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没答话,把人送到院门,交接给小厮继续送出去。身在内院,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即便张大夫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也不可予人话柄。
小翠咬了咬嘴唇,生气又不甘。她本是姨娘的贴身婢女,最近却越来越不受重视,特别是她干娘王嬷嬷被姨娘送回兰家后,她越发在姨娘跟前说不上话。现在倒好,一个二等丫

鬟提上来的小蹄子都敢给她脸色看了!小翠在正房门口深吸几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要自己能帮姨娘争宠、固宠,姨娘总会看到她的好。
小翠掀开帘子进屋,端着一张笑脸道:“姨娘,好消息!老爷跟前的小砚哥透露,老爷最近要办大宴,到时候准请姨娘共同赴宴呢!以往这可是夫人才有的荣耀,老爷多看重您

。”
“是吗?的确是个好消息,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候病了,不然真想看看官宦人家的宴会是什么样子。”景华半躺在床上,语含期待的说。
“姨娘不怕,奴婢上妆的手艺好着呢,只要用脂粉遮一遮,半点看不出病容,保证姨娘艳冠群芳,老爷只要看到您,眼珠子都不带错一下的。”说完,小翠自豪得笑了起来,期

盼得看着景华,希望景华也能因此高兴,因此更看重她。
月娘端着药碗上来,知道景华不爱被人一勺一勺的喂药,直接递给她,轻声解释道:“姑娘,温度正好,快喝了吧。”
等景华喝完,又把药碗递给旁边的小丫鬟,示意她赶紧端走,别让药味在屋里蔓延,柔声宽慰:“姑娘忍忍,现在喝水、吃蜜饯都会冲淡药效,咱们忍一忍,忍过就好了。”
景华嗯了一声,眉头微蹙,闭眼仿佛忍耐得十分难受。
“翠姐姐方才说的话,奴婢倒有些不赞同。老爷不是只开一次宴会,以后机会还多,姑娘身子更重要。现在天气还冷着呢,开大宴必定在花园空旷处风景才好,要是吹了风,必

定加重病情。”
“以后……机会难得!”小翠跺脚,等再开宴的时候,姨娘还不知道还受不受宠,现在不抓紧,等到日后被老爷厌弃了,想撑着病体出席宴会都没机会。“姨娘,就是去宴会上

露个脸,让大伙儿都知道您受老爷喜爱就行了,不累人的,肯定不会对身子有多大影响。”
“翠姐姐以前也是在宴会上服侍过的,虽然咱们家的宴会和官宦人家不同,可也能想到。那般场合,时刻注意仪态,说话做事都要在心里过三遍,待人接物、交际往来都是学问

,怎么会不累人。”月娘温温柔柔朝景华一笑:“姑娘,依奴婢的小见识,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等您养好身子,多少宴会参加不得。”
景华面上显出犹豫的神色,最终在月娘的劝说下点头:“是啊,身子要紧,大夫说我这是风寒,不能吹风。再说,这病过人,万一传给老爷夫人就不好了。小翠,多亏这消息只

是小砚私下说的,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吧。顺便帮我去朝晖堂告假,请夫人谅解,我这几日就不去她那里请安了。”
“姨娘……”
“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景华把头侧到里面,表明态度不想再说。
小翠恨恨跺脚,无奈退下,在门口等到月娘服侍景华歇下出来,一把揪住她:“你以为做了大丫鬟就能把持着姨娘了?我才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
“翠姐姐,您和姑娘的情分,您的功劳,我们都知道,所以无论何时咱们都尊称你一声姐姐。至于把持,更无从谈起。姑娘是主子,主子哪能让咱们做奴婢的把持呢?”月娘还

是这样温温柔柔的做派。
“哼!你小心着,我总会揪出你的狐狸尾巴!姨娘总能看到我的好!”小翠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她费尽心思从小砚嘴里打听到消息,本想邀功,没想到反而惹姨娘不喜,以为自

