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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见过年少时,他的眼泪。真诚而炽烈,带着少年的一片赤子之心,熨烫着那一段最无力却又最美好的年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眼泪,再也不会被别的什么人流了,再也不会了。
阿佑说:“未央,我知道,是我没用,可是未央,求求你,等等我,等我有钱。未央,等我有钱了,你就回来好不好?”
阿佑说,未央,等我有钱了,你就回来好不好?
未央抬头,看着电梯口满脸阴郁的程景行,久久无言。
未央想,她大约一辈子也忘不掉这句话了。

抨击

未央转过脸去,媚笑着,突然间一把推开他,眼睁睁看他仓惶后退,看他望见程景行走来时,少年绝望的眼睛一夕之间全然寂灭。“别傻了,一个穷小子,活该祖祖辈辈打渔为生,你自己闻一闻,还有一股子洗不掉的鱼腥味!难怪你亲妈要改嫁要撇下你,真是碍眼得很。我们已经没可能了余天佑,收起你那张痴情得令人作呕的嘴脸,我林未央今天再清清楚楚说一遍,余天佑,管你是亿万富翁或是街头乞丐,管他是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林未央和余天佑再没有任何瓜葛!这张支票就当是还你这么些年照顾我的情分,你收下,我买个安心,从此断得干干净净。你倒霉了不要找我,你风光了也与我无关。到此缘尽,还是那句话,余天佑,是个男人就有点男人的样子,拿得起放得下,别他妈腻歪。”
阿佑不知什么时候剃了个光头,低下去,看得见从前脑袋上留的伤疤。街头少年不要命的追砍,手里握着西瓜刀,见人就是一刀,好似武侠片,哀鸿遍野,血肉横飞,壮观!不知一天横死街头,连个收拾的人都没有。人活着像一只流浪的野狗,垃圾堆里翻食物,为了一根腐烂的香肠,要与野狗群搏斗到死。
那一双眼睛已然黯淡,无光辉,沉沉如一摊死水。
终于是死心,未央松一口气。像嚼一把黄莲心,满口都是苦。
他躲藏在阴影里,塌下肩膀,手里死死捏着那张支票,似乎是隐忍,哽咽,决绝,最终妥协,放不下。尊严,骨气都可以不要,拳拳赤子心双手奉上,任她践踏。少年时总是拥有这样多令人艳羡的爱情与勇气,可以不畏惧生死地去爱一个人,不计较,从来不懂得计较。“未央,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可是未央,等我有钱了,一定去娶你,如果我没去,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残了。”
未央狠狠揪子一把手臂,疼痛令人清醒,她冷声低喝:“走,快走!不然保安把你当小偷抓起来,还要我去赎。丢人!”
阿佑低着头,缓缓往后退两步,转身,突然疯也是的跑,像一阵风,消失在走道尽头。
谁听见一颗心碎,落地无声。
未央已然用尽了力气,待他的身影消失,整个人都倒在门上,有些呆,眼睛却是干得疼,怎么办,哭也哭不出来。
程景行这才走近了,拿出房卡来拧开门,抓着未央的手腕,将她拖进去。
砰一声门响,他转过身来,一张脸阴云密布。林未央冷着脸赶走了余天佑,这回又轮到程景行先生发难,闲闲地站着,一双眼却牢牢盯住她,审视她度量她,不放过她脸上细微变化。
“林未央,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姑娘,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他,你没看见,整个人都快垮掉。你不怕他转过头从二十七楼跳下去?到时候你可是有责任。”
未央累得很,也不管他为什么又上楼来,为什么又不急着走了,自顾自倒在床上,合着眼,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如混乱不堪的生活,混乱不堪的林未央。
她闭着眼唇角讥笑,“大金主就在近旁,我敢怎样?当然只能顺着金主的意思来。你看,昨晚上已经欠你五万,不知道我林未央是什么身价,要还多少夜才算清。”
程景行听她这么说,也上了火头。他仿佛将两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十分神圣,明知道说到底,不就是买卖关系,不但自欺欺人,还容不得别人戳穿了给他难堪。绷着脸,冷然回道:“你自己觉得呢?你不是很懂行,也给自己估个价,不要到时候做了赔本生意,白白耽误青春年华。”
果然,相互攻击这件事两个人都游刃有余,十分拿手。但林未央今日反常,不再针锋相对,勇夺冠军。她坐起来,笑,似乎有开心事,笑得流出了泪,“我?我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破烂货,给这个玩玩再给那个试试,谁来问过我愿不愿意?妓 女还有权利挑客人,我呢?我是什么东西?要器官的时候必须养好了身体随时准备割一刀,要女人的时候还要脱光了躺在床上紧着你们高兴来!”
