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隆庆十一女?”
这声音低哑干净,却字字音音透出威严,几乎要压得人不敢抬头。
陆震霆刚要替她回答,青青却已提步上前,垂首应道:“我是。”无论如何,她是绝不会从了他们的规矩,自称什么奴才奴婢,甘为下贱。
闻言,殿中数人都已抬头侧目。
有人为她担忧,有人因她的大胆而咋舌。
而陆晟却仿佛不曾听见,仍旧低头看着画,沉声问:“你可能看得出不同?”
青青垂目看画,目光落在叶上翠鸟,细数着画卷上细细笔墨,怀想着当年父亲落笔时的神情动作,一时间似乎落进辽远记忆中,再也拉不回来。
如眉在赵如峰示意下开口提醒,“小十一,当年父亲最疼是你,这画亦是抱你在膝头时落完最后一笔,这两幅画孰真孰假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青青恍然间抬起头,茫然四顾。一双含泪的眸子就这样与陆晟探究的眼神撞在一处,两人俱是一愣,青青是未料到,新帝竟是这样一位清癯文雅的男子,约三十出头,眉目舒朗,神态间透着肃穆,与陆震霆狂放相去甚远,而陆晟却是一个不小心,几乎陷在殊色当中,平生头一回领略世上竟能有人将妩媚与清婉糅杂得这样恰到好处,一时间竟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词句赠她才好。
难怪陆震霆那臭小子为了她大闹旧宫,宁愿在挨板子也绝不认错,如今一见,其中关节便都能解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陆震霆半个英雄自然也跨不过这道坎儿。
见青青眼中有泪,陆震霆头一个坐不住,忙不迭上前解围,“今儿这么多人,定是将她吓着了,早说不必来的,一幅画而已,就是两幅都收在宫里又如何?”
“俄日敦。”陆晟皱着眉,叫了声陆震霆的小名儿。
荣王这时候凑上来说:“行了吧小侄儿,你几个叔叔不至于生吃了她,瞧你紧张得,出息样儿!”
他见四叔是当真忍着怒,便不好再插嘴,但荣王的话他也不理,只直直盯着青青,唯恐四叔突然发起怒来要将青青拖出去打板子。
陆晟绕到桌后,宽慰道:“你仔细看,不必着急。”
青青却不应他,忽而伸出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来,在左手边那幅画的翠鸟嘴尖儿上一抚,便道:“这幅是真的。”
陆震霆松一口气,不料荣王立刻跳出来大喊不服,“怎的看出来的?总不能单凭你一句话就断定谁真谁假吧?”
“你们请我来,不就是为了求我一句话吗?”青青回头睨了荣王一眼,眼神当中透着薄怒,只一眼便将荣王看得愣了,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时候陆晟不好开口,赵如峰看出来了,自自然然接过来问:“实在是因这两幅画争了好一段时日了,究竟真在哪假在哪,还请姑娘示下。”
姑娘?
青青禁不住勾起嘴角,还他一个讥讽的笑,再将那一幅假的慢慢卷起来,轻声说道:“那日我与七姐姐闹脾气,便哭着闯进这乾政殿来,父……父亲抱我在膝头哄,我却止不住眼泪,落了一滴就在这翠鸟嘴尖儿上,后头虽补画了,纸上却仍有凹凸之感。画的时长、笔触、用墨都能作假,我的泪是做不得假的。”话未完,已经将假的那一幅扔进炭盆里,顷刻间火焰上窜,将画纸吞噬干净。
荣王急了,“你你你……你烧了它是何意?”
青青略提裙摆,走到陆震霆身后,满不在乎地说:“假的东西你留着它做什么?至多你多少银子收的,叫陆震霆陪你就是。”
她开口闭口直呼陆震霆姓名,这真让如眉惊诧,暗地里少不得替她捏一把汗,却看陆震霆乐呵呵地看着她,点头道:“六叔说个数,我这就把银子送你府上。”
“你……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荣王被气得七窍升天,恼火道,“可你那个七姐却说这画才是真的。”
青青并不看他,目光落在案台上的一排鸡血石印章上,“七姐懂什么?概是这天下也再没有人比我更懂父亲的画了。”
“噢?再没有人比你更懂?”陆晟放下画,似乎来了兴致,转向她问道,“那你说,这幅《荷下观鸟图》画的是什么逸致?”
