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接近生产,青青的情绪变得敏感脆弱,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都要嚼出许多弯弯道道来,更不要说这一番似有似无的敲打,她听完等一等,竟呜呜咽咽落下泪来。
陆晟坐到她身边去哄,原打算伸手揽她,忽然瞧见一只圆滚滚大肚,不得已换个位置自她背后环住,抚着她手臂劝道:“四叔是心疼你,不是真要说你,快别哭了,当心孩子笑话你。”
青青就着他递过来的手帕擦一擦眼泪,抽噎着说:“我好饿……”
陆晟刚要开口叫周英莲安排开饭,便被青青拉住,“不能吃……吃多了生不出来,两个都要命……”
“不怕,就今晚吃一点,不碍事。”他抹开她脸上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瞧着一张依然娇俏的面庞,再是百炼钢都要化成绕指柔,“朕叫太医来看着你吃,但凡你一丁点儿过量,太医都会与朕说。”
青青犹豫再三,把陆晟的袖口都扯得打皱,这才勉强点头,口中还絮叨着,“从前宫里一位得宠的贵人就是让人存心喂得过量,生了三天三夜孩子也没落地,最后两个都没了……”
“想那些做什么,你有朕照看着,朕替你把关,绝不会有事。”
青青不信,“你又不是妇科大夫。”
陆晟噎了,“你是不知道朕这几个月看多少医术,你这小没良心的!”
正说着,菜上齐了,荤素皆有,大半夜里勾得青青馋虫大动,无奈碍着教养和规矩,一切得慢慢来。
她吃着红烧肉与肚子里的孩子说对不起,娘实在是太馋了,且你父皇又太不懂事,才在夜里摆一桌席面。
而陆晟手里一本药书,正老神在在地望着她,看她吃饭也看得浑然有味,却发现她皱起眉,身子僵直,仿佛突然间被人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第66章 66章

青青第六十六章
整个景福宫瞬时间热闹起来, 仿佛热油锅里进了水, 油星子哗啦啦沸腾吵闹, 把附近不相干的人也都通通炸醒来,支着脖子观望。
虽说宫里该有的人已尽有,接生嬷嬷也都教训过无数遍, 但真发作的时候, 喜燕还是慌了神, 她听见前头喊人,竟呆呆立在原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周英莲将她拉拔起来,“发什么愣?伺候娘娘进产房啊!”
周英莲的声音拔高, 细细似一把尖刀, 仿佛将她的耳膜都割破。
喜燕彻底醒了, 拔腿就往寝居里跑,与月满两个一左一右将青青架到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
整个景福宫都沸起来, 这段日子陆晟又给她宫里添了不少人, 加上太医同接生嬷嬷一并忙碌,突然有了过年的架势。
青青躺在床上,抿着参汤想, 仿佛确是近年关了。
不知不觉,又一年。
外间,陆晟一杯茶,端起来又放下, 只等小半个时辰已然不耐烦,“你去问问,里头怎么回事,怎半点声响都没有。”
也不知没声响,只不过是听不着青青的声音,他心里不安。
周英莲一溜烟去产房门口转悠,转悠完了回头来报,“皇上,俪娘娘还没发作,还在用晚膳呢。”
“方才疼成那副样子,怎么没发作?”
“太医说,这女子生产,有长有短,短的三五时辰,长的嘛……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便叫娘娘多吃点儿,到时真发作起来也有力气使。皇上不必忧心,要不去乾政殿先歇着,兴许夜里呀奴才就去给皇上报喜啦。”
周英莲笑得牙不见眼,觉着安顿好陆晟是他的差事。但陆晟听完丝毫没有起身回宫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饮上一口,皱眉,“凉了。”
周英莲立刻去换,正巧出门时便撞上皇后与长春宫一行人跨门而入,他偷偷瞄一眼,皇后的脸色越发不好,今儿夜里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无奈却盖不住蜡黄气色,这么仔细端详,皇后仿佛年长十岁,一个不慎便老态毕现,让人看着揪心。
帝后之间见过礼,要属心急还得是陆晟,“皇后怎么来了?”
