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积蓄了多少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嘶声喊出的却是那个被埋藏在角落的名字,她痛恨的厌恶的恨不得从未相遇过的人,却又是她爱过的依靠过的唯一。
然而这一次,他不能再像去年冬天在二七山上一样,如英雄般从天而降,背起她走出荒芜地界。
陆满在人声嘈杂的监狱里,已接受判决的他,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囚服,跟随膀大腰圆的中年狱警,转去东郊岚河口监狱服刑,漫长的十五年刑期,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微澜——”盛夏时节,蝉声依依,他的喟然轻叹,被柏油路面上滚滚掀起的热浪蒸腾,消逝在躁郁的空气里。
58博弈
一束白菊,一片芳草,一个人的孤独守望。迟来了十五年的葬礼安静如朝晖中默默无言的城市,洗尽铅华,孑然一身。
宁江心的消泯,十数年悬案的终结,此刻竟然连一个凭吊的人都没有。他们都忙着追逐惊爆眼球信息,或是低头瓜分所剩不多财产,你问受过恩惠的人在哪里?时间把所有恩义情节磨成屑,给你的只是一句——时间宝贵,请让让。
还是不能习惯啊,从前众星捧月人人追逐的热闹,到眼前空落落的寂寥,如同瀑布冲刷,一瞬间天堂到地狱,睁眼已没有机会反抗。
低声叹,轻声说,“爸爸…………我想回家…………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呢…………”苍白的指尖划过大理石墓碑的冰冷,一帧小像描绘着许多年前,那个眉目如画清俊脱俗的男人,可笑,生在人间,又有谁能免俗?宁江心的可悲在自以为超尘脱俗,比繁华街市中庸庸碌碌求生活的芸芸众生高贵,而可怕的是余敏柔与文雪兰通通沉迷在这样虚幻无边的自以为是里,如同虔诚教徒,愿臣服,愿割肉,愿在畸形的崇拜中自我放逐。
所谓爱,不过是你你我我一场又一场各自沉沦的幻想,梦起梦落,梦生梦碎,起起伏伏,生生死死,不遗余力,不知疲倦。
然而为你,千千万万遍无止境。
风也静了,远处青山含黛,绿树茵茵,是一块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福地。
站在初晨微光中,她等来的是一身肃穆的顾怀军,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着装,一丝不苟的面孔,让人挑不出错来,手中捧一束花,献给从未谋面的宁江心,此后鞠躬致礼,悉心缅怀。
“宁小姐——”
“出事了?”她转过身来,轻声问。额侧黑色网纱遮住半张脸,松烟墨一样沉郁的眼藏在半遮半掩网纱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顾盼之间,时间已如风拂过。
顾怀军有片刻的失神,但到了他这个年纪,自控能力强过一般人,在对方察觉之前已神色如常地开口:“确实。”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找我,不过,谢谢你的花,令我不至于太凄凉。”宁微澜说着,走在下山的路上,错身穿过一片盈盈绿地,“景昌,或是外公?”
顾怀军以近乎保护者的姿态,不近不远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景昌的破产清算程序已近尾声,而余老先生……凌晨突发脑梗塞,好在送医及时,已经脱离危险。”
宁微澜突然停步,身后的顾怀军差一点就要撞上她单薄如纸的背脊。听她背对着他问:“是不是…………我哥他…………”
她的第六感超乎想象地强,顾怀军带来的讯息无一例外都被猜中,到这个时刻,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哑口无言的情境多少年没有过?从来都只有他说到对方欲哭无泪,举手投降。
“我哥他…………不会是想不开吧…………”
每一句都是颤动的绝望,在顾怀军回答“是”之后彻底崩塌。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瘫倒,已做好准备接住她下落的身体,等过三五分钟,除却暖风吹不散的沉默,令人窒息的寂静,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墓地,以及一颗空无一物的心。
她侧过身来,恍恍惚惚望着宁江心的墓碑,嘴角莫名抽动,分不清是哭是笑,“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这么散了呢…………”
“阿宁,你——”他脱口而出,随着余家长辈喊她一声阿宁,并没有了一贯的相处距离。
宁微澜只是摆摆手,满心的伤,却突兀地开起玩笑,“你说,如果杰尼斯世界纪录评选最悲惨的人,我有没有可能排进前十?”