己不关心她的身体。不行!一定要再想办法,帮姨娘固宠,等姨娘看到自己的能耐,就会重新重用自己。
月娘站在原地揉了揉自己被抓疼的胳膊,轻叹一声,径直走了。
没过几天,聂老爷在周夫人面前提起宴会的事情,“这次宴会让兰氏侍宴吧。”
“老爷怎么有这种想法?”周夫人问道。
“兰氏有才,不可多得,正该让众人都见见。上次和卓兄说起,他还以为我吹嘘,非得让他见识见识不可。”聂老爷捋着胡须道。
“那可真是不巧,兰氏病了,恐怕不能出席。”
“病了?”这么巧?聂老爷疑心,该不会是兰氏还想拿乔吧!
“是啊,已经病了好几日,张大夫瞧的脉象,说是风寒。都已经几日没来我这里了,哥儿年小体弱,我也不是个健壮的,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聂老爷摩挲着手指想了想,叹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好好养病吧。也是不巧,得多受卓兄一阵子嘲笑了。”他都炫耀出去了,爱妾却突然病了,同僚有人肯定以为他在吹嘘。
周夫人轻笑点头,没有说什么。
聂老爷终究还是不太高兴,从朝晖堂出来,都快走到书房了,又转去了芷兰院。
芷兰院只有正房还亮着一盏豆大的灯,里面传出沉闷的咳嗽声,还有丫鬟忙碌的身影倒影在窗纸上。
听到里面压低的说话声和窸窣的忙碌声,聂老爷站了片刻,终究没有进去。
景华的病,过了宴会,就慢慢好起来。
这日,小翠从外面回来,兴奋得和景华禀告:“马上就要过年,各处节礼都送来了,奴婢在前院看见龙眼大小的珍珠、寸锦寸金的蜀锦、和田美玉摆件,还有各处商人孝敬的好

东西,比咱家库房的珍宝还多呢,不知这次,老爷要赏些什么下来。”
“赏什么都是老爷夫人的恩典,我又不缺这些。”
“姨娘当然不缺,可老爷近日都不爱到芷兰院来了,万一节礼赏赐少了岂不让人看轻!”
景华顺着小翠的思路往深里想,没听到她叫人,有片刻怔愣。在小翠看来,就是这话说到姨娘心坎上了,再接再厉道:“姨娘,上次宴会您不能参加,老爷也没点别的姨娘陪侍

,可见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您。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宁缺毋滥!您不去,老爷连夫人都没让出席呢!不如咱们趁着这次年节里的赏赐,让后院众人看看您的爱宠。”
“怎么看?”景华好奇问道。
“自然是让老爷赐您一些好的、贵的、珍奇的,您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节礼自然也要是头一份。”
“你这话不对,内院头一份应该是夫人,我怎能与夫人争锋。”
小翠眼波一转,笑道:“姨娘说的是,可除了夫人占着名分大义,您就是后院第一人。您可是大少爷的生母,都说母凭子贵,这是您应得的。”
景华想了想,仿佛十分憧憬,但还是摇头道:“不好,夫人教导我谦虚自持,我也不喜欢出风头,还是算了,老爷赐什么我收着就是,不要做这些献媚邀宠的事情。”
景华说完了还不放心,又叮嘱一旁的月娘:“你替我和院子里的人说一声,不可骄矜自傲,老爷宠爱谁、看重谁全凭老爷心意,我院子里的人不能做不守规矩的出格事。”
“姑娘放心,奴婢会传达下去的。”月娘说完,又饱含深意得看了一眼小翠。
景华也看见了这个眼神,补充道:“小翠,你也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兰家好,可我不能做这种事,你要听话,知道吗?”
“是。”小翠沉闷应下,只是已经被挑起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按下去的。
快过年这段日子,家家户户都是最忙的,聂府也不例外。周夫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累得脖子酸疼:“哎呀,真是老了,这日常人情往来都觉得累人。去年手把手教兰儿,瞧她

悟性好学得快,还以为今年能让她搭把手呢。谁想她这病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没好,张大夫怎么说,到过年能好不?带着病气过年,终究不吉利。”
陪嫁嬷嬷忍了又忍,终究没憋住:“夫人!奴婢担心您看错人了!芷兰院这几日没少借病邀宠,从老爷那里要好东西。”
周夫人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新鲜东西好奇而已,给她就是。”
“可奴婢怕养大了她的胃口,这些日子要的东西一次比一次贵重,怕也是个不知分寸的。得您庇护还不满两年,这就原形毕露了。”
周夫人摆摆手不想说话,她这么大年纪的人,已经不太爱较真的。小姑娘虚荣些、喜好华贵珍宝是人之常情,人嘛,谁能无缺点。只要兰氏懂分寸,她愿意接着庇佑她。
陪嫁嬷嬷正在铆足劲儿给芷兰院上眼药,另一位得力管事嬷嬷黑着一张脸进来禀告:“回夫人,老爷做主,将国公府送来节礼中一枚凤钗送到芷兰院去了。”
陪嫁嬷嬷一惊,礼单她们早就看过:“可是那累丝嵌红宝金凤?”
“正是。”管事嬷嬷脸色更难看了。
“那可是咱们老太太专门给夫人打造的,芷兰院那个怎么敢?她怎么敢?”陪嫁嬷嬷怒发冲冠,直言道:“夫人,您不能再惯着芷兰院了!奴婢替您走一趟,教教她规矩!那也