刘春扶着皇后在陆晟左手边落座,入了秋,黄花梨木太师椅也冷冰冰像陆晟的神情,皇后强打精神,“听说景福宫要生了,臣妾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宫里许多日子没有小皇子降生,若真能为皇上诞育子嗣,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皇上定要大大地赏赐景福宫才好。”
景福宫如今只住着青青一个,说景福宫也就是说青青无疑。
陆晟兴趣缺缺,只淡淡撂下一句,“往后再说。”然则他低头端茶时不经意间瞥见皇后面色,适才认真打量她,看得皇后骤然紧张,不自觉摸了摸脸,“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今日的打扮有何不妥么?”
陆晟摇头,先饮过茶,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皇后,皱眉道:“你如今气色越发不好了,前儿太医院开的药可有按时服?”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皇后也生出些少女的羞赧,她垂下头,轻声答:“谢皇上关心,臣妾每日都用这药呢,只是这几日入秋,寒气侵体,身子骨弱些也是常事。”
“嗯……”陆晟抬眼看向门外忙碌穿梭的人,呐呐道,“那就好,不可讳疾忌医。”
“这是自然,皇上的教诲臣妾都铭记于心,这段日子朝中事忙,皇上也要仔细身体才好,不知月初太医请过平安脉没有……”她徐徐抬头,却发觉眼前已然没人了人影,转头一看,陆晟已走到院中,站在产房门外远远看着,大约想透过门窗瞧一瞧里头正安安心心喝汤的人。
皇后心中一阵刺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要疼晕过去。
好在身边人看出端倪,刘春低头来问:“娘娘不舒服?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皇后摇头,眨一眨眼才发现眼底干涩,已没有半点泪,“你去……取皇上的披风送过去……”
刘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垂头丧气地应了这份差事。
相比外头的风云暗涌,产房里面倒是平静得多。
青青用过饭,喜燕伺候她漱口,正要端这东西出去便听见青青开口,“闷得很,喜燕姑姑,你给我唱个小曲儿吧。”
喜燕涩然,“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哪会这些。”
“你就随口唱一个,我就随意听一听,省得我注意力都放在肚子上,疼得难受。”
“奴婢只会唱一首,娘娘想听,奴婢便只得献丑了……”她如此说,喜燕不好再推脱,便只得将碗碟都交托道月满手上,自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三月桃花开
情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
要一个荷包袋
一绣一只船
船上张着帆
里面的意思
情郎呀你去猜
二绣鸳鸯鸟
栖息在河边
你依依我靠靠
永远不分开。”
她情急之下只想起这一首小调来,唱完了才觉着不妥,依着她的身份,不该在宫里唱此等旖旎之词。
喜燕跪下请罪,青青却说:“这歌唱的好,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人间有情,自是不知所起,亦难自控。”
谁也没料到这种时候产房会传来女子柔媚的歌声,唱的还是郎情妾意、针线传情。不但陆晟听得愣了神,连皇后也被勾起许多泛黄往事,一个不慎,竟泪水涟涟,慌忙侧过身躲到着拭泪。
回首往事,谁没有青春少年时?谁没有遇过桥上少年郎?
不过是岁月长衣衫短,磨得你半点脊梁骨都不剩。
陆晟肩上挂一件靛蓝披风,衣角被夜风卷起又落下,他背脊挺直容色肃穆,如此一见,还真称得上玉树临风、超凡出尘。
只不过他眉间沉郁不开,始终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面。
此时产房传来一声惊叫,真如一锅热油倒进一锅沸水,哔哔啵啵吵闹不休。
陆晟不自觉上前两步,又停在产房门外,闷着头来回踱步。连皇后也从太师椅上起来,扶门而立,一双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睛也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点燃,望向产房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光与火的热烈,全当这一胎是为她所生,为她尽力,因此一颗心也揪起来,竟默默替往日的敌人祈福祷告。
万幸老天爷怜她孤苦,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便听见一声响亮啼哭,几乎把这深沉无边的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
接生嬷嬷出来报喜,“恭喜皇上,娘娘替皇上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陆晟心上石头落地,眉眼皆开,“赏,全都有赏。”
他心中欢喜之意无以言表,恨不能立时上奏祖宗,下表臣民,未料到身后却有人比他更激动,听刘春叫喊,“娘娘,娘娘怎么了?快请太医!”
