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鹤鸣看她一眼,打量她多半是无心,进而陈述道:“这宅子虽记在我名下,但都是二爷的东西。怎么用的,建了什么,问我也问不出答案。”
他推开门,侧身一让,“你现在此住下,有什么想要的都跟李总管说。外头那个圆脸丫鬟叫绿枝,能听不能说,独留她一个伺候你,先将就着用。”
说完朝院外招招手,绿枝面带羞赧,进门给云意行了个万福。云意扶她一把,笑呵呵说道:“好看,脸圆圆像个小汤圆,看着就开心。”
曲鹤鸣噎了一会儿,好半晌没能开口说话。又听她提议,“要不就叫汤圆吧,我喜欢芝麻花生馅儿。”
曲鹤鸣认为这样不妥,“想吃什么叫厨房给你做,乱改人名字是哪来的臭毛病。”
怎奈云意根本不理他,这厢握住汤圆的手,亲亲热热说:“汤圆,我想吃汤圆,你让厨房给我现做一碗成不成?”
你你你你要要要吃我啊…………汤圆害怕得内心里结巴。
云意很快得到了她想要的芝麻花生馅儿汤圆,还十分好心地指派汤圆盛一碗给曲鹤鸣。他本不耐烦吃这些又甜又黏牙的东西,但看她在桌前吃得面皮泛红,咬一口外皮溜一勺馅儿,黑与白分明,好比她长发乌黑肌肤雪白。
尤其她眼中还有挥不散的神采,熠熠生辉,教曲鹤鸣认为,当她口中食竟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
不知不觉,原本最不爱吃的东西,也跟着她的节奏,慢悠悠吃下肚。
一整日的刀光剑影、一整日紧绷的神经,也就在饱腹这一刻被莫名的满足感挤走,余下只有安然,以及,懒。
他开始有点理解顾云意对食物的执着与迷恋,世上生离死别天天上演,唯有美食可填补心中空缺。
隔着一张圆桌,她擦过手,笑眯眯问他说:“好吃吗?”
比她从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美。
让他几乎有了,他们合该一桌吃饭的错觉。
“还成吧。”他放下碗。
云意道:“吃了我的东西,帮我一件事成不成?”
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他不知怎的有些恼火。
“一点点小事,曲大人那么厉害,肯定能帮得上的。”
“先别着急戴高帽,你的事情我都要回过二爷。”他冷着脸,又藏着厌恶。他讨厌应对她藏着心机讨好的模样,无奈她那张脸,用得最多的就是眼下神情。也不知二爷是犯了什么毛病,看上她哪一点。
云意笑笑说:“我看卧室后头连着个小佛堂,想请你帮忙制一双牌位,供奉双亲。”
“写什么?”
“东篱居士吧,那是我父皇自拟的。母妃的,就刻先慈顾门贺兰氏,也不必如何,总归有我认得他们。”
曲鹤鸣的视线落在她唇角附近一对时隐时现的酒窝上,心口蓦地一窒,翻来覆去不知是何滋味,她原本享受着超然于世间的尊贵,而如今却要为双亲牌位陪着笑求他。
他不见得高兴,也说不上悲伤,想来人生起起伏伏,本就如此。
“这事我得问过二爷。”
“那就劳您辛苦啦,要真能办成,这顿芝麻馅儿汤圆我也请得不亏。”
“既不出钱又不出力,你请得哪门子客?”
又一句刺过来,她咬了咬牙,忍,“我的心意是好的呀。”
曲鹤鸣自嘲道:“你有什么心意?我又值得什么心意?”声音轻得要随晚风飘走,飘进云的缝隙、月的金边。
而云意只听见他哼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逃窜出去。
她少不得骂一句,有病!