是她能戴的。”
周夫人泄气得靠在椅背上,心存侥幸问道:“那金凤是老爷主动给的吧?老爷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也是难免……”
“芷兰院的小蹄子在老爷面前进言老爷才给的,小翠是兰姨娘的贴身丫鬟,从小陪着兰姨娘一起长大。”
这样啊……周夫人叹息,这天来得这样早吗?原来妻妾真的是不能和睦相处的。母亲送来的东西,被丈夫转手赠给小妾,这已经是羞辱了,周夫人自然生气,可她更失望的是那

个曾经在自己跟前撒娇,自己疼爱她如女儿一般的人,终究还是变了。
再想想这些日子兰氏告假不来请安,仿佛一切都有预兆。
“今天不是要给后院的人赐节礼吗?芷兰院的也一并送过去吧,之前备的不用了,和诸位姨娘一样就是。把碧玉笛收起来吧,最近不想听笛声了。”她教兰氏吹笛,兰氏还和她

暗示讨要那支碧玉笛,笛子虽是长辈所赐,但并非不能转增。只是喜爱看她为了笛子撒娇弄痴、百般讨好,心里觉得有趣,就没直接答应,其实心里已经定下过年的时候作为礼

物送给她,给她惊喜,这笛子也算见证两人的情义。如今想来,幸好没送。
“顺便说一声,那金凤算我赐给她的,放心戴吧。”兰氏一介妾室,没有主母允许,带这样的首饰不合规矩。周夫人疲惫得摆摆手,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独自体味这段错付的情

谊。
周夫人心中怅惘,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回想,不知是感叹还是可惜。正在沉思,却听外面有人喧哗,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陪嫁嬷嬷高声回禀:“兰姨娘求见。”
周夫人意兴阑珊,不想见人,面子情却还是要做的,高声道:“我身子困乏,就不见了,兰氏病也好了,今日就去前院陪陪老爷吧。嬷嬷,给她令牌,吩咐个人陪着她去。”
到底相识一场,妾室服侍夫主不是正常的吗?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她?周夫人真是心灰意冷,往日的陪伴想起来就怄。
周夫人以为她话说到这份上,兰氏但凡要点脸皮就该离开,却不想外面争吵声越来越大,突然大门被猛得推开,兰氏闯了进来。
周夫人吓一跳,条件反射站起来,不是她一惊一乍,实在是兰氏这形象有失体统。
只见兰氏披散着头发,衣裳也没穿好,好像匆忙之间起身,随意披了件斗篷就跑过来,透过斗篷边缘,还能看到里面的家常衣裳,一只绣鞋不知掉到哪里,左脚只穿着足衣。
景华早已泪流满面,伸出左手紧紧握着的金凤,哑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给我这个?我想要的不是它,我想要碧玉笛!”
不说碧玉笛还好,一说周夫人的火气也压不住了,自己已经足够宽容退让了,兰氏还来闹什么!
“兰姨娘,你失礼了,回吧!”
景华不可置信得退后两步,夫人从未称呼她为姨娘。景华仿佛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想起她刚才令自己去伺候老爷的事情,她明明答应过,只要自己不愿意,绝不把自己推向老

爷!她变了,她骗了自己!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景华一双杏眼死死盯着周夫人,一字一顿问道,仿佛要说的更清楚,让听的人考虑得更清楚一样。
“回吧,我累了……”
“连你也不要我了!”景华大吼,发疯一般甩开扶着她的人,“连你也不要我了!”
周夫人吓得直往后退,朝晖堂的嬷嬷更是怕她暴起伤人,拦的拦、拉的拉,却不想景华突然口吐鲜血,委顿在地,口中还在喃喃:“连你也不要我了……”
“大夫,大夫!快请张大夫!”周夫人着急忙慌得喊人:“还愣着干什么,扶起来啊!”
陪嫁嬷嬷多了个心眼儿,怕这人又发疯,直接吩咐婆子们把人抬到芷兰院去,把大厅的人清出去,才拍着周夫人的后背道:“夫人别怕,别怕,兰姨娘已经送回去了,等大夫诊