他显然没有料到未央有这样大的反应,他似乎戳到她痛处,或是她今日遇到旧情人,触景伤情,想起旧事来,满肚委屈。他本来想,算了算了,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哄一哄有什么关系,可一想到她望着那少年离去背影时绝望伤情的面庞便有无名火胸中烧,凭什么?才出去十分钟,就目睹一枝红杏出墙来,小男女海誓山盟至死不渝,才丁点大,懂什么东西?娶她?就凭他穷小子一个?想都不要想,林未央合该是他的,谁都别想觊觎。
可你看她,半点悔意没有,张口来一点道理不讲,着实可恨!
“林未央,别总觉得全世界都对不住你。并没有取你的肾,更不要说将你当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尖锐?哦,或是因为小情人来了,想起过去美好时光,顿时觉得跟着我十分委屈,可是林未央,你带走的钱,一分一毫可都是我给的,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是我的?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做好分内的事情,我没有闲情哄你。”还是一副冷面孔,但见她的眼泪,却又心软了,伸开了手想要将她抱进来,半途被她甩开,这会子也不哭了,擦一把脸,站起来,像个斗士。
他坐着,她站着,她居高临下,含笑冷嘲,“程先生还要来碰我,不觉得脏吗?那天你不是亲眼看见严文涛是怎么干我的?真奇怪,您不是挺爱干净的嘛,怎么还肯要我?你想知道那天他是怎么对我的吗?”她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脸,微微带些胡渣,软软刺着手心,“就是这样,一个耳光扇过来,打得我眼冒金星。我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放过我,可是他哪里会管我这样的下贱女人,黑皮鞋踩在我身上,胸脯被鞋底碾得要爆。又一个耳刮子过来,脑袋撞到门框上,我的血,像是第一次的处女的血,流啊流,流了一地。”
她恍恍然笑起来,凄凄恻恻似冷雨午夜流转,“真是……暴虐的美感。”
又带他回那一天,她的噩梦,怎知道不是他的呢?
他正呆滞,呆呆看着她鬼魅般寒凉的面孔,呐呐无言。她便笑了,唇角轻轻勾,妩媚动人,颠倒众生。压低了嗓子轻声诱骗,“很疼,真的很疼,打得我眼睛都看不清了。我喊一声舅舅,他便又给我一巴掌,说,你舅舅干得你很爽吧,小骚 货,贱,欠操!又一个耳刮子过来,这个特别重,打得我耳边嗡嗡地响,一度认为自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啪——”
啪一声,重重一个耳光扇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在他脸上,挑衅地扬起了眉毛看着他,“怎么样?爽不爽?程先生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抽得这么痛快过吧?我却常常呢!为什么呢?因为我命贱?因为我生来就要被你们糟蹋?一群禽兽!我诅咒你们,严文涛被人轮暴至死,而你,程景行,终有一天你要身败名裂,尝尝寄人篱下任人鱼肉的滋味!”
程景行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两只眼睛仍是直直看着她。好半晌才抚着脸,眼光渐渐冷下来,死死盯着她,怒极反笑,语气森寒,咬牙切齿说:“林未央,你在找死!”
未央根本不怕他威胁,她此刻大有壮烈赴死时的大义胸襟,说破罐子破摔也好,说无事发疯也罢,受够了,着实受够了——这个癫狂的不可一世的世界!轻笑一声,尽是轻蔑鄙夷,摇着头,看他一副可怜相,“啧啧啧,程景行,你以为你多了不起?还不是窝囊废一个?我林未央虽然不是什么少不得的人,但从小没谁敢乱动我的东西,就算是一件玩具,弄坏了扔给你,平常人也会生气吧。可你呢?我倒是第一次见,自己女人让人那样玩过了,还能心平气和一个屋子里吃饭。”
程景行冷冷道:“不然怎样,要我为了你跟严文涛大打出手?像言情剧?你以为你是谁?就算是蹩脚言情剧,你林未央也不会是女主角。”
未央笑,已经抓了行李包往后退,另一只手朝他比出中指,“我从没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但是,程景行,你可真是个乌龟王八蛋,龟儿子小孬种!孙子!”
