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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出不了..
长亭赶紧摇摇头,没有出不了,什么都做了,什么都备好了,福顺号的账册子、顺道运送的样货、磨得极光的算盘、生意人戴惯了的扳指和貔貅挂件...什么都预备得很妥帖了,除非周通令要在御使眼皮子底下使怪,否则他是不会敢贸贸然封城,得罪来往出行的几大商号,让御使起疑的。
马车越往前行,长亭心尖便揪得越紧。
周通令不是傻子,他自然能想到还会有谁知道陆绰身亡的消息,自然也能够明白她们如今的处境!
如果,周通令要打着缉拿迫害平成陆家长房凶手的幌子,暗里是为了彻底搜寻她与长宁,而突然封城闭地,再不许来往通行了呢?如果周通令连御使的三分薄面都不放在眼里,执意要扣押适龄的有可能的姑娘家呢?如果周通令不按常理出牌,会打这一行人一个措手不及呢?
如果,如果,如果...
长亭脑子乱得像浆糊一样,踏出一步是风险,蹲守内城也是风险。就像双脚悬在火盆上,跨与不跨,选择不同,自然带来的结果也不同。临近城门口。长亭心里头后悔的意味渐渐浓烈起来,如果当时蒙拓来询问她的意见时,她告诉他们或许过两天走会更好,是不是如今就会放轻松很多?此间念头一出,长亭愣了一愣之后,咬咬唇,再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她们现在在李宅没有出来,恐怕她心里头会很惶恐,会更后悔没有当机立断选择出城!
世间有很多事都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选都选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长亭手握成拳。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人声却并未就此消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有男声陡起再如断线坠地风筝似的猛然向低直至无声。
内厢谁也不出声。满秀战战兢兢地奉了三盏茶来,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声儿,越听越心惊,浑身如抖筛,语声哽咽带着哭腔,“...若是等局势没这样严厉的时候走多好啦,非得赶这么个落运的差时候来。又不是吃屎。咋还非得挑尖尖儿的吃哦...”
胡玉娘“噗”地没忍住,当即笑出声。
长亭脸上一僵,看了眼正睡得香的长宁,悄声道,“往后在二姑娘跟前,甭说这些话...”再想了想。“幽州土话也少说些,会说官话就尽量说官话,等会若有兵士来挑帘帐,能不出声就不出声,若问到你了就用官话回。”
满秀眼眶发红地重重点了点头。
长亭叹了口气。心里头再过了一遍,正欲再开口,却闻车厢外有人急促的脚步声,当即面色刷白地屏气凝神,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静静坠下的幔帐。
“叩叩叩”三声,紧跟着就响起了很稳重低沉的男声。
“马上要过城门了,在咱们前头还有三队人马。如今约是上头的指令下来了,守城的兵士行举间都很规矩。特殊时期,在我们之前也有搜身的惯例,都是牵到内厢由婆子老妪进行。若咱们实在避不开,只有委屈姑娘了。”
是蒙拓的声音。
长亭赶紧靠到车窗旁,连声问道,“可打探到在我们之前,都有哪些人被扣下了?是谁在坐镇城门?幽州的人,还是建康来的人?周通令在不在?来往的商号列队数量可多?都有哪些?”
每一个问都恰好搔到了痒处。
幸好陆家的两个姑娘都不是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士族女。
蒙拓暗舒一口气,言简意赅沉声回应道,“扣下的多是形迹可疑,说不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庶民,也有几队拿不出商贩证明的商号马队,过往人马被扣下的十中有三。应当是幽州的官吏与京都来的御使一道坐镇城门,并未拿到周通令的消息,某私心揣测,周通令应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会将时间耗在这里。幽州乃贯通南北之地,来往商号颇多,甚至举家迁徙的也不少,我们一行人的踪迹十分正常。”
更重要的事?
是去下大力遮掩陆绰身亡时,他遗留下的蛛丝马迹吧?