治了,报个疯病就是,大年节下,老爷嫌晦气,多半不会过问。”
“不对,嬷嬷,兰氏的态度不对,这不像一个想争宠的人。嬷嬷,你去查一查,去啊!”周夫人心中不安越来越盛,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兰氏的表现的确是渐渐

得宠、渐渐自傲的样子,她生下了后院唯一的子嗣,先得了自己的欢心,自从娘家的案子之后,又在老爷面前崭露头角,老爷越来越爱去芷兰院,给她的赏赐越来越多,现在她

已经不满足于固有赏赐恩宠,直接邀宠要东西了。
这就是一个妾室该有的模样,可哪里不对呢?周夫人在房中踱步,突然灵光一闪,这些都是自己的臆测、奴仆的禀告,自己好像从未亲口问过兰氏。
周夫人惴惴不安的等着嬷嬷的查证结果,她对聂府内宅的掌控力多强啊,没等天黑,陪嫁嬷嬷就带着人证物证来了。
“姑娘吩咐不可骄矜狂傲,不许与朝晖堂争锋,奴婢也叮嘱过芷兰院所有人。”月娘是这样回禀。
“姨娘在病中,还坚持画了药师佛像,这是准备送给夫人的新年礼物。姨娘说生病了才知道药多苦,请药师佛保佑夫人来年健康平安。”这是另一个丫鬟云娘。
“自从姑娘诞下小少爷之后,再没有留过老爷。老爷偶有几次留宿,从没叫过水。姑娘说夫人宽宏和蔼,她不能背叛夫人。”
小翠恐惧不已,自扇耳光,啪啪作响,“奴婢错了,奴婢鬼迷心窍,奴婢不知好歹,奴婢只是想替主子固宠,绝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奴婢不知道累丝嵌宝金凤是夫人娘家送来

的,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奴婢粗鄙无知不懂规矩,求夫人饶命,饶命啊!”
“奴婢只是气不过芷兰院一个姨娘居然敢和夫人别苗头,才趁机刺了小翠两句,奴婢绝没违背夫人的命令。”这是厨房管事嬷嬷,从国公府陪嫁过来的。
“真的不关奴婢的事。万嬷嬷手脚不干净,夫人送给芷兰院的鲈鱼万嬷嬷私自扣下给孙儿吃了,芷兰院的小翠气不平和她吵了一家,万嬷嬷才骂兰姨娘的。”
“万嬷嬷暗藏心思,老奴却没发现,受她撺掇在夫人面前上眼药,诋毁兰姨娘,如今想来后悔不已,倒是老奴识人不明。”这是陪嫁嬷嬷的忏悔。
药师佛画像摆在桌上,累丝嵌宝金凤上沾染的血污没擦干净,越来越多的奴婢证词击打着周夫人的心。周夫人好像踩在云端上,轻飘飘、不真实,但她又确切知道自己站在云端

,往下看一眼,脚都在发抖。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吗?
周夫人猛然起身:“去芷兰院!”
周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到了芷兰院,院里原本的丫鬟都让她的陪嫁嬷嬷带走审问,只有她指过来的两个丫鬟听到动静匆忙从耳房出来。
“大夫怎么说?”周夫人直接问道。
两个偷懒的丫鬟答不出,在厢房开药方的大夫推门而出,拱手道:“兰姨娘的风寒本已好的差不多,只是又吹了冷风,好似还发了汗,一冷一热,又激出了体内病灶。再有,好

似情绪起伏过大,伤心过度、怒急伤肝……咳,静养就是,静养就是。”
“请大夫务必治好她,缺什么名贵药材只管开口。”周夫人如此吩咐,又怕见多内宅阴私的大夫以为她说反话,强调:“大夫只当她是我的女儿一般治,待她痊愈,我再重谢您

