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又一位辰月教士雷碧城担任大胤的国师,他曾说古伦俄、阿堪提和古风尘在秘密的记录中被称为——"三圣徒"。他们从诞生就是要为世界的存续而牺牲的,他们也尽了自己的一切努力。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5节:雄鹰折翅(1)

雄鹰折翅

北陆的蛮子们在北都城下跳舞歌唱,他们有了自己的城市,虽然石鼓山已经消失,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他们的大君就是石鼓书的化身,他有一万个能征善战的勇士,更有北陆人想也想不出的智慧,甚至还会酿酒!

尊格尔台大汗王古风尘又回到了宁州,但蛮族人知道,只要有一封信,他就会带着星辰的轨迹来帮助大君,同样的,逊王的刀也会为大汗王挥舞。

很快,对于古风尘不利的传闻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羽人相信,新的司祭和前任羽皇的翼妃,现任羽皇的母亲,云容?蒂法?夏特勒有暧昧甚至不洁的关系。他甚至公然在羽皇的宫殿中过夜。尽管当时这位尊贵的皇太妃还只有二十四岁,正是女人一生最灿烂的时光,她和当时不到三十的古风尘也算品貌相当,但是固守礼仪的羽人不像蛮族人那样,不能接受前任羽皇的妃子有什么新的爱情。但是这段见不得光的爱情进一步提升了古风尘的地位,年幼的羽皇在母亲的授意下重用古风尘,古风尘终于爬上了羽族最高的宗教位置——大司祭。而能够凌驾在大司祭之上的,只有传说中的姬武神,但是姬武神不掌握俗世的权力。

此时,古伦俄的信送到了逊王和古风尘的手中。

后人相信古伦俄这个宗教狂热者要求逊王和古风尘联手进攻东陆,并得到了他这两个盟友的一致支持。

古风尘提供了精良的羽族长船,古伦俄提供了东陆诸侯大军的准确情报,逊王的大军渡过海峡之后,扫荡东陆,长炀川一战,东陆最强大的诸侯联军土崩瓦解。但逊王并没有打下天启,他只是和城头的尊主遥遥相望,就带兵退却了,似乎这千里奔袭就只是为了杀掉东陆最强的诸侯,既不是为了土地,也不是为了金钱。

当时的东陆将这场进攻归结为蛮族的炫耀武力,而北陆的人们则根本不介意自己得到了什么:大君说要作战,那么就作战,就是这样简单。

只有一个人从中看到了阿堪提的弱点,那就是吕青阳,青阳部的始祖,曾是阿堪提最可靠的盟友之一。

阿堪提在光母死后,草原上已经没有什么让阿堪提挥戈的动力,他的作战更多的是为了别人,而不是自己的利益。一个没有野心的大君,就如同凶猛的狮子只有绵羊的心,纵然爪子再尖利,也会被有着凶心的狼取代。但吕青阳没有动手,他在继续观察,毕竟这只狮子的爪子实在是太锐利了,即使只是随手一划,也能毁灭他的部落。

他等待的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古风尘的信使来到了北都城,带来了大汗王的求助。

在信中,古风尘依然使用了诗歌般的文法,讲述了他是如何像追逐水草的鹿一般追寻着他的爱侣,但是尽管做到了大司祭,这个爱侣依然触碰不到。这个爱侣是否就是皇太妃云容,古风尘并没有明说,不过显然古风尘渐渐焦躁起来,他希望逊王支持他登上羽皇的宝座,那时候他将掌握羽族一切权力,没有人能阻挡他和他的爱侣在一起。他也表示相当多的羽人贵族私下里反对他,筹划要颠覆他的权力,他呼唤阿堪提的支援。作为一个高贵的羽人,在他感觉到存亡危机的关头,他相信的居然是个蛮子。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6节:雄鹰折翅(2)

