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韩佩瑛单骑独行,也正自浮想联翩,愁难自解。

  韩佩瑛和奚玉瑾一样,都正为着谷啸风而心神不安。不过奚玉瑾是想和谷啸风相会,韩佩瑛却是想避开他。她可以原谅奚玉瑾,但不能原谅谷啸风。她觉得这一场婚变,她所受的委屈与难堪都是谷啸风给她的!“你和奚玉瑾相好,我不怪你。可是你却不该眼睛里全没有我!”韩佩瑛心想。

  韩佩瑛哪里知道,就在她心里责怪谷啸风的时候,谷啸风却正在深感内疚,为她难过,对她同情。

  他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准备作新娘的女子,从数千里外前来完婚,到来之后才知道未婚夫爱上了别人,她会是怎样伤心,怎样气愤?倘若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只怕还会自寻短见呢!”想到这层,他对韩佩瑛也不禁暗暗佩服:“我对不住她,她却不怕旁人讪笑,亲自来百花谷给我解围。以德报怨,这在男子当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可是我给她的损害,却是没法补偿,受她的恩惠,也是没法报答的了!”

  但是谷啸风并不后悔他的抉择,因为他和韩佩瑛只是凭着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订了婚的,两人之间,根本还谈不到认识,更无从说到感情。谷啸风对她开始有些认识,还是在这次事情之后的,而他和奚玉瑾已经是有了根深柢固的情谊了。

  “情之所贵,人力难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所贵,也就是贵在一个专字。莫说奚玉瑾的才貌不在韩佩瑛之下,就是远不如她,我也决不能背弃了海誓山盟!天下好女子很多,或许还有比她们更强的,难道我能见一个爱一个么?不过,我这次令韩佩瑛受了这许多委屈难堪,总是对她不住,补偿或者报答都是没法的了,我只想求她原谅,唉,但只怕这个希望也属渺茫。”谷啸风心想。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人叫道:“前面走的是谷啸风吗?”一骑马从后面飞快地追来。正是:

  薄幸自知难自解,情关终古是难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忏情无计筹良策

  结客存心访侠踪

  谷啸风回头一望,只见来的是个将近六旬的老者,相貌甚是威严,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人。谷啸风勒住马头,说道:“不错,我就是谷啸风。恕我眼拙,认不得老前辈,不知老丈找我,有何指教?”

  老者道:“说来话长,咱们到那边谈谈如何?路上人来人往,可不是谈话之所。”

  谷啸风道:“好。”翻身下马,牵着坐骑,跟这老者走到山边的一棵柳树之下,那老者道:“就在这里好了。”

  谷啸风系好坐骑,抱拳说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何事见教?”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老朽任天吾,和你母亲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你我正是甥舅至亲哩!”

  谷啸风为之愕然,心道:“外祖父家里的人,妈说都已经死了,却哪里钻出来的这个舅舅?”

  任天吾说道:“你母亲性子倔强,当年我们兄妹为了一点小事失和,你母亲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不回娘家。她大约没有和你说过我吧?不过,这点过节现在也已化解了。我正是从你家里来的。”

  谷啸风半信半疑,暗自思量:“这人看来不似个说谎话的。但人不可貌相,江湖上龙蛇混杂,许多奸诈的手段往往就是貌似正人君子的人干出来的,我怎能凭他的片面之辞就相信了他?认错了舅父,岂不教人笑话?可惜我要赶去洛阳,又不能回家去问个明白。”

  谷啸风正在犹疑,那老者忽地折下一根柳枝,喝道:“你家传的七修剑法练得如何?接招!”声出招发,柳枝一扬,点向谷啸风的面门。

  谷啸风吃了一惊,慌忙后退,说时迟,那时快,任天吾的柳枝又点了过来,喝道:“还不亮剑?”

  柳枝虽然柔弱,但在这老者手中挥动,却是虎虎生风,点过来的势道,也极凌厉,正是七修剑法中的一招杀手绝招。

  谷啸风本来想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他这根柳枝的,一看这个劲道,已知非得拔剑抵挡不行,否则眼睛只怕也会戳瞎。谷啸风心头火起,想道:“就是试招,也不应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好,我倒要试试你是否真的会七修剑法?”

  谷啸风心念一动,身形已是一飘一闪,一个“倒踩七星步”,闪开了对方的攻击,就在这一飘一闪之间,剑已出鞘,横削过去。他避招、拔剑、迈步、还招,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任天吾微一点头,赞了一个“好”字,柳枝斜掠,拂他手腕。谷啸风转锋反戳,长剑给他的柳枝轻轻一带,竟然斜过一边。

  谷啸风心头一震,赶忙抓牢剑柄,身躯一个盘旋,长剑划起一道圆弧,防备对方乘虚点穴,这是一招攻守兼备的招数。任天吾道:“封闭谨严,但若碰上高手,却是仅能自保,久战下去,必然不利。你这招该用闲云出岫,柔中带刚,反攻才行。”

  谷啸风听他说得出七修剑法的诀窍,确是比自己还要高明,心中已有几分相信,但他少年气盛,却还是不甘就此服输。原来他刚才那一招用意只是想削断对方的柳枝,故此并未用上全力,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伤了对方的。

  此时,谷啸风已试出对方比他高明得多,于是不再顾忌,立即运剑如风,一招“分花拂柳”,径刺过去,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昨日他与雷飙比武,就是凭了这招“分花拂柳”,在紧要的关头克制了金刀雷飙的杀着的。此时他全力施为,使出的这招,比起昨日和雷飙相斗还厉害。

  任天吾把柳枝一扬,顿然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谷啸风识得这是一剑刺七穴的招数,正是“七修剑法”中最奇妙的一招,他练了几年,还未能完全练成功的。谷啸风心头一凛:“糟糕,只怕要败在他的手下!”

