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轮班表出来了,很不凑巧路翰飞的班一直排到大年三十除夕夜。也是说,等他下班回家,年夜饭早就吃完了。唯一舒服的是他可以从初一一直休息到初八,不像路雅南,初四就得去上班了。
年前两三天,家里最忙,大哥他们也都陆续放假了,一年最热闹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了。可今年路翰飞不在,路雅南总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好像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转念又想,去年他们也没结婚,她不也照样过年了么,也没觉得多孤单啊。
最后她给自己想了个合理的寂寞理由——因为那个家伙不在,就显得少了点年味吧。
以往从除夕那天一早,家里到处就都是路翰飞的身影和声音了。
厨房里他围着个围腰像模像样地帮忙收拾包好的饺子,一边打探消息,“大妈,你告诉我那个包了硬币的饺子大概长什么样好不好?”
书房里他厚颜无耻地想捞油水,“爸,我不要红包了,你给我那瓶拉菲尝尝吧,哎哟,你干嘛踢我!”
就连老太太那里都得凑去打扰,“奶奶,我这么乖,你给我多少红包啊?”
甚至还在花园里叉着腰得瑟…
“小雅南,我今年买的烟火绝对好!老板和我说,炸出来酷拽狂霸啊!方圆三公里,绝对咱们家独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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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路家吃完年夜饭都是热闹地凑在一起看春晚,等到接天地的时候才会去院子炸一串鞭炮。
她和路翰飞向来嫌唱歌节目太无聊,每年都是他带着她去放烟火,等到有小品的时候再跑回来看。路雅南很喜欢烟花,一瞬间的美丽,有一种张扬的绝望。
她小时候在国外从没见过烟花,是被领养到了路家以后,才第一次见到。那是她第一年失去亲生母亲的春节,一个人,在路家。
饭后她心里难过,推说困了,没和大家一起看春晚就独自回房睡觉了。说是去睡觉,其实也睡不着,过了年她就十一岁了,这个年纪说起来懵懂,其实又已经有点懂事了,能藏住自己的小心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路雅南还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特麻烦,以前她在国外时指着小人书上的年夜饭图画缠着母亲甘霖要过那样的年,可真等到她有这样一家人可以过一个热闹的新年时,她又偏偏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可真是够矫情的。
“啪——”的一声响从窗外传来,声音不高也不低,说不高的原因是楼下一家人在看春晚热热闹闹声音挺大,所以衬托得这个声音就不那么刺耳了,可说低也不低,真把她吓了一跳。
她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边,掀开窗帘往下一看。花园中央站着小小的路翰飞,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烟火,他的脚边还有一堆,足足到他的腰间那么高,土豪得要命!
路雅南打开窗户,探出小脑袋叫了他一声,“路翰飞…”因为万圣节的事之后,她发誓不叫他三哥了!
院子里的小土豪抬头一看是她,唤了一声,“是小雅南啊,你要不要放烟火?”
“看着有点危险。”她看了看打火机小声地说,但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又挺好看的。”
路翰飞笑了,他的脸冻得通红,笑起来特别天真,挥手叫她,“那你下来,我放给你看,你就不危险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套了外衣从房间里出来跑下了楼。
小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豪华又霸气的烟花,只有那种一支一支的烟火,点燃后小小的火光从细长的纸筒顶端兹地一声冒出来,星星点点。还有一种点燃后是一个个通通地冲上半空,然后啪地一声炸开,只在那一瞬间,光彩夺目。
“妈妈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这个好像星星哦…”她痴痴地看着路翰飞手里的烟火,一根接着一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暖暖的星光。
