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宁小姐明知内情,但碍于财产继承守口如瓶,任由父亲死不瞑目?”
“对于宣称持有宁江心先生真实遗嘱的文雪兰母女,宁小姐预备怎么应对…………宁小姐,宁小姐请你说句话!”
更有人挤不进是非圈,站在阶梯上大喊,“宁小姐!可否告知邱振宇律师的突然请辞是什么原因?难道余敏柔女士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吓得律师都落跑?”
她穿一身漆黑西服,许久未曾修剪过的长发似一捧墨色的云浮沉在肩头,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纯黑墨镜,遮掉眼中深切的疲倦与仇恨,留给外界的是你永远也猜不透的诡秘笑容,有人说宁微澜颠覆了从前温柔乖顺形象,有人说她心地歹毒为名为利连父女亲情都可以不要,更有人说重压之下宁微澜彻底疯癫,夜夜与毒品做伴,早就不正常。
银灰色宾利车缓缓驶离人群,路上经过门庭冷落的景昌总部大楼,曾经那些在年会上立誓要为景昌奉献一生的优秀员工、精英份子大多已经找到下家,留下的是懒洋洋打杂工,在景昌一做二十年,如今依旧是扫一扫墙角的灰,不见任何改变。
只是物是人非。
昨夜邱振宇与她面对面坐在被清空的画廊会议室里,满含愧疚地致歉,实在料不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亲生子反咬一口,找到当年翁媳争产案里,余敏柔花重金请来的一位刑事专家,两位笔迹鉴定研究员,在他眼前摇晃着手中在余家搜寻出的宁微澜旧时笔迹,高昂头颅,从高处俯视着老父的不可置信与措手不及,邱一业终于落实梦中演练过千万遍的屠戮场景,言语似尖刀,划破那张属于生死宿敌的永恒不变的脸孔,父亲的冷静自持、道貌岸然,通通被他踩在脚下。
这仿佛才是邱一业的成人礼,他终于能够站在父亲面前,挺直了脊梁说:“是要等着那三个胆小怕事的专家去警察局自首,承认当年是在宁微澜协助下伪造出一份足够乱真的遗嘱,让法官判她三年□,还是您自己去当对全世界坦承,当年战无不胜的邱振宇邱大状,曾经因为一己私利伪造证据,知法犯法,而今终于悔悟,愿意接受法律公正审判。父亲,您一贯理性,一辈子只疯那么一次,那么这一回,您又要怎么选呢?”
手中的烟已悄然之间烧到尽头,父子之情,是否业已消散,化作点滴灰烬落在乳白色羊毛地毯上。
“原来你一直恨我……”一片死寂的夜,经不起一句哑然低叹。
“是啊。”咖啡就要凉透,支撑不起连夜奋斗,再给他一支烟的时间,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恨一次倾倒,邱一业也坐下来,看着窗外苍翠繁密的梧桐叶,回想往事,“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你当年发疯一样要跟母亲离婚的样子,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有夫之妇余敏柔,可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作一回事,你却可以为了她——抛妻弃子,绝情绝义。”
指间只剩下早早寂灭的半支烟,邱振宇陷进泥潭一样困扰的记忆里,来不及体会唇边一支烟冷却过后的苦涩滋味,自嘲地笑,笑自己自作自受,卑劣无耻,“你确实应该恨我,但宁微澜太无辜,她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你没有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她无辜?”邱一业挑眉,不能相信父亲已然昏聩到这个程度,“她明知道宁江心的死是由余敏柔一手策划却不敢站出来为父申冤,连指认高涵都没胆量,最后只靠贩卖枪支弹药为高涵定罪,让他那样的人渣有机会活到现在,是,十五年钱她还小,不懂事,不能苛求,但争产案开庭时她已经十七岁,心智足够辨明是非,但她仍旧选择站在余敏柔一方,亲自操刀,伪造一份几近完美的遗嘱,让祖父晚年凄苦,亲姐妹流落街头,余敏柔做过什么,余家做过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你又见过她为无辜民众义正言辞?她只是蜷缩在余家庇荫下,假装善良美好,假装纯洁无辜,其实冷眼旁观,不在乎任何人生死。你看余勉生入狱她有没有掉一滴眼泪,景昌破产她又没有着急去余晋羡跟前要家产,直到余敏柔事发,她依旧冷静,冷漠得可怕。”