。”
张大夫微微欠身:“医者父母心,不必夫人交待,老夫自然全力以赴。”才怪,若是当家夫人不重视,他也不会执意救人,好不好全凭病人的求生意志。
“嬷嬷,这两个丫头玩忽职守,待下去吧。月娘、云娘,你们两个照顾好兰儿。”周夫人不想听那两个丫鬟辩解,示意赶紧拖走。
到了屋里,周夫人难以想象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居然是那个娇俏爱笑的小姑娘,只见她嘴唇干裂,额头有汗珠不停冒出,口中不知喃喃着什么,即便在昏睡中也不安稳。
周夫人不太擅长照顾人,吩咐月娘、云娘小心伺候,自己坐在一旁守着。
只是,景华终究没醒,迷迷糊糊喝了药又昏睡过去。
周夫人是当家主母,如今又正直过年前后,府上实在忙乱,周夫人还有许多应酬,不能守在芷兰院。
只是每天早起之后、晚睡之前,都要问一问芷兰院的情况。
“兰姨娘高热不退,大夫下了猛药,夜里反复折腾了三四次,终于退烧了。”
“兰姨娘病情还是没有起色,大夫说是郁结于心。”
“老爷说年节下病着不吉利,要不移出府去。”
“老爷已经同意了,说内院的事情都由夫人做主,留兰姨娘在府上养病。”
“兰姨娘今日用了一碗小米粥,两箸酸笋和半个小花卷。”
“兰姨娘还是不愿见人,说自己病体未愈,不敢传染给旁人。”
“兰姨娘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是消瘦得厉害。”
“兰姨娘大好了!”
周夫人听着下人的回禀,有时也站在芷兰院外远远看着景华被人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她不愿见人,周夫人也不强求。大夫说她的病大伤元气,要养很久才能养回来。看着那消瘦

的身影,周夫人沉默叹息。
等到景华的病痊愈,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年三月。
这日,芷兰院的人来禀告,说兰姨娘求见。
周夫人大喜,兰儿终于愿意见她了,“快请,快请!”
景华穿着一身嫩绿色袄裙,如这春天枝头新绿,进门先福礼,被赐坐后规规矩矩只挨三分之一椅面,柔声道:“妾想求一道放妾书。”


第217章 宠妾的出路5
周夫人一听这话就慌了,“我查清楚了,是下人放肆,暗藏小心思,厨房的古嬷嬷我已经发卖了全家,院子里的下人我也全是敲打过一遍,即便是我心腹嬷嬷……”
“我知道,都是下人的错,都是误会。”
事实是这样没错,但从景华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赌气。周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想到她当时情绪那样激动,直接吐血晕倒,还有那句“连你也不要我了”,周夫人就

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景华是什么情况,周夫人能不清楚吗?兰家乃当地富豪,景华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好姑娘,只看她因为厌恶女子谄媚讨好,就憋着不学乐器,窥一斑而见全豹可知她高傲

秉性。这样一个姑娘,为了家里来府中做妾,还是给一个年龄是她父亲还有余的老男人做妾,她难道不委屈吗?兰家也不是多么疼爱重视女儿的人家,若重视不会推妙龄女儿入

火坑,且没有见识。周夫人不止一次听到兰太太撺掇她争宠、宅斗、为娘家要好处的混账话,还有兰家老三殴人致死的事情,可以说,在周夫人眼里,景华完全是歹竹出好笋。
周夫人已经忘了兰氏刚入府时,因有孕受宠的轻浮虚荣,脑子全是她陪伴自己的点点滴滴,全是她违背自身利益,在老爷和她之间,坚定选择她的场景。
可以说,景华的娘家为了荣华利益舍弃了她,老爷心中也只把她当炫耀的玩物,那么她最后能依靠、依恋的不就只有自己了吗?偏偏阴差阳错,只因下人弄鬼,她们之间也生了

间隙。
“连你也不要我了”,这话又一次回响耳边,周夫人的心又是一疼,她如今在世间还有什么依靠?
孩子!对了,孩子!周夫人灵光一闪,急切道:“你不考虑其他,也要看在哥儿的份上,他还不会走路,你这做娘的难道能舍下他吗?我再周到,终究只是嫡母,哪里有你做亲

娘的真心。况且我多大年纪了,就是真心想护,又能庇护他多久?老爷是男子,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你就忍心哥儿顶着庶长子的名头,后宅无人帮扶,沦为靶子吗?”
为了留下景华,周夫人不惜自污,只盼景华能留下,不论打动她的是什么。
可惜,景华还是摇头。
周夫人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决堤一般滚落,“你真要弃我而去?”
幸亏景华进来的时候,周夫人早就有所预料挥退了所有人,否则妻妾对泣要让人笑话的。本想与她畅谈一番解开心结,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周夫人忍不住感慨。
景华起身,又郑重行了一礼,衣袂飘飞,彷如不系之舟。一切仿佛都有预兆。
“夫人,您对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想离开,也并非一时意气。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这是我入府以来,老爷对我的赏赐单子。”景华从袖中掏出一份卷起的清单