路翰飞说,“那你以后想妈妈,我就给你点烟火。”
他一根接一根地点,抓在手上放给她看,小手冻得又红又硬,那时候的路雅南只顾着仰头看烟火,她的手揣在衣兜里,特别暖和。
后来每年的除夕,路翰飞都陪她放烟火,她在那点点的光亮里,回忆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那回忆就像烟花,亮起,然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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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年夜饭饭后,依旧是惯例看春晚,一家人围在客厅,倒也没有人发现不看春晚的队伍里只剩下路雅南一人了。
大概是觉得她一个成年人又结了婚,还需要关心吗?于是独守空房的已婚妇女路雅南顿时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恶意。
她原本想抱走晟晟陪自己,结果晟晟对春晚的歌舞节目兴致盎然,一边听一边笑,笑得乐呵时口水都流了下来,还跟着节奏手舞足蹈。老太太笑道,“这娃有艺术细胞啊,长大后培养培养去舞蹈啊!”
路雅南连孩子都带不走,格外凄楚地回了房。
路翰飞值班结束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最迟九点也该到家了,可这会都九点半了,他也不见个人影,路雅南等了一会无聊,去泡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爬上床准备睡觉了。
刚睡下有些迷糊时,窗外一阵巨响,噼里啪啦,简直能把窗户玻璃都震裂,路雅南被吓得心通通跳,掀开被子到窗边一看,倏然就笑了起来。
路翰飞站在院子里,正冲她招手,“小雅南,放烟火吧!”他的脚边堆了一小山一样的烟火,和小时候一样土豪。“我刚去买的,这么多!够咱们放到春晚结束!”
两人不冷不热了半个月,路雅南一直暗暗生气,还反复告诉自己他要是不交代宁蔷的事,自己绝不理他。
可当他站在萧索一片的院子里,仰着头看着她笑,身后的烟火把暗沉的天空点亮时,路雅南还是没骨气地动摇了。
她套上一件外衣从房里走了出去,路过客厅时,听到动静的一家人都心照不宣地把注意力从春晚上移开了,冲着她打趣调侃。
“雅南,翰飞找你去放烟火了吧!”
“翰飞不在,雅南寂寞了呢,还说去睡觉,这还不是憋不住了吗?”
“啧啧,年轻可真好…”
路雅南红着脸没理他们,兀自开门去了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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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翰飞知道自己这些天心情不好,对路雅南的态度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冷淡。大概他真的是被宁蔷的话挑唆了,有那么一点害怕面对她。
害怕被她那双澄澈的眼一看,他就老老实实把什么都招了,然后看到路雅南为了二哥放下她高傲的尊严。就如他之前所想,他宁可路雅南就那么高傲着,谁都看不上,谁都不在乎,也好过看到她这么在乎二哥。
现在的路翰飞,宁可用谎言来麻痹自己,也不愿意见证残忍的现实。而且他突然没那么自信了,这样自私藏着心事的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能为她掏心掏肺倾尽所有的三哥了,他觉得自己留在她身边,都不配。
他还占了她的便宜,他甚至不敢开口说,小雅南,三哥会对你负责的!
他的负责,她要吗?
他深藏着对她的爱,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留在她身边,如果她知道自己有那样的心思,她会怎么想,也许真的会吓跑了。
路翰飞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卑劣,所以他躲着路雅南,也躲着宁蔷,想逃避这些问题。但是今天下班的时候,他开着车,就想到了她,于是绕去买烟火。除夕夜哪里还有店铺开门?他一家家地找,一家家地敲门,终于敲开了一家店,老板和家人正在吃饭,看到来买烟火的路翰飞简直像看外星人,“这个时候才来买烟火?”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给我老婆买烟火。”
他想,这才是他那些嫉妒心自私心和卑劣心的源头,他想霸占路雅南一辈子,一辈子都称呼她——老婆。