他无言以对,她已先一步离开,“顾先生发什么呆?不是专程来载我去医院的吗?抓紧时间吧。”
人生海海,潮起潮落,从来不由得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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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进行的,还有两个女人的夙世纠葛。
文雪兰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样风光过,坐在原告席上,面对已被判死刑的余敏柔,享受着戬龙城最具权势的男人的鼎力支持,手持爱人宁江心留给她们母子三人的巨额财产证明,穿着许多年不见的精致行头,以胜利者姿态,欣赏颓败的余敏柔被律师一句一句凌迟。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当事人文雪兰及其女儿文笑眉,因被告余敏柔余敏柔女士,在明知宁江心先生重新修改遗嘱的情况下,为一己私利收买李新全、付光远与James Low三位笔迹鉴定专家,协助其女宁微澜伪造一份足以乱真的遗嘱,并获得永安地产属于宁江心先生的27%股权及其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而失去其应有的份额,造成我当事人文雪兰女士与其不满十八岁的尚无生活来源的女儿文笑眉生活极度贫困,情节严重,且多年来因为被告的极力打压,生活困窘,没有固定经济来源,母女二人受尽艰辛,女儿文笑眉也因经济原因过早辍学,失去了原本她应该拥有的,与宁微澜一样的生活权利。希望审判长能公正判决,保护受害人的合法权益。”
自始至终,余敏柔无动于衷,只不过轻蔑地回看文雪兰,一身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傲气,即便面临末日审判,依旧不改往日气度。
文雪兰怎么能罢休呢,庭审结束后,面对无数话筒音响闪光灯,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上演一出豪门苦情大戏,细数大太余敏柔一千一万条罪状,自己则是淤泥中盛开的白莲花,凄凄切切一遍又一遍诉说当年与宁江心超凡脱俗的伟大爱情,可惜如今顶一张昨日黄花一般的脸,干枯血红的嘴,再也没有二十岁时哭哭闹闹的效果。最后只好放狠话,要告到余敏柔倾家荡产,更要让宁微澜一分钱都分不到。
台下有人说:“宁小姐是神经病呀,伪造遗嘱,她不用负责的。”
文雪兰横过眼去,气势汹汹,“什么不用负责?我们有最好的律师,用不完的钱,一定要告到她坐牢!”说完咯咯咯地笑,仿佛已经百亿财产在手可供欺凌弱小,横行无忌。
当天下午,宁微澜在看守所里见到神色平和的余敏柔,长长卷发已剪短,显得轻松许多,虽然是死刑犯,但好在外公余威仍在,并没有给她上手铐脚镣,日常饮食都按星级标准,可算是临行前的最后优待。
宁微澜在犹豫是不是应当在这个当口将余晋羡与余勉生的事告知母亲,而余敏柔已发声,“文雪兰那个贱*人,真以为有一份或真或假的遗嘱,凭着霍展年在背后操作就能从我余敏柔手上抢东西?哼,十几年不变的愚蠢。”
“妈,外公他………………”
“你回去帮我联系王特助,让他跟北京方面接洽,霍展年已经赢过一次,我不可能让他第二次。只是阿宁,你是想要分三分之一给文雪兰母女,自己拿那少得可怜的三分之一,或者,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一分钱也得不到?你肯舍得吗?”