原是皇后欢喜到了头,身体禁不住,一个后仰晕了过去。
景福宫里人人欢喜,除了青青。
孩子不重,约五斤三两,刚刚好。
接生嬷嬷将裹在襁褓中孩子抱到青青枕边,笑眯眯说道:“娘娘,小皇子生得可结实了,哭声也响亮,您瞧,小皇子还会笑呢……”
却不想青青偏过头向内,不肯望他一眼,“抱出去。”
“娘娘……”
“出去!”
接生嬷嬷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平安落地,竟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天底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加狠心的母亲。
还是喜燕使个眼色,先叫接生嬷嬷将孩子送与陆晟去看,自己留下伺候青青。
她走到床边,看着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背过去的青青,无奈叹息,“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月子里不好掉泪的,怕坏眼睛……”她探身向内,却瞧见青青藏着的大半张脸上已全然是泪,真到伤心处,哭也没有半点声息。
而陆晟已然从庭院回到寝居,接生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送到他眼前,小娃娃浑身红彤彤一片,眉眼模糊,却让他瞧出自己的轮廓,越看越是喜欢,却又不敢伸手去碰,便径自高兴道:“朕已替你拟好元麒二字,不必从谱,你就是九九归一万物归元!”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妥,但孩子哪听得懂?只觉得他声音大、脸又凶,止不住地哭闹。
接生嬷嬷猜测是饿了,便将元麒交给奶娘照顾。
陆晟将喜燕召进来问话,“你们主子可好?”
喜燕脸上透出为难之色,“身子还好,嬷嬷说孩子下来得快,娘娘并没吃什么苦,只不过……”
“不过什么?”
喜燕说来也觉心酸,“娘娘不肯见殿下,等嬷嬷走了却一直哭,奴婢劝不住……”
“知道了。”
陆晟手扶桌面思索片刻才沉吟道:“你与她说,朕知道她心里难受,但自己个儿躲着哭是没用的,得养好身子才好继续与朕斗下去。”
话被喜燕一字不落地传到青青耳里,这时候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心思平静许多,她听后不过木然摇头,“我哪里斗得过他?我早已经醒了。”

第67章 67章

青青第六十七章
三日后, 天高云淡, 秋日飒爽, 青青被挪出产房。
这也是生产之后她头一次见到陆晟,没有预料当中的剑拔弩张,却因心字成灰而相顾无言。
青青腰上垫着厚厚的软枕头, 懒洋洋地半坐在床上。陆晟一进门便跨步到她身边, 就着窄窄的床沿坐下, “今儿瞧着气色还好。”刚想伸手抚她面颊,不料被她一偏头躲开, 令他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终是迎来一声叹,陆晟收回手臂, 蹙眉望着角落一只大肚插瓶, 闷闷道:“朕知道你心里怨恨, 但有些事情暂不能说与你听,无论如何你需记着, 朕从前对你许诺字字作数。”
他推心置腹, 青青仍然无动于衷,她低垂眼睑,一张苍白的脸上全是读不完的寂寥与冷漠。
“孩子呢?”她突然问。
陆晟握住她搭在身旁的手, “册封的诏书已下,等你出了月子,便做封妃大礼。”
她抬头,眼底波浪放滚, 滴滴都是晶莹剔透泪珠,任是他再铁石心肠也要化成潺潺春水。
她紧咬嘴唇,忍了又忍,“落地就送到皇后宫里了?”
他抬手为她拭泪,却不想被她一把挥开,“是不是?是不是?”
“青青——”
“我问你是不是?”
