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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喘息,胸口上上下下起伏。鼻尖呼吸一段段纠缠,她闻到彼岸温暖气息,她冷,于是纤巧手臂缠过去,依着抱着,藏在外套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渐渐暖了,融了,秋风又窜进来,香樟叶子悉悉索索响,又一辆车呼啸而过,路面和天空都湿淋淋,云也没有,风渐渐停,树叶静下来,雨还在下,他的唇不离开。
她似乎体会到他的温柔。
似是而非的温柔。
他尝到她唇上凉凉秋意,又有漫漫铃兰香,似远,又似近,他竟然觉得纯洁——一个十五岁跑场子十七岁卖身的小妓 女,他居然闻到少女纯洁气息,干净宛如皎皎云中月,更如春溪,山涧中快乐奔跑,叮叮咚咚地唱着,触手去,微凉。
怎会?是她老练,险些将他蛊惑。
他离开她的唇,她微微垂下头,双颊透出云霞光彩,一双唇被他吻得妖娆妩媚,真教人爱不释手,他用拇指摩挲着柔软的唇,如他再次亲吻,而未央默默低着头,若水边荡漾的白荷花,羞赧似十五岁初恋少女,是,真是像,像他初恋,小小女孩,拉拉手都害羞得面颊通红,他在心底里夸她,她已抓住精髓,这厢还在细细喘着气,再咬一咬下唇,他便想扑上去愈加蹂躏。
无妨无妨,尽管来就是,孙悟空上天入地七十二变,还是一样翻不出如来佛手心。他仿佛已铸就铜皮铁骨,正等她来战场厮杀。
小鹿儿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他,突然退回座位,关上窗,赌气偏过头,“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程景行无所谓,“就说你勾引我。”
是呀,反正她从底层肮脏地方来,做什么都理所当然,程景行是上等人,是优雅绅士,怎么会看上她,没有必要。
她嘴角媚笑,眼底却结出冷冷一层寒霜,看着他,软软的声音飘着,比秋雨更绵,“舅舅,勾引人的功夫我真学过,您要不要试试?”
程景行发动车,坦然接受,“好得很,你尽管来。”
未央暗地里骂他不要脸,“你当我傻瓜,几句话下来就往圈套里钻,便宜都给你占。”
程景行轻笑,捏她脸蛋,她拂他的手,却被他一把反握在手心,忍不住搓捏,软呼呼,仿佛骨头都没有一根,再用力点,几乎就要捏碎。“刚才小模样还挺乖,说不到两句话立马就两爪子,看来以后得把你嘴巴封紧了。”
未央突然咬他手背,他松开,她得意,“铁齿铜牙!封也封不住。”
他看着手上一串月牙形压印,湿黏黏还沾着口水,他失笑,往她脸上擦,顺道拎一拎她衣领,皱眉道:“穿这么少,活该冷得嘴唇都发白。”
未央摸一摸嘴,在后视镜里照照,喃喃说:“明明红得很……”
程景行突然发笑,再看未央一脸茫然,更是得瑟,下车时还不忘凑在耳边说:“都是我的功劳,以后连口红都可以省掉。”
他人前人后完全两面,他说她做戏,实则自己才是此中高手。
进门去,程家人都在客厅闲扯,见程景行已归家,程兰静便起身来热络招呼着,“总算回来了,让女朋友等,真是不像话。”
又对佣人说:“去去去,可以开饭了。”
沙发仿路易时代风格,精巧繁复,更重要其间有美人端坐,乍现辉煌。
她穿白色宫廷式长袖裙子,斜着腿,双手置于膝头,温温柔柔坐着,头发比未央短一些,恰恰落到肩膀,发色有淡淡灰棕,衬得皮肤更加白净。她正与程老爷子谈天,见到程景行便腼腆温吞地笑,嘴角提得刚刚好,不露齿,又觉真诚美丽,站起来,眼中有依依缱绻情,轻轻柔柔道一声:“你回来了。”
如妻子对丈夫。
未央一边翻白眼,你回来了?明明站在门口,还要问,还要说,真爱废话。
程景行微微颔首,笑一笑,似乎温柔,“嗯,刚去医院一趟,看看诺诺。”
未央撇撇嘴,沙发都坐的滚烫,大约从上到下都同她啰嗦过,程先生去医院啦,领着养女,看看诺诺,先坐坐,一会就回。
一个问,一个答,都是废话,这两人真是死配。
程景行突然回头瞪她,凶狠。
原来那女人已自我介绍,白兰,啊,名字颇无聊。未央点点头,真想叫她阿姨,“我叫林未央,您好。”