银色打火机随手指动作快速旋转,邱一业态度明朗,看不上余敏柔的狠毒,更不屑于宁微澜的伪善,“你信不信,余敏柔认罪伏诛,对她来说不过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等到景昌永安一起垮掉,她兴许要站在经贸大厦顶层大声欢呼,终于拜托麻烦,恢复自由身。”
邱振宇却沉吟许久,反驳道:“别人的苦难都不是苦难,把你换成她,可能早就已经不正常。”
邱一业即刻说:“父亲,您并不比余敏柔弱。好在我有个软弱却善良的母亲,独自支撑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我亏欠你太多。”
“你亏欠最多的是我母亲,你需要道歉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邱振宇却不再言语了,他的烟已经凉透,双鬓斑白,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邱大状,错过的已无法弥补,握在手心里的正在流失,他站起身拍拍邱一业肩膀,这已算是近年来父子之间最亲密距离,“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开心,我愿意认罪,只是…………如果当初知道你是为报复而和微澜订婚,我一定不会答应。我们的恩怨就在我们之间解决,没有必要牵涉到其他人,最起码,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爸爸,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谁有资格无辜,就当是她倒霉,谁让她是余敏柔的女儿呢?先辞掉代理工作吧,有您在,余敏柔恐怕还要少坐几年牢,不过,显然这些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他不在意地耸耸肩,笑得轻松惬意。
邱振宇再三道歉,害她无受牵连,又要独自面对混乱局面,承担罪责。而回应他的是她不同于年龄的冷静,反过来安慰他,“邱叔叔为什么说抱歉,你帮了我们家那么多,是我们要谢谢你才对。至于说邱一业的要求,希望您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我们家的事绝不能让您做牺牲。”
邱振宇说:“我当初决定做假遗嘱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过会有今天,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心怀负疚,更没有必要告诉你母亲,她……她的身体实在撑不起。”
“我知道,我会有分寸。”
邱振宇起身告辞,嘱咐她注意身体,不要管外界传言,一只脚跨出门外,却仍是忍不住回过头来说:“阿宁,我一直很想问你。”
“您说——”她细细柔柔地笑着,仍旧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让人不忍伤害。
谁能借一双慧眼,分清这是虚假幻象,还是真挚美好。
邱振宇问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你母亲?”
宁微澜摇头,“怎么可能呢?无论发生过什么,她始终是我母亲,我怎么可能去恨她?”微笑,眼尾唇角一一上扬,无懈可击。
“这样就好。”
留给她最后一夜,与江心画廊独自相处。
两年的努力说不上多么锥心泣血艰苦卓绝创业路,画廊的发展一路平顺,有余晋羡与霍展年共同照应,能够有多少波折?连人事筛选都经霍展年亲自过目,未得他同意,任何差错都不会有。
可这终究是她付出心力全心全意投入的第一件事,未见花开就已凋零,在余家败落的大潮中,免不了被贱卖的命运。
她带走的只有父亲的画,被重新装裱的《微澜》依旧美丽,郁郁葱葱盛开在一旁,守卫着她的起伏人生。
大闸口监狱,白日烟花盛典。
何律师问她,怎么知道洪大荣那种地痞无赖会收钱去和霍展年做对,她笑说,有人天生见不得别人好,高涵在的时候洪大荣就想尽办法跟他做对,明面上斗不过就在暗地里给他设圈套穿小鞋,怎么卑鄙怎么来,现在高涵进了监狱,剩下的对头就变成霍展年,你说陆满是霍展年要灭口的人,能让霍展年头痛,又有钱收,洪大荣不可能不应。
宁微澜说:“辛苦您牵线搭桥两头跑,佣金一定按时入账。”
收钱做事,天经地义,何必客气?他做这一行二十年,见惯花钱买命,暗中交易的勾当,做起来得心应手,水到渠成。
既然雇主如此礼貌谦卑,他也应当送上几句不轻不重寒暄,“听说宁小姐卖掉了江心画廊,是在准备移民吗?我倒有不少朋友做移民中介,宁小姐如果需要可以到府上谈。”
