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与啸风相处了这许多日子,谷啸风对她的敬爱之情,她也是感觉得到的了,她自己亦是感到迷茫,不知应该怎样才好?按说奚玉瑾已经另有他人,她是可以和谷啸风重续前缘的。但是她毕竟有着少女的矜持,当初给谷啸风退婚的这口气还未能咽下,是以她一直对谷啸风采取着不即不离的态度。
韩佩瑛想了片刻,只好说道:“雷叔叔,往事请别再提,我爹爹此际生死未卜,我正是来求柳女侠帮忙的呢!”
雷飙大吃一惊,说道:“你爹爹武功绝世,怎的会遭意外?”
韩佩瑛道:“说来话长,且待见了柳女侠再说吧。”
雷飙说道:“对,雨过天晴,往事是不应再提了。令尊既遭意外,咱们还是赶快去见柳盟主吧。”
蓬莱魔女正是需要有本领的女子帮忙她,韩佩瑛来到,她自是喜之不尽。谷啸风近年来在江湖上声誉鹊起,蓬莱魔女知道他是韩佩瑛的未婚夫,更为高兴,大表欢迎。
蓬莱魔女听了韩佩瑛所说的种种事情,说道:“韩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听令尊的下落。上官复寄存在你家的宝藏,檀大侠已经送到祁连山了。他已有消息到来,不日就可以回到这里。说不定他已听到了有关令尊的风声,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自此谷、韩二人就以客人的身份在金鸡岭住下来。蓬莱魔女很喜欢韩佩瑛,她因为丈夫笑傲乾坤华谷涵和武林天骄到祁连山去了,尚未回来,遂邀韩佩瑛与她同住。
韩佩瑛和谷啸风一个住在内寨,一个住在外寨。韩佩瑛为了避嫌,很少与他见面。
蓬莱魔女武功卓绝,韩佩瑛日夕陪伴她,得益不少。
一日,韩佩瑛跟蓬莱魔女练了一趟剑术,练完之后,蓬莱魔女忽道:“听说辛十四姑的剑术奇诡莫测,你是见过她的本领的,不知是否和传闻一样?”
韩佩瑛道:“江河怎比大海?丘陵怎比高山?不错,我是曾经震惊于辛十四姑奇诡莫测的剑术,但现在看来,却是稀松平常了!”话中之意,即是把辛十四姑比作丘陵江河,把蓬莱魔女比作高山大海。
蓬莱魔女笑道:“你把我抬得大高了,其实辛十四姑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呢!”说至此处,若有所思。
韩佩瑛道:“听说她有个侄儿,曾经到过这里?”
蓬莱魔女道:“你说的是辛龙生吗?我正在想着这件事情。你见过辛龙生没有?”
韩佩瑛道:“没有见过,听说他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
蓬莱魔女道:“不错,那次他求见我,就是奉了文大侠之命,前来与我联络,共商抵御蒙古鞑子的事情的。辛十四姑这个人介于邪正之间,她这个侄儿却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不知是否受了他姑姑的熏陶,我可有点不大敢信任他呢。”
韩佩瑛说道:“文大侠既然立他作掌门弟子,我想是应该靠得住的。”心里其实则是在想:“奚玉瑾若然真的肯把终身付托与他,他当然是靠得住了。”
蓬莱魔女沉吟了半晌,说道:“最近我接获消息,蒙古入侵金国的三路兵马都在按兵不动,却另有一支奇兵攻入宋国的陕南川北一带,沔州节度使张宣已经以身殉国了。长江海盗头子史天泽听说也已做了蒙古的内应,江南形势大为紧张,我正在考虑派一个人去和文大侠联络,顺便打听消息,这也有礼尚往来的‘报聘’意思在内。”
韩佩瑛道:“人选定了没有?”