青青抬头看他,望他一双狭长清澈的眼睛,平平缓缓道:“不过是闲情雅意罢了,若说意趣,当数《西关饮马》。”
“怎么说?”
“长河落日,百战休马,修罗场上半日闲,还有比这更难寻的闲情雅意?”
陆晟莞尔,并不再问。
陆震霆急急道:“真假已辨,陛下容臣携眷告退。”
陆晟转过背一挥手,亲手将画收起来,“去吧去吧,早知道你没耐性,半刻也不肯多待。”
陆震霆得了旨意,即刻喜滋滋领着青青要回,荣王与赵如峰也让陆晟一并打发了各自回府。
宫门口换车时,青青踩着马凳扶着陆震霆正要上车,却见赵如峰领着六姐如眉正向这方走,青青与陆震霆低语,“我不见他。”
也不知说的是哪个他,但陆震霆认为哪个他都不该见。
便也说了句,“放心,爷打发他们。”抬手一使力,将青青送上马车。回过身去与赵如峰打哈哈,你来我往的,就是不让他有机会接近车内的人。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如峰,马车开动,青青才忽感疲惫,靠着车壁闭上眼,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然则陆震霆偏偏在这时候缠着她说话,反反复复问:“那画真是你摸出真假的?不过你倒是运气好,烧的是六叔的,若敢烧四叔的东西,他老人家发起火来,连我都要……”
青青被他问得烦了,不耐道:“自然是知道右边那副是你四叔的。”
他叫她辨画时,第一眼瞧的就是右边那幅,她怎么能看不出来?
陆震霆又问:“你那一番说辞,都是真的?爷怎么听得心里发虚?”
“假的。”青青抬手揉着眉心,冷冷道:“父皇的画,与其挂在你们皇帝屋子里,倒不如烧了干净。”
陆震霆听完一拍手,大笑道:“真不愧是爷的心尖尖儿,可真是个妙人儿。”
他这厢搂着她又是胡乱一通亲,而宫里头不多时就到了就寝的时辰。
陆晟一挥手撤下绿头牌,今夜打算歇在乾政殿。
撂开奏章,他心里一时无事可想,忽而眼前再度浮起白日那人指画辨画的模样,她观画入神时蓦然抬头,泪水盈盈的纤弱,侃侃道来时一身傲骨不容低看,末了与他对答,虽是初见,却仿佛相识已久,竟有倾盖如故之感。
陆慎叫来元安,将近日那幅《荷下观鸟图》再度展开,自站在画前呆呆站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然伸出手抚摸着今日她曾触过的地方。
他失了神智,不由得哂笑,命元安把画收了,再不要挂出来。
入了夜,梦中也不得安宁,那恼人的小人儿似初入宫闱的秀女一般,颤颤巍巍爬上龙床,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还要蹙着眉大着胆子问:“那画是假的,今儿都是我信口胡诌的,你要如何罚我?”
陆晟一把将她按住了,冷声道:“朕自然有朕的法子。”
这一醒就是该起的时辰,他觉着不大对劲,往被子里一抹,触到一手凉意。
他失笑,这都多大年纪了,竟然也想得遗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不要再叫加更了,更不起。
第九章
青青第九章
这些日子,陆震霆都歇在玉笙院里,连荣王请他喝酒都不去,仿佛在青青的榻上生了根,再不去肖想外头的花花世界。
青青却只当他是个赶不走的癞皮狗,厌烦得很。
且自打那日从宫里出来,他便对赵如锋的事情满心好奇,在外面打听了还不够,日日缠着青青问:“你与他定亲,难不成从小打到都不曾见过?”
