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未已,忽听得有马嘶之声,只见他的那匹“小白龙”在密林深处走出来,摇头摆尾地走到主人面前,屈下前蹄,和主人挨擦。

  原来“小白龙”受的箭伤也不是十分严重,那枝箭射着了它的臀部,插得根深,却没有伤着骨头。“小白龙”是一匹久经训练的良驹,颇通灵性,它失了主人,并没跑开,却自己跑到树林里躲起来,如今发现主人,又跑出来了。

  谷啸风喜出望外,心想:“这正是天从人愿,我可以骑上小白龙去追赶他们了。”当下给“小白龙”敷上了金创药,又在倒毙路上的蒙古兵身上找到了一袋干粮。饱餐之后,便即跨马登程。

  “小白龙”虽然伤还未愈,跑起来也比普通的坐骑快得多。余化龙骑的是匹骏马,但和他一起的那两个人的坐骑却差得多。谷啸风追赶了一个时辰,将近黄昏的时分,终于追上了他们。

  大兵过后,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行人,是以前面这三个人看见后面有快马赶来,也是颇为诧异。

  谷啸风叫道:“前面三位朋友请等一等。”那三个人勒马回头,余化龙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追赶我们?”谷啸风刚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知道是他。

  另外的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看情形好像是一对夫妇。那女的低声说道:“符哥,咱们正要找人打听,看这人的样子,似是经过一场厮杀逃出来的,不妨仔细问他。”谷啸风衣裳破烂,衣上的血污虽经洗涤,也还留有痕迹,而且腰悬长剑,是以任何人看见了他都可以判断他是经过了一场厮杀的。

  谷啸风道:“我是替丐帮押运军饷去送给紫萝山的义军的,不幸中途遇上了鞑子,给他们劫去了。我逃出来,想给丐帮送信。”

  那男的似乎有点诧异,看看谷啸风,又看看余化龙,说道:“余爷,你可认识他?”

  原来这对夫妇是中途遇上余化龙的,余化龙也说是从青龙口战役逃出来的人,他曾经对这对夫妇说过,押运的车队不过三十多人,在这场剧战中业已伤亡殆尽。那么依常理推断,倘若谷啸风说的是真,余化龙没有不认识他的道理,但现在余化龙却问他是谁,故此两夫妇自是不免起了疑心,知道在这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说谎的了。当然他们是比较相信余化龙的。

  余化龙当然也知道这对夫妇是会比较相信他的,当下心里想道:“不管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我且先反咬他一口。”于是一声冷笑,说道:“你说你是替丐帮运军饷的,恐怕不大对吧?”

  谷啸风道:“有什么不对?”

  余化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谷啸风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余化龙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禁怔了一怔。

  那女的道:“你以前不认识他?那么你在车队中竟是没有见过他么?”

  谷啸风道:“没有见过!”

  余化龙冷笑道:“那么你说说看,你在车队中认得哪些人?”

  谷啸风道:“我认识的人多了,有任天吾,有奚玉帆,有公孙璞,也有谷啸风。”

  余化龙“哼”了一声,说道:“你认识谷啸风,好,很好!你这可不打自招了!”

  话中之意即是向这对夫妇暗示,认识谷啸风的这个小子,当然不是好东西了。

  谷啸风装作大惑不解的样子,说道:“这又有什么不对?我正想去找谷啸风呢!你这样说,想必也是认识他的了,你可知道他的下落么?”

  余化龙冷笑道:“很好,你要知道他在哪里,我告诉你吧!他串通鞑子,劫去了宝车,如今已随鞑子去了。你到蒙古军营去找他吧!”

  谷啸风正是要他说出这个谎话,当下作出不相信的神气,摇了摇头,说道:“你是亲眼见到的么?”

  余化龙怒道:“岂有此理,你这小子竟敢不相信我的说话,我当然是亲眼见到谷啸风投敌的!仲大侠,如今可以不必再盘问了,这小子定然是谷啸风的党羽!”

  原来这两个中年男女乃是夫妇,男的名叫仲少符,女的名叫上官宝珠,是江湖上一对著名的夫妻双侠。(请参看拙作《挑灯看剑录》。)论本领、论地位,余化龙都是远远不如他们。正是因为碍着有这对夫妻双侠在旁,所以余化龙才不能不和谷啸风“说理”论争,否则他早就要杀掉谷啸风灭口了。

  谷啸风听了这话,这才慢条斯理地淡淡说道:“你刚才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了。请问你也知道我是谁么?”

  余化龙一副不屑的神气,冷笑说道:“听你的口气,倒好像是什么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爽快说罢,你是何人?”

