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锦云左脚一勾,勾着那个坛子,足尖轻轻一挑,把一个三十多斤重的坛子挑了起来,喝道:“你刺!”

  奚玉瑾恐怕刺破酒坛,连忙收剑。可是,这一剑去势极快,急切间哪里能够收发随心?只听得“叮”的一声,剑尖已经碰着酒坛。好在她的长剑虽然来不及收回,劲力已是收了一半,这一剑并没将酒坛刺破。

  宫锦云一跃而起,立即抓着贯串坛耳的绳索,把酒坛接到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奚玉瑾的第二剑第三剑跟踪刺到。

  宫锦云无暇拔剑,连着剑鞘,反手一拨,奚玉瑾气力不加,这两记凌厉之极的剑招竟然给她拨开。

  宫锦云提起酒坛,从窗口跳出。奚玉瑾叫道:“哥哥,快来!”追上去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

  宫锦云此时方能拔剑出鞘,她窜出窗口之时,反手也是连环三剑。“当、当、当”三声响过,奚玉谨瑾口一麻,青钢剑当啷坠地。

  她们二人的本领本来是各有擅长,难分高下的,但奚玉瑾因为吸了一口迷香,当然就打不过宫锦云了。她长剑坠地,还想追去,忽觉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牢,奚玉瑾吃了一惊,连忙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舒服一些,稳定了身形。

  宫锦云还未穿过走廊,陡听得一声喝道:“放下!”一条黑影,扑到了她的面前,来的正是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

  宫锦云一听掌风,就知奚玉帆的功力远远在她之上,这一掌只怕化解不开,急中生智,故技重施,笑道:“何必这样小气,还你就是!”酒坛一抛,竟然向奚玉帆劈面掷去。

  奚玉帆也怕打碎了酒坛,当下立即改劈为抓,一抓抓着了酒坛。叫道:“妹妹,你怎么啦?”奚玉瑾道:“不碍事,你快点把这小贼拿下!”

  岂知宫锦云不待他拿,先自扑了上去,一招“玉女投梭”,长剑直指奚玉帆的咽喉。奚玉帆怒道:“好狠的小贼!”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正弹着剑脊,宫锦云的长剑竟然给他弹得反刺回来!

  黑夜之中,奚玉帆出指弹剑,这一招当真是使得险极、妙极。但这一着却也早已是在宫锦云意料之中,当奚玉帆弹开她的长剑之时,她的左掌亦已抹到了奚玉帆的胸口,奚玉帆迫于腾出左手招架,手一松酒坛立即又给宫锦云夺去了。

  宫锦云笑道:“你本领很高,我是伤不了你的。我只是向你讨这坛酒而已。”随口把一顶高帽送给奚玉帆,同时亦是为自己出手的狠辣辩护,意思是说:“我明知伤不了你,你又何必骂我狠辣呢?”

  奚王帆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大怒喝道:“你不放下酒坛,你不伤我,我可要伤你了!”他与宫锦云交手两招,已知她的本领甚为了得,当下也是不敢轻敌,拔出剑来截着宫锦云与她交手。

  宫锦云提着酒坛,左摇右晃,料准奚玉帆不敢打碎酒坛,这就等于给她添了一面盾牌。

  奚玉帆斗了几招,长剑倏地一指,使出了一招精妙绝伦的招数,恰好割断穿着坛耳的绳索,却没碰着坛身。奚玉帆抢先一步,把酒坛接到了手中。

  宫锦云道:“呀,你真的这样小气!好,这坛酒索性大家都不喝好了!”剑掌兼施,竟然向奚玉帆猛攻过去。

  奚玉帆怕她打破酒坛,小心招架。宫锦云格着他的长剑,左掌轻轻的一推一拍,掌势飘忽无定,奚玉帆一个疏神,给她的手掌按着了酒坛。

  奚玉帆的气力虽然比宫锦云大得多,但他只用一只手搂着酒坛,酒坛滑不留手,气力再大,也是不易掌握得牢。宫锦云使了个巧劲,一掌拍下,轻轻的一按一推,那个三十多斤重的酒坛,登时又离开了奚玉帆的掌握,飞向空中。宫锦云斜身掠出,一掌拍向空中,平平稳稳的托着了酒坛。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难于形容。这一坛酒在两人之间已是易手三次。