“怎么能呢?他姑姑在宫中侍奉,都督又如日中天的,一年总能见上一两回。”青青证低头摆弄陆震霆为皇帝寿宴搜刮来的各色珍宝,抽出空来答他,省得没几句就又被他拉到床上去胡天海底地闹腾,他不要脸,她却还存着羞耻之心。
“姑姑?噢,这我倒是听说过,是容妃。也是因这层关系,他们赵家在朝廷里才站得稳。”陆震霆半躺着,将炕桌上的陈条翻来翻去,一双眼却只盯着一抹细腰,在春风里飘来荡去,美得让人神魂颠倒。
而青青却浑然未觉,端详着一只拳头大的夜明珠,耻笑道:“往后我得往都督府,噢,如今得是侯爷府,送一副门联,正巧是‘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这个好!”陆震霆大笑道,“等明儿,爷替你送去。”
“你且消停些吧,现如今是不好说,但若到了要紧的时候,这指不定就是你的一大错处,皇上要秋后算账,便有的你的苦头吃。”
陆震霆伸长手臂,环过那一把细细杨柳腰,将她收拢到身前,用下巴上还没来得及剃干净的胡渣去蹭她细软的脸,“看来心肝儿是真心疼我,怕我惹了祸事。”
“谁理你……把手放开,嗯……呀……这绳子难系,你别闹……”
陆震霆把头埋在她敞露的领口间,衣襟上镶嵌的狐狸毛柔柔软软地拂过他的脸,他将她变作柔柔的一团,任他揉搓,适才略松了松手,将她放在膝头说话,“好了,大白天的不闹你了。怎么样?挑出喜欢的没有?”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是让我做个参谋么?怎么又成了我挑东西了?”她被他撩得难受,乌黑的眼瞳上蒙一层清亮多情的水,教人看得心都要化了。
陆震霆没忍住,凑过去吮着她的一小寸舌尖细细绵绵地吻过一回,这才说:“先挑你喜欢的,剩下再往宫里送。”
“那怎么成?”她低着头将胸前散开的蝴蝶扣一个接一个扣好,再将衣裳抚平了,这才像个样子,“不过你这些玩意,想来你四叔也是瞧不上的。”
“那心肝儿给爷出个主意?”
“我父皇原有四只章若至的印,印头分别有梅兰竹菊四色,正巧凑成一套,现不知落在何处,你若能找到这个,送进去也是不错的。”
“这……明儿我问问六叔,他素来喜欢收集这些。”
“若是不成,你便去荣宝斋问问,藏家的事,荣宝斋总是能打听出来的。”
“行,爷都听你的。”
“什么听我的,我可没这本事给你们皇上送礼。”
好好的头发又让他给弄散了,全落在肩头,行事不变,而陆震霆那模样,她是不好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的,便只好自动手,将散落的头发松松编成一只长辫,再回头看他,却发觉他难得有一回对着陈条拧着眉毛发愁。
青青不愿多问,陆震霆喝口茶,润润嗓子开口道:“你们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南边儿一个、西边儿一个,海外听说也有一个,到底哪个是真?”
青青听完神情一凛,急忙问:“又怎么了?又要南下不成?”
陆震霆牵了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来,将陈条往她眼前一递,沉声道:“原本在河南躲藏的前太子如今到了南边儿,各路南军就地重整,不日便要集结再来。你们这帮汉人,倒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要出征?”
“或有可能,只看四叔还能不能放得下心来用我。”
他说完,屋内一时只剩沉默,他怕说这些打仗杀人的东西把青青吓着了,便转了个话题问:“你往日与前太子相交如何?”
青青低头,闷声道:“并不如何,他是太子,政事都处理不完,哪里有空搭理我们这些妹妹们。”
陆震霆捏一捏她的手,朗声道:“我若有心肝儿这样水做的妹妹,决计是舍不得不理的。”
“怎么?若是你亲妹子,也能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陆震霆慌忙道:“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是守着你的帐子,舍不得你出嫁罢了。”
青青却是不信,小声说:“我听闻你们边儿,母子、兄嫂都可……实在是不成体统……”
正说到这,外头金达突然起了高声,“奴才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今儿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到玉笙院来做客。”
“我找你们王爷说话。”
陆震霆一听声音就皱起眉头,青青要起身,却让他按在膝头动弹不得。等王妃进屋,仍旧是如此亲昵的姿势,让她浑身不自在。
娜仁托娅权当没看见,自顾自在陆震霆对面落座,瞧着满屋珍宝,玩笑道:“是我太久不管家还是怎地?今儿才知道王爷有恁多私藏,这一口气摆出来,也不怕晃花了眼。”
陆震霆把茶盖撂在桌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响,不耐道:“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别东拉西扯的。”
娜仁托娅把目光从夜明珠上挪开,转而看着青青说道:“都怪妹妹太惹人疼了,自打妹妹来了,王爷就不曾出过玉笙院,闹得其他几个妹妹成日在正房哭诉,我这里实在打发不了,便来找王爷求个主意。”
陆震霆道:“爷有什么主意?他们要是想的紧了,自请离府就是。”
娜仁托娅问:“皇上赐的也赶出去?”