好在他办事快,第二天一大早就将牌位送上,又置办烛台蒲团等一应供奉之物。因此夜里陆晋突然到访之时,她还留在佛堂里念经,或者说这一整天,除开用饭,其余时间她都跪在双亲牌位之下。
陆晋仔细瞧她,也不像是哭过,见他来还能堆出个笑,捏起来团扇一柄,慢摇轻扇,真有几分宫廷女子的姿态。
他想起她的封号,坤仪二字,不必明说,已知其尊贵。
而今她见了他,也要捧出笑脸,因而白日里那些微的不快,便都成了过眼云烟。他斜着身体,半躺在炕床上,招招手,唤她到跟前。
她就坐在他身边,他目光沉沉,她任凭打量。
她今日穿的是梅花纹云纱上衫,腰间系百褶如意月华裙,发间只有她一路带在身上的吉祥如意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打扮。早起时她看汤圆打手势,打开衣柜,这屋子原藏着不少女儿家衣裳,但她不愿穿,非得指派管家到街上现买。乌兰城算不上繁华,衣裳首饰远比不上京城。但人长得好,挂块破布都一样好看。
灯下看美人,无声中透出一股朦胧情愫,勾的人心痒。
他捏着她尖尖下颌,皱着眉说:“瘦了。”
然而云意在他眼里读到了惊艳,大底男人再是英雄,也免不了被皮相迷惑。现下他再没有避讳,对她自然也不同。就好像猎物进笼,要吃要玩,都看狩猎人。
她笑笑说:“瘦了才好呢,瘦了好看。”
陆晋道:“要那么好看做什么?你是公主,用不着跟人比样貌。”
她垂目看向他腰间翡翠平安扣,轻声说:“我早已经不是公主。”
“你会比公主尊贵。”
这话意味深远,若深究,能给他排出一连串罪状。她只当没听见,低头拿起他腰间平安扣,没头没尾闲扯一句,“这个未免太素净了些,我以为二爷要佩个雕关公的,嗯……得是墨翠才够大气,左边再佩一只黄玉弥勒守平安……或是梅兰争春也不差。”
“武人不讲究这些。”
“怎么不能不讲究呢?二爷要往上走,总归是要应酬这些的。这世上俗人居多,见面敬三分,敬的都是衣。”
因她低着头,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她小半张脸,烛光下白得通透,樱桃小口染着花间嫣红,一开一合将漫漫心事说与他听。
何处来潺潺春水灌注胸前,他竟然沉溺在这样花开月明的夜里。
他轻声唤:“云意——”百炼钢终于也能温柔一回。
“嗯?”她终于肯放过平安扣,抬起头来送出一张白玉无瑕的脸。
他心上一动,缓缓靠近,只差一寸就要吻上他昼思夜想的唇。
可怕的是,她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二爷,你脸色不大好。昨儿又让你爹给坑了?你大哥又玩阴的了吧?”
陆晋僵在半道,顿了顿,有点想咬她。
“嗯……差不多吧……”
“打你啦?”她歪着头,看着他,小猫小狗儿似的,充满了好奇。
他不说话,她便知自己猜中,“真打啊?都这么打年纪了,还打屁股呢?”
“谁跟你说打屁股!胡说八道!”
“那你怎么一晚上都歪着坐?”
“爷乐意!”一口血梗在喉头,险些被她活活气死。
陆晋发了火,但凡一个屋檐下住着的,没人能逃得过。
云意举着药油站在床前,正在为她的故作聪明付出代价。
李管家是陆晋老仆,看云意这副坚贞不屈的样子,挽起袖子就要来帮忙。怎奈陆晋,裸着上身俯卧在床上还要讨人厌,“你出去,让她来!”
云意端着药油,只差跪下来求他,“我……我不看屁股!”
陆晋气得要呕血,大吼道:“谁让你看屁股!你他妈睁眼看看爷脱裤子了吗?”
李管家走得快,只听见前半句,心里担忧,二爷这些年在军营里混久了,难不成也开始……玩屁股?
要不得啊要不得。
屋里头,云意被他吼得双肩一震,惊吓中睁开眼,瞥见陆晋裸露的肌肉喷张的背,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说:“二爷,您可真是久经沙场……”
“怎地?”
“落了一背的黑疤啊……”
“那他妈是刺青,刺青!”他坐起身来,冲着她一连吼了好几声。“顾云意,你到底干不干?”
云意扛不住他黑云密布的脸,连忙点头,“干,我干,我这就干。”
让跑来送热水的李管家听见了,终于认定了二爷需要被人“干”的事实。
惊出一身汗,带着水盆,一溜烟跑个没影。
屁股,通知全府保护屁股!
