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连忙伸手去捞,无奈力气不够,只得随着柳锡侜的身子一同滚落在地。
抬头看,那陆非然仍旧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让人看了窝火。
正忙着将柳锡侜扶到床上去,肩上突然一轻,耳边传来他细微的叹息声,除了陆非然,再无其他人。
“不行,我得回去。”柳锡侜挣扎着再次起身,陆非然撒手不管,凭她一己之力无论如何拖不住执意要走的柳锡侜。
“柳二哥,不要再回去了,我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那些苦…………”她嘤嘤乞求,柳锡侜却狠狠别过头去,不看她满是泪痕的脸。
“留下来?呵呵,留下来做什么?是背弃柳家满门,苟且偷生,还是留着这条命来日去找你那皇上弟弟报仇雪恨?你说呢?啊?”“我…………我不知道。”她被震在原地,疼痛如潮汐般拍打着脆弱的心脏,透进四肢百骸,她伸出手在空气中挥舞,想抓住些什么,却换来深深的无力感。
柳锡侜转过身来,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的一声叹息,如利爪般生生撕扯着她的心,撕扯着残破不堪的意志。
“阿九,你知道的,你柳二哥这辈子都没做过几件让老爷子宽心的事,家中一切事务都有大哥扛着,往来商务多半不必我插手,除了花钱,我什么都不会…………现在…………到底我柳锡侜也是个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若在此时此刻舍家人不顾,自己跑了,跟畜生似的活着,我他妈我还是个人吗?阿九,就算柳二哥求你,求你成全了我吧…………”

疼痛

 

柳锡侜转过身来,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的一声叹息,如利爪般生生撕扯着她的心,撕扯着残破不堪的意志。
“阿九,你知道的,你柳二哥这辈子都没做过几件让老爷子宽心的事,家中一切事务都有大哥扛着,往来商务多半不必我插手,除了花钱,我什么都不会…………现在…………到底我柳锡侜也是个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若在此时此刻舍家人不顾,自己跑了,跟畜生似的活着,我他妈我还是个人吗?阿九,就算柳二哥求你,求你成全了我吧…………”
时间仿佛停滞,沉闷的空气中漂浮着眼泪的味道,悄无声息地隐忍着。
“那…………对了,带钱,要带钱,带钱去打点,会好点儿。”她转身,翻箱倒柜地疯狂地找着,从包袱里抽出一叠厚厚的银票,一把塞进柳锡侜怀里,“我有钱的,还有…………还有首饰……”她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搜寻着,无奈现在穿着男装,并无过多首饰,她急得跺脚,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几乎就要将那一头丝缎般的头发统统扯断,却仍旧中邪般絮絮地念道:“我有的啊,我记得我有的,那个很值钱的翡翠凤发钗呢?是柳二哥送我的,怎么没了?怎么没了…………”
“在我这,我帮你收着了。”握住她不知所措的手,陆非然的声音低哑动听,轻轻平复她焦躁的心绪。
柳锡侜上前来,满是怜惜地搂住她颤抖的身躯,“皇上,是要做大事的,做大事,总要有人牺牲,没事的,没事,真的没什么,你柳二哥放浪了二十多年,今日,也总算是能为国捐躯了,挺好,真挺好的,呵呵…………”笑到一半,便只剩哽咽之声。
“走了。”他想把手中的银票塞回给她,却被陆非然拦了回去,“先拿着,出去再说。”
“我去帮你找那个什么钗,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要不,睡觉也行,不许到处乱跑。”
她没有声音,只有眼泪缓缓下坠。
很静,静得连眼泪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她是如此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眼泪,厌恶自己的歇斯底里,厌恶自己的装疯卖傻。
每次都是这样,除了哭泣,除了无力地乞求,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连为什么都不敢问出口。
“啪。”一声利响,是手掌甩上脸颊的声音,在如此静谧的夜里,显得如此突兀与——软弱,最软弱的方式。
再起掌,却被他低沉的声音拉在半空。
“他回去了,今晚劫狱我没杀人,只是迷晕了,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不会连累到他。”她抬头,望住坐在窗台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冷然开口,与前一刻的挣扎截然不同,“你早知道会这样,陆阁主,好不简单。”陆非然缓步走近,从怀里抽出一个老旧的紫木簪,细细插在莫寒凌乱的发间,淡淡道:“你丢了的钗,我找回来了,好好带着,别再弄丢了。” 转身从药箱里取出化瘀散递到她眼前,“何必那么聪明。
糊涂些不是更好?”药就攥在手里,却没有了动作。
烛光昏暗,纤长的睫毛在象牙色的肌肤上投下长长的影,为寂寥的神情更添几许落寞。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幽然开口,言语中全是难掩的苦涩,“如果不清醒些,又如何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陆非然亦无话,静静看她遮掩在凌乱发丝下的朦胧侧脸,柔和的光晕向外散开,隐匿着铠甲下脆弱的悲伤,流质般感染着本是片叶不沾身的人。
“小时候常常听说有人因为命运残酷而自杀,那时我懂得死亡,却不明白命运是什么,现在长大了,我懂得了什么是命运,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活着…………呵呵,嗯,想吃水晶蹄膀了,还是丰乐楼做得好…………”可是,故人已不再。
“人总喜欢在不如意的时候责怪命运,你看那春风得意的人,何曾说过是命运的安排?”