☆、46PART 46

路翰飞放烟火,从来不像那种偶像剧里会浪漫的男主角一样在地上摆个图案啊,或者搞点惊喜和情调,他做过最浪漫的事,大概也就是蜜月那次的烛光晚餐了,还是他逼不得已瞎掰的。可见他瞎掰时还有点浪漫,等他一本正经决定要浪漫时,反倒和浪漫边都不沾。
比如此时,他就把十大筒的烟火排成一队,然后一手一个打火机,双手齐下飞快地点火,然后看着它们整齐划一冲上天际,在那最高的地方,瞬间绽放。
而他站在烟火前,冲着她炫耀,“小雅南,拉风吧!”
路雅南被他幼稚的模样打败,虽然想笑可还是憋住了,撇撇嘴故作淡定,“这样多破坏环境啊!”
她话刚说完,突然隔了一条街的一家突然也噼里啪啦地炸了一排,估计是看他们炸得太过嚣张于是较上劲了。一看这情形,路雅南的好胜心瞬间就燃烧了,拽着路翰飞的手臂大叫,“三哥!他炸得比咱们多!快快!压过他!”
“好!”路翰飞摩拳擦掌,立刻轰隆隆就点了两排,他买的烟花更大更亮,瞬间抢了风头,那边不甘示弱,也换上了大烟花。
路雅南急着直嚷嚷,“三哥,咱们的够吗?够吗?他们也有大家伙呢!”
“够够够…”看她一副小孩子吃不着糖的焦急模样,路翰飞忍不住笑了,又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搬了两大箱下来,“你看,三哥还有更大的!”
一见这个,路雅南乐得咯咯笑,仿佛回到了她在他身边一边跳一边催促着他给自己点烟火的小时候,“那快点!快点!赢过他们!”
“绝对啊!”路翰飞点头,密集的烟花冲上空中,路雅南仰头看着那漫天的烟花,夺目炫耀,仿佛时间都停滞在了那一秒,最亮,最闪的那一秒。
一旁的路翰飞突然像个小孩一样,两手拢在嘴边冲着漫天缤纷的烟花大吼,“雅南妈妈,今年我和雅南结婚了呢!”
她愣了一下回神,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对呢,这还是她和路翰飞结婚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她应该告诉妈妈一声的。
见她哭了,路翰飞手忙脚乱地在衣服里找纸巾,搜寻未果后他豪迈地递上自己的胳膊,“擦吧!”
路雅南破涕为笑,推开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衣兜里找到了面纸,撸了撸鼻子。没好气地对他说,“谁要擦在你衣服上啊!不想理你好么!”
路翰飞讪讪地收了手,揉了揉冻僵的鼻头,转脸问她,“今晚你们吃了什么啊?”
“好吃的多了!”路雅南回道,“好多你喜欢吃的,红烧大排,宫保鸡丁,土鸡汤可好喝了…对了,还有大哥吃到了饺子里的硬币,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能吃到,结果一激动咬破了舌头。”
“哈哈…”路翰飞笑了起来,“要是我在,肯定是我吃到。”
“可是你不在啊。”路雅南低头踢了踢地面上的鞭炮屑,酸酸地说,“不在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
路翰飞凑近了几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逗她,“哟,路雅南,你这是因为我不在这么伤心难过啊?”
“才没有!”她立刻昂起头反驳,“是你不在,有点无聊罢了,伤心难过?那你也想太多了吧。”
路翰飞对这样的打击见怪不怪了,低头咔咔地摆弄打火机。路雅南瞄了他一眼,一天加班下来他眼底有些青黑,他似是不自觉地蹙着眉,难得他这么安静地待在她身边,倒叫路雅南不习惯了。
或者说,这家伙怎么可能会这么安静。
“咳…”她轻咳了一声,呵出团团白雾,“路翰飞,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哎!”她话音刚落,他手就一抖,打火机落到了地上。路雅南眯眼,果真是心虚了呢。不过他弯腰拾起后,极镇定地说,“有什么事啊?我和你白天一个单位,晚上一个房间,还有什么你不知道?”他说着故意凑过来耍贱,“小雅南,你还想知道三哥什么隐私呀?”
路雅南看着那张凑近自己的俊脸,哼了一声,“路翰飞,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我们俩认识了十几年,你心里有没有事我会不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分几种,而这一种,叫假笑。”
路翰飞的笑容明显一僵,他勾起嘴角,不大自然地说,“哎,被你看出来啦。其实我一直在想,我把你睡了,该怎么办呢…”
“你是因为这个才变成这样的?”路雅南当然不信他的话,“那还真看不出来,你还如此敏感纤细啊!”
“那可不是。”路翰飞昂着头说,“你三哥是妇女之友啊,我总得考虑一些情感问题啊。”
路雅南咬了咬下唇,帅气地说,“反正咱们都是成年人,我不会要你负责的,你可以安心不用去想这个问题了。”她想自己都放□段如此主动又大度了,他总该老实交代问题了吧。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她的话叫路翰飞心头一揪,仿佛有一团鞭炮在腹腔里炸开,把他的心肺炸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
她果然不要他负责!
路翰飞强撑着笑仰着头看烟花,淡淡地说,“那就没什么事了啊!”
“骗人!”路雅南利索地反驳,“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没事吗?”
“那有什么不能…”他痞痞地一笑,双手扶住她的肩头,墨色的眼眸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他一字一顿地说,“小雅南,我真的没事。”
