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口莲子羹,她舔舔嘴唇,一丝甜味都不愿放过,“对于金军,对于完颜煦,军中无人比他更熟悉。知不信他,恐他反再反,但信,因为不曾见过他在燕京经历的置身烈狱般的生活。千军易得将难求,况且,他已无退路,不是么?”
袭远淡笑着刮她的鼻梁,若儿时嬉戏般,“这么多年过去,口味倒是都没变,还是嗜甜如命。”
莫寒放下手中釉瓷调羹,眼神淡漠,“因为生活太苦……”
心上一痛,他握住她的手,带着疼惜说道:“以后不会,以后不会了。”
你不知道么?痛苦永远延续,它长在心头,不死不灭。
有什麽已然毁灭,壮烈而绚烂,烧干所有眼泪。
迷局
嘱咐莫寒几句,袭远便匆匆赶回回紫宸殿,他是帝王,是这广袤领土的统治者,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他处理,比如边疆战事,比如赋税征订,比如收拾主和的朝臣…………
莫寒亦不留他,他说要走,她只是含糊应声,道一句恭送圣上,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朝廷那些个老头子可是走运了,气都撒在我这,明日上朝可都没他们什么麻烦 !”
他转身,她低声抱怨。
他笑,提步走入暖阳之下,吩咐王顺在紫宸殿挑几件顶好的瓷器送来。
走了几步又停住,转过身来看着背后躬身听命的王顺,清朗的眉目间隐隐显露出飞扬神采,“从今往后,但凡新晋贡品都先捡着几样最好的往玉华殿送,而且,由我亲自挑。”
王顺略微愣了愣,片刻便应承下来,抬头望着帝王大步远去的背影,暗自惊心。
这般恩典,却不知是福是祸。
“醒了?”
遥勉盘腿坐在床榻上,安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窘迫,下意识地往内里躲,嗫嚅道:“姑母…………父皇…………”
莫寒招呼宫女服侍遥勉穿戴,伸手理了理遥勉襟口,“边疆战况又有变化,皇上要同大臣们商议国事,大过年也不得闲。怎么?吓住你了?”
遥勉谨慎地打量过莫寒的表情,又低头看着腰间挂坠,摇头答道:“遥勉无用,不能为父皇分忧。”
话未完,便听见头顶传来“噗嗤” 声轻笑,他好奇地抬头却突然感到脸颊一痛。应是端庄贤淑的女子此刻竟捏着他的侧脸,笑意盈盈,“小东西才多大呢,就跟个老头似的,小心年未弱冠便长出一脸褶子,到时可没有姑娘喜欢!”
遥勉有些恼了,气鼓鼓地揉着略微发红的脸颊,再抬眼看去,那人仍是丝毫悔意也无,那弯月似的眉眼却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任由纤巧在肩上罩上一层厚重的披风,她侧过头向躲
在角落里嘟着嘴巴,满脸委屈的遥勉伸出手,“年初一,按理说是要去延福宫给皇后问安的,今日我陪你一同去,愿意么,三殿下?”
遥勉愣了愣,静静看着眼前苍白得有些病态的手,眼角略微有了湿意。他最不情愿的便是去延福宫,去向那从五品太府寺少卿之女请安问好,而四周那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更令他恐惧,唯恐不能再失态,唯恐让母后失望。
而今,终于有人可以让他暂时倚靠。
“遥勉,再不走可真要晚了。”语毕,她便去牵遥勉的手,微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进延福宫时遥勉并未依礼跟在莫寒身后,而是照着她的吩咐紧紧挨在她身侧一同入殿。
是否听闻内侍通报是她与遥勉一同来时便已觉惊异,才会如此急切地想要一探究竟,从而莫寒踏入正殿时所见的便是众人翘首以待的情景,不由得在心底暗笑,这样的心情她许久未曾体味过。
每一个人都在猜测她要做什么,答案五花八门,而谜底永远不会是他们所想的那一个。
因为目标不是此刻元庆殿内任何一人能猜到的。
与人斗,其乐无穷。
由近及远,延福宫众人一一行礼,状似恭顺。
“是我惫懒,连累着三殿下也来晚了,是我的过失,还望皇后娘娘恕罪。”莫寒作势行礼,皇后早她一步起身,恰恰将她扶住,忙宽慰道:“长公主言中了,应当本宫亲自去玉华殿给长公主问安的。”回头又对两侧侍女吩咐道:“愣着做什么,快请公主上座。”
莫寒笑,“皇后温良贤淑,乃我大齐之福,圣上之幸。”
“公主过誉了。”
莫寒顺着宫人指引坐于皇后右侧,满意地看着遥勉在殿中向皇后行礼问安,目光扫过众人头顶,料想今日定然不会有人再敢出言刁难,不经意间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得一顿,片刻之后又自嘲地笑一笑,当是如此,各自归宿,皆大欢喜,不是么?