  奚玉帆得而复失,勃然大怒,大喝道:“好小贼,你是要命还是要酒?”一个“盘龙绕步”,青钢剑吐出碧莹莹的寒光,闪电般的又指到了宫锦云的后心,这一招凌厉无比,奚玉帆已是动了杀机了。

  双方动作都快,宫锦云在夺酒之时,早已看准方位,只见她斜身一闪,“喀喇”一声,踢断了栏杆,托着酒坛,便往下跳。

  不料正在她腾身跃起之际,忽听得金刃劈风之声,一口明晃晃的利剑突然从左边袭到,原来是奚玉瑾喘息已过,上来助她哥哥。

  宫锦云夹在当中,决难闪避两边刺来的长剑。不由得心里一惊,暗叫:“我命休矣!”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柄雨伞,当的一声,把奚玉帆的长剑格开,宫锦云喜出望外,连忙反手一剑,拨歪了奚玉瑾的剑尖,奚玉瑾用力太猛,后劲不继,长剑脱手坠地,又是当的一声清脆的音响。

  宫锦云笑道:“对不住,我酒也要喝,命也要活,恕不奉陪了!”跃下院子,立即奔向骡车。

  奚玉帆被那人用雨伞格开他的长剑,又惊又怒,喝道:“好呀,原来你这两个小贼都是卧底的!”狠狠的又是连环三剑猛刺过去!

  那人用伞头轻轻点了两下,“铮铮”两声,化解了奚玉帆两记凌厉无伦的剑招。奚玉帆的连环剑法一招猛过一招,第三招已是用到了九成力道,中宫直进,那人手腕一抬,雨伞拍下,压住了奚玉帆的长剑,这才松得口气,叫道:“宫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这个用雨伞当作兵器的人,看官一定猜想得到,就是公孙璞了。

  宫锦云叫道:“这是性命交关之事,我无暇与你细说,你赶快来!”

  奚玉帆功力不弱,手腕一翻,抽出长剑,喝道:“可惜你一身本领,竟甘心与那老魔头同流合污!哼!你还想跑吗?”剑中夹掌,使出了少阳神功。

  公孙璞心里想道:“宫兄偷他们的东西,这事总是做得不对,不过听他说得这样严重,内中必定另有原由,只好先帮他这个忙再说吧。”心念未已,奚玉帆的剑中夹掌已然打到,公孙璞忽地转过了身,背向着奚玉帆,纵身就跳。

  搏斗之际,突然背向敌人,等于完全撤消防御,任由敌人攻击,这是大大违反武学原理之事!奚玉帆吃了一惊,不知敌人有何诡计,也怕一掌就打死了对方,心想:“九天回阳百花酒虽然宝贵,但失了还可重酿,人死却是不能复生,总不能为了一坛酒,就要了人家的性命!”心念电转,连忙缩手。可是因为他的掌势去得实在太快,掌锋仍然是触着了公孙璞的背心!公孙璞道:“多谢兄台掌下留情,待我问明真相之后,再觅兄台赔罪!”说话声中,已是从楼上跳下去了。

  奚玉帆的手掌触着对方身体,陡然间只觉如受电震,浑身发热,不由自己的“登、登、登”倒退三步。原来他是受了公孙璞的护体神功反震回来。他这一掌是用上了少阳神功的,少阳神功乃是纯刚掌力,反震回来,就不由得浑身发热了。幸亏他一念慈悲,已经收回了六七分掌力,否则只怕还要受伤。奚玉帆吸了口气,心中一片茫然。

  奚玉瑾心犹不忿,双手齐扬,六柄飞刀向骡车飞去,此时公孙璞已经跑到骡车旁边,与宫锦云站在一起。

  公孙璞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微微一笑,说道:“请姑娘恕罪!”雨伞张开,团团一转,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六柄飞刀都给他的雨伞荡开,满空飞舞,却没有一柄能够打着对方。他的雨伞不过是粗布做的,居然能够荡开飞刀,这手功夫一显,令得奚玉瑾也不禁目瞪口呆了!