脑中浮现起文雪兰掐住她脖颈要至她于死地的情景,便毫不犹豫地握住余敏柔的手,说:“我不在乎钱,却也不想便宜了那种人。”连名字都不屑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种话不适宜用在此处。
余敏柔弯了弯嘴角,满意道:“很好,这才是我女儿。”继而解释,“当年光凭这份伪造的遗嘱我们也未必能赢,你是清楚的,所谓遗嘱,宁先行那个老头子手上也有一份,只不过,两份都是假的。你猜我付了多少钱买到稳赢的几率?”顿了顿说,“二十亿,捐给市政建设。那个年份的二十亿,到今天得值多少?那些人的胃口大了多少?恐怕要捐出整个永安才塞得下。不过你放心,你外婆那里还给你留了一份,没人敢动,具体多少连我都不清楚,说不定以后能富过你大哥。”
可惜大哥勉生已不在世,外公也已人事不知,这个家,到底是没有了。
余敏柔说:“我就要走了,最不放心是你。生下你,却没有对你好过,现在还害得你面对这种境地,以后的人生要怎样过,只能由你自己把握了。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是罪人。”
宁微澜摇头,“妈——”最后的最后,却也不能说出安慰的话来了,她的人生,原本一帆风顺,如果余敏柔能够在满腔恨意中后退一步。
金秋九月,这宗跨越十五年的争产案最终得到宣判,此案因证据不足,原告诉求法院不予以支持,由原告方承担诉讼费用。
文雪兰当即尖叫着大喊不公,一定要在上诉,哪怕上诉到北京也要让余敏柔吐出钱来。
霍展年只是笑笑,佩服余敏柔够狠,对自己也能下得了刀子,狠得下心。上诉已失去意义,他与余敏柔各自一胜一负,平局收场。
只是余敏柔并没有等来死刑执行的那一天。
秋风飒飒的日子,她已故去,生命如落叶一般悄然陨落,只在报纸上刊出她酣畅淋漓爱恨分明的一生,多多少少令人唏嘘。
宁微澜跪在灵堂里,磕头谢礼,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吊唁的客人时,天已擦黑,秋风带着丝丝凉意钻进黑色风衣里。电话铃好似追魂一声声接连不断地想起,直到对方锲而不舍地第四次打来,她才接起电话,和善地问候,说抱歉,刚才有事没有听到。
何律师却说:“宁小姐,刚刚得到的消息,陆满用削尖了的牙刷捅伤了高涵,自己也被打得内出血,双双送往医院。我现在正往医院赶,你看…………”
“在哪?我跟你一起去。”她的人生,重重惊喜,应接不暇。
作者有话要说::-(
好悲桑的赶脚。。。
我的人生也是。。。。
59爆炸
命绳倾覆之下最后一线希望,陆满,阳光灿烂的陆满,好勇斗狠的陆满,天真不识岁月的陆满——她的生命之光,她的梦想之源,也将在此刻,如天边陨落的星辰,海中湮灭的潮汐,戛然而止,悄然而逝。
从城南入口进高速,城市中灰蒙蒙的风景闪影一样快速掠过,眼前是荒原一般无限延伸的道路。心是紧迫的,在胸腔中叫嚣着往前挤,仿佛已然感知危险的毗邻,她的第六感在宇宙鸿蒙中开窍,是上帝开的有一个荒诞不羁的玩笑。
再一次狠踩油门,发动机空鸣着要把道路撕碎。何律师的电话又接进来,没说一个字她都在向上帝祈祷,请仁慈的主不要摧毁她最后的希望,最后的——活下去的意念。
然而世人心知肚明,神明是你无望的追寻,从来没有奇迹,有的只是醉生梦死的片刻麻痹。
“宁小姐,刚刚接到消息,押运车在城南高速撞上前方一台急停的货柜车发生倾覆,救护车与押运车连环追尾,滚落到山下,车里的人生死不明…………”
“在哪?说具体位置。”
“离新元加油站大概八百米位置。”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不过是车祸,陆满那样年轻,那样强壮,一定能爬出废墟,活着走到她面前。
留给眼泪的时间都没有,痛苦都藏在心里,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人,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因为是凌晨时段,事发地附近并没有因为车祸而拥堵起来,反常的是,连救援人员都还未赶到,高速路段上违规停车的只有宁微澜与何律师,前方一辆被撞得扭曲的货柜车,横在路中间,昭示着前一刻车祸的惨烈。
何律师指着山下车底朝天的两辆车说,“消防和交警都在来驰援的路上,陆满本身受的伤并不严重,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宁小姐…………宁小姐你不能下…………”这倒不像宁微澜的一贯作风,不管不顾往危险地带冲,深夜漆黑不见光亮,她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山坡陡峭弧度往下溜,何律师暗叫一声不好,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手腕,企图阻止她这一番自找麻烦的行为,“宁小姐,你下去也无补于事,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万一你再出事要怎么办?况且,你难道没有闻到汽油味?一定是油箱漏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你…………”
“放手!”她猛地回头,那眼神凄厉,蒙蒙月光中,让人心生恐惧,“放手!我没时间跟你啰嗦!”