皇后心细,低声问道:“公主可是看见相识之人?”
莫寒将遥勉招呼到自己身边坐下,指向西南角着朱色夹袄同紫色襦裙的女子,“娘娘可知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
皇后招呼内侍将那女子带到跟前,细细看一几眼,转头对莫寒道:“若本宫未记错,这应是去年进宫的,年底封了红霞帔。张姓,江南小户。她可是公主旧识?”
“远远看去倒与先前服侍我的婢女有几分相似…………”莫寒将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少顿,方才说道,“现下看来,红霞帔更灵秀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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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小径上积雪只剩薄薄的一层,枯槁的枝干与嶙峋怪石点缀在雪白画卷之上,有风盈睫,吹动卷轴徐徐展开,将角落里的娟秀女子映入来者眼帘。
莫寒示意随行宫人不必跟来,却独独留下遥勉,随她一同走向花园一隅。
原是曾在延福宫问过话的张氏红霞帔,听了脚步声,连忙行跪拜大礼,却不敢抬眼相对。
有些淡漠地看着在寒风中等候多时的女子,莫寒拾起一片枯叶在指尖把玩,“红霞帔好兴致,这满园萧索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不答话,只是直挺挺地跪着,又是重重地一磕头,道:“妾身位卑,但望公主殿下福寿康宁富贵永享。”
“弥…………”月字还未出口,便只余一声叹息, 缓了缓,才开口唤道,“红霞帔,你可知念七现下如何?”
弥月亦是哽咽,“念大侠仍留在边境一带为朝廷办事。”
“哦?仍活着,便是好了。”莫寒伸手隔着冰冷的空气虚扶弥月,“红霞帔起来吧,这么冷的天要当心身子。”
转身,对一旁面容沉静的遥勉略微扬起唇角,“进了宫,便好好服侍皇上,做好份内的事情即可,也算是对故人的交代。”
遥勉瞄一眼仍旧跪在雪地上的女 子,安静地随同莫寒离开。
身后是弥月颤抖的声音,“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却已来不及体会人世无常的的悲凉, 将目光投向一旁垂首而立的纤巧及之后五六个宫女内侍,越发深沉。
袭远仿佛已对她放下戒心,弥月不在她身边监视,而他亦不会再轻信任何人,没错,是任何人,这便是宫廷生活的法则。
低头,望向兀自沉思的遥勉,恶作剧似的捏他粉嫩的脸颊,乐不可支。
“玩个游戏吧!”
“姑母……”遥勉有些跟不上节奏,皱眉不赞同地望着被他称作姑母的女人。
“游戏的内容就是看谁先跑到冷宫!”
“什么?”
“一二三,开始!”
辉煌殿阁,繁华楼宇,每一步都是虚浮,点滴欢乐都是从时间缝隙中偷藏,隐匿于重重帐幕之后,须臾成风。
时光化雾,刹那成空。
走出那片静谧之地,墙外已是夕阳晚照,血色光辉将苍穹引燃,烈焰席卷单薄的雪地,莫寒无奈地望着满满站了一庭院的侍卫宫人,回头对红着眼睛的遥勉耸耸肩,做个鬼脸,“你跟嬷嬷回自个宫里,我还得去跟圣上认错,谁让咱们今天闹这么一出呢!”
遥勉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仿若未闻,却在下一刻乖顺地随走上前来的嬷嬷离开,略向前几步,又用那兔儿般盈满血丝的眼瞧着莫寒,欲言又止。
莫名心酸,莫寒揉一揉他的发,笑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多想,回去好好念书,过了年节太傅可是要查功课的!”