“呵呵,无人可怨的时候,也就只有责怪命运了,不然一口气出不来,岂不活活憋死?”她轻轻笑着,声音似银铃般醉人,却又恢复了以往的慧黠模样,只是,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
“喝酒。”陆非然提起剑,往窗台走去,“我去弄酒来,你等等。”她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他便飞身跃出窗门,风一般消失在漆黑死寂的苍穹之中。
沁凉的风从他消失的窗口吹进来,她不由自主地抱着肩膀,想从这般病弱的身躯里挤出一丝温暖。
这样的风,跟燕京比起来,柔和了太多。
当陆非然晃着个大酒坛出现在眼前时,莫寒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惊异于他往来速度之快,仿佛只是下楼晃荡了一圈,但子夜时分,何处有店铺开门营业?沉重的酒坛砸得八仙桌猛然一震,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从不进眼底的笑意,“玉华楼老板的珍藏,埋在酒窖的犄角旮旯里,害我一番好找。
喝酒,醉了便什么都忘了。”
“今夜忘,明日依然要记起,全做无用功。
再而,宿醉太难受。”她略微拢了拢头发,将陆非然不知从哪弄来的紫木簪子插好,在他对面落座,“况且,我不容易醉的。”“喝酒便喝酒,哪来你那么多说辞的?还真是婆妈。”说完,用大碗倒了酒,狠狠撂在莫寒眼前,皱眉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早无酒便喝水。
这世上喝酒能喝得过我陆非然的还没几个,你放心,今日我绝不在你前头倒下。”她灿然一笑,欣然端起比饭碗更大些的粗有釉瓷碗,一口饮尽,再无丝毫扭捏,温润的液体从喉头流进胸腹,回味中,唇齿留香,不由得轻叹。
二人皆无过多言语,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往下灌,盼着早些喝醉,早些与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永别。
酒的后劲很足,莫寒已然开始晕晕沉沉,看对面的陆非然也是重叠的模糊影子,房间的事务变得朦胧且不真实,两边脸颊烧得厉害,她尝试着起身,往床的方向走去,却摇摇晃晃的步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一步深,一步浅,可谓步步惊心。
恍然间抓住他厚实的手掌,掌心一层坚硬的老茧,让人没来由的担心,她知道眼前的是谁,但渐渐消散的意志抵不过酒精的作用,她看不清,看不清眼中的一切。
“嘘。”她神神秘秘地伸出食指点在饱满的唇瓣上,左右环顾后方才压低了嗓子神经兮兮地说道,“睡不着么?姐姐给你唱歌哦,唱完这一首就要乖乖睡觉哦?知道了么?”
他只是睁大了眼,瞳孔放大,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可是酒醉了的人不依不饶,见他没有反应,便上前来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嘟嘴嗔道:“知道了么?啊?说话啊!说话嘛!”“呃…………呃,知道了。”他被闹得无法,只好呐呐点头,被她牵着往床边走去。
莫寒自顾自上床,把陆非然撂在一边,虽躺在床沿,却丝毫不肯撒手,拖着他蹲在床前,眯着眼又比一个肃静的手势,万分认真地说:“就唱这一首啊,唱完就睡觉,嗯?”