“是!”他避无可避,别无选择,唯有坦然告之,“朕许过皇后,若得皇子,必由中宫抚养。”
虽早知内情,可从他口中说出,她才真正掐灭心底那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奢想。
她约莫是彻底垮了,呆呆依靠在枕边,眼泪不停地流,喉咙里发不出声响,除了流泪,仿佛已没有其他反应。
陆晟看得心里难受,却又不知从何处去劝,当下能做的似乎只剩下静坐相伴。他被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围,心中全无应对之策,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句,“不要哭了……等过了年,一定让你们母子团圆……”
可惜哑声恸哭的青青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母子分离的疼痛仿佛凌空一双手,突然插进她胸口,用尖利的血红的指甲,一下一下撕她的心,撕得她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秋风起,落叶归,天凉好时节。
一转眼到了元麒满月,长春宫热闹非凡,连陆晟也陪在皇后身边向后宫众人演一出帝后恩爱,六宫和谐。
元麒褪去又红又皱的外皮,生得白嫩可爱,任谁见了都要喜欢,皇后更是不必提,仿佛一刻也离不得,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
宴到尾声,皇后又将元麒抱到座上来,陆晟隔着皇后手臂瞧他,却见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观察他,令他不自觉已然漾出慈爱的笑,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元麒胖嘟嘟的小脸蛋,逗得小娃娃咯咯笑,一笑便漏出口水来,更惹人爱。
皇后看得高兴,陆晟却忽而一怔,他在元麒脸上瞧出青青的轮廓,两母子笑起来的模样竟一般无二。
可怜她自生产之日起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孩子,可怜元麒未能在亲娘怀中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他蓦地心中一痛,方才的兴致全销,“朕饮过酒,怕熏着孩子,抱下去吧。”
皇后未听出他话语当中的沉闷,乐呵呵把元麒递到奶娘怀里,回过头正想端杯祝酒,却见陆晟突然起身,“酒气上头,朕前头散散,皇后身子不好,也不应喝多,该早些歇着。”
他说是要散酒气,实际却径直往景福宫去了,不知为何,他今夜心神不宁,总觉着心口上有什么勾着、绊着,让人坐立难安。
月华如水,将石板路照得霜雪一般白亮。
□□月的夜里已然刮起凉风,吹得人身心舒畅。
陆晟走近景福宫,远远见宫内灯火寥落,与长春宫的灿烂鼎盛大相径庭。或许是近乡情怯,他在门口立定,等了许久,才将见了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想透,如她想孩子,明日抱过来亲近亲近也是常理,长春宫也绝不敢有二话。
他如此思量周全,适才提步走入院中,寝居外撞见喜燕正在门帘子前头嘱咐月满吩咐小厨房备热水,一见他来全都收住声跪作一片。
“你们娘娘呢?怎不在里头伺候?”
喜燕道:“娘娘要读书,不喜欢奴婢在跟前打扰,奴婢们便都在门外听差。”
陆晟抬眼看屋外门窗紧闭,只从窗纱中透出昏黄的光,想必是她在灯下独自伤心,不愿示人。
“起吧。”
喜燕赶紧站起来,替陆晟挑起厚重的门帘子,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见炕桌上摆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床上被褥拱起似人形,想必是她看书看累了也不愿叫人,自己个儿迷迷糊糊便上床睡。
陆晟放轻脚步走近,脸上尽是温柔神情,“怎么这么早就睡,多等一刻还能与朕聊几句……”走到床边才看清,哪里是人?只不过被子里塞枕头,最低级的障眼法。
陆晟脸色骇人,喜燕急得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几个一直守在门外,并没听见响动。娘娘这些日子吃好睡好,除了不怎么说话,平日里瞧着都是好的,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先不用求死,等过了今晚,有你们求饶的时候。”他脸上温柔神色已褪尽,余下是冰得让人打颤的阴郁语调,“这宫里没人比她更熟悉,她要走,自然有她的法子——周英莲——”
“奴才在!”周英莲听着声儿,连滚带爬跑进来。
“前头当差的都叫起来,自景福宫到长春宫一线都仔仔细细地搜,什么犄角旮旯都不许漏。”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周英莲知道陆晟这是动了大脾气,许提起十二万分警醒来应对。谁知刚退到门边,又被陆晟叫回来。
“要不动声响,不可轻易声张。你自己个儿跟着,找着了也不要吓着她。”
周英莲赌咒一般答道:“皇上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方才寂静无声的景福宫,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人流穿梭来去,都如猎狗一般搜寻蛛丝马迹。
陆晟怕事情盖不住,不得已只能坐在屋子里等消息,他拳头握得死紧,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等将她抓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但松开牙关又想,可怜她不过是想去偷偷见一见满月的孩子,骨肉之情人皆有之,只要她乖乖回来,他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玩笑两句轻轻揭过。
只是这时候,周英莲几乎是滚进门,匍匐在陆晟脚边,“皇……皇上……奴才等人寻着踪迹一路追到御花园,在湖边找着了娘娘的一双绣鞋,整整齐齐地放着,想来是……想来是……”
“想来是什么?话都说不清,要舌头何用?”