遥勉擦一把眼角,点点头。
回望清冷静谧的寂寞宫墙,一提步走过严阵以待的侍卫,在夕阳暗影中无声微笑。
在宫女侍候下净了手,莫寒却只安静地站在离圆桌一尺有余的地方,迟疑着不肯入座。
袭远绷着脸,以筷子轻敲瓷碗,发出清脆声响,斜睨了眼一旁乖觉异常的人,清了清嗓子,道:“阿九今日在冷宫可还玩的尽兴?”
莫寒不答,垂目看着脚尖,怯怯地伸手拉 拉袭远描着金线的袖口,讨好地扬起嘴角,“ 不过是跟宫女太监们开个玩笑而已…………”
“哼……”袭远扬手将甩脱,面色却已然缓和许多,只是仍扳着面孔喝问,“这玩笑倒是有意思,朕正批奏折呢,就听见外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王顺也是个经不起事的,匆匆忙忙跟朕说长公主带着三皇子失踪了。这下可更有趣了,朕令禁宫侍卫封堵城门,又遣一大批宫人去寻,内侍卫统领跟朕说长公主和三皇子进了冷宫便再未出来。朕就是纳闷,这冷宫到底有什麽让你感兴趣的?”
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圣上恕罪。”
“行了,别跟朕装可怜。”用筷子虚指身侧空位,示意莫寒坐下,“说你去做了什么吧。”
将拿起的筷子复又放下,莫寒迟疑片刻,观察着袭远的脸色缓缓开口:“去见了紫玉。”
“哦?原来你与废后竟是如此亲厚,朕倒是疏漏了。”他薄凉的唇轻触被沿,嘴角挂着讥讽的笑,言语中夹杂着明显的不信任。
莫寒叹息,“年节里带着孩子见见亲身母亲而已,大人的错何必怪罪到小孩子身上,何况他是你的亲骨肉。”
眼底眉梢,清冷面庞终有细微触动,但仍是不信,冷冷道:“这些时日你对遥勉颇为照顾。”
“如何?”她笑,抖落下先前负荆请罪时的乖顺,“圣上可是不许姑母与侄儿亲近?”
袭远无言以对,低头吃饭。
“其实我这次也是存了私心的。”瞥见袭远明显停滞的动作,莫寒心下一沉,想来世上最高明的骗术便是说真话,只不过说一半藏一半而已,但愿能如此逃过严密的监视,“我去同紫玉要了样好东西。”
袭远并未有过多反应,显然是事先知晓,只随意附和道:“哦?是何物?”
“白狐领子,十年前猎场里你答应送我的,却不想转给了紫玉,这回正好讨来。不过也难得紫玉惜旧情,收得极好,现下寻出来也没有丝毫破损。”
他从桌下握了她的手,滑腻且温良,心绪不由得一松。
“世人都赞长公主贤德,却不知其实也是个小肚鸡肠的。”
莫寒亦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仍是没心没肺地笑,“我可没闲情去在乎旁人如何如何说,只管自个过得舒坦就行。再说,天大的事不还有你们这样贤德宽厚的人顶着么?圣人太难, 做小人就挺好。”
“哼,你倒是本分得很!”他轻哼一声,但已不复先前质疑,“那也用得着一路跑着去?”
“若是跟宫女们说,他们定是要拦的,再呈报给你,大半当即就给驳了,弄不好害得挨顿教训。倒不如就这样去了,横竖也只骂一次。”
袭远失笑,轻捏她鼻尖,“你总是有理。”
顿了顿又正色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然那玉华殿的宫人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莫寒忙不迭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皇上可别凡事拿宫人们开刀,不然过不了几天我那玉华殿可就人迹罕至 。”
“不罚他们,难道罚你?
指示宫女将碗碟撤走,回头却见莫寒坚定地摇头,不由得大笑,揽了她纤细的腰身,取笑道:“胆小怕事,谁跟了你,怕是要暗地里后悔死。”
下意识地往外挣,对于袭远的触碰,她有莫名的抵触,但须臾之间,脑中已回复清明。
忍,是悬在心头的一把钝刀。
不再往外挣脱,垂下眼睑,静默无言。于袭远, 又做另一番体味,他只当她渐渐尝试着接受,心中一喜,手臂不自主地收紧。
尽力压制,仍是亲昵的口气,“奈何我倾心相待却总换不到他人半分真意,这便好似那吃人的夜叉,面目可憎。”
“还记恨着先前的事?朕不过是想多放些人在你身边保护你 而已,朕也能放心些。”
她仍是垂着头,摆弄腰间挂坠。“圣上自然是为大局着想。”
触到袭远痛处,联想她曾受过的委屈,无外乎为“大局”二字,他便心生怜惜,安抚道:“罢了,都是朕的过错。今后绝不再如此。”
“琐碎事情而已,圣上无需挂心。”
“朕琢磨着这当是说反话,阿九心里指不定多怨恨朕!”他笑,眉目舒朗,此刻才显出几分少年稚气。
仿佛现下才是人间,识得凡尘俗世,普通情感。
“后宫经验总结?”
