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太母女与蒋琬同住一间小屋,屋内三张床,黄太太与茵茵挤在下铺,她一人住上铺,每晚都被木虱骚扰。
另一间房还住着鱼蛋夫妇。
没有错,脚下是一间四十平方混居房,没有客厅也更难有厨房,一群陌生人共用一间厕所,而租金业已高得令人恐惧。
本埠寸土寸金,不与人共用厕所厨房已算豪宅。
他冲蒋琬点点头,绕过她走进洗手间。门一关,厕所便小得无立锥之地。
水管接口处正往外渗水,镜子里的肖劲显得有些茫然,眼角的伤口愈合又破裂,周而复始。从鬓角延展的两道疤,横在右脑,被割裂的头皮再也长不出头发。
他抓起老旧的莲蓬头弯下腰对着自己猛冲,最后拿毛巾一擦,短寸头与后背胸膛一齐搞定。
呼出一口气,哎?他仍在洗手池上的衬衫呢?
回头看,衬衫已经干干净净挂在水管上。
他卷起衬衫,预备将它挂在18D头顶晾干。
走出厕所,蒋琬还在,她单脚支撑身体,另一只脚向后,脚尖落地,给一个习惯性的风尘画面。
“有口红印,你一个男人,怎么洗得干净?”
他说“多谢”,头顶短发滴水,小麦色皮肤泛光,胯骨上内凹的线条供水珠游玩,性*感得连夜晚乱窜的木虱都屏住呼吸。
蒋琬想要多看他一眼。
“晚上有约会?口红颜色时髦,一定是年轻女士。”
他一面拿毛巾擦头,一面往回走,抽空回答说:“不是。”却被黄太太的咒骂声盖住,难以分辨。
蒋琬眉心舒展,一瞬间变得轻松,她卸下重担,终于能放心去睡。
谁知道女人心事?挣扎一整晚全因抓住星点蛛丝马迹,就企图勾画在他衬衫上留下口红印的女人。
她长什么样,人多高腿多长,什么职业,什么学历,性格好不好?
最后安慰自己,别害怕,也许一切都是胡乱猜测。
一个个都是妄想狂与小说家,给一点提示就能制造一个前情后果衔接无缝的情杀案。
肖劲再次回到他的高低床,房间依旧小得令人无法呼吸。但好在他拥有一扇窗,窗外是斑斓霓虹、嘈杂车道,也有孤城一样伫立在闹市区的中学校园。
看不见星空,看得见你,已知足。
第二天相见,江楚楚自导自演在车上渡过三十分钟精彩时光。
当然,这个“精彩”仅仅用以描述她的孤独可怜的内心世界。
肖劲还是冷冰冰硬邦邦石头一样。
她不由得泄气。
做人做事三分钟热度,一眨眼就变成迥然乏味。
又是绝望与希望交织的礼拜五,一大早就要去礼堂,听各位老师分享圣经心得,日常小事可以拔高到心灵洗涤,告诫你必须虔诚、忠实地对待上帝,反复挖掘、领会圣经每一句话,找到一个洁净的且属于上帝的你。
她当然是闷头大睡。
拜托,她看电视电影无数次嘲笑大陆狂热崇拜。你这里“宗教洗礼”又好多少?不过是包裹一个漂亮的精致的壳,自己以为高贵罢了。
江楚楚现在的年纪,大脑被荷尔蒙驾驭,接收事务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再说下去她一定“坚决抵抗”,如选择施高压,则走上“革命”之路。
年轻学生脑袋一根弦,“左”得厉害,不要轻易让他们发疯。
万幸诸位老师良知尚存,在楚楚睡晕之前结束早会。
然而今早有大变,所有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变得诡异,或嘲笑或愤怒,难说清。
直到袁柏茹从背后用手肘瞄准她脊柱猛地一撞,剧烈的疼痛令她短时间内失去知觉,那十秒钟仿佛昏迷失忆,扶着腰靠在墙边,乞丐一样熬过漫长时间才回想醒悟,袁柏茹经过时在她耳后说,“早知道你不要脸,到处发骚。”再瞪她一眼,仿佛与她有血海深仇,要杀死她分尸才解恨。
其实不过是“看不顺眼”,立刻找足原因号召帮手一齐“置于死地”。
少男少女的世界几时属于纯洁?都被乖张暴戾与放肆的性占满。
她深呼吸,努力将眼泪忍住。但最终仍是红了眼,令她暗自懊悔,真是没出息,这点痛都挨不住,废柴一个。
她揉着伤处,慢慢往教室挪。
阳光明媚,绿树茵茵,然而并不是个好天气。
翻查今日黄历,一定能得出大凶结论。
一进门仿佛穿着嘉年华装扮,惊得所有人都抬头看。
她只当没看见,忍着痛,昂首挺胸走回座位。
袁柏茹坐在最后一排,死盯她后背,勾起嘴角,冷冷地笑。
她在全班关注下打开书包去取英文课本,每一双青涩稚嫩眼睛后面,是放大的毫无克制的残忍。
她的英文书变成垃圾纸,前半部被撕得粉碎,后半部揉成厕纸,还有人留言,大笔画写“暴发户”“八婆”“贱货”,一个比一个难听。
袁柏茹在背后大声说:“Lilian,你英文书上写什么?每一个字都好准,是给你测命哇,准过黄大仙。”
哈哈哈哈,教室里一阵哄笑,大家平日温书比上班族还辛苦,好不容易遇到开心事,当然一齐放松,一个人的快乐分享出来,马上乘以N个数,听一听都觉得好伟大。
咦?江楚楚怎么不肯配合?