白兰姑娘入从民国旧照中走出,一股久远优雅派,笑容不曾变过,嘴上夸:“未央,灵气逼人的小姑娘,果然人如其名。”
未央一怔,笑容僵在嘴边,未央,未央不就是没得完,原来我长得没完没了。
程景行又瞪她,更凶狠。
但分明眼底含笑,给一个眼色,未央就变怯怯,低下头,伏低做小,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程兰静果然好人,出来解围,“白兰不要管她,乡下野地里来的女孩子,没见过世面,话都讲不全的。”
白兰仍是笑,“不碍的。我是她这么大年纪,也不爱说话。”
程兰静好配合,一记冷眼扫过来,回去又是谄媚脸孔,“你怎么拿自己跟她比,谁不知道你娴静,出了名的才女。”
白兰面上微红,回敬,“大姐不要这样夸大。”
程景行陪坐,默默听他们谈天夸耀。烟盒拿出来,想抽,最终扔在茶几上,一会电话来,絮絮叨叨谈公事。
白兰安安静静听着,时不时答上几句,眼睛却是没有离开过程景行。
未央偏着头思考,程景行除了家世钱财,外加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好处。
不过,也不需要别的优点了。
宋远东拉她手腕,原来这闲人也在,大大方方带她坐程景行对面沙发,硬拉着两人挤一处,偷偷摸摸咬耳朵,“诺诺好不好?”
未央问:“白兰是谁?”
宋远东挑眉:“你先答我。”
未央勾唇:“是舅妈?居然结婚了?”
像小男女调情,你来我往,互不罢休。
宋远东无奈,抚额,“未婚妻,警察局长女儿,二十七了,等婚等得要挠墙。”
未央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一屋子人都来看她,她又往后躲,顺带离宋远东远一些。
白兰宽和地笑,状似不经意问:“远东与未央很投缘啊。”
未央低着头,不敢回话,宋远东大义凛然,“两家世交,我照顾小妹妹不好?”
白兰点头,捂着嘴笑,“好,当然好。你要照顾,我能说什么?期待你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妥当。”
一时间各有心思,程老爷子讳莫如深,程景行突然望过来,一张面具脸,没得多余表情。
宋远东推她一下,“哎,没说呢,诺诺怎么样?”
未央玩味地将他上下打量,装傻,“很好,活泼可爱。”
宋远东又问:“提到我没有?”急切。
未央摇摇头。
他便沮丧起来。
“似乎说你是好人。”
宋远东不信,“一定说我瞎掺和,跑龙套。”说完自己傻傻笑起来,告诉未央,“她从小的功课是我来教。”
未央恭谨,“宋老师万岁。”
宋远东骂:“小狗腿子。”
未央无赖,“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边已叫开饭,人人都起身,宋远东拉着她走在后头,突然贴紧了,沉着嗓子说,“想办法拖时间,不然找不到空隙。”
程景行回头时,恰巧目睹宋远东亲吻她耳朵,一张脸阴沉沉,乌云密布。
宋远东被盯得发寒,不解问:“你舅舅怎么了?”
未央一脸茫然,看看程景行再看看宋远东,想一想,担忧地说:“他大概来那个了,易怒。”
宋远东大笑不止,引得人频频侧目。
程景行电话还没讲完,抿紧了唇瞪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来掐断她脖子。
未央装傻,眨眨眼,疑惑地与他对看,不忘问,“舅舅,你真的不舒服吗?”
宋远东上前去笑着拍他肩膀,贴心建议,“要不要赤豆汤,或者红枣桂圆粥?补一补血嘛。”
程景行甩开他,倒是真生气了。
未央不知死活,一摊手,对宋远东道:“我说了吧。”完全无可奈何口吻。
程景行脸都气红。
宋远东幸灾乐祸不怀好意,“林未央,你要惨。”
未央无所谓,“谁叫我忍不住。”
宋远东道:“欺负你舅舅让人有满涨成就感,你看他现在还闷着头,一句话不肯说,耍小姑娘脾气,等你哄。”
未央道:“嘴皮子功夫不到家,最要命心眼小,弄不好学周郎吐血而亡,既生瑜何生亮。”
宋远东得意,“不不不,是既生东何生景。”
未央不屑,“我才是诸葛孔明。”
宋远东摆手,“做梦呢?”