蓬莱魔女道:“尚没想到最适当的人选。”
韩佩瑛心念一动,忽地有了个主意,蓬莱魔女却因另有事情处理,没有和她再说下去。韩佩瑛暗自思量:“且待我见过了啸风再说。”
此时谷啸风正在后山的梅林里独自徘徊,想着心事。
谷啸风并非感情易变的男子,他和奚玉瑾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尽管人言凿凿,说是奚玉瑾己经“蝉曳残声过别枝”,与辛龙生同赴江南去了,他对奚玉瑾毕竟还是未能忘情。
另一方面,他对韩佩瑛的感情也是陷于十分苦闷的境地,自从重新认识了韩佩瑛的为人之后,他对韩佩瑛是既有着敬爱之情,又含着深深的内疚的。
他也曾想过与韩佩瑛重续前缘,但这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情呢?还是他真的已把对奚玉瑾的感情转移到了她身上呢?这个问题他也曾再三问过自己,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模糊,有些惶惑,答不上来。更加上韩佩瑛对他的若即若离的态度,他自是难免大为苦闷了。
奚玉瑾和韩佩瑛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文错隐现,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有人轻声叫道:“谷大哥!”抬头一看,来的可不正是韩佩英!
谷啸风又惊又喜,说道:“瑛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从到了金鸡岭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韩佩瑛。他本来还想说一句:“我以为你是在躲避我呢!”但怕韩佩瑛着恼,话到口边又吞回去。
韩佩瑛道:“谷大哥,你在想着什么心事?”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没有呀!”
韩佩瑛微微一笑,说道:“你没有心事,我倒是有着心事呢!”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你有什么心事?”
韩佩瑛道:“我在想着玉瑾姐姐。”
谷啸风诧道:“无缘无故的你怎的忽然想起她来?”
韩佩瑛道:“一定是有什么缘故么,难道你就不惦记着她?谷大哥,说老实话,你想不想见她?”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事过情迁,何必多此一举,她以为我已经死了,我若跑去见她,反给她增加烦恼。”
韩佩瑛十分诚恳地说道:“人言未必是实,你不见她,焉能明白?”
谷啸风心里想道:“莫非她是在试我?但她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呀!”踌躇了片刻,说道:“见是要见她的,但现在恐怕还不是适当的时机吧?”
韩佩瑛道:“不,正因为她以为你已死了,你才应该赶快见她。如果,如果……嗯,你是聪明人,不必我说,你也是该明白的了!”
谷啸风听得懂她的意思,如果奚玉瑾还在爱他,那么他的出现就可以澄清误会;如果奚玉瑾确已变心,那么在见了她之后,也可以弄个明白,免得处于目前这种含混不清的局面。“说不定佩瑛还有一层用意,她是要在局面澄清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接受我的爱情?”
谷啸风想至此处,不觉心头怦然一跳,目光流露真情,抬起头望着韩佩瑛道:“你当真是这样想?可是——”
韩佩瑛道:“你在想不能因私废公吧?好,那我告诉你吧,这正是一件公事呢!”
谷啸风诧道:“怎么扯上公事来了?”
韩佩瑛道:“柳盟主正要找一个人替她到江南去走一趟。”
当下韩佩瑛将蓬莱魔女的话告诉他,谷啸风听了,默然不语。
韩佩瑛道:“这是一件紧要的事情,我觉得你是最适当的人选,你若是为了怕见奚玉瑾而不敢去,这才是因私废公呢!”
谷啸风笑道:“你不必用激将之计,我还得仔细想想。”
韩佩瑛道:“你此次前往江南,路过扬州,还可以顺道探望玉帆大哥,他的伤不知好了没有?谷大哥,你无须诸多顾虑了,于公于私,你都是应该去的!”
谷啸风其实已经给她说动,笑道:“这么说我是非去不可了。但你以为我是最适当的人选,却不知柳女侠是不是这样想呢?”
韩佩瑛道:“只要你肯去,回去我就和柳女侠说,明天你冉向她请令。”
蓬莱魔女本来也曾想到谷啸风的,只因他是客人身份,不便差遣他。如今他自动请缨,当然是一说便成了。
谷啸风以北方义军使者的身份,兼程赶路,此时金国正忙于应付蒙古的入侵,对反金的江湖人物倒是无暇兼顾,谷啸风一路行来,平安无事。
这一日到了百花谷,谷啸风满怀感慨地走进奚家,以为可以见着奚玉帆,不料只见着他家的一个老仆。
那老仆人道:“谷少侠,怎的只是你一个人,我家小姐呢?”