你看,袁柏茹没说错,她就是性格刁钻自以为是,从来不把各位同窗放在眼里。
她低头,双手捏紧课本,力道大得手指都在发抖。无可挑剔的面颊红得要滴血,她忍耐,咬紧牙关忍耐。
铃声响,袁柏茹好心提醒,“别笑啦,英文课要朗诵课文,Ms李什么样你们都清楚的啦,惹她生气整个教室都要演恐怖片。”
他们继续,低头窃笑。
楚楚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上去根本无动于衷。
她前座——白衬衫洗得发黄,铅笔盒斑驳生锈的陈家兴转过身,偷偷将自己的课本递给她。
“给我?你怎么办?”
陈家兴爽朗一笑,“没关系,我早就被骂习惯。”
嘴角上扬,肌肉牵扯,他的单眼皮,绿豆眼,黝黑皮肤一刹那鲜活起来。
他是乡巴佬大陆仔,她是暴发户狐狸精,算得上同病相怜。
“谢谢,但我不可以收。”
她偷偷从桌子底下把书塞回去,这时候Ms 李踩着高跟鞋,带着金丝眼镜大步迈进,气势逼人。
她已经做好准备再一次被叫起来,被全班同学羞辱嘲笑。这时候英文课本再次出现,她下意识地抬头,恰好撞见不远处闫子高同她眨眼微笑,下一秒站来大声说:“Sorry Ms李,我忘记带书。”
更年期且家庭不睦的女老师对待相貌英俊家世过人的男同学总有特殊感情,她微微笑,说不要紧,借同桌一起看。
假设换成陈家兴,一定被骂到狗血淋头,弄不好还要尝一尝她专用戒尺。
她打他出气,不止一回。
都因她那一点点权威,以及面目模糊的同学们欣然观赏的态度,将陈家兴变成全班共用的“玩具沙袋”。
闫子高找机会回过头对着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到此刻她总算知道令她雪上加霜的祸首是谁。
她恨死了这里——一座监狱,一处法外之地,装满了十恶不赦的囚徒,罪恶滔天。
淹没
第六张淹没
台上,Miss杨恶狠狠谈论英国文学,将她的权威用到淋漓尽致。台下,江楚楚低头将单词拆成字母,一个个数过去,熬时间。
仿佛是突然间高烧,令人喉咙干涸,浑身滚烫。思维亦不可抑制地游走放空,她变成黑暗中的尘埃、烈日下的微光——极力地洗刷存在感。
然而她还需等,等时间熬油,等周遭赤*裸裸目光将她割裂,遍体鳞伤。
要哭也没力。因愤怒是短暂的,而留下的只有灰烬一样绵软无力的绝望。
最终未能等来诺亚方舟,是放学铃声如约而至。
教室立刻从鸦雀无声变得嘈杂难耐,万幸同学们只记得冲出校门各找乐趣,大多数忘记今日为她们提供重大娱乐的江楚楚。
但袁柏茹没忘,闫子高也没忘。
他自认英雄,大摇大摆到她身边,“Sorry,她们闹事的时候我被大肚彭找去谈话,邀我参加全市游泳赛,阿楚,你有没有兴趣?”