陆震霆噎住了,好半晌没回话。青青却突然开口道:“凡是都要有章程,有章程才少抱怨。我看不如排日子,每月逢一逢九都必定歇在正房,其余各几日都由娘娘做主,两位觉得如何?”
她语调清冷,置身事外,恨不得将陆震霆彻底踢出去。
娜仁托娅认为极好,陆震霆却不干了,“爷想去哪就去哪儿,轮不到你们来管。往日连先皇都管不着,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拘束爷?”
他这句也不知骂的是谁,娜仁托娅依旧是油盐不进,青青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陆震霆被气得够呛,当下拂袖而去,娜仁托娅不肯走,忽然将自己头上一朵堆纱的宫花簪到青青头上,打量她许久才说:“我瞧你这模样,总觉得有个人会喜欢得紧。”
“王妃指的是?”青青抬起眼,眼眸漆黑似两只深潭,顷刻间便能将人溺毙。
“我懒得说,说了你也不信。”娜仁托娅站起身,也不多留,“我得去排日子了,先打发了她们再说。至于按不按排好的日子办,那都看王爷。”
陆震霆一走就是三日,到第四日晚间才带着满身脂粉味回来。黑着一张脸,进门也不说话,便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盯着对面优哉游哉的青青,越想越觉得气闷。
但比耐力,陆震霆是比不过她的,到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掏出一只锦盒来,横到她眼前,“这印就在礼部侍郎钱江焕手上,爷给买回来了。”
青青适才放下书,将锦盒打开,正是她幼时见过的四只印,“你花了多少银子?”
“五十两。”
“呵,五十两。”
“怎么?钱江焕还敢讹本王不成?”
“放心,他没那个胆子。”青青将印都放回原位,对这些东西她本也没什么兴趣,说来她这个人其实寡淡得很,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她这厢正琢磨事,陆震霆忍不了了,“你怎不问爷前几日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
青青将眼睛从书本上挪开,瞄着他,“能有什么?无非是斗鸡走狗,看戏捧花。”
“爷看你,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冷心冷肺的,对你多好都没用。”
“好?什么叫好?将我从旧宫掳来是好?还是强要了我是好?”
“你!简直不可理喻。”
陆震霆一甩袖子,又让她气跑了。
青青却还想着娜仁托娅的话,总觉得意味深长,让人参不透。
陆震霆这么一消失便又是好几日不见踪影,听香云说他去了另几位侍妾院里,夜夜春宵的,很是快活。
换别人也就急了,只青青,仍旧气定神闲地研究一本古琴谱,抽个空还去问候一下尽忠职守的江淮之,就是不问陆震霆如何。
再过五六日,香云急了,原本打算劝她放下身段,哄哄王爷,话还没出口,陆震霆就闯进来,风风火火的,差点没把帘子掀没了。
他就着青青的薄瓷杯猛灌一口茶,歇足了气才开口,“心肝儿果然冰雪聪明,今儿寿宴,四叔见了那四只印,喜欢的很,这么多兄弟子侄偏就赏了爷。”
青青慢步走过来,不咸不淡地问:“赏你什么了?”
陆震霆一招手,金达捧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子呈上来,陆震霆抬一抬眉毛,“就这个。”
青青不伸手,只好由金达将盒子启开,取出卷轴,脚上香云同绿柳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将画卷徐徐展开。
青青站在画卷面前久久不语,往日的记忆似海潮般齐齐袭上心头,难以言喻。
陆震霆从身后抱住她,吻了吻她侧脸,低声道:“《西关饮马》,这应当是真迹了。”
青青的神魂都被画卷走,听不见看不见,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幅画。
蓦然间陆震霆看着她,疑惑道:“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定要撩到你们所有人都爱上四叔!