她转手跑,已经拉住门把手,却被他三两步拉回来抗在肩上一下摔在床上,脑袋嗡嗡响,程景行已经压过来,粗糙有力的大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抬高了对着他的眼睛,她脸上的不屈与蔑视一览无遗,还要轻哼一声满含挑衅,他肺都要气炸,恨不得一下掐死她,这小东西,野猫似的太难管教!
“往哪去?后悔了?带着我的钱,要去找你的小情人私奔?小不要脸的东西,信不信我今天就弄死你!”牙缝里蹦出来一个一个字句,灼烫的呼吸扑打在她脸上,身体离得这样近,心却是隔着一纵深渊沟壑,永难接近。
未央仰起脸,贴近他,鼻尖若有似无的触碰,似挑逗,悄然将空气点燃,周边哔啵爆出一个烛花,火舌撩人。
她说:“宝贝儿,昨晚上伺候的姐姐挺舒服的,再亲一下,以后一定常照顾你生意。”又摸摸他的脸,那嘴角气得抽动,让她心情大好,甜腻的嘴唇凑过去,轻轻舔一舔,“乖孩子,听话,过两天咱们再来玩玩。知道你疼,别生气了,太久没做就是这样,等下次,多做几次就好了。乖啊,别怕,会让你舒服的。”
他心中一股怒火直直窜上来,简直要被她气到晕厥,也不废话了,把她往床上一推,就要解皮带扣,好好好,男女之间吵起来,最好在床上解决,人欲纵横,色相驰骋,谁还记得先前说过什么?哼哼唧唧唱起来就好。
而林未央显然不服,趁他忙活着脱衣服,弓起腿,控制好力道,想想总不能一下把他顶残了,不然非得杀死她,猛然间发力,膝盖骨撞往他跨下撞去。
小女人行径成功得胜,听他哀号一声捂着伤处倒下去。未央立马爬起来要往外跑,这下悔恨起来,应该用全力把他伤得站都站不起来,这下可好,程景行先生战斗力惊人,或是肾上腺激素陡然叫嚣,负伤上阵,又将她拖回来,这下也是怒极,不管不顾就往地上按,也不想想他现在能不能行,就开始扒衣服,嘴里骂她“找死”,手已经伸进去,狠狠要将她揉碎了的力道。
未央疼得不行,一只手在床头柜上乱抓,一不小心抓住个疙疙瘩瘩的玻璃容器,想也不想就往他后脑勺一砸。
咚一声——程景行便应声而倒。
未央赶忙扣好衣服站起身来,回头看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心里害怕,不要一不小心闹出人命,他死了是小,害自己做了通缉犯可麻烦,东躲西藏,搞不好还要去做整容手术。
蹲下身去,试一试他颈上脉搏,还好,跳得雄壮有力,程先生福大命大,大约是不会死了。
抓起包要走,想想又不甘心,把他的行李翻出来,现金都拿走,一闪神,居然在皮夹内层发现一帧小照——那女孩在旋转木马上挥手微笑,阳光纤细可辨,她飞扬的眉眼似梦一般遥远。
真傻。
她拿走了相片,却止不住心,扑通扑通地跳。
互相伤害,或者,互相怀念。

追捕

自由其实并不完美,它总让你无所适从——林未央没有地方可去。
抛一枚硬币选一条路,漫漫无际的夜向前延伸,处处都是黑暗。林未央并非无所畏惧,在汐川突然下起雨的时刻,未央摸一摸兜里的钥匙串,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指腹,世界渐渐安静下来,荒芜而疯狂的生命一程接一程,她似浮木,随潮汐沿海岸流浪,无归处,永无止境的孤独。
静谧与喧嚣交相辉映,穿过陋巷,雨水从屋檐断断续续落下,处处微凉。
心中绵延着令人作呕的悔恨与……所谓不舍。生命永不餍足,随时随地有美人在身后招手,回来吧回来吧,叫你回头,一回头,又是期待着命运深切的撞击与残酷的黑色幽默。
惶惑,凄惘,憧憬,再往前,就是爱欲横生的结界,千万般苦苦挣扎,踏错一步灰飞烟灭。
未央说,我从来不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左转,抄小道进另一条街,灯火阑珊。松弛的大腿与血一般浓艳的嘴唇,每一个街角站一位吊带衫丽人,叼着烟,在城市的泥泞中媚笑。这是一座即将坍塌的城池。
走近窄小楼道,三楼右手边,还是四十多岁中年男人一边看色 情小说一边拿着铅笔登记,不必身份证也不必押金,退房手续都不需要,点一点钱,三十块一晚上,门上只有一个插销,隔壁正酣战,床都要摇垮掉。
床单大概一整年没有洗过,浓重的体味熏得人作呕。扯几张报纸摊在床上,她预备关灯睡觉,养足精神明早逃跑。
真难,跑,能往哪里跑?