一时间被她唬住,他下意识地送了手,她便顺着山坡上湿润的土壤往下滑,又因这些年实在是娇娇贵贵不经风雨,连运动都少做,控制不住身体,上下不协调,脚步未能跟得上下滑的速度,一个不慎跌落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何律师在高处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远远的听不清楚。头上仿佛挨了一棍,整个人都不清醒,只觉得左脚膝盖撕裂般地痛,牛仔裤似乎湿得厉害,黏糊糊沾在小腿上,让人迈不开步子。
“陆满——”喉头颤动,生硬似乎被闷死在被子里,喊不出口,叫不出声。嘶哑如同宿醉过后的清晨,叫不醒睡在身旁的人。
她环绕着救护车,不断地敲打着窗户,透过车窗往里看,黑沉沉一片只看得见模糊的影,车里的人似乎都已陷入昏迷,没有人有力气给她一点点回应,一点点希望。
“陆满你出来,陆满你出来啊…………求你了,求求你了陆满…………别扔下我,别再扔下我一个人啊…………陆满…………”叫他一声陆满,已花光所有力气,积蓄已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她太累,太苦,苦得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去,如果陆满再离开她,谁知道宁微澜还能够去哪里?天堂锦绣,还是地狱苦楚?
燃油泄漏的范围越发大了,四周冰冷的空气里浮动的都是刺鼻的汽油味。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消防救护人员终于赶到,何律师在路边叽叽咕咕同队长交涉,不多时已有消防队员滑下山,拖住她的腰往上递,交给另一人,“小姐,现在燃油泄漏太严重,随时有爆炸的可能,你必须离开这里。”
“救救他,拜托你救救他…………”声音哑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最可怕是消防队仍在整理器材的档口,宁微澜也不过才爬到半山腰,“砰”的一声山呼海啸,她被消防员扑倒在地,一时间脑中空鸣,嗡嗡作响,身后火光冲天,漆黑沉郁的夜空被这场倏然发生的爆炸点燃,烧红了半片天空。
何律师冲下来拍打着她的脸,反反复复问,“宁小姐,宁小姐你没事吧?没事吧宁小姐?”
而她木然如同一尊石像,呆呆望着远方如烟花般冲到最高处而又渐渐下落的火焰,怔怔地吐不出半个字。
何律师急匆匆说:“说不定还会有二次爆炸,宁小姐,不要逞一时之勇,保险起见,您还是跟我一起回上面去吧。”
她看着他,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呐呐道:“爆炸了?可是…………可是陆满在里面,爆炸了,他怎么办,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吗?”
“宁小姐,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拖住她手臂就开始向上爬,“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就只有交给警察去办了。宁小姐,你这样胡闹,不顾自己生命安危,我真的很难做。”
她抬头,茫然望着星空,独自呢喃道:“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我…………”
生拉硬拽,她被塞进救护车里,瘫倒在座椅上,任由医生剪开她的牛仔裤,露出膝盖上一指长的伤口,此后清洗,缝合,疼痛并没能打扰她的悲伤。一瞬间,仿佛已失去同这个世界争辩的勇气,她安于命运,臣服于命运,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秒钟时间足够毁掉她所拥有的一切。
深深的,无力的绝望,已无法治愈的伤口,血流如注。
等到天已蒙蒙亮,队长才上车来,对等到枯竭的宁微澜说:“人基本上都烧焦了,没有生还的,宁小姐,你节哀。”
她傻傻呆呆,想要站起来,走出去,再看一眼翻倒的救护车,燃烧的火焰,以及满身焦黑的陆满。可惜力不从心,全身血液不知道流向了哪里,眼前一片暗无天日的黑,倒下去,似乎就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
那就这样吧,就此死去,好过痛苦地支撑。
然而当霍展年的和煦目光撞进眼底时,她便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心愿再次落空。似乎总也逃不过这怪圈,无论走到哪里,都被霍展年紧紧抓在手心,逃脱不得。
“醒了?”霍展年问。
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钻进脑子里,将她的意志拉回现实——又是医院,雪白的床单,阴郁的天气,惨白的吊灯,随时随地的死亡气息围绕在身边。
霍展年扶着她坐起来,徐徐解释,“你血小板偏低,失血过多,又受了刺激,一时间晕过去,何律师陪你到医院,我是午后到的,看你睡的香就没有出声,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陆满呢?”