两人就坐程景行身旁聒噪,虽说压低了声音,但他怎样也是听得清的。
白兰夹一块鱼给他,“怎么了,景行?”
程景行一怔,有些不耐,“没事。”
白兰看看他,眼有担忧,却也不再问了。
桌子上又有陌生人,大约白兰家亲戚朋友,大家你来我往,盖过宋远东与林未央低声窃语。
宋远东窃笑,“你看,他命多好,他有白兰姐姐哄着。”
未央道:“你羡慕?”
宋远东道:“像同长辈结婚,事事处处管着,什么都处理好,今天几根烟,吃肉不吃,酒必须点到即止,东西不许乱放,哎……总之喜欢立规矩,管儿子一样。”
未央反问:“不好吗?轻轻松松,万事不挂。”
宋远东一副孺子不可教也模样,“这你就不懂了,没事闯点小祸的女孩子才可爱。”
未央不认同,“你是说女孩子,妻子不一样。”
宋远东不耐:“话不投机半句多。”
未央同意,“确实。”
程景行松一口气。
宋远东看他一眼,小声问:“景行,实在不舒服就去休息吧。”
程景行瞪他,白兰又来关心,“景行,是不是病了?头痛还是胃痛?”
未央一边答话,“舅舅今天胃寒。”
程景行瞪过来,未央便咬着筷子甜甜笑。
白兰忙起身,“你去躺一会吧,我去拿药。”
宋远东还说,“要不要热水袋呀?”
未央点头附和:“捂一捂嘛。”
白兰突然停住,看见程景行手背上细碎牙齿印,一身悠然都冻结。
程景行仍沉浸在愤怒与无奈之中,靠着椅背,不曾发觉。
唯有未央抬起头来,在老宅子虚伪空气中,与白兰凌厉目光相遇,一瞬之间,两人皆转换了笑容,一个温良娴熟,一个无辜可怜。
好,实在是好。
未央的眼睛,亮如星辰。

白兰

十一点或者十二点,凄凄又下起雨来,如牛毛或如细针。夜很静,雨声都听不见,偶尔有树叶沙沙响,谁谁谁的比喻,说这声响如梵婀伶。
程景行从车房里出来,手上领着五六七八只纸袋,顶着雨进去,西装已半湿。深秋的寒意钻进来,丝丝的冷。
下午去公司开会,三五天不到,事情一垒一垒积压案头,董事会的老家伙一个比一个难缠,下头二世祖一个比一个懒散,全世界仿佛只有他在忙活,三十层大楼上上下下,皮鞋敲得地板高声响,连走路都带风。
灵光一闪,突然招新助理进来,吩咐她买厚重冬衣,小助理问要什么型号,几件。这倒把他难住,将小助理打量一番,说:“比你瘦一点,矮一点,刚到我肩膀。年纪小。你挑一挑,八九件应该够。”
晚些又约白兰晚餐,最无聊的法式餐厅,人人光鲜亮丽,晦暗的灯光遮了半张脸,你我都模糊,说话也只能压着嗓子,生怕突兀了,有人投来轻视眼光——第一次来?情妇还是暴发户?穿西装打领带又怎样,还不是绣花枕头、土包子。
身旁美酒美人,白兰换了衣裳,一袭桃红色连衣裙,小外套上两三朵团花开着,她将这颜色穿得优雅得体,不是人人都有这功夫化腐朽为神奇。
她双颊微微有绯色情怀,大概是上过腮红,粉红桃红或是珊瑚色?这他便分不清了。她笑一笑,眼光落在高脚杯里,她说了什么,糟糕,居然忘记,只能点一点头,啊,好,确实,或者,你说得对。
她那么温柔,体谅他工作忙碌,于是又再重复一遍,这回他听清,原来白兰三妹已经要嫁人,对方是城中律师,口碑皆好,也不过二十七,青年才俊。
“我也劝她,年底才二十三,青春年华,何不找些事做?学业事业都可以,婚姻并不是全部。可是你猜她怎么答?女人,一定要学会手快,不然等等等,等到白发苍苍人老珠黄,他已是别人的爸爸,老公,女婿。”白兰眼底黯淡,面上仍强撑笑容,手里晃着酒杯,若不经意间小小抱怨。
程景行说:“她有她的想法、她的人生。嗯,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白兰垂目不语。她二妹已早她一步嫁人,如今三妹也出阁在即,家中只剩她一人独守,如嫁不出去的虎姑婆,仿佛人人都在看她笑话。可他迟迟不提结婚事宜,她也放不下身段求他,却又不肯放手,只能这么耗着。
二妹说:“他耗得起,你呢?再过两年三十岁,街上年轻漂亮的姑娘多得是,等他反口,还有谁要你?到时爸爸逼得你将就,嫁个四十几岁死了老婆秃了头的暴发户。”
三妹说:“他那样的男人太骄傲,一定不肯捧着花跪地求婚,你难道不会绕个弯子套话?总在家枯等,像古时候深闺怨妇。”
二妹问:“难道妹夫是被你逼得求婚?”