女人的呻吟依旧延续,那男人笑声狰狞,满嘴粗口。像一段背景音乐,如此悲凉凄惘,她甚至想,就这样吧,被抓回去又怎样?好过故作勇猛,四处流浪。她开始犯 贱,他不好么?他其实很好,很好了。
她有些想他,在这样暗昧无觉的长夜里,像是一种调剂,更如同深入脑海的记忆与情结。
忘不了,却又无可追忆。她陷入泥沼,这只是前兆。
暗夜,妖魅纵横。
砰砰砰门响,未央方从床上起来,抓上背包往床下钻,那破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震得整个楼道都在摇晃。
像是表演三流动作片,黑西装一双,皮鞋亮灿灿,就差一副黑超眼镜来扮作未来人。如同两扇门,刷黑色油漆,罗汉似的站在眼前,后头跟着那小老板正心疼飞溅的门闩子。
一人抓着她手臂将她拎起来,“林小姐,程先生请您跟我们回去。”
未央很是识时务,瞧一瞧对面两只牛高马大的男人,转了惊恐面庞,怯怯问:“你们是谁?抓我做什么?我要报警。”说话间就要去拿电话,才两步,就被人抓着动弹不得。
那人解释说:“林小姐不要令我们难做,程先生在酒店等你。请不要再耽误时间。”
按理说,应该去看医生不是?竟然还死守在酒店里,派人来,根本不似他风格。程景行应当十分享受抓住她那一刻,林未央绝望又倔强的神情。
未央想一想,小心翼翼问:“他怎么样了?”
高一些的那个显然已经没有耐性,伸手就要将她拖走,却被另一阻止,和颜悦色地回答:“你不必担心,程先生很好。”
女人都有许多不能言说的预感,她觉得危险,于是倒竖了柳眉,怒气冲冲胡搅蛮缠起来,“不,他答应给我二十万,不见到钱我绝不回去。”
那两人交换眼神,还是由好脾气那一只出声,好言宽慰,“程先生已经允诺,林小姐跟我们回去之后就能拿到钱。”
未央仍是不放心,犹疑着傻傻问:“真的?我都说,二十万小数目,一定要我闹出走才肯松口,真是累。”
高个男人翻个白眼,一脸鄙夷,剩下一个十分理解地微笑,很能博得女性好感。
未央便背上背包,甩甩手说:“这就回去吧,小地方真是脏得很,明明好吃好住我又何必来受罪?还不是赌一口气,他肯答应,我还有什么话说,回去点钞票点到天明呵!”
大约这时候,两人心中都觉得女人真是好骗,三两句话下来流浪狗似的乖乖跟着回家,难怪这世道强 奸 杀人这样多,原来也怪不得罪犯,是女人无脑,自投罗网。
林未央说突然来月事,要去顺道去商店买一些卫生用品。那两人倒是无话可说,乖乖跟着去,可她避过小超市,一定要往汐川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德国超市里走。超市大门下是一纵百来级的阶梯,夜里人烟稀少,可自动扶梯仍开着,也不知节省。
到了门口,未央瞧那两人都要跟去,又发小姐脾气,“两个大男人跟着我去女性用品区,你们不觉得脸红?我可是怕旁边人窃窃私语。”
那大个子显然脾气不好,“那更好,不要去了。”
未央便提高了音调,指着鼻子朝他喊:“不买?难道要我一身血红满街跑?到时人人都以为我流产,还要问到底是你们其中的哪一负责!”身旁三三两两的人群望过来,令这两人都非常头痛。
大个子捏紧了拳头深呼吸,咬着牙说:“好好好,你要怎样?”