“他?死了。”霍展年的回答云淡风轻,于他而言,捏死一条人命,实在是轻松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是陆满,没有脑子,自以为是的蠢货,给个诱饵就敢咬上钩。
闻言,宁微澜闭上眼,企图将胸中咆哮着即将汹涌而出的伤痛,只是喘息不定的胸脯泄漏了心事,他站在高出俯瞰她的痛苦挣扎,嘴角带着不屑的轻鄙的笑。
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是你做的?”
“你指哪一件?”
“指派陆满去杀亲生父亲,最后杀人灭口,不留半点痕迹,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么狠?抢劫金店只是个幌子是不是?赵钱说能让陆满出头立功的事情,其实是去做掉你的死对头高涵是不是?”
“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他到今天?”霍展年没所谓地回道,“高涵是我的死对头,难道就不是你的仇人?叫陆满去杀他,其实根本不必威逼利诱,我只把从前高涵对你的作为,一字不落地告诉他而已,他就义愤填膺,发誓要他父亲偿命。我不过顺水推舟,做做好事,帮他一把,祝他下辈子投好胎,别再是又蠢又穷的马仔,自找死路。”
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攥紧了粗糙床单,她恨得牙痒,恨不得吃他的肉,拆他的骨,到最后却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对着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孔,缓慢的语调,咬着牙问:“我爱的人都死了,现在…………你满意了?”
霍展年牵起嘴角,笑了笑,双手撑在病床两侧,将她禁锢在胸前方寸之地,一点点低下头,缓缓靠近她雪白无暇的脸,却在触到她嘴唇之前停住,看着她的眼,似乎要将灵魂穿透,“以后,你的世界里只有我。”笃定而自负的胜利者姿态。
“不过现在——”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唇,低声说,“我们先吃饭,好不好,嗯?阿宁。”
她偏过头,痛恨自己的毫无一用。
他像是新买一只宠物,饶有兴致地喂她吃饭,端茶递水都觉得新鲜,最后摸摸她的头,像是在夸奖一只听话的小狗,“下午我还有个会要开,就不陪你了,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但宁微澜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轻轻松松揭过,下午三点,会议进行时,助理突然闯进来,在他耳边说:“霍先生,宁小姐在永安大厦楼顶。”
“什么意思?”
“恐怕是想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会好吗?
60报仇
天台上的风大得惊人,将整个城市的汹涌恨意都带到上空来,不断地,迂回地,在她耳边嘶吼咆哮。在她短暂且迷惘的一生中,从来没有一个时刻犹如现下,距离死亡如此接近,仿佛抱拥着死神在悬崖边起舞,一个不慎就要滑落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但她心中似乎已没有余地分给恐惧或感伤,剧烈的痛苦过后,创口上留下的仅仅是空无一物的麻木,无留恋即无所求,身边的一切颓然静止,一支凉透了的烛火,一万年也等不来它的死灰复燃。
“想死?”
她听见他冷漠依旧的声线,暗含着自来有之的不可一世,以及对她的轻鄙与不屑,她始终不能领会,既然他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又为何要在莫名时刻渗透出对她无底线的骄纵与宽容。这个世界太过复杂,爱与恨都说不清楚,快乐不快乐又有什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