“…………好…………”“你说的哦,一会不睡我可是要打屁股的。
嗯。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媚眼,让你喜欢这世界,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整个时候有个人陪,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让你知道你最美,让你今夜很好眠,逗逗你的笑脸,让你喜欢整个明天,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整个时候有个人陪,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让你知道你最美,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孤单时有人把你想念,啦啦啦啦啦耶哦耶耶耶哦…………”她一边呢喃般地唱着,一边用手指勾着陆非然的下巴,直到整首歌儿唱完,都不见他有一点点睡意,当然,除了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你不乖,你答应了要睡觉的!”莫寒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拍在陆非然右肩,凶狠异常,“你为什么不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老是这样,这么不听话,你乖一点好不好,不要杀人了好不好,我求你,姐姐求你放过他们好不好…………”她不停地说着,不停地捶打着陆非然厚实的肩膀,直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余下嘤嘤的压抑的哭声缠绵耳畔,叫人止不住心酸。
兴许是被闹腾地恼了,陆非然猛地把她按进怀里,箍住她乱舞的双臂,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了,我是陆非然,不是你那皇帝弟弟。”“你当然不是朕。”老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退开,一双绣着流云花纹的锦缎靴子踏在满是尘埃的地板上,简陋昏暗的客房陡然一亮,来人一身华服,明亮得叫人不敢直视。
眉间略微一紧,但却很快松开,平静深沉的目光落在陆非然怀中人朦胧的泪眼上,竟就这般愉悦地勾起了唇角,“澄江阁阁主?”陆非然慢慢直起膝盖,嘴唇掠过她耳畔的瞬间低声叮嘱道:“就这么…………装傻吧。”他转过身,并不下跪行礼,只抱拳敛容道:“正是陆某。”“看来澄江阁的麻烦似乎是太小了,陆阁主竟还有空在奉州流连,陆阁主果真豁达也,江湖人,全若陆阁主一般桀骜?”他的眉色有些淡,说道“桀骜”二字时挑出的凌厉气势却非一般人可比,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的心智都吸进去。
陆非然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太多心绪,一半是不在乎,一半是掩藏,“澄江阁的存亡凭由皇上旨意,又怎是陆非然可以左右的,如此,担心又有何用?”“哦?那倒是朕多事了。
澄江阁,没了就没了吧,你说是么?”“没了。
能顺了皇上的意也是好的。”烛火飘摇,晚风轻轻吹,吹起八仙桌上残了角的桌布,撩起她缠在项上发丝,眼泪停泊在框中,已渐渐被风干,止不住闭眼,缓解干涩得疼痛的眼角。
他低头颔首,面色沉静,透过微弱的灯光,看她石像般坐在床沿,连抽泣声都没有,只是闭眼时羽扇般颤抖的睫毛显露出比哭泣更让人心疼的哀戚。
隐忍,压抑,疼痛,不发。
门口立着那样熟悉的人,随意就可以描摹出来的轮廓,连血液都在叫嚣着他们的相似,但却如此远,远得让人害怕。
他高高在上,气势逼人。
犀利的目光锁在陆非然波澜不惊的脸上,仿佛要剜出他的心来看,看看他谋算的到底是什么。
“看来,此番的教训还不够深哪!”袭远解开颈上披风,门外一溜小跑佝着背进来个面目清白的小仆,双手捧起袭远甩开的深紫色披风,恭敬万分。