路雅南听见自己心头闷地一声响,然后疼得她几乎要落泪,但是她忍住了,深吸了口气,推开他的手,“路翰飞,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真的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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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雅南不知道路翰飞为什么要骗她,她相信过路翰飞那么多年,相信他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从小信到大,连和他结婚她都信了。可是路翰飞却看着她的双眼,睁眼说瞎话。
她给自己找了N多理由,可也没一个让她能想到为什么路翰飞要隐瞒宁蔷的事。一番冥思苦想后,原谅他的理由没找到,倒是把之前积攒的好感都消磨了个干净。
路翰飞这个家伙,还真是靠不住!
其实路翰飞知道,小雅南讨厌自己了。可他眼下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既不可能答应宁蔷荒谬的要求,也没法阻止她做出疯狂的行为,更没办法接受让小雅南去妥协。
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那么万能。路翰飞有点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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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正月初五,老太太冯安安都会去医院慰问工作的医护人员,派发新年的吉庆红包,这是安仁的传统项目。红包里放的不是钱,都是一些随机的小礼物,比如两张电影票,一张蛋糕券,都是老太太亲自去买亲自包好派发,别有一番温情。
今年老太太更温情了,把晟晟也抱来了医院,医院里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孩子路家收养的弃婴,老太太带着晟晟来,温情之外更是给医护人员们上了一课,作为治病救人的医生,更应该存善心,做好事。
午休的时候路雅南把晟晟抱去了检验科玩,晟晟对科里各种奇奇怪怪的器械可感兴趣了,两只眼睛乌溜溜地直转。
小刘看孩子胖了不少,啧嘴道,“这孩子在你家养得还真不错,之前瘦的和小猴子一样,现在胖起来还蛮可*的。对了,领养手续下来没?”
“没呢。”路雅南笑着说,“再过十天,正好是小年那天,办完手续就回家吃元宵咯。”
突然有人叩了叩窗,路雅南转身一看,是二哥路燕飞,她便抱着晟晟走了出去。“怎么了,二哥?是要接晟晟吗?”
“嗯。”路燕飞点头,“奶奶要回去了,刚打你手机关机了,是不是没电了啊。正好我没事,过来接晟晟。”
“晟晟来,和二舅伯回家去!”因为路翰飞自认是晟晟的爸爸,路雅南是晟晟的妈妈,那么路承飞和路燕飞既是伯伯,又是舅舅,他就自创了个这么奇葩的称呼——舅伯!
晟晟一扭头,好像瞧见了什么,眼珠一亮,张着小手就要去够,路雅南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倒真是叫她也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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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路雅南还没来得及张口,魏宏信带着两个人就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就揪住了路雅南手里的孩子,“臭婊~子!果真是你偷了我的孩子!”
晟晟虽然认出了自己的父亲,可被他那么大力地一拽,还是吓得哭了起来,魏宏信也不管,甩手就把孩子丢给身后的两个人。
路雅南自然要去抢晟晟,“谁偷你孩子了!是你自己把孩子丢在医院的你也好意思说!”
“呵!”魏宏信冷笑一声,“我是去上厕所了不行啊!我回来找孩子就不见了!你个臭婊~子是不是自己不能生啊,才要抢别人孩子啊!”
“你嘴巴放干净点!”路燕飞一把拽开魏宏信抓着路雅南衣襟的手,“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哎哟!”魏宏信一看,这次的路燕飞明显不如上一次的路翰飞那么强壮,加上他这次也不是单枪匹马了,自然有底气,抬手狠推了他一把,“这次又从哪冒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啊!你睁大狗眼看看,这个是我的孩子,是这个臭婊~子偷了我的孩子!”
“你放屁!”路雅南也气急了骂了一句,“当初是谁在医院里大吵大闹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的孩子吗?你现在怎么又要了!”
魏宏信咧嘴一笑,极尽无耻,“不是你说是我孩子吗?那我想想也是,既然是我的孩子,又有别人要,我为什么不拿回去呢,也不枉是老子的种啊!”
路雅南一看,他身后的两个人都不面善,立刻反应了过来,“你要卖孩子!魏宏信你疯了吧!这是犯法的!她又不是男婴!你要了做什么?!”
“那你管不着!”魏宏信说,“再说了,现在我只是把我的孩子拿回去,谁说我卖孩子了,你个臭婊~子不要乱说话啊!”
路雅南的脑海里闪过的镜头都叫她全身寒颤,她都不敢去想像魏宏信这样的人会把晟晟怎么样,晟晟是女婴,女婴能有什么样的好下场,尤其是他这个人渣败类什么事做不出。她顿时像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抢夺孩子。
“你把孩子还我!你这个畜生!”
魏宏信身后的大汉伸手一推,就把路雅南推了老远摔坐在地上,路燕飞冲了上去,却被人打了一拳在小腹,疼得直不起腰来,路雅南顾不得疼爬起来死死拽住孩子不丢手,四下喊人,“快来人啊!快报警!!”