未央说:“我累了,你帮我去买。”
大个子瞪大了眼睛,要再说下去,一定冲上来给她两拳头,管她是男是女,真是够难缠。可是伙伴使一个眼色,想想这样更好,他去买东西,留一个人守着这个刁钻女人,更安全。可是,可是……
“一包夜用两包日用,夜用苏菲三十五毫米棉质网面,日用ABC抗菌系列,夜用五片装,日用二十片装,看好生产日期,超过一个月的不要。”未央的语速极快,一溜烟说完,嫌弃地看着那黑西装大个子,威胁说,“听清楚了吗?买错了我可不要。到时候你去退了重买,退不掉,自己留着用咯。大约你们也会有个三五擦伤,当做纱布不错,可是不要用错边,到时候连皮带肉撕下来,啧啧,真是惨绝人寰。”
拳头捏的“格拉格拉”想,是谁说,你如何能相信一个每个月连续流血七天都不死的怪物。老天,要一个五大三粗施瓦辛格似的男人去买这样尴尬的东西,简直是落入无间地狱。他愤恨地转身,口里还念着,“一包夜用两包日用,苏菲ABC……”完了,走到门口已经忘记,干脆全部买回来任她挑。
未央转过脸来,对那依旧一派温和的男人笑笑,撇撇嘴,抱怨道:“你朋友的脾气可真是差,才说三两句,已经咬牙切实杀人模样。”
那人亦礼貌地笑一笑,顺着她的话玩笑说:“他就是这样,像一串炮仗,稍稍一点火星子就能产生核爆炸。”
未央被这话逗乐,捂着嘴不禁笑起来,气氛十分好,恰是男男女女动情时分。对面俄式钟楼指向十二点,未央兴奋地跳起来,指着钟楼拉着男人的袖子说:“快看,十二点了!”接下来也不顾他的反应,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念叨。
完成后才睁开眼,歪着头望着男人笑,“别取笑我,这是我母亲告诉我,午夜十二点对着钟楼许愿,总有一天美梦成真。”
男人说:“哦?是吗?”显然敷衍。
未央眨眨眼,小女孩心性扮了个十足十,拉着男人的衣摆缠他,“你一定笑我天真,不行,你也许一个愿,到时候后心想事成,记得付我中介钱。快,快嘛……”
男人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转过脸,对着钟楼唉声叹气。她仍不满足,还在一旁监督,“要闭上眼,认真在心里默念梦想三遍才会灵验哦。”手已经往背包右侧小袋里掏,摸到防身的电击棒,抽出来,打开开关,动作迅捷地往那男人身上一触,瞬时一脚蹬下去,男人便顺着高高阶梯滚落到底。
根本不敢多留,转过身就跑,穿过马路,买卫生棉的男人已经提着一大袋东西出来,看见同伴到底,一下甩了购物袋,花花绿绿的卫生棉包装掉了一地,旁边人都惊诧,一定是性变态,大男人买这样多的女性用品。
他已经追过来,隔着马路大喊,“死丫头你给老子站住!”
未央不要命地往前跑,这街巷她烂熟于心,左弯右拐已经把他甩在身后。
到了大路,本以为可以放松些许,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辆黑色X5,一下将她撞翻在地。头上有刮伤,浓稠的血液顺着眼角流进眼眶中,四周屠宰场似的颜色,迷迷糊糊的,右腿疼得麻木,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未央一脑袋飞舞的流星,依稀看见黑衣男人已经喘着气从后头跟上来,车里再下来个男人,将她抗起来扔进后座,再后来,便是一片沉沉的黑色。
晕过去,也就不知道怕了,这样还好些。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时的恐惧。
未央有些后悔,就这样离去,甚至还在同程景行赌气。早知道应该吻别,留一个潇洒背影,让他一辈子怀念。
最终无人可恋,着实悲哀,平常人此时应该向上帝祈祷,或是口中悼念爸爸、妈妈、或是男友姓名,后头加上“救救我”,虽然不是万灵咒,但也可求得心中平安。她最终还是放弃,这并不是长篇电视剧,哪有那样多的机会天降奇兵英雄救美。就算有,林未央也从来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从来没有。
小护士走过来细声细气说:“先生,这里不能抽烟。”
程景行才将烟摁灭了,恰时医生从门外进来,“脑CT结果已经出来,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程景行手里捏着电话,闷不吭声。
终于手机铃声响起来,突兀而尖锐,然他一霎紧张,才过第一声已经接起来,满心焦灼,“怎么样?”
莽三在那边啐一口,似乎遇到新手开车,差点撞上,骂骂咧咧,“找到了,在西郊墓地,他妈的没事跑那么远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