三妹答:“哎,是我先开口,他居然脸红。我才知道他心底里自卑,我不开口,恐怕要等到十年后被爸妈逼婚。”
等到两岁大小侄子在身旁哭闹,她才警醒,原来已经是二十七,再过两年到三十,变存货,压箱底,半价打折都卖不出去。
不能再等。
抬头看他,对面男人风度翩翩,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痴迷,已不是十六七岁爱做梦年纪,还是忍不住叹息,他是小说中人物,居然走进现实里,就在对面,一桌距离,对她微微弯了唇角。
不能没有他。
对角有人求婚,男主角单膝跪地,天鹅绒盒子里一枚小钻戒,女主角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带领结的小提琴师面无表情,周围有痴心女投去艳羡目光,再回头看男伴,大都开始抱怨。
男主角还在涛涛不绝诉衷肠,白兰回过头来,对面男人似笑非笑,嘴角似凉薄嘲讽,白兰心底止不住叹息,但已在家练习多次,总不能因他轻蔑态度就畏首畏尾。
白兰说:“今天真是幸运,见证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浪漫。”
程景行道:“难得他居然肯下跪,众目睽睽之下。”
恰时一对男女已紧紧相拥,女人手上的钻戒小小,超不过一克拉,竟然熠熠生辉。
周围有稀稀拉拉掌声响起,许多人祝福。
男女主角为在场人道谢,复又坐下,拉着手儿卿卿我我。
程景行忍不住笑,总带几份轻蔑。
白兰问:“笑什么?”
“我还以为今晚可以免单。”
白兰不解。
“他应该大方请全场人吃饭才对。”
白兰笑:“不是人人都有你那样气魄。”
居然说气魄,他以为会说他财大气粗,或再加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糊涂,对面的人是白兰,不是谁谁谁。白兰从不藐视权威。
“那么你呢?”她按奈心中迫切,“预备什么时候包场?”
“白大小姐心急了?”他仍是玩笑,而白兰却入无涯谷,一颗心高悬,呼吸都艰难。
“三月时你为我庆祝二十七岁生日,你忘了?我也不想急,可是人人都说我老,逼迫我着急。”不是我真心逼你,实乃出于无奈,多多少少,留我些面子。
“你哪里老了?跟初见时一般无二,你妹妹们哪一个够你漂亮。再说,我大你三岁,比你老得快,无需担心。”
他顾左右而言他,白兰一股一股不平气窜上来,大庭广众,只好调整呼吸忍下去,唉,她忍让他多少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女人最是等不起,你难道要让我三十岁结婚四十岁怀孩子,等到他们长大,我都已经六十,到入土为安的年纪。”
程景行有些不悦,坐直了身子看她,眉头紧锁着,谈判的气势全出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急躁?婚姻大事关系终身,不是我俩饭桌上说一说,答应了,明天一大早排队注册就行。”
“双方父母都已默许,亲戚朋友心知肚明,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婚事,只等你点头。”说完闭一闭眼,两三句话耗费十分精力,浑身都没有力气,“居然是我逼婚,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苦苦哀求男人娶我。”
程景行一怔,又有变故突生,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他小心措辞,斟酌再斟酌,再说下去,简直成为千古罪人。“你我交往才三年,你确定要把自己交给我?”