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陡然间就这样笑出了声,但眼底却渐渐升腾起凌厉的杀气,“澄江阁内小小骚乱,让皇上看笑话了。”“何止是笑话,那可是好生精彩的一出戏,只可惜陆阁主走的匆忙,未赶上那惊心动魄的场面。
不如,今日邀陆阁主单演一出如何?”老旧的木门大敞着,夜风突然狂躁起来,刮得木门吱呀吱呀乱响。
窗外巨大的老樟树随风摇曳,树叶沙沙作响。
陆非然的目光转向仍旧是纹丝不动的人儿,温热的酒香氤氲出两颊淡淡散开的绯色,睫毛上的泪珠早已不见踪影,她不发一语,安静得像瓷娃娃一般,美丽却太容易碎。
“陆某不才,不敢在皇上与长公主面前胡乱卖弄。”蜡烛的泪水流尽,爆出最后一朵微小的烛花,耗尽鄙薄的一生,比尘埃更卑微。
“你以为,朕会给你威胁朕的机会?”她看着烛火挣扎着熄灭,仿佛看到往后无尽的等待与孤独,在一场接一场阴谋与算计中苟延残喘,一次又一次地面对友人离散的痛苦,旧的伤疤还未愈合,便有雪白刀刃再次落下,他奶奶的,他爷爷的,他祖宗十八代的,凭什么。
轻轻咬住下唇,她决定赌一次。
蜡烛熄灭的一刹那,黑暗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腥味。
她用尽权利甩开从床板下暗阁中伸出的手,不顾一切地往陆非然的方向跑去,方踏出两步,便结结实实地撞在石头般坚硬的胸膛上,尔后又被抱着腰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度,然后她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总之是被抱着转来转去,耳边呼啸着刀剑相接的刺耳声响,还有血从身体里喷薄而出的声音,但紧紧相依的是她渐渐熟悉的怀抱,说不上炽烈,只是温暖,刚刚好的温度,适合躺在里面睡上一觉。
黑夜包裹着惨烈的嘶叫,人似乎越来越多,一窝蜂上涌,呼吸交杂,空气被抢走,莫寒有些气闷,一直有人上来拉扯她挂在陆非然身上的手,但那力量总在一道白光划过后消失,如果灯亮,她会看到一双双残手,即使黑暗,仍旧可以感受到血溅落在身上的澎湃热烈。
究竟有多少人,死在那柄破旧的长剑下。
天光大亮般,三四盏宫灯在门外长廊上点亮,照得人眼睛生疼。
袭远就站在门外,藏青色的锦缎衬出苍白的脸色,深沉的眼眸全然是冷瑟,冷得让人不禁瑟缩,他紧紧盯着陆非然手中染血的剑,比鬼魅更阴沉。
“闭眼。”满地残肢,血流如注,陆非然挑衅一笑,对上帝王眼中藏匿不住的愤怒。
“这屋子味道太重,薰坏了长公主可就是陆某的罪过了。”“你以为你走得了?”手掌按上一旁身后将要散架的围栏,未刨干净的木刺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力道一寸寸加重,似乎要将那木柱捏碎。
他看一眼那紧紧闭着眼睛的狼狈人儿,忽然觉得好笑。
“我想,皇上还不至于为了陆某一个江湖落魄人,而不顾亲姐的性命吧?”“澄江阁上上下下一千三百三十六条人命,澄江阁阁主陆非然,你也不要了么?”
仿佛听到个不怎么有趣的笑话,陆非然勾唇淡淡道:“皇上高看草民了,陆某从来孤身一人,不与任何人有丝毫牵连,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皇上高兴杀便杀,高兴充军便充军,与陆某无关。
但若皇上再不放行,就休怪陆某对公主无礼了。”“你走。”陆非然箍住莫寒的腰,往外一跃,夺窗而去。
晚风吹散了些许血腥,莫寒尝试着睁开眼,却看到夜空下无数持剑的黑色身影埋伏在他们所住的客栈附近,静默无声。
近处房顶,还有数不清的弓箭手蹲身守候,满月一般被拉得紧绷的弓弦,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全然正对着他们跃出的窗口。
很累,即使被陆非然搂着飞驰在半空中,也没了尖叫的闲情逸致,她回头,看见明亮的房间里,袭远站在窗台,清瘦的容颜,高大的身形,以及,成竹在胸的自信。
突然一阵心痛,居然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这样匆匆逃开。
她的袭远已经长成大人了啊。
长成她再也看不透的人了。

疯了

 

屋顶上的稻草所剩无几,稀稀疏疏勉强挂在横木上,月光沿着缝隙倾泻而下,柔柔罩在身上,清冷如水一般。
陆非然半躺在草垛上,双手在脑后交叠,嘴里叼着在地上随意捡的稻草,眯眼假寐,懒洋洋跟个没事人似的,就差哼哼唧唧唱个小曲了。
