忙抱着他听他的心脏跳动。

  辛龙生道:“没什么,没,没什么。”他说“没什么”,但声音颤抖,就像患了重病的人呻吟一样。

  奚玉瑾听出他的心跳加剧,也吓得慌了,说道:“不对,不对,一定是那丫头在那杯酒中做了手脚,不知给你服了什么毒药。”

  辛龙生只觉又是发冷,又是发热,不禁也是吓得慌了,心里想道:“我姑姑是善于使毒的高手,侍梅这丫头跟姑姑多年,她的毒功远远非我所及,莫非真的是着了她的道儿?”无法掩饰,呻吟道:“我,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半边身子瘫了,你,你!”

  奚玉瑾说道:“你躺一会儿,我给你去找大夫。”辛龙生道:“这,这不闹笑话么?”奚玉瑾道:“性命要紧,闹笑话也顾不得了。”

  奇怪得很,奚玉瑾离开了他之后,辛龙生的疼痛就渐渐减轻,手足也能动弹了。

  宾客中恰巧有一位名医,外号“赛华佗”的川中隐侠叶天流。奚玉瑾进去见文逸凡,文逸凡好在尚未睡觉,听她说了此事,大惊之下,连忙把“赛华佗”叶天流找来。

  待找到了叶天流,他们三人再一同进入新房之时,大约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叶天流一看,说道:“奇怪,好像没有病嘛!”辛龙生坐了起来,说道:“是呀,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大概是一时的不舒服,没事啦!”奚玉瑾不放心,靠近去扶他。不料他话犹未了,当奚玉瑾挨着他的身子的时候,他突然又打了一个寒颤!

  “赛华佗”叶天流现出诧异的神色,说道:“辛少夫人,请你坐过一旁,侍我来给他诊治。”奚玉瑾满面通红,放开了搂着辛龙生的双臂。

  叶天流当下便给辛龙生把脉,只见他闭了双眼,三指轻轻扣着辛龙生的脉门,似乎是在苦心思索一个医学上的难题,过了几乎有一炷香的时候,仍未放手。

  奚玉瑾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把脉怎的要用这许多时间?难道他是中了无名怪毒,连赛华佗也难以断症么?”

  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得叶天流“咦”了一声,放开了手,说道:“果然不错,想不到当真是有这样毒药!”

  此言一出,奚玉瑾更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他中的是什么毒?有得救么?”

  叶天流道:“这个毒,这个毒,哎,这个毒——不碍事。不过,不过——”期期艾艾,似是有难言之隐。

  奚玉瑾说道:“不碍事那就好了。但不过什么呢?”说话之际,不知不觉又挨近了辛龙生。叶天流连忙说道:“不过,请你暂时不要接近病人。”奚玉瑾惊疑不定,只好又再坐过一边。

  辛龙生大为奇怪,说道:“奇怪,我刚才觉得发冷,现在却又忽然好了。这究竟是什么病?”

  叶天流道:“辛少侠,请你出外面的院子,待我给你仔细看看。文大侠,你也来吧。”

  这晚虽然有月亮,但无论如何月光总是不及新房里的烛光明亮。奚玉瑾心里想道:“为何他要到院子里看病,这定然是个饰辞。想必是有什么话不便和我说的。”叶天流并没叫她出来,她只好满腹疑团躲在房中了。

  到了外面的院子,叶天流小声说道:“辛少侠恕我冒昧问你,是不是新夫人一和你亲热之时,你就感到浑身难受。”

  辛龙生顾不得害羞,说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叶天流道:“我是从你的脉象中看出来的,尊夫人刚才离开你的时候,你的脉搏就渐渐恢复正常,一靠近你,脉息又失调了。”

  文逸凡皱了眉头,说道:“这是什么怪病?”

  叶天流道:“令徒是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毒,中了此毒,决不能亲近女色,但只要不近女色,却是和常人一样,毫无妨害的。我在古代一个名医的医案里知道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毒药,却不知它是什么。”

  辛龙生大为吃惊,心里想道:“这样一来,我岂不是非但要辜负今宵花烛,还要断子绝孙了么?”

  文逸凡道:“那医案上可有解毒之法?”

  叶天流道:“有是有的,但这解药却是甚为难找!”

  辛龙生忙说道:“是什么解药?”文逸凡道:“对,只要是有解药,纵然难找,也有希望。”

  叶天流道:“这毒药要用昆仑山绝顶的星宿海所出的天心石来解。天心石的形状和普通的石子并无分别,磨石成粉,服食之后,浑身就会发热。所以要知道是不是天心石,只有试服才能鉴定。你想昆仑山星宿海的石子多如恒河沙数,岂能一一试行将它磨粉吞服?何况昆仑山绝顶也不是容易上得去的!”

  辛龙生凉了半截,说道:“如此说来,我是只有削发修行,去做和尚的了。”

  叶天流忍住了笑,说道:“那也不必,只要你不近女色就行。”

  文逸凡道:“他们夫妻要不要分开?”