  谷啸风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是个微不足道的无名之辈,但你是应该知道我的。因为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已经投敌到了蒙古军营的谷啸风!”

  话犹未了,只见余化龙面上变色,唰的一声就拔出剑来向谷啸风刺去。

  仲少符喝道:“且慢!”陡然间只见剑光疾闪,仲少符未曾来得及出手阻拦,只听得余化龙已是一声大叫,斜挂雕鞍,拨转马头跑过一边去了。原来他是骑着马向谷啸风刺的,不料只一个照面,便给谷啸风刺伤了他的大腿。谷啸风拔剑在后,但却后发先至,出手之快,当真是难以形容。

  仲少符吃了一惊,蓦地从马背上跳起来,一招“鹰击长空”,向谷啸风当头刺下。他刚才还喝“且慢”,现在却突然对谷啸风攻击,而且一出手就是狠招,大出谷啸风意料之外!

  谷啸风一个“镫里藏身”,说时迟,那时快,对方的利剑已是指到了他的前胸,谷啸风一招“横架金梁”,反手迎击,双剑相交,“当”的一声,火花飞溅,谷啸风禁不起那股冲击的力道,滚下马来,仲少符跟着落地。

  谷啸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喝道:“你枉称侠义道,讲不讲理?”

  仲少符一言不发,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谷啸风心头火起,把他当成余化龙一伙,便也使出了全副本领还击!

  仲少符突然向谷啸风大施攻击,他的妻子上官宝珠也感到有点诧异,叫道:“符哥,问清楚了动手也还不迟!”

  余化龙却是喜出望外,同时叫道:“不错,这小子胡说八道,用不着盘问他了!”他大腿中剑,伤得虽然不算很重,但已是心胆俱寒,自是不敢过来和谷啸风对敌,巴不得仲少符一剑就杀了他。

  谷啸风气力不加,不敢恋战,心里想道:“他不肯容我分辩,纵然他是同道中人,我也只好伤了他再说。”激战中一招“北斗七星”,剑尖颤动,抖起了七朵剑花,仲少符喝道:“来得好!”振剑直刺,插入剑光圈中,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双方使的都是上乘剑法,眨眼之间,两柄长剑已是碰击了十七八下。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仲少符突然反身一跃,倒纵出三丈开外,插剑入鞘。这一下又是大出谷啸风意料之外,心里想道:“他并没有输给我啊,为何就退下了?”要知谷啸风爬上那百丈悬崖,气力消耗甚大,兀未完全恢复。是以论剑法双方是旗鼓相当,论气力谷啸风则是不如对方甚远,久战下去,谷啸风定必吃亏。

  心念未已,只听得仲少符哈哈笑道:“不错,你使的果然是七修剑法!”

  上官宝珠又惊又喜,叫道:“这么说他的确是谷啸风了!”

  谷啸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仲少符是有意试他的剑法,方敢相信他的话的。

  “七修剑法”是任家不传之秘,天下会使“七修剑法”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任天吾,一个是谷啸风的母亲,还有一个就是谷啸风自己。由于这本剑谱谷啸风的外公早就给了女儿当作嫁妆,故此这套剑法的变化精微之处,谷啸风比他的舅舅领悟得更多。仲少符是当代的剑术名家之一,虽不会使七修剑法,却是一看便知。

  谷啸风获得对方相信,正自欢喜,忽听得健马嘶鸣,蹄声急骤。原来是余化龙知道大事不妙,难以蒙骗下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着仲少符夫妻尚未注意及他之时候,立即便跑。

  余化龙这匹坐骑是西门牧野送给他的一匹蒙古战马,跑得非常快,谷啸风的“小白龙”若是没有受伤可以追得上它,如今“小白龙”的箭伤未愈,可就难以和它匹敌的了。

  谷啸风连忙骑上“小白龙”,但见余化龙一人一骑已是绝尘而去,谷啸风知道要追也追不上,不禁叹道:“可惜,可惜,给这奸贼走了!”

  仲少符道:“咱们慢慢找他算帐。谷少侠,今日有幸相逢,我正想向少侠请教。”

  谷啸风道:“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仲少符说了自己的名字,谷啸风早就听人说过这一对夫妇双侠,大为欢喜,说道:“不知贤伉俪欲知何事?”

  仲少符迟疑了片刻,方始问道:“听说韩大维韩老英雄是谷兄令岳,不知谷兄可曾到过令岳家中?”