周英莲被吓得一哆嗦,话也终于说利索了,“想来是投湖了。”
陆晟脑后轰然炸开一个惊雷,仿佛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连此时置身何处都记不起来。

第68章 68章

青青第六十八章
夜风江湖面吹入暮年, 漾起层层皱纹。灯火铺陈在水面, 如元宵灯会一般热闹喜庆, 然而无人发声,这虚无的“喜庆”便透出一股难以言 说的诡秘来。
陆晟站在湖边,盯着提灯照耀下一双镶金嵌玉的绣鞋, 两只眼仿佛要 喷出火来, “找, 让人潜水下去仔仔细细地找!”
周英莲连忙应是,陆晟一转身他便吆喝起来, 将内侍卫总管也指挥得四顾无暇。
这时候长春宫里打发人来问,可是有什么急事,若不然可将宫里放闲的宫女太监都叫起来当差。
陆晟却不领情, “怎么?朕理事皇后还不放心?还要专程差人来问? ”
小宫女没见过世面, 见陆晟脸色一沉, 声音又冷,当即吓得跪在地上 发抖。
“叫你们娘娘在长春宫好生歇着, 甭出门凑人脑。”陆晟冷哼一声, 绕过宫女往湖东边走,他当下心头火急火燎,谁撞上了都是个死, 自然连皇后的面子也不肯给。
他略走几步又折回来,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忽然兴起,把内侍卫总管叫来吩咐, “领一队人去景福宫守着,怕她声东击西已回宫中躲藏 ,其余人先在湖中搜索,若一个时辰还没有眉目,就再湖中心方圆一 里内继续搜,听明白了?”
“奴才遵旨!”
“去吧。”
他抬头望向漆黑沉郁的夜空,此夜无星也无月,所有人都巴望着向长春宫讨赏,确是个漏液出行的好时机。
而他打心眼里不相信青青是那等轻易寻死之人,她骨子里藏着一股韧性,再难再苦也能扛下去,更何况他分明许过她,至多明年年初就能让他们母子团聚,可恨她偏偏不信。
可恨,可恨至极。
最恨她如此决绝,将他一颗心碾得粉碎。
他心中藏着万种莫可奈何,低下头往长春宫去。
如果说还有最后一种办法逮她,那就只剩下守株待兔。
凭的是她做母亲的本能,但倘若她连孩子都能撇下呢?
他不敢想。
长春宫内宴席已散,皇后守在寝居内还未睡,正在亲自给元麒喂水。
奶娘与老嬷嬷围在一旁说着吉祥话,什么小殿下生来福相,将来一定有大造化;也有人说小殿下结结实实的,比是个健壮孩子;更有胆子大些的,竟称小殿下与皇后也有几分相像,真是老天爷订下的缘分。
陆晟一来,奶娘便都闭紧嘴,恨不能连呼吸都放轻。
皇后放下小勺起身相迎,“皇上不是要回乾政殿歇着,怎么这时候过来?”
陆晟未应声,他抬眼扫过眼前一列谄媚老妇,眼底透出骇人的杀气,让人站都站不稳。
皇后不知他为何大怒,赶忙打发奶娘抱着元麒出去,正要唤宫女奉茶 ,不想被陆晟叫住,“不必了,朕夜里有事,说几句就走。”
皇后不明所以,直愣愣站在原地。
陆晟道:“俪妃病了,不宜见人,但册封大典既选好了日子便不宜耽误,一切从简吧,都由皇后打理,便不必请她出来,省得见风。”
“可是……”
陆晟抬手将她后头的话都挡回去,“不合规矩的事情多着,不差这一 件。明儿你在宫中嘱咐好,俪妃要静养,谁也别去景福宫叨扰,否则 依宫规处置,不得留私。至于你,好好带着元麒吧,别问得多了,管得多了,把到了手的宝贝再送出去,实在得不偿失。”
话说的重,仿佛一兜凉水从她头顶浇下去,冷得她瑟瑟发寒。再看他眼神如刀,可见无半个字虚夸,是实实在在要拿人头祭法的架势。即便与他相伴相识多年也一样不敢造次,皇后嗓子眼里仿佛被人灌进一 口粘稠蜜糖,一点儿声都发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