长亭大松一口气,侧过身去,轻轻撩开幔帐,从轻掀起的那道缝隙里望出去,正好瞅见蒙拓半侧的脸,高鼻深目,薄唇紧抿,目光沉凝,却如千丈之海瞧不见底,看不着真相。
“多谢蒙大人。”
长亭轻声道。
这些时日,好像她说的最多的词儿,便是谢谢。
谢谢世间的好意与恩德。
城墙脚下,人烟嘈杂。
小姑娘声线放得很缓,从繁冗而庸俗的尘世中种种声音里穿插,渐渐其他的声音都沉了下来,只有长亭的声音还在耳畔犹存。
蒙拓眼神微抬,轻动了动喉头,目光看向别处,点了点头,沉声道,“谈不上谢与不谢,职责所在,不能不从命。”
长亭抿嘴一笑。
又是这句。
职责却没告诉他要为别人出头,职责也没告诉他应当尊重她们的意见,职责也没告诉他,需要顾忌她们正在守孝,需要一进城就去看大夫,职责更没告诉他,他应该在大势之下特意上前来笨拙地安慰。
可他还是做了,沉默地、周全地、不着痕迹地、很有分寸地全部都做了。
如今却以职责所在来推脱。
长亭一笑嘴角边的小梨涡就被带了出来,小姑娘轻颔首,柔声顺着蒙拓的话向下说,“那就多谢您肩上背负的职责了。”
蒙拓再见身形侧了侧,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手在袖兜掂了掂岳番送过来的用素绢帕子保住的,又像香囊又像布兜子的东西,嗓子眼痒痒的,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肩,将手里头的帕子握得有些紧,沉吟着想了又想,眼看着前方的车队已滚啊滚,滚出了城门,岳老三正欲扬起马鞭赶紧跟上。
蒙拓再想了想,背过身去,沉下语调略带踟蹰开口,“不用怕。”
三个字一落地,少年偏过头绞尽脑汁地又想了想,再重复一遍,“不用怕。”
有的人说的话,莫名其妙的就让人感觉很妥帖。
长亭素指微翘,将幔帐再掀开一角,静静地看着蒙拓的背影,语声郑重却放得很轻地回应他,“我不怕。”
天大地大,不过一个死字。
竭尽所能,她努力过了,她努力地想活下去,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她没有一步走错了,她走得胆战心惊却步步为营。
只要努力过了,只要不绝望,就还有希望,就没有对不起谁。
人做九分,天定一分,他们已经将事情都做完了,如今全靠天意了。
败了,她便搂着阿宁去见父亲、母亲与符氏、陈妪。
赢了,她就代替他们活下去。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没有输。
又谈何怕?
长亭单手将幔帐一把放下,如此,便没有看见蒙拓脚下一滞之后,转身回望的神情。
第七十二章 出城(下)
第七十二章 出城(下)
车轮子又朝前滚起来。
长亭轻阖了阖眼,陡觉没有将才那样心慌了,怔愣了片刻,却嘴角轻抿,无意识地笑了一笑。
渐渐轮到了岳老三一行人,岳老三谄媚地笑呵呵将户籍证明与商贩文书捧到了守城兵士眼前,极自觉地介绍起来,“...福顺号的三掌柜,姓岳,带着婆娘孩子从北边过来,往冀州去。”
兵士接了文书,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瞅了瞅,他是看不懂字儿的,就连守城门的兵头副将都认不了几个破字儿,往后一番看到几个大红的鲜章,便点点头,抬起眼来上下将岳老三打量一番,挑起眉梢来,“福顺号的三掌柜?”
岳老三赶紧点头。
“啥时候进的幽州?”
“三天前!从北城的城门口进来的,如今图个方便从您这处走!”
“去冀州作甚呢?”
“商号指令,商号指令!”
岳老三佝着背搓手,脸上很不情愿,“这要不是上头的指令,俺至于这么拖家带口地从北边儿过来吗?如今世道这么乱,官爷甭看俺长这么大个儿,胆儿小着咧!”
再凑拢些,四下瞅了瞅,循例塞了条金鱼过去,“一路过来听人说冀州乱得很,山贼马匪到处走,怕是没有咱幽州城好。官爷见识广,同俺讲一讲?”