为了一个女人要造反称王,这听起来好似人病入膏肓时的胡言乱语,但阿堪提听人读完信后却流下了泪水,他能理解古风尘的追求,毕竟阿堪提是"情深三王殿"之一,在他看来古风尘若是为了爱一个人而在宁州做下种种不义之事,则那就是合乎情理的。他决定发兵去帮助自己的兄弟,同时也是完成自己的宿命。在这个时候,那个素未谋面的羽族皇太妃云容,已经和他的阿甘达重合起来,而那纤弱而坚忍的古风尘,就是当年的自己。

阿堪提召集了古尔沁部落的一万名勇士,库里格大会之后,他们都得到了北都城周围丰美肥沃的牧场,但逊王一声令下,他们就离开了自己的妻子和牛羊,跨上骏马,举起长刀和红旗集结到大君的身边。和平的生活并没有让这些天生的勇士消磨掉锐气,他们随时跟着阿堪提的箭冲向任何地方。

这次,阿堪提要他们通过彤云山腹中的秘道去打败那些高高在上的羽人贵族,让大汗王古风尘成为宁州的羽皇。古尔沁部落的勇士们高呼着,挥舞红旗,向彤云山奔驰而去。

阿堪提虽然对自己的古尔沁有强烈的信心,但他也知道,羽人的弓箭并非浪得虚名,当年他也曾从尊主古伦俄那里学过羽族的弓阵,并靠它击败了强大的敌人,深知羽人弓箭战术的可怕。更何况羽族还有传说中的鹤雪团,那是弓箭达致神技的军队。

好在古风尘给了他一份地图,那是他当年穿越山腹逃到瀚州的秘道,那条秘道可以穿越彤云大山,绕过灭云关。但仅仅是突袭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兵力,阿堪提召集了九煵主君石斛的三万骑兵和他最信赖的盟友吕青阳,他知道青阳部有一支被称为鬼弓的机动部队,是少有的能够在箭术上和羽人对抗的力量。

东陆纪年大胤圣王八年三月初八,逊王阿堪提与石斛、吕青阳勒兵虎皮峪南,一万古尔沁精兵和五万蛮族最精锐的劲旅陈兵山口,九煵部的蛮族工匠用巨大的铁锤将山石轰碎搬开,露出可容三马并入的洞口,这条秘道在山腹中蜿蜒曲折,虽然是巨大的溶洞,但大军行动还是会很困难,古尔沁的骑兵牵着马打着火把进入洞穴,从凌晨走到深夜,队伍的尾巴还在山口外。

阿堪提忧虑羽族会否发现他们的行动,但吕青阳却安抚他说:"大汗王身为羽族大司祭,会想办法调离羽族的军队,你尽可以在这里饮酒休息,三天之后,我们就可以进入宁州。"

事实上吕青阳的前半句没有说错,古风尘确实以皇极经天派需要测量星野为借口,将维玉山北划为禁地,而且古风尘在羽族成为权臣的这些年中,还在主动地削弱羽族的军力。但阿堪提却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喝他自己发明的四蒸四酿的烈酒,在这之后,这种酒将以青阳魂之名传遍九州。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7节:雄鹰折翅(3)

在这个晚上,吕青阳找到了石斛,他揭开了石斛心中最沉痛的伤疤:当年在逊王统一北陆之战中被古风尘设计杀死的九煵部骑兵中,有石斛的三个亲兄弟。《逊王传》中说吕青阳只是对石斛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复仇时机,逊王和他的古尔沁部落已经分开,如同狮子失去了利爪。而吕青阳则保证自己的军队不进行任何行动。

在那个夜里,北陆大君,逊王阿堪提被他宽恕过背叛的石斛再次背叛。他喝下了毒酒,又被利刃穿透,但他也只是对石斛说:"你会让我的人去帮大汗王吗?"