“多谢,不过我暂时还没有移民计划。”
兴许何律师未问出口的疑惑与世人大都相同,原以为只是富家小姐闲着无聊同浑身刺青的古惑仔找刺激玩一玩而已,谁知道人家动了真感情,变卖家财也要救对方一条烂命,实在是千古奇闻,足够著书立传流传千古。
但在宁微澜眼里,钱与钱不同,人与人亦不同。
还有多少爱剩下?就算有始有终,做最后交代,回赠他在青山的风雪里英雄式的闪亮登场。
这个年代,坐牢才不是好吃好喝佛爷一样供着。
要吃饭就要劳作,教你多劳多得老实生活的道理,一连三天做烟花炮竹厂代工,严格执行安全生产归责,撵引线,装火药,高氯酸钾与铝镁合金侵蚀着双手,机械劳作,好几个小时不停,重复再重复,脖子都要负荷不了头颅重量,下一秒咔嚓一声折断,血流成河,如烟花一般绚烂。
谁在上铺阳*痿早*泄的二傻子依旧死皮赖脸坐他旁边,只是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鬼鬼祟祟频频回头,等到坐后排的刀疤佬终于跟他点头,突然间像是注入大剂量兴奋剂,一瞬间窜过来紧靠着陆满,神神秘秘地说:“陆满哥,一会刀疤哥放火,大家都往外逃,你就趁乱往西塔楼走,那里的守卫已经收了钱,不会拦你,你记得一路往北跑,高速出口不远处有一辆货柜车在等你,直接开到码头,你现在接应的渔船里躲一阵,凌晨三点有船带你走。”
陆满皱眉,并不相信,“你少他妈发神经。”
“哎呀!这么好的事你怎么都信呢!有人出钱打点,放你一条活路,你居然还不信,你发神经还是我发神经?”
悉悉索索交谈引来狱警的眼神警告,手上做花炮的工作不停,陆满压低了声音说:“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走?”
“我又没犯多大罪,干嘛冒险逃走,你就不一样了,抢劫是重罪啊,听说你们还带了枪,那是重上加重,法官不判你个十年十五年对不起工资。再说了,我跑出去,又没人给我准备钱出国享福。”
“是……谁?”
“上头的人没说,我也不知道,噢,有一句话告诉你,出去之后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怎么,陆满哥,是谁呀?对你这么好。”
起初是无声的笑,尔后是苦涩的痛。陆满的面色变幻莫测,喜怒哀乐一时揉杂在一起,画一张涂满油彩的小丑的脸。
那个二傻子还在羡慕他的好命,“到时候火势一起,就说你被烧死了,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砰——”一声巨响,刀疤佬那一桌不知为何突然爆炸,满屋子易燃物接连烧起来,噼里啪啦爆竹声不绝于耳,更有雷管放在墙角等待装车,所有人都乱了,没头没脑地往外跑,二傻子好不容易跑到楼下却遇到钢钉一样扎在升旗台下的陆满,他急得抓耳挠腮,上前推搡陆满,“你神经病啊,还他妈站在着看放炮!还不——还不你妈起飞啊!”
而陆满只是直愣愣地,死死盯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不曾迈出一步。
二傻子说:“多好的机会啊,你就这么看着?还有脑子没有?”
是啊,多好的机会啊。
被火焰熏出的点滴泪水也在哭诉,你看,多好的机会。
这是他的选择,无所谓对错。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当当一章!!!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54开庭

烟花落地,泥牛入海,千丝万缕却无消息。
等到头发花白,眼纹深深,不见得能于千千万万人中遇见他独一个,失去却在时间缝隙的分分秒秒中,一转眼,一回头,他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宁小姐,不是我不帮忙,是你那位大少实在太有个性,说不走就不走,决心要在牢里忏悔,上帝来了一样没办法啦。”
“洪叔叔,你放心,余款照给,不会少一分。”
“哎哎哎——要说也不是这个意思…………”
“嘟——”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和陌生人半句真半句假推诿套话,你有没有这样恨过,恨这世间一切,不公不正,不明不白,好人穷苦一世撒手人寰,恶人登高问鼎一生富贵,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宁微澜,你又在假惺惺做谁的救世主?
哗啦啦画架一把推开连片倒,打翻的颜色横来竖往红白娇艳,铺满一地,似今夜盛宴,满场风华。
谁知你落寞心事?灰蒙蒙城市夜空,还是黑漆漆狭窄巷道?