☆、第28章了了
第二十八章了了
卧室里灯光昏暗,悄然无声时将视线融成一团缥缈的雾。
云意洗净手,侧坐在床沿,望着一张遒劲的充满男人气息的背,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肤色略深,成小麦色。自肩膀到腰下诸多伤痕,大都是新伤,多半是这一回施刑的人下了狠手,才打成这副模样。
“二十板子按说也不多,我看啊,肯定是你哥找了二十几个壮硕汉子,接力来打。好在没伤着骨头,不然可有的养了。”她将纱布团成团,沾了药,轻轻往他背上抹,又怕他忍痛恼火,便还哄孩子似的夸奖说,“二爷是条真汉子!受了伤,忍着痛让我这样胡来,还能一声不吭,依我看,关二爷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此。”
“你倒是会捡好的说。”他俯趴着背对她,让人瞧不见他那点子小得意。
云意上好了药,就等他干透。怕这人无缘无故生出歪火,也不敢挪步子,老老实实坐在身边同他闲聊。
“二爷谬赞,我笨就笨在这张嘴上,太爱说实话,所以呀,这一辈子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哼——”瞧瞧,有人傲得不像话。
“小孩子。”云意咕哝一句,他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不知怎的,灯影下月色里,他竟有几分雀跃,仿佛耳边拥来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乱跑乱跳。
不知从哪一处漏来晚风,催得烛火来来回回晃动。
云意心里打起了鼓,虽说非礼勿视,但这样扎眼的身体裸露在近前,怎舍得闭上眼。悄悄瞄过去,男人宽肩窄腰,结实紧致,自后颈到胯骨,肌肉跟随脊椎弧度,从厚实慢慢迈向收敛,一道道横纹凹凸有致,无一不在诉说着腰身的健硕与力量。
最可怕是留下一段腰窝,深深内扣,再凸起一段后臀,呃……可惜让绸裤挡个干净。
等等,她缘何要用可惜一词?
忍不得了!她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一汪下凹的腰背。
只差毫厘,他突然发问,“想什么呢?”
想你呀——
她不敢答。缩回了手,两只手紧紧握住告诫自己要克制,要矜持,时时刻刻谨记她的身份与她该有的仪容,可是…………真的好想摸一下…………
她挣扎着,满脑袋线头,随口敷衍道:“二爷,您背上这只哈巴狗刺得挺好啊,栩栩如生的…………”
“那是狼!”他坐起身,狠狠瞪她,“顾云意,你他妈找死呢!”
云意愣在当下,看着他怒意横生的脸,很想令他转过身去,留给她一张裸背就好。
“呵呵……狼啊……我当然知道是狼啦,我这不是跟二爷开开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嘛。狼,狼好!比哈巴狗能耐多了!”
“爷迟早让你气死!”陆晋望着帐顶,心生绝望。
她过意不去,想要岔开话题,“那……二爷为何刺的是狼呢?我听冯宝说,那些个武将大多都刺个龙啊虎啊的,要么就刺精忠报国嘛,狼倒是少见。”
陆晋道:“蒙人以狼为尊。”
云意想了想,问:“二爷看起来不像是蒙人。”
“外祖自北方罗刹国来,与蒙人并居,我身上…………算了…………”
他欲言又止,云意遂知其意,柔软了语调,轻声道来,“我母妃贺兰氏原也算不上汉人。此姓出自古氏北方鲜卑族,居于贺兰山下的鲜卑人,以山名为氏,故此绵延百年。又经孝文帝以汉姓代胡姓,故今贺兰氏为稀姓。因而说……就是堂堂坤仪公主,也并非正经汉人,天下胡汉之争着实可笑。不过当年我厉害得很,谁也没胆量拿这个欺负我。”
“如何厉害?”
“有一回太子哥哥笑我是胡人蛮夷,我气不过,抓着手上的九连环就磕他脑袋。”
陆晋侧过身,颇有兴致,“没挨罚?”
“没呢,我找父皇哭了好一会儿。太子来的时候,话都没说出口,就让领回去抄书了。”回忆往昔,记得的都是快乐,回味的全然是心酸。她笑着笑着,莫名落下泪来。一滴滴伴着上扬的嘴角、笑意未散的眼眸,无声中已讲完一段伤心旧事。
男人温暖粗糙的指腹抚过她面颊,拨开一滴咸涩的泪。他问她,“哭什么?”