石斛摇头,斩下了逊王的头颅。

他没有能够去救援他的兄弟古风尘,也没有能挽救他的古尔沁骑兵。

一起在营帐中饮酒的古尔沁勇士们被从背后卑劣地杀死,正要进入秘道的古尔沁骑兵被从天而降的黑色羽箭夺取了生命,那些之前打开山洞口的工匠撬动铁钎,巨大的山石轰然落下,将洞口封住。洞外的古尔沁部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遭到了骑兵的屠杀,为了快速穿越山道,他们都卸鞍轻装,在铁甲骑兵的冲击下,失去了领袖的百战勇士不甘地倒下。

洞内的古尔沁听到了洞外的杀戮,他们转过头,开始冲击巨大的山石。庞大的岩石在勇士们的愤怒下摇动崩碎。

石斛来到洞口,他将逊王的头颅用长矛插在石缝处,洞内的古尔沁部勇士们疯狂了,他们挥舞着手臂和长刀,发出狼一般的哭号,去抢夺逊王尊贵的头颅。但迎接他们的是烈火、毒烟和羽箭。

如果他们此刻向洞内后退,也许可以从另一端真的来到宁州,然后再回师报仇,但石斛知道他们的灵魂已经和阿堪提连在一起,他们绝不会离开这里。古尔沁的勇士们前仆后继,倒在洞口,和他们的王一同死去。尸体在洞内堆积得几乎如洞口一般高,吼叫和呼号持续了一天一夜方才止息。传说中这些勇士化作北方勾戈山的雄鹰,世代守护着逊王的灵魂。

《逊王传》上说此刻阿堪提的头颅流下了血泪,周围的人都吓得拜倒在地上。这应该只是传说,但吕青阳确实将他的头颅和尸身一起带回了北都。而青阳部的工匠们则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用灰泥和铸铁彻底封死了这个洞口。

在历史上,这个夜晚被称为"绯红之夜"。

石斛一夜之间将阿堪提和古尔沁都抹去,回到了北都城,立即召集了库里格大会。逊王虽然被人尊重,但并没有子嗣和亲信,他把草原上的部落都看作兄弟,也就是没有更亲近的部落。古尔沁部勇士们的妻子和孩子被打散,分拆到各个部落中,其中青阳部占据了多数。

吕青阳率先向石斛称臣,其他的部落看到逊王最信赖的部落尚且如此,也俯首在石斛的大纛之下。九煵部一跃成为北陆第一强大的部落。

但也只是部落,逊王所梦想的一个强大的北陆整体,终究还是破灭了。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8节:羽落凡尘(1)

羽落凡尘

古风尘没有等来他的兄弟。

他虽然是九州历史上最伟大的算学家,但却没有算出阿堪提之死,这让古风尘更加确定了那条让他绝望的星象学原则:星象学家不可自算。虽然这条原则在他死后才真正确立,但无疑他已经感到了这原则的拨弄。

在他的一生中,他无数次地推测自己的未来,但在其他事情上清晰如同树木枝干的星象轨迹,在有关他自己的事上便模糊得好似在云雾中。为了验证这个道理,他收了很多弟子,传授以皇极经天派的算法,并让他们来测算古风尘自己的未来,虽然这些弟子中没有一个有他的资质,但算起他的运道,却比他自己要清晰准确得多。

可是古风尘不敢告诉弟子自己真正的目标。

古风尘只能一个人推测,从其他各个侧面,试图得到未来的启示,但是没有用,只要这个侧面可能推理出自己的未来,他就完全得不到确定的结果。

他在皇极经天派的第一本也是最著名的典籍《天野分皇卷》中写道:"星象学家是独立在计算体系之外的。"这是一句非常无奈的话,古风尘为了自己的心愿努力研究星象学,但这却让他越发地远离了能被测算的范畴。

从瀚州归来后,他凭借着同时代没有人能媲美的星象学造诣迅速得到了羽族宗教元极道的认同,然后他一路攀升,从辅祭、司祭一直到大司祭,仅仅用了三年时间,这不仅空前,也是绝后的。

古风尘在羽族的宗教地位不断提升,这不仅是由于他无与伦比的数学天才,更是因为他有执著的心,他不惜用最毒辣的手段去陷害或杀死他的敌人——从侍童到司祭。很多人无法理解古风尘身为羽族的大司祭,究竟为何要如此削弱羽族自己的力量,在他担任大司祭的那年中,他成为最可怕的权臣,也是公认的奸臣。