  宫锦云跨上骡背,笑道:“咱们再借他两匹坐骑吧,反正一件是秽,两件也是秽了!”公孙璞一想不错,既然偷了人家十分珍贵的九天回阳百花酒,那也就不在乎多偷一匹骡子。是以心中虽是极为抱歉,但为了不愿与奚家兄妹缠斗下去,也只好跨上骡背,和宫锦云逃出这间客店。

  奚玉帆调匀了气息,叹口气道:“这少年的本领比咱们的本领高得多,不要去追了!”又道:“看来他们未必是朱九穆的同党,否则刚才不会手下留情!”

  奚玉瑾道:“但咱们失了九天回阳百花酒,却怎么办?洛阳是去呢还是不去?”

  奚玉帆笑道:“谷啸风已经去了,你怎能不去?失了九天回阳百花酒,我就拼着耗损一年的功力,用少阳神功替韩大维治病吧。”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亏你还有心情拿我取笑。”但既无他法可想,也只好如此了。

  那两匹骡子跑得很快,天亮之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小镇二十余里。宫锦云笑道:“可以歇歇了。公孙大哥,昨晚真是多亏你了!咦,你怎的好像很不开心呢?”

  公孙璞道:“偷了人家的东西,我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宫锦云噗嗤一笑,说道:“这一年来我已不知偷了多少人家的东西了,否则我早就饿死啦!”要知她的父母都是邪派中著名的大魔头,她虽然本质纯良,毕竟也沾染了不少邪气,她从黑风岛私逃出来,一路上的使用,都是从富户中偷来的,并不觉得偷东西是件坏事。

  公孙璞微微一笑,心想:“你偷为富不仁的东西和偷好人的东西怎能相提并论?”但因相交不深,此时也不想与她斗口。

  宫锦云道:“以往我偷东西是为了养活自己,这次偷这一坛酒却是为了救活别人的。酒虽珍贵,人命更是珍贵,你说不应该么?”

  公孙璞道:“哦,原来这酒是可以治病的么?”

  宫锦云笑道:“你会破解修罗阴煞功,却怎的不知此酒功用?这个九天回阳百花酒正是世间唯一可以治修罗阴煞功之伤的灵药。”

  公孙璞恍然大悟,说道:“哦,你这是为了韩大哥偷的?”

  宫锦云道:“正是。但盼咱们能够及时赶上,韩大哥尚未受到朱九穆的毒掌之伤,那么这酒就可以物归原主了。”

  公孙璞苦笑道:“但如此一来,那两兄妹却把咱们当作了那老魔头的同伙了呢。”

  宫锦云知他心意,笑道:“明讨不如暗偷,那两兄妹虽然不是坏人,但他们把这九天回阳百花酒视同拱壁,若然请他相让,只怕纵然能够说动他们,也得唇焦舌烂,煞费周章。救人要紧,不如一偷了事。”

  公孙璞瞿然一惊,说道:“不错,救人要紧。那咱们就赶快去找韩大哥吧。”

  在这件事情上公孙璞虽然同意了宫锦云的主张,却也总觉得与她有点气味不投。宫锦云则恰恰相反,一路与公孙璞同行,渐渐的不知不觉的为他纯朴的性格所吸引,不过她的一缕情丝仍是紧紧的系在韩佩瑛身上,觉得若是拿公孙璞和她的“韩大哥”相比,公孙璞又是远远不及“韩大哥”的潇洒风流、知情识趣了。

  且说韩佩瑛那日与宫锦云分手之后,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冒充男子,却害得这位宫小姐为我害了相思!”

  但她急于回家见父,这点“游戏人间”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她已经得回了坐骑,当下便即兼程赶路。

  这“一丈青”是奚玉瑾所赠的良马,跑得很快,韩佩瑛估计可以在五天之内赶到洛阳,心里甚为高兴。不料在走了两天之后,路上便不断的发现难民,距离洛阳越近,路上的难民越多。她不能恣意奔驰,只好放慢坐骑。第五天走到离洛阳百里之地,正在山路上策马缓行之际,忽见有个年老的难民盯着她看,好像想招呼而又不敢招呼的神气。

  若是在平地上放马奔驰,韩佩瑛决不会留意路人对她的眼色,此时她刚好走到一段狭窄的山路,不能不小心翼翼的策马缓行,以免失足伤人。路旁那个老头盯着她望,恰好与她打了一个照面。两人目光相接,韩佩瑛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这个老头姓王,正是和她同一个村子的人。

  韩佩瑛连忙下马,将坐骑牵过一边,前面来的一辆骡车只道她是有心让路,忙不迭的道谢。一大批难民潮水般的随着骡车涌过。王老汉和他的家人仍然停在路旁,向她微微一笑,说道:“是韩、韩小——小哥吗?”显然亦已是认出她了。

  韩佩瑛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到那边树下歇歇好吗?”