  叶天流道:“只要心中不动情欲,见面却是无妨。”

  文逸凡叹了口气,说道:“龙生,这恐怕是你犯下风流罪过的报应了。如今我只有设法为你去取天心石,尽人力而听天命罢啦,不过目前大敌当前,我还是不能派人给你去找的。你们夫妻俩应该怎样,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可不便说了。”

  辛龙生回到新房,在奚玉瑾再三追问之下,只好把“赛华佗”叶天流的话,如实的对她说了。

  奚玉瑾暗叹命苦,但事已如斯,除了咒骂侍梅之外,也没有办法,只好说道:“只要你是真心爱我,我也真心爱你,你我即使是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那也算不了什么?为了防你难以把持,请你到外面的书房睡吧。”

  辛龙生满怀热情,化作了寒冰。但听了奚玉瑾的话,心中却是得到了一些安慰,想道:“毕竟是我赢了谷啸风!”

  奚玉瑾话虽如此,这一晚新房独宿,她却仍是禁不住想起了谷啸风来,想到了往日和谷啸风亲热的情形,禁不住脸上发烧,眼泪湿了绣枕。

  且说侍梅和龙天香离开了文家,连夜下山,走过了中天竺,侍梅四顾无人,这才纵声大笑起来。

  龙天香道:“梅姐,你今天一闹,弄得那负心人尴尬之极,确是痛快极了!”

  侍梅道:“你还有不知道的呢。”

  龙天香道:“不知道什么?”

  侍梅道:“他害我,我也害他。我叫他今后——”龙天香吃了一惊道:“你怎样害他?你又要他今后怎样?”

  侍梅道:“你放心,我不是害他性命,但你也不必知道了。”笑了一会,突然又哭了起来。这一哭却是感怀身世流下的眼泪。正是:

  岂是忍心施毒手,只因薄幸恼檀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客路相逢悲往事

  后园私会说前因

  龙天香道:“梅姐,你已经报了仇,那就用不着再伤心了。”

  侍梅掏出一方手绢,抹去脸上的泪痕,收了眼泪之后,突然又把这方手绢撕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把手一扬,这方手绢化成了片片蝴蝶,随风而逝。龙天香方自吃惊,只听得侍梅朗声道:“不错,侍梅这丫头死了!我不再是辛家的丫头,我是杨洁梅!”原来那方手帕,也是辛龙生送给她的。

  龙天香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心道:“她有了这个想法,这倒好了。我还以为她是发了神经病呢。”当下笑道:“不错,你本来是小姐的身份,过去遭逢的不幸,就当作一场噩梦吧。如今噩梦已成过去,也是你应该恢复本来身份的时候了。”

  杨洁梅说道:“负心人我已经惩戒他了,如今我只有一件心事未了。”

  龙天香道:“什么心事?”

  杨洁梅说道:“我要找那使我遭逢不幸的人算帐!”

  龙天香道:“你说的想必是那拐卖你的贼人吧,你还记得他的面貌?”

  杨洁梅道:“当时我虽然年小,见了面我总还会认得他的。”

  原来杨洁梅的父亲本来是一位名武师,和龙天香的父亲是好朋友,两家比邻而居。杨洁梅七岁那年,有一天约龙天香到后山采摘野花,编结花环,不料在山边的小路上碰见一个拐子,那拐子向她喷了一口烟,她就迷迷糊糊的不知人事,给他拐去了。

  龙天香在山坡上曾听得她叫了一声,等了许久,不见她来,跑回家去告诉大人,再去追那拐子,已经迟了。

  龙天香道:“这个仇当然要报的,不过,你也不知这拐子是何方人氏,人海茫茫,从何寻找?只能盼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恰好给你碰上他了。如今你我的爹娘都已死了,回家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和你到别个地方散散心好不好?”杨洁梅道:“好呀,是什么地方?”

  龙天香说道:“我爹爹有一位朋友,名叫武延春,是湘西武岗县人氏,那个地方风景很好,我和你到他家里去玩几天好不好?”

  原来龙天香的意中人就是武延春的独生爱子武玄感,她此去一来是为了与意中人相会,二来也是想为杨洁梅找个寻觅如意郎君的机会,因为武家是湘西世家,交游广阔,武玄感的少年朋友之中,就不乏文武全才的人物。

  杨洁梅无可无不可地笑道:“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作伴好啦。”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这一日到了湖南境内的平田,还有三天路程就可以到武岗了。正行走间,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两骑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杨洁梅与龙天香闪过一旁,不料那两个骑客到了她们的跟前,忽地双双下马。一男一女,看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那男的双眼望着杨洁梅,双颊微红,似乎想说什么,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才是的样子,杨洁梅心里想道:“看样子倒不像是个无赖少年。哼,他若是敢来调戏我,那就是他的晦气临头了。”

  那女的笑道:“哥哥,还是让我说吧,杨姑娘,龙姑娘,咱们是见过面的。或许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是认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