古风尘在任大司祭的一年中,就裁减了将近一半的军费,《北宁纪典》中写"一营之中,箭不及万,弓不满百,镂蚀锈瀣,所在多有。"在剩下的军力中,古风尘还派出相当一部分去骚扰晋北,使得晋北无暇南顾,变相增强了古伦俄对诸侯的控制。

作为皇极经天派的创始人,古风尘更下令在全国各地修建测量星野的皇极经天仪,这本来无可厚非,后世也将它们视为重要的星象学装置,但是这些仪器非但占地巨大,更多在军事要冲,为了修筑这些仪器,羽族的一些哨卡被迫迁移,有些甚至整编制地撤除。

这一切都指向唯一的目的:为阿堪提肃清进攻羽族的道路。

从这个角度来说,作为羽族历史上空前也绝后的叛国者,古风尘是名副其实的。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9节:羽落凡尘(2)

曾是古风尘支持者的羽族城邦领主们很快就发觉了此人的狼子野心,但是古风尘出色的政治手腕使得他和羽族皇室保持了相当好的关系,皇室依然支持古风尘,城邦领主和大贵族们也不敢公然跳出来反对,但是一股反对古风尘的势力已经悄悄地凝结起来。古风尘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无法阻止。他的回应是变本加厉地推行暴政,试图在反对他的力量没有完全爆发前,把羽族的军事系统彻底废掉。

他在期待着他的兄弟,逊王阿堪提,但他还不知道他兄弟的头颅已经挂在了北都城的城门上。

让古风尘望眼欲穿的蛮族骑兵没有来,被贵族们煽动的平民暴乱却已经发生,贵族们以"民意"为依托要把古风尘这个大司祭罢免,甚至将他治罪,连羽族皇室的皇太妃也因此受到波及,激动的平民们认为古风尘之所以嚣张跋扈,是得到了皇太妃的纵容,两人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暴动的平民们成群结队地冲入青都,古风尘望着逼近的人海人山,知道自己长达十余年的图谋化为泡影了。

圣王八年秋,九州最伟大的算学家、皇极经天派创始人、羽族大司祭、罪人、叛国者古风尘站在高大的神木顶端,看着下面如同蝼蚁般的民众。他发下毒誓令命运惩罚所有阻挠他的人,之后微笑着点燃了神木,巨大的火焰吞没了树屋和旋梯,他纵身一跃,消失在火焰之中。

古风尘不是秘术师,他甚至无法飞行,他无疑是死去了,但没有人能从巨大的火场中找到他的尸骨。

从辰月的立场来看,古伦俄希望的是蛮羽和东陆都具有强大的实力,从而达到一个巨大的平衡,但古风尘削弱羽族的想法无疑偏离了古伦俄的原意。他可以看到天地运行的轨迹,但他却没有看到爱可以让一个最强大的星象学家盲目到什么程度。

大胤圣王八年,神使古伦俄在北陆选择的两个同路人,先后殒命。

而在那之前,古伦俄自己也遇到了黑夜中潜藏的敌手。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10节:天启夜行(1)

天启夜行

胤匡武帝圣王七年十月十五。雨。天罗刺客们撑着伞进入了大胤的都城,拉开了猩红的大幕。天罗,这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庞大组织,上一次的公开露面还是大胤建国的时候。

此时巨大的天启城如巨兽一般静静地蹲伏在帝都盆地之上,依旧张开它的城门迎送过往的客人。北面谷玄门的将士血迹尚未被冲刷干净,一场更大的风雨已经近在眼前。在随之而来的七年之中,静默的天启城吞下的是血,吐出的,也是血。

白天的天启是一座庄严的帝都,夜晚的天启,则变成巨大的坟场,无数夜鬼游魂的围猎之所。清冷的灯烛之下,往往就隐藏着致命的刀刃。百姓的口中,流传着在夜晚倏忽来去的鬼影,随着时间的推移,"青衣鬼"、"白发鬼"等等传说不胫而走。