☆、PART 47


路翰飞把路雅南扶进家门时,她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头发凌乱,嘴角淤青。那是她死死抓着晟晟不丢手时被魏宏信扇耳光打伤的,嘴角被牙齿磕破,结了一块暗色的痂。

这大概是路雅南一生第二次如此狼狈,第一次是她被父亲抛弃,第二次是她救不了晟晟。

下午的一场争执打闹以魏宏信抱走了晟晟收场。警察来时,魏宏信自然不会说自己要卖孩子,毕竟晟晟是他的孩子,路家一点办法也没有。

全家都沉浸在了无边的阴郁中,老太太更是伤心,气得血压升高,现在吃了降压药睡下休息了。二哥路燕飞被那两个大汉一顿拳打脚踢,身上不少淤青和擦伤,二嫂唐亦柔一边替他擦药一边啜泣,“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过分了,太不要脸了…”

路翰飞的假期休到初八,所以今天不在医院,等他得到消息时,纠纷已经结束了。

晟晟在距离合法收养还剩十天的时候,离开了路家。

*****
进了卧室,把她扶到床边坐下,路翰飞去卫生间拧了湿毛巾,出来给路雅南洗脸。温热的毛巾碰上她冰冷的脸,烫得扎人,她噙着泪别过脸去,“不用…”

路翰飞放下毛巾,蹲在她腿边,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去擦她殷红的嘴角,路雅南抬手一把甩开棉签,她瞪着眼,泪水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咬着牙艰难地说,“路翰飞,我不用你同情!你早干嘛了!他来抢晟晟的时候你在哪里!”

明明她在说歪理,路翰飞也默默忍了,知道她此时心如刀割,难免要发脾气,“对,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不用你对不起!”路雅南这些天憋在心头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此时彻底爆发了,“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吗!你欠我吗?路翰飞我俩互不相欠好吗!你是我谁啊!我为什么要在意你!你爱和谁见面和谁见面!你就和宁蔷在医院大厅里搂搂抱抱我也管不着!你不是不让我知道吗!那你也别管我的事!从今天起,咱们分道扬镳!”

路翰飞的脸色一阵青白,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宁蔷的事,一时瞠目结舌。

“你还是不说是吗?”路雅南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那咸咸的液体碰到嘴角的伤口,却也没有她此时的心那么疼。“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路翰飞,你不是叫我信你吗?我什么都信你,结果你骗我!你睁着眼说瞎话,你叫我怎么信你!”

她胡乱地捶他,摔得淤紫蹭破皮的手每一下重击既捶得他生疼,也叫她疼得眼泪直流。
路翰飞一把拽住她的手,“好了,你手还破着,你要是生气,我就自己打好了。”他说着抬手就去捶自己,他的拳头攥得紧,捶下去闷的一声好沉。

路雅南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伸手拽住他,“就这样你都不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宁蔷一直喜欢你,你不会她真的有什么吧?”

路翰飞长吁了一口气,“好,我告诉你。”

****
路翰飞知道,路雅南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是一场将就,在这场将就里是他亏欠她的。

他亏欠她什么呢?路翰飞想了很久,大概是他不够好,没能给她最好的自己,如果他能像二哥一样,大概就不会有亏欠了吧。

和可惜,他既不完美,也不万能,那么他就只能陪她继续这场将,就好像他真的不爱她,只是因为他亏欠她。

“我不想你为了二哥和宁蔷低头。”他只说了宁蔷的要求和恐吓,“我也怕她真的去伤害你。”他没说的是,那藏在他心底连宁蔷都看出来的爱。

“你真是疯了才会被她威胁!”路雅南难以置信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种事本来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她凭什么扯到我家人身上!”

路翰飞抬眼看着她,“所以,雅南…你会为了二哥去求她吗?”

路雅南没说话,她想到了路燕飞今天为了保护她被人打的模样,其实她对二哥的感情已经淡了许多,因为二哥和二嫂的生活一步步走上正轨,她也不会再有任何妄想。可是在那么一瞬间,她多么渴望路翰飞可以出现,可是出现的人偏偏是路燕飞。

她不是还有非分之想,而是她觉得不想亏欠二哥任何。

二哥没有必要因为她和宁蔷之间的矛盾而失去公平的对待,他勤勤恳恳本就应该得到属于他的东西,宁薇已经离开安仁了,对于路雅南来说,向宁蔷低头对安仁没有任何坏处,因为她的低头,可以换来更多的公平,听起来好像很荒谬却又确实如此。

她也总该为路家做些什么,而不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馈赠,不是吗?

“我不是为了二哥去求她,我是…”她的话没说完,路翰飞猛然起身,他动了动嘴角,“没事,你不用解释。其实你为二哥做这些也是应该的,今天…他也为你受了伤。再说…”他顿了一下,艰难地扬起嘴角笑了,“你本来就一直喜欢他,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