一念间天翻地覆,唯剩画布上阳光满目的少年的脸,仍是初见时纯净俊朗模样,笑得没心没肺,无忧无愁。
出现于雪后第一缕光,携一肩神迹,史诗英雄一般壮烈。
自平庸不甘中挽起她的手,拖出一生不能摆脱的泥淖。
曾经,曾经多么美好。
然而今夜,这张令人沉醉的面庞也被泼洒而出的颜料摧毁,不可追回,连一点点可供祭奠的回忆都没有剩下。
哭也哭不出来,仿佛一位历尽磨难的老妇,再没有多余眼泪留给苦难的人生,她默默站起身,收拾好眼前坍塌的城池,继而回到洗漱台,冲走掌心斑斓颜色。刷牙,洗脸,干干净净上床,等待一整夜不能入眠的寂寞光阴。
等来第二天一双猩红的鬼魅一般的眼,与镜子里浮肿憔悴的面容。
邱振宇的女助理在门外坚持不懈地按着门铃,她这才从一池温水中惊醒,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无论她是死扛到底,或是跪地求饶,霍展年都不会让她们母女顺利过关。
没有赢的勇气,却还要有输的骨气。
换上外衣打开门,她又回到那一位坚强隐忍的宁微澜,略带抱歉地笑一笑,对不起久等了,马上就收拾东西出门,要不要喝杯茶,或者咖啡?
那许多令人绝望疲惫的事仿佛从未曾发生过。
他选择了他的选择,放弃了所谓最爱的宁微澜。
没办法,这就是爱,稀有却又廉价着,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婊*子,灯光瞩目下骄傲矜持,背过身搔首弄姿。
黑色奥迪车低调再低调,如同余家人如今姿态,低下头,弓起背,希望就此隐匿在人群中。
法院门口又一次成了热闹市集,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句比一句高声,恨不能冲到她耳边来扯着嗓子大声喊,“宁微澜,你知不知道你的母亲是杀人犯,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建一栋楼要从我们手里抢走多少血汗钱?”
“有钱人又怎么样?摆什么臭架子不说话,最后还不是一样被送进监狱!”
短短两分钟艰难路程,从访谈追问变成批斗大会,这个时候,仿佛谁都能往宁微澜身上踩一脚,踩得越狠,掌声越热烈。
哼,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高楼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钱不见得命长富贵一生。
瞬时间也觉得平衡,主管那张万年不变的寡妇脸也变得和善许多。
谁没有苦难日子要熬?最起码没有得癌症进牢房,还有一份工,足够吃一顿肉。
吴助理陪着她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踏进法院大门,见她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便轻拍她肩膀,安慰说:“记者就是这样,专职毒舌刁难人,他们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为的就是激怒你,有了效果,可以上明天头版头条。”
宁微澜抬头笑笑说:“刚才只顾着想今天开庭会怎样,实在没空闲去跟记者吵嘴。”
“那就好,师父在二楼休息室里等你。”
听见了吗,那声音从空旷的大厅远远袭来,宣告宁微澜后半生所要面对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请坚持住,我的孩子,别为一个冷眼而哭泣,因为上帝爱世人,更爱你。
回答是无声,她瘦削的背影已远去,去到邱振宇身边,握紧他温暖而干燥的手,按住他不能自已的颤抖,听闻他低声说:“其实……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也许不为说给宁微澜听,也许他只是想在这一刻,说给自己听。
还能做什么,剩下的只有交由命运。
八月盛夏,十一日清晨八点三十分,本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九法庭开庭审理本市人民检察院指控余敏柔绑架罪一案。
检方辩方各人员悉数到场,书记员第一千零一次宣读法庭纪律,有人沉没焦虑,有人蓄势待发,宁微澜与霍展年各持一方,隔海对望,谁又能从对方眼中挖出真相。
“咚”一声法槌落下,审判长的法袍簇新鲜亮,秉持着一贯的内敛肃穆,沉声宣布,“本庭依照规定,对‘本市人民检察院指控余敏柔绑架罪’开庭审理,现核对被告人身份。”
余敏柔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了背,坐在被告席内,未失风度。
在检方高亢激昂的宣读声中与女儿的目光阒然相接,仍能够有力气回报她温柔笑意。
她已不再担心自己,生或死,胜或败,她这一生风光无限,痛快淋漓,不再有值得后悔的事。
第一日开庭,连等候的记者都是悻悻然撤退,无功而返,更何况当事人,漫长的等待是一把钝刀,一点点缓缓地隔开心头肉,痛苦不堪忍受。
然而有生之年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刻,与他在透着些微光亮的狭长走道中擦肩而过,他说:“阿宁,近来过得好吗?眼睛又肿起来,是不是昨晚担心得抱着枕头哭?”不是嘲讽也不是轻蔑,他关怀备至一如既往。
她说:“我很好,每一天当做末日来过,才察觉生命珍贵,应当好好享受,把握当下。”
霍展年仿佛被她略带挑衅的话语逗乐,牵了牵嘴角,无声轻笑,“看来阿宁近来收获颇丰,就快变成大哲人,一开口就谈人生哲学,言简意深。看来人总要经风雨才长大,受过苦难才知珍惜。干爹的决定并没有错,你说是吗,阿宁?”