随着死者的增多,"辰月教徒才是刺杀目标"这个事实逐渐为人所接受,略有分辨能力的公卿贵族已经不再怀疑辰月教是当今东陆危机的罪魁祸首。古伦俄对于这种怀疑完全不加辩解。发动战争的另一方——天罗——也保持了冷静,并不公开宣布什么政治纲领或者诉求,而是始终隐藏在黑暗之中,无声地拔刀出鞘,让他们的猎物在不知不觉中身首异处。

街市不复太平,当街拔刀,血溅五步,成了家常便饭一般可以被轻易对待的事情。天启的世家大族之中,一面是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振作精神,另一面,由于生死分界不再明朗,子弟们纵饮狂歌,寄情伶乐,也是一种常态。七年之中,受到召集来到帝都的外地世家子弟数以万计,他们多是怀着一颗乱世报国之心到来,怀着出人头地或更上一层楼的梦想,等待他们的事业,却是杀人,或被杀。

士族公卿尚且如此,何况普通百姓。心怀忧念的他们如同浮萍一般,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在刺杀与反刺杀的交锋之中,最多损耗的,却是普通百姓的性命。刺客们总是拥有铁石铸成的心,不吝惜多造杀伤,也要刺死既定目标;这一点上,之后出动的辰月直属武装"缇卫"和他们的对手有着惊人的相似,为了杀死一个来自天罗山堂本堂的刺客,他们不惜用数百个普通百姓的性命做陪葬,而一个百姓茶余饭后随意的一句话,也可能成为他们拔刀的理由。

这是一场比拼谁更凶戾的黑暗中的战争,对杀的双方比拼的不仅仅是杀人的技巧,更是心性的坚韧程度,最终获胜的,也许是更加不像人的一方。即使知道最终的胜利或许仅仅是一场惨胜,双方也堆上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作为砝码。

 

血腥的开始,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

这场刺杀专业,残忍,迅速,不留活口。

当连绵的秋雨骤停,驿站的马夫清早驾车到羽林天军大将军白瞆固府上的时候,等候他的,是一副惨绝人寰的场面。一夜之间,全府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连带丫鬟奴仆甚至看门的门房,尽数被杀。大将军府内院躺满了尸体,一进一进的院子看过去,即使刚刚收敛完和蛮族作战的东陆士兵尸体的仵作,也忍不住皱眉。仅仅一夜过去,多数尸体就已经被泡得有些浮肿。

来自治防司的仵作们经验丰富,稍作检验之后,就得出了结论:尸体上有弩伤、刀剑伤,甚至还有锯齿状的伤口,可见凶手不止一人;多数尸体上真正致命的伤口只有一处,极见精准,但是除了致命伤之外的伤口还有许多,凶手们可能在这些人死后又摧残了尸体,不知是为了掩饰致命的伤口还是有别的理由。然而这还是不能解释,是什么人做下了这件案子,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11节:天启夜行(2)

白瞆固是大教宗亲点的羽林上将军,明眼的人一看便知,他除了皇室宗亲的身份之外,最大的长处便是还有些自知之明,乐得挂个虚衔,不干政事,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敌人。何以全家闹至这样凄惨的地步呢?

这一事件,史书中有着不同的称呼。因为白瞆固的府邸在太清宫东侧的兴化坊,《通史》将之称为"兴化惨案",以正史的角度来说,羽林上将军一门横死,这个叫法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百里家的私史上,却将之称为"兴化之变",列在《豹变》一篇中,好似说这是一场变革的开始,无疑对它有着积极的评价。值得玩味的是,在皇室白氏家史《大胤皇家镜明史》中,采用的居然是后一种称呼,仿佛死得不是白氏的宗亲,而是一个外人一样,这就让人不得不猜测其中的意味了。

 

非人的手段、决绝的作风,将恐怖迅速散播到天启的公卿之中。蛮族的骑兵刚刚退去,靠着勤王军队的牺牲,战事没有波及城内。但是兴化坊的一场血案,让他们知道,死亡一直就在他们身边,从未远去。