她低头慢慢抚平她仅剩的半部英文课本,专心致志,未能多看他一眼,“你说了什么?”
“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她声音沉闷,一个字一个字像从滚水里冒出头,带着一股狠,少年人怎么能不害怕呢?
他立刻从实招来,“我只跟大头昌说过——”
明白了,同“传声筒”讲秘密,十分钟后立刻昭告天下。青春期男生的特殊心理,中意谁恨不能自己写一本八卦周刊免费发放,一定要让全校全港人人”耳熟能详“。仿佛大喇叭喊完,他的”中意“与”迷恋“以及柏拉图式爱情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五。
“我不会接受,也拜托你保持安静,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少年拥有一张美好面孔,此时从志在必得变为难以置信,连假装深沉的pose都摆不好,惊讶地看着她,“我……你为什么不接受?”
“我为什么要接受?”
她反问,他哑口无言,但他很快找到原因,或者说发*泄点。
他从楚楚前座上站起来,快步走向冷着脸看戏的袁柏茹,“别再欺负阿楚。”
袁柏茹即刻拔高音量,“我欺负她?你哪只眼看见我欺负她?”
“不管是谁,今次的事情再发生,我都记在你头上。”
“那又怎样,你以为你是哪家‘字头’,喊喊话就能吓住我?”
“阿楚是我女友,我一定会保护她!”
“好啊,那就看她怎么死!”
“我向教导员检举你霸凌同窗——”
“你去,我几时怕过?“
闫子高同袁柏茹争执,一声高过一声。教室已走空,楚楚的书本也已收拾完毕,她慢慢站起身,后腰还在疼,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如心灵受辱来得难以忍受。
临走时瞥见袁柏茹涨得通红的脸,连同忽然间泛红的眼眶。
她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转过身往前门去。
袁柏茹刚刚萌芽的心事被当事人亲手摁灭在灰烬里,她不甘心,也要找她的发*泄点。余光扫到江楚楚背影,立刻如猛虎一样冲出去,一把抓住她后领狠狠甩在门上,带来哐啷一声闷响。楚楚再睁眼,袁柏茹过于硬气的五官便放大在她眼前,因隔得太近,她能看清袁柏茹鼻头与人中结痂的青春痘,袁柏茹亦同样可以去数她鼻梁周围的小雀斑。
一种别样的、诡秘的亲昵。
事态危急。
袁柏茹的手臂横在江楚楚锁骨,抵住她咽喉,另一只手按住她左肩,眼神犀利。
闫子高追上来,“喂,你又要干什么?你癫过头要杀人?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哪会给他机会?“七仙女”当中胖妹同浓妆姑娘一左一右拦住他。坏学生对待好学生总有一万种办法,胖妹可以以体重取胜,浓妆姑娘无所谓地解开上衣纽扣,要到校长室哭诉,被闫子高猥*亵,在场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
未成年人连父母老师都当做狗屎,你盼他几时几分大彻大悟敬畏法律?
再回到楚楚,她的性格“坏”就坏在倔强、硬撑、死鸭子嘴硬。
她将目光从闫子高身上收回,再度与近在咫尺的袁柏茹对视,她嘴角轻勾,嘲讽说:“原来你中意他?”
袁柏茹立刻抓住她头顶长发将她按在门上,楚楚的后脑与铁皮门猛然接触,发出“咚——”一声震颤,谁听了都要替她疼。
袁柏茹变身成为当红电影里杀人如麻的字头大佬,眼神凶悍,力道惊人,仿佛下一秒就能抽出西瓜刀把江楚楚斩成碎片。
真可怕,不过是一句揭开心事的嘲讽,一个令你愤怒的眼神,已足够作为杀人理由,当然还会有万千暴戾的支持者站在背后呐喊助威,“喂,是她先挑事,话多嘴碎,该死。”
“贱人!”