她便笑,“我想着我那大胖子哥哥还欠我个蒙古厨子呢,我的烤全羊,到现在还没着落。”
“明日给你现找一个,等过了孝期立马就能吃上。还想要什么?跟爷说。”
云意便掰着指头数起来,“想吃香菇面筋、鼎湖上素、菊花豆皮、三色银钩、八宝糖菜,还有……火烧赤壁山珍献寿、清蒸冬瓜蛊罗汉上素…………”
她背起菜名如数家珍,眼睛里透出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快乐,陆晋看着有些痴,忽而问:“你猜爷想吃什么?”
“二爷想吃什么?”她当真停下,水汪汪的眸子望过来,粼粼波光里映的都是他的影。
“爷想吃你——”
他甚至不必起身,只需捧住她后脑往身前一送,便能重重地吻上她的唇。紧挨的唇齿间,他带着一股难以探寻的狠戾,粗暴地碾压她,纠缠她,一步步侵蚀她的心,立志要将她脑中所有与他无关的记忆都清除。
她必将属于他,就在此刻,就在她被侵入时,喉中溢出娇软嘤呤,逼得他几欲疯狂。滚烫的舌头追着她的,从里到外一一扫过,却始终不能满足。大手压在她脑后,按着她不断往自己唇上送,又是咬,又是吮。直到呼吸迷乱,他胸膛起伏不能自已,她双颊酡红似酒醉微醺。
他望着眼前被他吻得水亮嫣红的唇,哑着嗓子说:“爷为了你,忍得浑身都痛。”
云意低眉顺目,“我身上还有重孝。”
“爷等不了三年。”
“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少不得三媒六聘。”
陆晋身上仍有余火未消,掌心贴着她后颈,缓缓地揉。
男人尝够了甜头,便也不似先前着急,能耐着性子与她慢慢说话。“想要什么?”
云意抬起下颌,眼底含情,脉脉似山涧水、天边云。
勾一勾唇角,整间屋都亮起来,“二爷取下李得胜项上人头,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她只说跟着他,对于名分地位一个字不提,或许是她已看透,求不来,便连奢望都不必。
陆晋轻轻摩挲她嘴唇,目光炙热,“你放心…………”
让她放心去等,还是放心他呢?
一切都是不定数。
这一夜他宿在厢房,次日一早就要赶回军营。云意也起得早,招呼两声,留他一同在花厅里用早饭。
她近日胃口不大好,吃的不多,红豆粥舀上两勺便搁了碗,静静看他一眨眼吃下一只奶馒头,说不上狼吞虎咽,可也不算好。“二爷身上有伤,切记不能沾酒,若是桌上有辛辣之物,也尽量少食,万一到了战场还有不妥,那可不好办。”
“唔——”态度称得上敷衍。
云意不甚在意,自顾自说下去,“二爷平日在军营都吃些什么?”
“灶头上做什么吃什么,不讲究那些。”
“药还是要吃的。”
“挨这么几下,还要吃什么药?麻烦!”陆晋接过丫鬟红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起身要走,“你安心住着,晚些时候让子通给你找个南方厨子。”
“二爷有心了。”她起身相送,“不过一早我都交代过乔东来,让他守着二爷吃药,要是漏了、少了,回头我让二爷打他板子。”
陆晋道:“他一个奴才,还敢管主子的事?”
云意将红杏手里的披风接过来,递给陆晋,“身体是自己的,二爷还是小孩子呢,药也不肯吃,难不成回回都要哄?”
陆晋鼻子里哼哼一声,沉着脸去了。
天高的云淡,正是初夏好时节。
云意站在院中一阵恍惚,忆及闺中岁月,从前以为这辈子做不来的事情,如今竟能干得有模有样。老话说得好,人活于世,没有不低头的。
她低头了,亦不知前路几何。
傍晚曲鹤鸣上门来,白衣巾帽,自恃风流。见了面,一开口就没好事,吩咐汤圆,“给你们主子收拾收拾,把主屋让出来,给程姑娘腾地方。”
汤圆呆了一呆,打了个手势问他,收拾出来的东西要搬去哪里。
曲鹤鸣道:“都挪去西厢房,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再向内走,他不愿入佛堂见她供奉之人,便只在门外说话,“都听见了吧,赶紧的,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
云意来时也未带行囊,身无长物,要带的只有父母牌位与一本经书。她跪在蒲团上,手中拨着小叶紫檀十八子佛珠,念完最后一段经文。
走出佛堂,她一身白衣,素净至极。
又瘦了……
曲鹤鸣忽然间心起晦涩,自初见那一日起,他仿佛在守候一朵花的凋零。
而她仍作无恙,笑笑说:“程姑娘是谁?好看么?”