谣言渐渐在茶馆和街巷间流传,传说率兵勤王的百里冀在怨愤与绝望之中自刎,临死之前,他指着忠勇将士的血发下怨毒的誓言,诅咒背弃他们的大教宗和辰月教。将死之人的怨怒是诅咒最好的肥料,将大教宗钉死在天启城墙之上的誓言终将实现,而大将军白瞆固,就是这个誓言的第一个牺牲品。

还有人说,百里冀临死之前用勤王的将士和自己的一切和天上那看不见的邪异星辰做了一笔交易,交易天平的另一端,就是大教宗的人头。在惩戒算清之前,百里冀将带着他的士兵在生与死之间的地域往来隳突,唯有一个生者的全部生命力,能够平息一位死者的愤怒。天启城下战死的士兵数以万计,因此白瞆固一家的惨死,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街巷之议自然入不了智者的耳目,但是这件血案之后的真实的东西一经分析,依然让投入辰月门下的累世公卿们恐惧不已:首先,凶手们都技艺超绝,于杀人一道上有着超人的造诣;其次,凶手们冷酷无情,连府中的下人都不放过,这一点殊为可怕,如果说杀人的技巧还是能够短期培养出来的,杀人的心态则必定需要生死考验才能磨砺出来。

这一次死的是白瞆固,谁知道下一次是不是自己呢,毕竟天启城下一战,真正做出决断的人是大教宗,白瞆固只是忠于职守没有打开城门放百里冀入城而已。说到这一点,在朝堂之上迫于辰月淫威没有出言劝阻的,大有人在,谁也不知道这群凶手们的目标什么时候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一时间,天启公卿人人自危。

在公卿们的背后,辰月的教长们感受到的是更大的压力。他们更清楚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天罗向辰月的正式宣战。兴化之变,这是复仇的宣告。天罗的首次登场,是以这样一种不留余地的方式出现的。

第一部分 葵花之卷2 第12节:天启夜行(3)

后来的事实证明,虽然有着"残忍"和"冷血"的名声,但天罗的刺客并非暴虐嗜杀之辈。恰恰相反,他们头脑冷静、目标明确,刺杀之前总会有明确的目标和计划,虽然不忌惮目标外的死伤,但是真正的误伤很少出现。事实上,在天罗刺客的刺杀中,若是出现目标之外的死伤,往往不是吸引注意力的计策,就是死伤者会阻碍刺杀计划的实现。本质上,天罗本堂的刺客和辰月的狂热信徒是同一种人:他们对自己的目标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持,视天下人为羔羊而自己是虎狼,虎狼反正随时可以夺取羔羊的性命,因此反倒没必要横生枝节、多此一举。

因此,兴化坊的惨案只是一个孤例,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灭人一门的事情。所以天罗刺客们这样做的目的便也很容易猜到——宣战,示威,以及震慑。不得不说,这一场刺杀达到了它的目标。凭借灭阉党、杀白师道和暗害三大诸侯国,辰月在东陆建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但是这以威势和恐惧建立的钢铁大幕上,被一场残忍的刺杀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这些以神的代言人自居的人,并不能保护他们的信徒。以神之代言人的身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辰月,不再是不可反抗不可伤害的。

它在所有人的心中种下这样一个念头,反抗辰月,不再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再严密的大坝,只要裂开一道缝隙,随之而来的,便将是滚滚洪流。

辰月的信徒和支持者们不得不将目光放到大教宗古伦俄的身上,等待着血葵帝君的反应,无论军事政治还是人心,大教宗在任何战场上都是永远的胜利者。然而这时候,古伦俄却非常暧昧地选择了沉默,好似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又好似知晓了,却对蝼蚁一般的对手不屑一顾。准确地说,自他在天启城头射完阻止百里冀入城的三箭之后,再也不曾公开露面。传说大教宗端坐在天墟观象殿中央,除了三教长等少数亲信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见到他,直到那烧尽一切的大火来临。

古伦俄的沉默,让迟疑的观望者也行动起来。无论在辰月的敌人还是盟友的认知中,古伦俄都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没有人敢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拥有大教宗的辰月教。而若将大教宗排除在计算之外,辰月教纵使依然强大得恐怖,却是在人类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