她挑眉,低声答:“干爹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现在自由自在的人生。”
“真可怜。”霍展年说,“无知到理直气壮,不过没关系,二十几岁总要经历这一段,叛逆发狂,自以为是,做长辈的虽然生气却也不能真把你赶出家门,马上你就要哭哭啼啼回来认错,用不了多久,就像你昨天夜里,为那个不知死活一味要混出头当大哥的陆满浪费一枕头眼泪,而他还仿佛未开化的野人,听不进任何劝导。”
“你给他下了魔咒——”
“不不不,我只是给他一个梦,每一个少年都曾幻想过的梦境,可是他太蠢,蠢到一做梦就不肯醒,真以为给大哥办事,坐三五年牢,出来就是风风光光的龙头老大,随随便便砸个几百万就能娶富家小姐?天真得可怜。”他声线低哑,醇厚似大提琴徐徐奏响,字字叼毒,却语调平缓,仿佛只是平白陈述,诉说某年某月某一位愚蠢如同陆满的少年,也曾坠落深井,大声呼唤,却无人问津。
谁没有苍白少年时,更何况以杀人为生的霍展年。
宁微澜只牢牢盯住他,无话可说,无言可对。
霍展年拍拍她的脸,笑着说:“省一省你的眼泪,明后几天,画面残忍,只怕你哭瞎双眼。这样漂亮的一双眼…………”他低下头,渐渐逼近她干涩的眼角,细长的睫毛颤动,如同蝴蝶的羽毛,轻轻细细拂过他的唇,“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消失了一个月这个时间经历了第一份工作,迅速辞职,迷茫乱窜,四处旅行,再投简历的过程.

 


55撕扯

一颗颗跳动的心脏被栓上长绳吊在半空,等他一声令下,刀锋过后,砰然落地。
当局者,围观者,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牵动在他翻手云覆手雨的掌心里,他说要她永不翻身,就有人将老得快要作古的录像带捧到庭上,在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静默里,夹杂着年岁积累的电流声,播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或惊恐或庆幸,一位位座上宾屏气凝神,要听十几年前恩怨情仇豪门风云,看他们一位位痴男怨女戏瘾成精,杀人放火酣畅淋漓。
谁想过人来人往的咖啡厅,转角一束昏黄惨淡的光,竟照出人生百态,丑恶嘴脸。
彼时,余敏柔大约已然出离了愤怒,冷静自持,用一张老僧入定的脸,同高涵谈论丈夫的生死,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商人本性一览无遗。“你不要狮子大开口,时间地点内部线人都给你定好,到哪里去找这么容易赚的生意?”
而高涵风华尚在,九十年代初的西装剪裁更偏宽大,描不出他的蜂腰阔肩,坚实背脊,一股子浑然天成的痞子劲儿交杂着暴发户的狂傲与自以为是,却又恰到好处地勾连着女人的心,似乎是家财万贯的不羁浪子,更凭一张孤单英雄般轮廓鲜明的脸,在女人堆里无往而不利。“谈钱?拜托余敏柔,你认为宁江心的命值多少?不想找我你可以自己动手嘛,倒要看看除了我高涵,谁还有胆子接你这单生意。”
他就是十足十的流氓地痞,不要脸到了极点,余敏柔以往那套对付和平绅士的方法在他身上全然不奏效,他不肯假模假式退一步,她也只好拉下脸来妥协。相互博弈,惨败而归,余敏柔气势全无,灰败的脸上是挡不住的疲惫与憔悴,“七亿,你要信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