  王老汉一家五口,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和一个七岁大的孙女儿,那女孩子眯着眼睛,好像十分好奇的打量着韩佩瑛问道:“你不是韩姑姑吗?听说你做新娘子了,怎的现在变成了新郎官回来?”韩佩瑛穿的一身衣裳是奚玉瑾给她缝制的新衣,虽然沾了风尘,那绣工精美的青天缎袍子还是光彩夺目,在一个穷家的女孩子心目之中,只有做新郎的人才穿这样华美的衣裳的。

  韩佩瑛面上一红,笑道:“伶伶,亏你还认得我。哎呀,你的脚都已经起了水泡了,让姑姑抱抱你吧。”

  韩佩瑛和王老汉一家人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王老汉道:“韩姑娘,你怎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跑回来?听说你嫁到南方,我正替你欢喜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讲什么‘回门’的礼法?就是‘回门’也该叫姑爷陪你啊!唉,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人正是巴不得跑得越远越好呢!”

  韩佩瑛不愿多听解释,说道:“我放心不下爹,跑回来看看。蒙古鞑子打来了吗?洛阳怎么样了?”

  王老汉道:“廿四那天,听说鞑子已经占了氾水,第二天我们全家就逃难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形,我们就不知道了。”

  汜水是洛阳东面的一个市镇,距离不到二百里。韩佩瑛吃了一惊,道:“鞑子来得好快呀!”

  王老汉的大儿子安慰她道:“今天是什八,四天工夫,鞑子料想还未曾打到洛阳的。”

  韩佩瑛道:“王伯伯,你们临走之前,可有见着我的爹爹?”

  王老汉说道:“韩姑娘,你是知道的,我王老汉一生,曾受过你爹爹不少恩惠。我的风湿病是你爹赠医赠药医好的。甲子那年大旱,我几乎过不了年,也是多亏了你爹爹的周济。我如今离乡背井,不知何日方得还家,怎能不向你的爹爹道别?”

  老年人说话习惯罗嗦,王老汉唠唠叨叨他说了一大段才说到正题。韩佩瑛忙问道:“我爹爹怎么样,他的病好了点吗?你可知道他有没有走难的打算?”

  王老汉道:“好得多了,那天他还扶着拐杖送我出大门口呢。”说至此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爹是咱们村子里的富户,一旦鞑子打来,只怕不遇兵灾,也会遇上盗劫。我得过你爹恩惠,岂能不为他着想?所以廿四那天晚上,我到你家劝你爹和我们一同逃走,你爹说他走路不便,宁愿留在家里听天由命。我说你走路不便,可以坐骡车呀,咱们一路上也好互相有个照顾。但你爹却不肯听从我的劝告,他送了几十两银子给我做盘缠,他自己却不肯走。”

  韩佩瑛家住洛阳城外的一个山村,村子里的人只道她的父亲是个外来的富户,却不知他是一位武学的大名家,而韩佩瑛家中的富有也远远超过村人的想象之外。

  韩佩瑛听说父亲没事,放下了心,说道:“多谢老伯对我爹的关心。”

  王老汉道:“你这话说颠倒了,是应该我多谢你的爹爹才对。对啦,你这次回来,还是劝你爹爹走难的好。我们劝他他不会听,或许还会嫌我老汉罗嗦,只有你劝他才劝得动。”

  韩佩瑛笑道:“老伯多心了,我爹怎会嫌你罗嗦了,这次回去,我是要劝爹的。”

  王老汉道:“廿五那天早上,临走之前,我还到过你家辞行,不知你爹是否讨厌了我的罗嗦,他没有开门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