那兵士眼神颤颤巍巍地朝后一瞅,手上迟疑着接下来了,脸上还是很端肃,“站好!俺连幽州都没出去过,上哪儿知道冀州长啥样去!”吭了吭,再道,“反正冀州没俺幽州好,三掌柜还是有点眼光的。”
岳老三弓着背,连连称是。
兵士头一扬。头盔险些落下来将眼睛遮住了,开口再问,“马车上的都是你的家眷?”
“对对对!官爷好眼力!两个闺女一个儿媳妇儿,外加一房偏房。分两个车装,哦哦,还拉了几车福顺号经年累下来的账簿和条目,您要过目吗?”
岳老三佝腰赶紧上前来作势要掀长亭马车的幔帐,那兵士手一抬止住了岳老三的动作,一听有两个姑娘,便很警觉地走上前来,耸了耸肩,一手秉着刀鞘,一手隔得老远一把掀开。
午后初霁的暖光瞬时倾泻进了车厢。
长亭将头埋到了襟口处。一副很规矩的模样。
兵士数了数,目光警惕问岳老三,“两个闺女一个儿媳,不是应该三个人吗!怎么多了一个女人!”
数多了的那个人,就是满秀。
岳老三赶忙应道。“姑娘家出门非得要再带给婢子,被俺惯坏了,俺拗不过,心头想带着就带着呗,不过是一路上多个人吃饭罢了。满秀!把头抬起来让官爷好生看看!”岳老三吼过之后,再转身笑呵呵地奉承,“官爷好警觉!警觉些好!官爷警觉点儿。百姓们就有口安稳饭吃...俺的婆娘在后头那间马车,官爷可还要瞅瞅?”
兵士头一斜,身后跟着的小卒埋头小跑步往后面走,掀帘瞅了瞅,又赶紧跑步过来,操着土话附耳通禀。“是个婆娘,梳了妇人头,只有一个人,不像是十三四的嫩样儿。”
长亭没听懂,可岳老三听懂了。暗自长吁一口气。
兵士眼光向岳老三一横,心头思量要不要叫这车女人下来搜身。
好像没有必要搜身。
福顺号的三掌柜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大户人家,身世、文书、通关证明都一应俱全,这百年名号可是做不得假的。且上头交待的是两个小姑娘,这一下都有五个女人了,几率好像也不太大...
兵士在踟蹰。
幔帐却一直没有放下。
小长宁有些跪坐不住了,咬了咬牙,闷声坚持。
长亭屏住的那口气一直没有顺下来。
如果她们被带到里间搜身,搜到了什么东西事小,生理心理上的受到的折辱与贬低,应该会给小长宁带来永难磨灭的影响,长亭埋头紧紧咬住牙齿,她怎么样都没关系,可她力图将阿宁全身都护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她不想看到阿宁哭。
说些什么呀。
岳老三,说些什么呀。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想来那兵士在犹豫既觉得没必要,又怕错过,岳老三亦屏气凝神地闷了下来,生怕说错了些什么,反倒前功尽弃。
长亭脑子很清醒,她很明白如今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甚至,打消那兵士正在思量的念头。
可她没有办法开口。
哪有大户人家的姑娘出声询问那桩子事儿的啊!
“北城的那兄弟如今身体还好吧?”
是蒙拓的声音!
长亭不敢抬起眼来,她将眼神垂下,一点一点地看着蒙拓脚踏的那双小牛皮靴渐渐走近了。
少年的声音似有刻意扬起,带着几分亲昵与熟稔。
“头天请他在万花楼喝了酒,第二天就听见了那兄弟被人劫财受伤的消息,我们是过路人,还来不及去瞅他。”牛皮靴刚好停在了那兵士的官靴旁边,蒙拓再开口,“万幸万幸!那贼人捅了一刀就跑了,只要没性命之忧,都算兄弟命大!”
兵士手从刀鞘上一放,反问道,“你们认识北城的张兵头?”