“可不是。虽说后宫美人无数,但归结起来不过几类,只是面孔不同罢 。”袭远牵着它往案几走去,懒懒地说,“但阿九是不同的。”
“可别太抬举我,再夸几句就得找不着北了。” 将侧脸埋进斜照的阴影之中,笑得极不自然。
而袭远却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不错过任何细微变化。“阿九,今日又起战事。”
莫寒身子一颤,迟疑着开口道:“是么?想来黄天庇佑,大齐必是胜 。”
袭远从桌脚堆得老高的一叠奏折中抽出一份,置于莫寒眼前,那耀眼的明黄,几乎要将瞳孔灼伤。
“看看吧,里头提了完颜煦。阿九不想知道么?”
她在心底冷笑,他处处试探,她步步为营。
目光落在奏折边沿灰白的指尖,她忽略袭远几近炽烈的眼神,犹豫许久,终是将奏折从袭远手中接过。
如她所料,完颜煦再胜汉军,窦县失手。
缓缓合起奏折,脑中飞快旋转,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袭远。
她只能保持默然,将折子递回,不料袭远却扣住她手腕,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好似等待,好似怜悯,更有一股胜券在握的自信。
他嗓音低沉,引导似的说:“再看看,下面还有。”
她本满腹狐疑,现下却成恐惧。仿佛那几句干瘪的文字会将 拽入无底深渊,更似利刃,划开永不弥合的伤口。
她的世界,陡然化作一片废墟,只留她,独守空城。
许多画面,凌乱不堪,来回闪烁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却似青烟弥散。
她想,她此刻定时极丑的,落寞不堪,暗自神伤,不知该感叹命运多舛,还是应嘲笑自作自受。
而他此刻应是极美的,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又有娇妻在侧,众人恭贺,皇帝亲临。青云壮志,何人能敌。
她离开,他亦丢开枷锁,失去羁绊。
为何不能为她留下些许欲念,醉生梦死,了此残生。
此刻打破她梦境的人,才是真的残忍。
“八大部族之首,蒲察部首领的掌上明珠,乃完颜合剌亲自下旨赐婚,婚礼定在他凯旋之日,且帝后亲临…………”
很静,四周空旷。
仿佛有温和的风,携着淡淡的青草香,追逐纷乱的发尾。
抬起头,闭上眼,就可以寻到那些恒河沙数版闪耀的星。
还有那随风而来的辽远歌声缠绕在耳际,仿佛在何时听过,那般深沉低哑的嗓音,流溢着默默温情。
“章古图海子里的芦苇,不是种的是自己长的;娇小柔嫩的蔚琳花儿,不是画的是天生的。后襟绣着库锦花儿,袖口绣着旱獭花儿。二十三岁的蔚琳花儿,两只眼睛象龙腾花儿。烘托月亮的群星,是碧空的装饰;生来美丽的蔚琳花儿,是理想的情侣。锋利的针尖,扎透 厚厚的鞋底;美貌的蔚琳花儿,扎透 小伙子们的心底。莎草的颜色,摸来摸去摸不了;蔚琳花儿的心意,老来老去老不 。”
今夜凯旋,红烛帐影,他会同她唱一样的情歌么?