那一簇白发上,不知沾着谁的血,鲜红得妖冶。
但先前那一场恶战亦可说是屠戮,搅乱了莫寒腹中的和谐,她弯腰,一手扶着门,一手撑着腰背,在破庙外哗啦啦一阵狂吐,刮肠搜肚,惊心动魄,就差把胃整个从喉咙倒出来。
满满一地酒味夹杂着浓重的酸腐气息,她自己都不敢多看,便抚了抚胸口,连滚带爬地把清减好几斤的身子丢尽破庙。
这年头,好人不多,但破庙却是满地都是。
东西多了就不值钱,这不,破庙周围静悄悄的,连袭远的军队都没有再追过来。
只是城郊而已,没理由放任不管。
趴在一堆干稻草上不住地喘息,她开始有些厌恶这个稍稍刺激便要晕倒的破烂身体,一副短命鬼的样子,但反过来想想,这若不是个红颜薄命的,她又怎能尽早地回去,离开这个鬼都不想多待的地方,潇潇洒洒过日子。
神游太虚中,陆非然冷不丁开口问道:“怎么不说话?”“我现在心情不好,只说四句话,包括前面那两句,我说完了。”猫似的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尘土扑面而来,脏脏的,却并不讨厌,也许,是懒得去计较了吧。
他勾唇,无声微笑,英俊的脸庞就此点亮,明媚得叫人挪不开眼。
匆匆春又归来,挂满蛛网的破旧庙宇里,似乎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
“遇到你,是个意外。”说完这句,陆非然沉默许久,一声叹息后,方才将酝酿已久的话语缓缓吐出,“那日哈丹巴特尔将你带到我眼前,乱七八糟的头发,染血的衣衫,竟还千方百计地套我的话,我便想,既然皇上派了人追杀我,倒不如把你带在身边,也算…………”也算抓着个免费的挡箭牌么?没事扇风有事挡刀?打了个嗝,酸味一路冲到鼻尖,实在不想答话,她继续保持着沉默。
“两个月前,江湖正道人士围攻澄江阁,澄江阁内却出了奸细,里应外合,好不精彩。
而我身中剧毒,武功全失,无奈只有北上金国。
澄江阁虽未被全部歼灭,但元气大伤,此番回苏州,我原先也打算回去整顿整顿。
没想到,方踏进大齐境内,皇上便率兵马前来,于是便有了方才的事。”他略略侧头,看她弓着身子,像只受伤的猫,埋在稻草堆里,满脸脏污,却依旧闭着眼睛,平静安详。
“多半是皇上发现我同你在一起,怕我拿你做要挟,便想先下手为强,在客栈早早埋伏人马,却没料到,你竟挣脱了侍卫逃到我这里,任我挟持,呵………………皇上想打仗,又怕江湖混乱,拖了他的后腿,便广招贤能,江湖上混的,识时务者都去为朝廷卖命,而像我这样浪荡惯了的,便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况且,澄江阁一直是江湖正道人士的心头患,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如此,朝廷在暗中支持,正义之士摇旗呐喊,一同攻上澄江阁。”他语气极淡,仿佛全然是别人的故事,与己无关。
玩着指尖干枯的稻草,突然莫名地心酸,何曾有人跟她解释过,何曾有人在乎过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们都习惯性地认为,莫寒是聪明的,是懂事的、乖巧的,能够理解,能够看得透彻,绝不会计较,绝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从未想过要挟持你,我陆非然一生落魄,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为了自己一条命,做那么多麻烦的事。”换了一只手枕在脑后,抬头便见被横梁割裂的漆黑天幕,月光如水,似乎比白日更亮。
“白痴。”“啊?”可能,陆非然听不大懂。
“我说你个破脑子,下次就算挟持我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自己跑过去让你抓了,搞得我像个傻瓜一样。”“你不是么?”叼在嘴上的稻草动了动,月光泼洒在他若有似无的笑容上,却是惨白得骇人。
“你什么意思?”“莫寒,你不想回皇宫么?”第一次听他如此郑重地唤自己的名字,莫寒一时反应不过来,酝酿了半晌,才摇摇头答道:“那里不好。”“所以,宁愿在这破烂的茅草屋里呆着,也不愿回去锦衣玉食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