他面无表情,答道:“名动西北的花魁娘子程了了,你猜如何?”
她一时发愁,随即释然,“看在程姑娘长得好看的份上,挪就挪啦,横竖也不是我的地方。”
☆、第29章枯井
第二十九章相思
天黑时一顶小轿入府,随行的人与物都称不上多,也就一个丫鬟,一担木箱。衬不上曲鹤鸣责令她腾地方的凶悍气势。
云意隔着海棠花与程了了初见,心念婀娜一词有了鲜活释意。她袅袅婷婷走来,施施然行过一礼。云意便觉着一脚踏进海棠花海中,幽幽然四周围都是香气。
“妾了了,见过夫人。”
嗓子也是灵的,若黄鹂清啼。
但她不是夫人,眼神扫过曲鹤鸣,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好贸然否认,只能装个糊涂样子,点点头,“好好好——”
像个老将军点阅士兵。
程了了却像是见惯了的,比她还会讲场面话,“往后妾与夫人便能常在一块做伴了。”说话间就要来拉云意的手,让曲鹤鸣咳嗽一声,打了岔。
云意摸摸发髻,纳闷想,她确实是梳的双环髻,明眼人一看见知道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难不成……汤圆骗我?
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汤圆。汤圆退一步,感觉很无辜。
曲鹤鸣也觉尴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程姑娘舟车劳顿想必累得很,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我等就……不打扰了……”斜着眼睛看云意,咬牙切齿“到底走不走啊你,傻登登看着比男人还急色”。
云意回瞪他,同程了了笑一笑,便径自往后院去。
曲鹤鸣朝程了了抱拳,快步跟上。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哎……哎……我说你,顾云意,你就不能走慢点儿啊你,步步生莲你听过没有?你这走路都带风了,不怕闪着腰啊?”
云意停步,在碧山亭里同他争辩,“你管得着么你?婆婆妈妈啰啰嗦嗦没完没了。”
“行啊顾云意,叠字说的不错,看得出来小时候念过两年书。”
“什么顾云意顾云意的,你再叫大点儿声,喊得隔壁都听见,打更的人还没来呢,王府的侍卫就都赶来拿人了。”
她稍稍侧着身子,留一片单薄侧影落进他眼里。头上只剩一只碧玉簪,衬得面如雪,发似墨,古人说绿鬓如云,大致如此。
他脑中闪过一丝懊恼,不知为何昏了头要追着她闹到后院。
他竟然不能自控,眼看着又要说后悔的话,却全然不能阻止,不知何时成了个没脑子的疯人。
“程姑娘心地好,又和二爷是旧识,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欺负她?”她简直要被曲鹤鸣气到无话,“我如今这个样子,旁人不来欺我已是幸运,我打哪儿来的本事去欺负旁人?”
她一跺脚,气呼呼跑回窄小逼仄的西厢房。
曲鹤鸣仍留在亭中,好天色已晚,谁也看不清他。他似乎长吁一口气,回想起昨夜二爷在酒桌上一句玩笑,“女人再好,也就是个玩意儿。”不知怎的,陡然间恨起来,一拳砸在红漆立柱上。
砰的一声,路过的汤圆都要替他疼。
陆晋于三日后出现,一来便好大阵仗。
小花厅里,云意正跟着程了了学琵琶,在宫里时根本摸不到这乐器,更别提学,人人都觉着这东西不正经,恨不能都烧了砸了,以示清贵。
但人分善恶,乐器是死物,哪有好坏之分,都不过时牵强附会罢了。
程了了细致温柔,毫无轻浮之态,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昆曲评弹也能信手拈来。这样的人才,亦可说是世间少有。
可惜陆晋出来煞风景,他吃足一锅呛药,现身就沉着脸,拿眼刀子扎她,“这是你该碰的吗?”
云意站起身,将琵琶还给程了了,木呆呆没能看清状况。
倒是程了了,比她伶俐,迎上陆晋那张阎王脸,笑意不减,“妾身见过二爷,二爷这是从何处来,用过饭没有?妾这就叫厨房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