她看着他,恨他铁石心肠,“我已经认识你二十年。”
他无言以对,不忍伤她心。
白兰将目光转到他右手手背,“是因为这个吗?”她语音悲凉,引出他满心愧疚。
那牙印还未消,他暗骂林未央不知轻重,面上装出惊奇神色,笑一笑说:“不过是恶作剧,你不要放在心上。”云淡风轻。
白兰说:“我希望她永远只是小小恶作剧。”
她的表情吓到他,只能将话题绕回去:“可是我绝不会公共场所捧花跪地哗众取宠。”
白兰终于有了笑容,为她的胜利,“没有关系。”
“我不是个顾家的男人,不够细心也不够耐心,不能给你永恒承诺。”
白兰说:“没有关系,承诺易变质,但是我相信你。”很温柔,很温柔,就差说一声乖孩子。
法式烛光晚餐,好浪漫。
最后送她回家,楼下道别,亲吻,拥抱,回收,依依不舍,全套都抖出来,每一个细节错过。
两家小楼隔一千米远,转个弯回家。
结婚不过多一个人分床,没有关系。
回到家,人人都已经关上门睡觉,看电视,吵架,或者床上消遣。
他去开林未央的门,死丫头居然敢上锁,以为找到宋远东做靠山,就可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水性杨花。
唉,又回去,叹一口气,像吞了火药,哪里来这么大脾气。
未央已经上床睡觉,秋夜冷雨,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一颗蚕蛹。
突然有人拉开被子上床来,凉飕飕的空气往里头灌,冷得她一阵瑟缩。那人光着上身钻进来,手臂从她腰下穿过,贴着背脊抱紧了,她捂得暖暖的身体瞬间便凉半了截。又不想睁眼,迷迷糊糊还要睡,不由得往外挣,整个人往杯子下面躲。
他又将她提上来,攥进怀里,他身上有浅浅柠檬香,应该是刚从浴室里出来,刺头湿漉漉,来跟她抢一个枕头。
未央想转过头去,无奈他抱得太紧,脖子都扭不过。
又在她颈间呵气,“别动,天冷了,我给你捂捂。”
未央往后轻踹他一脚,眼睛还闭着,咕哝道:“走开,我才不要你,抢我被子抢我枕头还占我大半张床。”
她又睡倒,他不依不饶拍她脸颊,千方百计将她吵醒了,两人黑漆漆的屋子里对视,他看见她的眼睛,乌溜溜的发亮,璀璨。
程景行哪里还有白天那份气势,到了夜里简直返老还童,真想问他是不是练就八荒六和唯我独尊功,缩长缩短,能屈能伸——啊,这就有点暗喻了。
“哎,还早,你陪我说两句再睡。”
未央翻个白眼,“我明明锁了门,你怎么进的来?跳窗么?”白天一语不发,到晚上变大话唠,原来小瞧他,还有双重性格这样高级病症。
程景行这下来劲,狠狠拍她屁股,“我说我自己门锁了进不去,从吴喜那拿了一整串房门钥匙。说,锁门干什么?犯了错还敢耍脾气不让进?”
原来八字眉黑马甲叫吴喜,简直是太监名。“随手就锁上了,没想那么多。你也没说要来啊,我以为你今晚到白小姐香闺乐不思蜀。谁知到居然回来睡。”
“难不成以后还要眉目传情,或者点火传信?”
“我以为你会乘人不备,咬耳朵说,小妖精,乖乖洗干净躺床上等我,今夜一定叫你欲仙欲死欲火焚情 欲语泪先流。”未央一张脸孔笑嘻嘻,没脸没皮。
粗厚手掌已经蹿进裙底,撵着她,真来咬耳朵,“一脑子坏水,看来得好好治一治你!”
未央咬着唇哼哼,仍旧死撑,“舅舅,你难道不是一整天就想着,那什么什么,一回来就使坏。我就是你暖床丫头,哎,睡觉都被吵醒。”
一只手窜上来揉着,软软一团捏在手心里,任他搓圆捏扁了,好舒爽。“暖床丫头,这名字香艳。”
未央有了反应,小身子泥鳅似的扭来扭去,一口咬他手臂,不轻不重的,他凑过来贴紧了,身子半压着她的,“哎,你可别再咬了,别一不小心落人口食。”
未央一怔,随即明白他所指为何,暗暗偷笑,肯定被白兰严刑逼供,要不然软玉温香,谁舍得早早撤军。
“林未央,你想过结婚这回事吗?”他突然问。
未央说:“怎么没有想过,嫁人是女人终身事业。多多少少会憧憬一点,谁都有灰姑娘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