袁柏茹气到失控,她腾出右手,用最大力气去毁掉眼前这张令她难堪的脸——
啪——
无比响亮。
楚楚的发辫松动,散落的长发飘在她侧落的半张脸上,嫣红的手指印顷刻浮现,牙齿磕破嘴皮,唇角一并溢出鲜血。
袁柏茹右手依然维持着发力的姿态,她呼吸变重,连自己也怔忡,愣在当场。
闫子高费尽力气甩开累赘,冲过来一把推开袁柏茹,“你干什么,你脑子脱线还是天生杀人狂?”再侧过身,楚楚已然抬起头,露出一个强撑的令人心碎的笑,“教训完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阿楚……”是闫子高,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游戏,是直白而又血腥的暴力。
“看来是要放行,那我先走一步,你两位慢慢聊,周末愉快。”
闫子高刚伸手就被她甩开,她带着蓬乱的头发与低落的血渍,独自一人走出教室,在二楼时停住脚,她转身躲进厕所。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在关上门那一刻大声痛哭。
厕所屋顶也挂两只扩音器,唯恐有校训或重要通知被漏听,眼下在放《哥德堡变奏曲》,被刻意调低音量,你必须专心致志去听才能分辨宏大史诗。
于是她站在镜前,认真而仔细地观察自己。
散落的头发、糟糕的面色,高高肿起的半张脸还有嘴角的血痂——残破不堪。
唯独一双眼秉持倔强本性,黑白分明,沉默相望。
“不要哭。”
“不要难过——”
水流声哗啦哗啦,她一遍一遍冲洗双手。
“不可以哭。
经过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
她从书包里取出一把小木梳,将长发扯散、梳通、再整整齐齐扎好。
手上一把断发纠缠指节,多得像被扯掉半张头皮,她毫无知觉,将断发缠成一团扔进垃圾篓。
再带上口罩,目的是为防止一回暖便似山洪暴发的流感。
再一次出门,走廊早已被清空。看腕表走到六点十分,校门外一定有人苦等。她盯着脚尖向校外走,又不知背后几时多一个小尾巴,亦步亦趋跟上。
是借她书的陈家兴。
她不在乎。
熟悉的宾士车停在熟悉的位置,肖劲透过后视镜匆匆瞥她一眼,继而松开离合,发动汽车。
楚楚整张脸只留下双眼示人,因她也曾经红过眼,便沾露带水,楚楚可怜。她这一刻要杀人、纵火,想必都能凭一滴眼泪换取宽宥。
肖劲大约分毫同情心都没有,他只管开车,尽快将她送回江宅,结束工作。
楚楚偷偷观察他。
他似乎并没与发觉任何异常。
很好,她最害怕突如其来的关心,通常让人手足无措。原本忍过去的疼痛,被一句“好可怜”“没事吧”揭开疮疤,逼你痛哭流涕。
到达目的地,楚楚打开车门。肖劲说:“我明天放假。”
“知道了。”她也懒得向他支付加班费。
才进门,客厅如水沸,一张报纸令一家人炸开锅。
江太太将折叠的报纸甩在江展鸿身上,“又是烛光晚餐又是频繁探班,你同她手勾手同进同出,你职员都叫她江太太,你把我当什么?是聋还是瞎?要不是有记者跟,我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江展鸿穿着衬衫、格子马甲,解开领带,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平日梳得精干的大背头也乱套,根本顾不上打理。
他在“犯罪现场”被抓现行,无论如何推脱不掉。
江安安穿短裙,半躺在沙发上捡起八卦报纸看得津津有味,期间瞄一眼刚进门的楚楚,怪声怪调,“喂,病毒归家,要叫玛利亚装紫外线灯哇。”
江展鸿同江太太根本当她不存在,他们一个正搜肠刮肚,一个要你死我活,个个都是大忙人。
江安安看到精彩处,找江太太展示,“妈咪呀,快看这个Cecilia手上好大颗钻。”同时抓起江太太右手,“不比妈咪这颗小的,图太暗,看不出水头,爹地,你花多少?上次找你讨零用钱都只给一半,养‘北姑’就大方,啧啧……”
“你收声!”江展鸿突然暴怒,吓得一贯大胆的江安安都往后缩,“你个扑街,整天不念书也不做工,就会挑拨离间兴风作浪,你跟谁学的?叼你老母。”“装”不下去,少年时的修养程度立刻回魂,哪里是好好先生呢?根本是粗俗又愚昧的码头工。
但江太太更令人敬佩,她甩开手,耳光响亮,打掉江展鸿在这个家最后一丝强装的尊严。“你骂谁?”
她习惯了,疾言厉色,颐指气使。
江展鸿的愤怒并不比她少,他抬起手正要打。
江太太扬起脸迎头而上,“你打!”