  谷啸风闹婚变之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仲少符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因为谷啸风尚未正式解除婚约,名义上还是韩家女婿,仲少符虽然感到有点尴尬,也只能这样问他了。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到过。韩老英雄遭了意外,这件事仲大侠想必是知道了?”

  仲少符道:“我们也曾到过令岳家中,我想问你的就正是这件事。”

  谷啸风道:“我只知道韩老英雄的两个对头是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至于他现在是否尚在人间,却还未曾打听到确实的消息。不过,也有一点点线索。”当下把所知的告诉了仲少符夫妻。

  仲少符叹道:“想不到韩老英雄竟会遭受奸人毒手,可惜我们现在正是有着紧要的事情要办,只能待这件事情过后,才能到那水帘洞探查了。”

  上官宝珠跟着问道:“令岳家中有一批宝藏,谷少侠可知道么?”

  谷啸风道:“丐帮押运给紫萝山义军的军饷就正是这批宝藏。”

  仲少符夫妻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余化龙倒是没有欺骗我们。”

  谷啸风问道:“贤伉俪是路过还是特地来访韩老英雄的?”据他所知,韩大维与仲少符虽然彼此闻名,却是从无来往,并没交情的。

  仲少符道:“是一位朋友约我在韩老英雄家中相会。不料韩老英雄家破人亡,那位朋友也没有见着。”

  谷啸风道:“不知仲大侠有何要事,能否见告?”

  仲少符想了一想,说道:“这件事是个秘密,不过谷少侠和韩老英雄的关系非比寻常,我是应该告诉你的。你可知道令岳家中这批宝藏的来历么?”

  谷啸风只道这批宝藏是韩大维的东西,听得仲少符这么一问,怔了一怔,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韩伯伯家中有这批宝藏,什么来历,我可就不知了。”

  仲少符微微一笑,指了一指上官宝珠说道:“这是她的父亲寄存在令岳家中的。”

  上官宝珠笑道:“其实也算不得是我爹爹的东西,这批宝藏是许多人的积聚,爹爹是准备委托韩老英雄送给另外一个人的。”

  原来上官宝珠的父亲就是上官复。上官复是辽国人,辽国被金所灭,上官复因为是著名的抗金志士,被迫逃至海外,逃避金廷的缉捕。

  匆匆过了二十年,蒙古崛起,与金国争霸,金国的统治日趋衰微。上官复从海外归来,图谋复国。因为在故国难以立足,遂投奔成吉思汗,做了蒙古国师尊胜法王副手。当然他的复国企图是不敢让蒙古人知道的。

  辽国灭亡后,故御林军统领耶律勇之子耶律元宜组成一支义军,以祁连山为根据地,力抗金兵,多年来金国始终无法将这支义军“袭灭”,但耶律元宜也因兵力不足,接济艰难,始终是局处于祁连山中,难以发展。

  上官复托庇在成吉思汗帐下,渐渐和一些辽国的抗金志士有了联络,其中有两个人是辽国从前的大内卫士,辽京失陷之日,他们带了一部分大内宝藏逃出来,交给上官复。另外,上官复和其他的人也筹集了一笔军饷,换成了珍珠主石,以便收藏。

  上官复本来想把这批宝藏送给祁连山的耶律元宜的,但他在成吉思汗帐下,虽然地位很高,究竟因为不是蒙古人,始终没有得到成吉思汗的信任,要想把这批宝藏送到祁连山,谈何容易?

  直到成吉思汗死后,上官复才得有一个机会,奉命到洛阳、开封活动,但因他此行是有期限的,也不能私自跑到祁连山去。

  上官复和韩大维是少年时候相识的好友,韩大维在洛阳城外隐居,外表不问世事,内里也在进行抗金的活动。但知道的人,却并不多。蒙古的“细作”也并不知道在洛阳城外,有这一位武学宗师。

  上官复偷偷来访韩大维,把这批宝藏寄存他的家中,请他设法送到祁连山去,在韩大维家中住了一晚。这就是那次洛阳丐帮分舵的舵主刘赶驴为何要和任天吾私探韩家的原因。因为刘赶驴只知道上官复是金国的副国师,打听到上官复躲在韩家的风声,只道韩大维和蒙古鞑子有了勾结。

  不幸韩大维在上官复走后,不久就受了朱九穆修罗阴煞功所伤,半身不遂,举步艰难。他自己不能护送,又找不到适当的人代劳,只好让这批宝藏藏在自己的家中。

  另一方面,上官复亦在暗中托人把这消息送到祁连山去,几经辗转,终于让耶律元宜得知韩家有这批宝藏,但此时已是蒙古大军侵入中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