,又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笑道:“开始的时候,老爷对我可有可无,因着高人指点,常留宿我这里。后来我一举怀孕,老爷对高人之言深信不疑,对我的赏赐越来越重,等我诞

下哥儿的时候,更是重赏。这就是最重的时候吗?不是的,后来老爷越来越喜爱我,到芷兰院越累越频繁,我虽以身体不好为由推却,但我知道推拒不了多久的。”
“看着这些锦缎珠宝、缂丝美玉,我也心花怒放;老爷见多识广,却愿意为了我一个小女子一再退让包容,我心里也自得虚荣;甚至夫人屡屡赏赐,我也生出了自己不凡,合该

让所有人哄着、让着的错觉。这次误会,虽是下人之过,可细究起来,是不可避免、注定要发生的将来。夫人乃是正室嫡妻,又有国公府做靠山,而我年轻受宠,又生了府上唯

一的哥儿,即便我和夫人关系再亲密,我对夫人再濡慕,夫人对我再关爱,也挡不住下人站队,暗自别苗头。夫人用惯的旧人劳苦功高,我若要官家理事总要安排自己的人手。

位置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总是有冲突的。”
“下人的冲突,只是夫人与我矛盾的缩影,这些冲突可以压制,不可消弭,只要妻妾身份在一日,这样的冲突就不可避免。这还只是府内,府外又有多少闲言碎语,未知哪日某

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挑动这敏感关系,又成了争斗的由头。夫人宽宏,也许愿意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退步,可我不愿意!我心疼夫人!您有什么错,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要

容忍一个妾室?我听府上老人说过,您曾经也是有孩子的,只因侯府争斗坏了身子,说到底是侯府害了您,是老爷没有保护好您,您有什么错?这些年为了老爷子嗣传承,您受

了多少闲言碎语,抬了多少美妾娇娃,不还是没有子嗣吗?为什么要怪您,你凭什么受这委屈?”
“兰儿,兰儿……只有你,只有你……”周夫人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抱着景华嚎啕大哭。连母亲也只哭她不小心着道,劝她为老爷纳妾开枝散叶,虽世情如此,可从未有人

全心全意站在她这边,替她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景华拍着周夫人的脊背,等她平静下来,扶着她的肩膀,面对面道:“那要我退让吗?我也不愿意。夫人,我跟您说掏心窝子的话,我还不到二十,只算六十的寿数,也还有四

十年时光要关在这院子里过。我春天想放大蜈蚣风筝,不想丫鬟劝谏正院都没放,我不该出风头。夏天我想坐着大木盆去荷塘里采莼菜,不想被管事嬷嬷嘲笑不懂规矩。秋日要

登高赋诗,冬天要踏雪寻梅,我也想全凭自己的心意,快快活活过日子。”
“可我在府里一日,我们两人都会不自在,下人闹出的事情,总有一日会成为我们的将来。我的虚荣心会越来越强,会忍不住争宠,忍不住把您当敌人;您会慢慢不再包容关爱

我,把我当寻常妾室整治。我怕,我不想有一天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我出生商贾,不懂那些大道理,在我看来夫妻之间就是合伙经营铺子。老爷出银子多些,他是大东家,您出银子少些,您是二东家。铺子天经地义该是你们的孩子来继承,可

偏偏没有继承人,所以就要从外面招伙计,从伙计里选掌柜。掌柜是辅佐老爷和您的,可以拿月钱、可以参股分红,可不能起了自己做三东家的心。可看老爷日趋加重的赏赐,

显然已是色令智昏,老爷做不了决断,这时就该您挥慧剑。”
“夫人,我盼您过人世间最上等的好日子,这份真心,在菩萨面前我也敢发誓。如今,正是做决断的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夫人,放了我吧!”
周夫人早已坐在地上垂泪,拉着景华的手不放,泣道:“你一个小姑娘,离了夫家庇护,怎么过日子?你那娘家,不是我说嘴,靠不住!他们能卖你一次,就能卖你两次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