第十章
青青第十章
宴上饮酒颇多,散场后陆晟仍有些醉意,便未叫肩舆,打算走一走散一散。
元安一行人自然跟在他身后,等到了岔路口才斗胆来问:“陛下今儿打算歇在何处?”
陆晟略想了想,沉吟道:“去素容宫里看看。”
素容正是从前的容妃,如今的慧嫔。
今上对后宫的女人似乎兴趣缺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翻一次牌子,但得了空,倒常去慧嫔宫中探望。
历经两朝圣宠不衰,慧嫔亦是天下独一份儿。
小太监得了指使,立马跑腿前去景福宫通报。
陆晟仍优哉游哉地提灯爷赏画,等慧嫔装扮好了,他才缓步迈入宫门,见她跪在门边,低头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雪白后颈,便使个眼色,叫元安将她扶起来,宽慰道:“更深露重,你身子又不好,何必出门来迎。”
慧嫔缓缓起身,跟在他身后半步,柔声道:“陛下来看臣妾,臣妾心中欢喜,便顾不得其他了。”
陆晟进了屋,随意歪在烧热的炕上,按着眉心,道:“闷得很,吵了一天了,朕到你这来躲躲。”
慧嫔跟到他身侧,接过宫女莲儿递上来的醒酒茶,送到陆晟手上,“一早备下的,莲叶清心,解酒去腻是最好不过的。”
陆晟闭着眼,抿上一口,果然胸口舒畅许多,再看慧嫔,鹅黄的袄子配月牙白的裙,领子上一圈白狐狸绒毛,衬得人素净婉丽,看着也舒心,便牵了她坐到身边来。
“宴上闹得烦了,朕便来找你说说话。”
慧嫔垂手一笑,“皇上记得臣妾,是臣妾的福分,只恨臣妾位卑,不能在宴上贺陛下千秋。”
陆晟手肘搁在炕桌上,掌心撑着太阳穴,半眯着眼,看着倒是比慧嫔更有风情。
“宴上吵得很,一个个的都在变着法儿地讨功劳,连朕都不愿意搭理他们,你去做什么?”
“臣妾只想着……能有机会多见见陛下就是好的。”
陆晟笑,“这不是见着了?”
慧嫔头低得更深,双颊飞红,竟似不经事的少女一般。
她原以为,陆晟今日兴致不错,接下来自然要幸了她,谁知等了又等却没等来他动作,隔了许久才突然听见他说:“隆庆十一女,你可还记得?”
慧嫔心中一紧,略抬一抬头,匆匆瞥过一眼,见他面容平静,并无追念之意,适才答:“陛下说的可是凤仪公主?”
“是。”
慧嫔浅笑道:“一听封号便晓得,这小十一原先在宫里是极受宠的,因她母妃早逝,隆庆便接了她到皇后宫里养,因此偏疼她许多,听说她读书习字都由隆庆一手教养,与旁的公主倒是不同。”
陆晟似乎来了兴致,更进一步问:“这么说来,恐怕性子不大好吧?”
“也不是。”慧嫔为他添上茶,徐徐道来,“小姑娘家家的无非是性子娇,对下倒是极好,宫里记她的恩的不在少数,就连元公公,从前不也是尽心尽力地讨好伺候,其他人可没这个福分。怎地?皇上见着小十一了?”
“前些日子俄日敦带她进宫,匆匆见过一次。”
“怎么晋王……”
“臭小子,闯进暨阳宫把人掳回来,认罚认打,真是油盐不进。”
慧嫔听了这句,显然放下心,还能多说几句,“也不知这小丫头现在如何,臣妾可是记得,小时候她个子长得慢,总是忧心自己长不高,还叫宫里的道士给她练一颗吃了即刻能长柳树那么高的丹药。”
闻言,陆晟不禁莞尔,“还有这事,但柳树都长得矮墩墩的,可见这小人儿也没甚见识。”
慧嫔凑趣道:“可不是嘛。臣妾从前去给皇后请安时,还见过她养的一只虎皮鹦鹉,嘴皮子比人还利索,但教的可逗不是好话。”
“都是什么话?”
“什么女夫子虎姑婆,明儿下雨不进学,别叫我绣花,可饶了我吧……”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掩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