碧波清池,嶙峋怪石,水榭长廊,尽态极妍。
穿过这般美到极致的殿宇,她只寻一处阴暗角落,静待黑暗。
苍穹转了夜色,低声哀泣,早就冬雨绵绵,寒气侵染入体。
宫人提着灯匆匆忙忙向前,大太监王顺跟在皇帝身边,亦步亦趋。
袭远抱着不断发抖的人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叫太医全去玉华殿侯着。”
陷入柔软丝帛中,莫寒半眯着眼漠然地看着太医与宫人穿梭在眼前,还有床边袭远焦虑的模样,但心如死水,再无涟漪。
他该满意,她这般反应与他事前设想相去无几。
在他的算计中,她对完颜煦仍存眷恋,但自此后,伤心欲绝,心若死灰,斩断旧
情,如此他方可进驻她心底,收拢多年来他对她所谓的付出。
却不知是真真切切的剜心之痛,痛贯心膂。
她冷冷的笑,泪眼朦胧。
众人撤去,只余一灯如豆,闪烁不定。
袭远低头,吻她眼角残泪,得舌尖苦涩。心中不忍,却仍是不给她半分仁慈。
“阿九,从今往后你便只有朕。这世间,唯独朕对你好,唯独朕会永远照顾你,唯独会给你天下女子所梦寐以求的荣耀,唯独朕不会抛下你。阿九,你要在朕身边,离开朕你便一无所有,阿九,你只有朕 …………”他紧贴她仍带着湿意的侧脸,在她耳边低语,劝导般一句句重复。
莫寒闭上眼,一阵阵反胃。
千古艰难唯一死。
但她还有希望,不是么?斜睨着樟木箱子,内里的白狐领子便是密云盖日时一道破云而出的日光。
不能,不能绝望。
在这处阿鼻地狱,绝望便是死亡。
寂寞宫墙,随处都是腐朽,无论喧哗殿阁或是寂静冷宫。
镜中女子有着精致的妆容和油光可鉴的发髻,鬓角眉梢修饰得一丝不苟,除开过于苍白的唇色,在这脸上根本寻不出憔悴的痕迹。
她拆下凌云髻的镶金翡翠簪子置于妆台之上,指尖过处,一尘不染。
身后的简嬷嬷取了开花的桃木梳仔仔细细地梳理着她一头乌亮发丝,仿若手心珍宝,小心谨慎。
“娘娘当真要帮她?”简嬷嬷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简陋的卧室里,竟听得有些凄厉。
指尖划过娟秀的眉眼,却闪着凌厉的光,她蓦地一笑,抚过仍是姣好的面容。镜中倒影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诡异。
“你说的不错,这是本宫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便是一生。”
“那人…………那人言行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莫说你,即便是本宫,这么多年宫中历练,自信能猜皇上的心思,却唯独看不透她。”紫玉站起身,悠然向床榻走去,“兴许她当真不似你我,所以她的心思,不必猜,也无需猜,因为本宫只需看透一项,她想要的,绝对与本宫所求没有冲突。”
冷宫于她,已成一片净地,让她安静地思考,回想往日种种,耻笑昨日愚蠢。
此刻练就的沉静坦然,亦是对往日辛苦追逐的嘲讽。
换个目标,爱情于女人并不是全部,于宫中女子,更是可有可无,似曾来过便是完满。
她仍有漫长岁月,却不想在此处终了余生。
唯有一搏,须臾争欢好过苟且度日。
莫寒侧过身,听着身旁袭远平稳的呼吸声,辗转难眠。
也许明日,也许下一刻,她惧怕的境遇便会降临,到时,是否还能忍下去。
她睁眼,看着顶端幔帐,细数时光。
一路逃亡似的赶到冷宫,却见一处静谧宫殿,安逸祥和,丝毫没有凄厉之色。
而紫玉见到遥勉时也没有他预想中的激动,只是淡笑着颔首,连拥抱都不曾给。但遥勉却是满足,也不多话,紫玉问一句他答一句,恭顺谦和,只是站在一旁一个劲地傻乐,嘴角都要被笑开花。
紫玉未的相貌未有大变,但气度风范已非当年娇柔少女,举手投足之间自由气韵,比之当今皇后婉容更胜几分。
而这样的女子,仿佛仍生活在金碧辉煌的殿堂,悠然平和,令人叹服。
老嬷嬷递上的茶具虽然简陋,却甚是干净,茶虽是粗茶,却经人挑选筛漏,清香宜人。
母子二人简略寒暄过后,紫玉便单刀直入地问莫寒来意,无惊诧更无半点忌讳。
莫寒放下茶盏,“你我旧识,客套话我便省了罢。遥勉生活得并不好,你可知道?”
紫玉点头,望向仍是傻笑着的遥勉,眼中波澜荡漾。
“过几日我会去同皇后说,将遥勉带到玉华殿养。今后有我照拂着,遥勉可说前途无忧。”
“说条件吧。”紫玉说得很平静,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交易,兴许更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