多年的习惯迫使他忍下来,转身走,毫不留恋。
才出门,江太太立刻泄气,跌坐在啥放上捂着脸痛哭流涕。
江安安说:“不管他,再玩下去迟早得艾滋。”
真是父慈女孝。
戏演完了,楚楚默默走回房间,从头至尾没人发觉。
一进屋便躺倒在床上,脊柱由席梦思牢牢撑住,身体才得以彻底放松。
无奈心中仍惴惴,胸口的疼痛令她随时随地可以大哭一场,然而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真奇怪。
她望着天花板,了悟自己置身孤岛,无人可求,唯一的依靠是自己。
天黑了,风起了,又到一季末尾,又要开始算账算账,你欠我两万五加一笔人情我欠你三千三附利息,永远是自己“亏”别人“赚”,无论如何扯不清。
楚楚昏昏欲睡,五感只剩下耳朵灵敏,听见窗台上细微响动。落地窗纱随夜风起舞,忽然间,月影下,他披星戴月而来,像个骑士。
错愕间令她萌生被困魔窟的错觉。
没有人知道,我等这一生,等过荒芜岁月,只为等你。
遭遇
第七章遭遇
楚楚坐在床上,肖劲立在窗前,她与他似乎都在讶异。
直到他抬手敲了敲墙壁,“咚咚咚”,勉强当做敲门。
“你……”她望着他隐约带笑的脸,忘了自己要问些什么。
她应当站起来惊叫,或是呵斥他滚出江宅,然而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像一只乖猫,等他走近。
肖劲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颗鸡蛋,圆滚滚热腾腾的蛋。
被他捏在手上剥壳,再褪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塞进柔软圆润的鸡蛋内——他身上每一件东西都务必做到物尽其用。
“拿着。”他将鸡蛋用手帕裹住递到她面前。
楚楚有些呆,“我不吃,都已经被你搞的脏兮兮。”
他无奈,坐到她身边来,拿鸡蛋去碰她嘴角。她下意识地向后躲,他安抚她,“别怕。”是她一生从未遇过的温柔,来自一位粗糙强壮的成年男子。
并非时下第一眼遇见就开始花言巧语的轻浮,他短短两个字仿佛经过多年沉淀,淬出来是她面颊与耳后的红,不自觉出现,沉默中来回推搡少女心。
“热鸡蛋配银戒指,可以抽出瘀伤,不然下礼拜都要顶一张小花脸上学。”他捏着手帕末端,让鸡蛋在她伤处来回滚动。属于他的狭长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的的脸、她受到的伤。
一汪专心致志的温柔。
对象居然是她,可也曾经是方向盘、拳击套……
思维发散,她想多就生气,恨他将她当做方向盘,小鱼一样鼓起眼睛瞪他,不过不要紧,她很快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偃旗息鼓。
只怪他轮廓硬朗,目光柔和,是黑与白相互映衬,各自凸显,各自迷离。
楚楚咬着唇,默默想,原来这世界,由金钱、利益充斥,却也还给她留下一丝温柔。
感谢上帝,感谢肖劲。
三分钟过后,他将乌黑的银戒从鸡蛋里取出来,带回右手无名指。
他眉间微蹙,一心一意把戒指回转到最佳位置,“需要不要帮忙?”
“无所谓,没人能帮得了我。”
“顶不顺就跟我说。”
楚楚失笑,伤处的肌肉受到牵连,疼得她脸都歪半边,“喂,你是警察还是校董,我爹地妈咪都嫌烦不想管,你打算怎么办?冲进教室把他们几个都打一顿?”
肖劲抬起头,坐在床上还高她许多,“这种事情自己处理更好,尊重,自己赢回来才最稳。”
“教我江湖规矩?”
“我不是古惑仔。”笑容在他脸上做短暂停留,去也足以创下一页美好篇章。上帝一笔一划写他模样,比他开车时更加仔细。
真不公平,换个人来,她早就大喊咸湿佬报警求助,怎么可能傻呆呆等到现在?
现在她还在发愣,同他天南海北鸡同鸭讲,“我一直以为你是特种兵,翻墙那么厉害……难道是美国间谍?我听人讲海豹突击队好犀利,你听过没有?”
“没有。”他将包裹着蓝格子手帕的鸡蛋再一次塞回口袋,“会翻墙就是特种兵?”
他的笑容里带着星点嘲笑,并不让人反感。
楚楚撑住,“女人的直觉不会错。”
肖劲笑,“女人?”
“十六岁有父母签字就可以结婚,我十七了,比十六更大一岁,怎么不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