谷啸风苦笑道:“战乱中失散了,我也正在找寻她呢!奚大哥未曾回家么?”
那老仆人叹气道:“回是回来了,但又出了事走了。唉,这样的乱世,当真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谷啸风惊道:“出了什么事?”
那老仆人说道:“有几个人上门寻仇,幸亏后来得一位姑娘拔刀相助,这才救了他的性命。他受了伤,如今正是兵荒马乱,在家里恐不能安心养病,那位姑娘带他走了。”
谷啸风诧道:“这位姑娘是谁?”
那老仆人道:“她说是我们少爷的朋友,姓厉名叫赛英。”
谷啸风大感奇怪,心想:“厉赛英?我可从来没有听他们兄妹说过有这位朋友,可别上别人的当才好。”
那老仆似乎知道他的心事,说道:“谷少侠不必担心,这位姑娘对我们的少爷好得很,我敢断定她不会是坏人的。”
谷啸风道:“这位厉姑娘家住何处?”那老仆道:“她没有说,我不知道。她说待我们的少爷伤好了之后,就会送他回来的。”
谷啸风心想:“这位姑娘的行径倒是古怪。”当下说道:“但愿如此。”
离开百花谷,继续行程,一路平安无事,谷啸风终于到了南宋的首都临安,亦即是以风景幽美,名闻天下的杭州了。
进得城来,正是傍晚时分,谷啸风找一间湖滨的客店投宿,经过西子湖边,只见湖光潋滟,夕阳西下,微波耀金,小孤山倒影湖中,青翠欲滴。
谷啸风想起苏东坡的一首诗:“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心道:“坡翁诗句,果然是一点不差。我有缘来此,今晚拼着不睡觉,先来个月下游湖,这才不虚此行。明天我再去找文大侠。嘿,嘿,这也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谷啸风开了房间,吃过晚饭后,稍歇片刻,只见一轮明月,已现天心,心里大为高兴,想道:“天公也会凑兴,若是阴天,可就大杀风景了。”
西湖岸边泊有许多专载游客的“画舫”,谷啸风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懂得划舟,便去租了一只画肪,言明租它一晚,不用舟子跟随。谷啸风是想随心所欲,这一晚游遍西湖,但他可以不睡,舟子不能不睡,是以他要自己划船,不愿有个舟子在旁扰他雅兴。这样的客人倒是少见,那舟子起初有点踌躇,谷啸风给他一锭大元宝当作押金,舟子这才答应。
谷啸风也是心急,来得早了。此时不过将近二更时分,湖上游船来往,笙歌未歇,不时有脂粉香、酒肉香从邻船吹送过来,谷啸风不禁皱了眉头,心道:“好好的西湖,倒给这班人弄脏了。”
一艘挂着大红宫灯的官船在这只画舫的侧边缓缓划过,船上有几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儿正在猜拳闹酒,有人叫道:“暂且别闹,听小玉儿唱曲。”
官船上珠帘半卷,谷啸风抬眼望去,可以看见舱中的两个歌女,一个抚琴,一个就轻启珠喉,曼声地唱了起来。
歌道:“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酒眠。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流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这是欧阳修所作的十首《西湖念语》之一,欧阳修是北宋神宗时代的一代文宗,曾在扬州做过官,当时大江南北,都是大宋版图,不似如今之分处金宋两国,交通不便。欧阳修常到西湖游玩,曾用《采桑子》的词牌,作了十首歌咏西湖的词,统名《西湖念语》。
谷啸风湖上听歌,心中不觉生了许多感触,想道:“欧阳修不愧是个贤臣,但他这首词乃是写在将近百年之前的太平日子,如今烽烟遍地,这些官儿们还在醉生梦死,却如何对得住百姓?哼,画船载酒,玉盏催传,‘雅’则‘雅’矣,但可惜流亡的难民却连粗糠都没得吃呢!”
一个附庸风雅的官儿击掌赞道:“好词!好词!可惜如今没有似六一学士这样的大手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