  剑光人影之中,只听得“喀嚓”一声,接着“当啷”一声,任天吾的柳枝给他削剩了短短一截,但谷啸风的虎口亦给对方点着,长剑把握不牢,脱手坠地。

  任天吾笑道:“你能削断我手中的柳枝,七修剑法也算得是学得很不错了。”

  七修剑法乃是任家所创,天下会使这套剑法的人,必然与任家有关,尤其是最后那一招一剑刺七穴的招数,更是任家的不传之秘,就是异姓弟子,任家也不会教的。

  至此,谷啸风哪里还敢再有怀疑,连忙插剑入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甥儿不知是舅父驾到,多有失礼。”

  任天吾哈哈笑道:“你不怪我使得狠辣吧?现在你相信我是你的舅父了。”

  谷啸风道:“多谢舅父手下留情,但不知娘和舅父——”

  任天吾道:“当年之事,不说也罢。你们小辈也用不着知道。”要知任天吾是为了阻止妹妹嫁给谷啸风的父亲才至兄妹失和的,此事他当然是不便和谷啸风说。

  谷啸风满腹疑云,心里想道:“若是寻常小事,娘决不至于不认自己嫡亲的哥哥。莫非这个舅父不是好人。好,且听他要和我说的甚事?”由于有此猜疑,谷啸风虽然把任天吾当作舅父尊敬,但心中却是不无警惕。

  任天吾道:“你是要到洛阳去吧?”

  谷啸风道:“不错。舅父有何指教?”

  任天吾道:“我正是为了阻止你此行而来!你和韩家的事情我都已知道了。”

  谷啸风听了,很不舒服,但因对方乃是舅父,只好沉住气,说道:“舅舅,你说前几天见过我娘,请问这是我娘的意思吗?”

  任天吾道:“不,这是我的意思。”

  谷啸风道:“为什么?”心想:“舅父虽亲,总亲不过亲娘,我娘都不管我,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婚事?”

  任天吾好似猜着他的心意,缓缓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婚事。我不妨告诉你,你的母亲很不愿意你反悔这门婚事,还是我给你说情的呢。”

  谷啸风淡淡说道:“哦,那么我倒要多谢舅舅了。”

  任天吾道:“我和你家虽没往来,但我只有一个嫡亲妹子,我对你们还是一直关心的。说老实话,你那死去的爹爹给你定下这门婚事,我是不赞成的。如果只在奚家和韩家之中选择,我倒是宁愿你和奚家联婚。”

  谷啸风心想:“这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别人赞同与否,与我都不相干。”但他不愿顶撞舅父,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舅舅何以阻止我的洛阳之行?”

  任天吾道:“你既然下了决心不和韩大维的女儿成婚,何必还要跑去洛阳见他?”

  谷啸风道:“大丈夫来得光明,去得磊落,这门婚事我虽然并不同意,也该去向女家交代明白,岂能糊里糊涂的就算退婚?”

  任天吾道:“韩大维的脾气岂能饶你?”

  谷啸风道:“我只问事情该不该做,是祸是福,我就管不了那许多了。”

  任天吾心想:“这小子倒是和他爹娘的性情一模一样。”当下说道:“你自己愿意去碰韩大维的钉子,我不管你,不过,我却要问你一件事情。”

  谷啸风道:“请说。”

  任天吾道:“我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把少阳神功传授给你。那十三篇少阳图解在不在你身上?”

  谷啸风道:“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

  任天吾道:“若是在你身上,我就不能让你前往洛阳!”

  谷啸风道:“为什么?”任天吾道:“也许你还未知道,这少阳神功并不是你谷家的,是你母亲从任家带去的,我不能让任家的武功秘笈落入韩大维之手!”

  谷啸风心中有气,冷冷说道:“韩大维也不见得就稀罕任家的这部武功秘笈。”

  任天吾道:“那是你的‘以为’!好,但我也不管他姓韩的是稀罕还是不稀罕,我只问你:这十三篇图解,究竟在不在你的身上?”

  谷啸风道:“不在!”硬邦邦的吐出了这两个字,便即回头,准备上马走路。

  任天吾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谷啸风愕然止步,说道:“舅舅还有何事吩咐?”

  任天吾冷冷说道:“图解虽然不在你的身上,但这少阳神功的心法,想必你早已是熟极如流的了!”

  谷啸风怫然不悦,说道:“哦,原来舅舅还是信不过我,恐怕我把舅舅家传秘法,泄漏给外人。好,我给舅父发个毒誓,若然你还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任天吾道:“这倒不必,我只要你说句老实话。”

  谷啸风心里有气,说道:“甥儿从来不说谎话,好吧,你要我说些什么,尽管问吧!”

  任天吾道:“韩大维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你是知道的了。”

  谷啸风道:“不错,是已知道。”

  任天吾道:“你此去是否打算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伤?”

  谷啸风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任天吾道:“我不能让你给韩大维治伤!”

  谷啸风其实并不打算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伤,以韩大维的内功造诣,只要有奚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便足以令他复原。但谷啸风也是个倔强的人,听了任天吾的话,却不由得越发心头火起,想道:“天下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纵然你是我的舅父,我也不能依你。”于是说道:“舅舅,你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任天吾双眼一翻,说道:“哦,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

  谷啸风说道:“不敢。但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只要舅父说得有理,甥儿不敢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