蒙拓没说话,岳老三脑子一机灵,赶紧抽身接上,“哪里哪里!不过贱民商贩,哪里能认识张兵头啊!不过是有幸请张兵头在万花楼喝了几壶酒,再搂了搂小百灵的细腰,不算认识不算认识!”
岳老三说得模棱两可。
可兵士却神情松了松。
男人什么样儿的最铁!?
一起挨过刀,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
前两样儿没交情攀,后一样胡扯八扯也得攀上了,才能解这个局!能和幽州官衙里的兵士一起去万花楼泡一泡,攀上了交情,他们还能算是身份不明的人?还需要两进两出地和旁人一样,搜身搜查才算交差?
这世道,攀上交情了,什么都好说。
既然黄鱼儿都攀不动了,那只能赶紧上别的!
岳老三眼见着那兵士神色越发松动,简直想拍拍蒙拓的后背,大笑三声,这丫怎么就这么在关键时刻顶得上呢!
长亭抿抿嘴,将头埋得更深了。
她和蒙拓想到一处去了。
蒙拓将她不好开口的话,不好冒上头的主意全说了。
长亭心里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反正五味杂陈,既有欣喜也有小怕,既有大松一口气又紧跟着提起一颗心来。
那兵士语气稍软,抬了抬下颌,“老张头死不了!还裹了布在床上躺着呢,你们要是延后点时候走,能去瞅瞅他。”
岳老三手从袖兜里一缩再向前一伸,两只大黄鱼顺势又进了那兵士的锦囊里,乐呵呵地赔笑,“是啊!遗憾,大遗憾!”背过身去,声音一低,“先头那只,俺心里头是晓得的,官爷您还得孝敬上头人,落不到啥好来。这两只,一头给张兵头瞧病致礼使,一头真心诚意地交给您,这才是全了俺们福顺号的心意!”
兵士手上掂了掂,偷摸回过头去瞅了瞅,再飞快地转过头来,将黄鱼往内怀一揣,头一扬,手上一摆,“赶紧过去!俺跟你们这儿耗太久了!”
岳老三眼神猛然大亮,振臂一挥,翻身上马,再同那兵士握拳作揖,便指挥着马队赶紧朝前走。
那兵士耸耸肩,再往城门口里走,却闻里头有声儿。
“那是什么列队?”
“一直就认识的商号,没问题!”兵士胳膊下意识地蹭了蹭揣着黄鱼的内襟,从袖兜里将最开始的那只黄鱼拿了出来,恭谨道,“循例孝敬的黄鱼儿!”
里头便再没了声响。
岳番将马车赶得极快,没一会儿便过了城墙。
长亭扭过身去,跪坐于蒲团之上,将马车后厢盖住的轻纱幔帐缓缓掀开。
古城墙巍峨雄壮,黄砖灰土泛旧扑簌簌地向下掉着灰。
他们出来了。
他们从火盆上,跨出来了。
第七十三章 篝火
第七十三章 夜话
一出城,长亭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赶路狂潮中。
歇?
没可能。
饭?
干馕饼。
觉?
颠儿着睡。
话?
最好别说。
从幽州到冀州,山路绵延又遇暴雪坚冰,路比来时更难走,可他们却只用了短短十天的时间便赶了一大半的路程,长亭从不知道人可以将自己压榨到这样的地步,每日只歇两个时辰,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赶路,上山下坡,男人就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儿一步一步朝前走,很少有人说话,如急行军沉默而铁血。一路过来也有驿馆客栈,可都是让姑娘们歇一歇,好换身衣裳泡个澡,也让长亭能有时间熬药敷药,长亭每每看见几个大老爷们趁她静坐敷药的时候,赶紧靠在暖榻上伸直身子好歇一歇时,心里头就说不出冒了什么滋味来。
他们是有目的也看中利益,可他们是真对她们好。
并非是客套的、敷衍的、以交差为首要目的的好,而是一种“我不说,我做”的,很真诚的好,一种男人就该吃苦的根深蒂固的自觉。
为了逗小长宁,岳番甚至还强撑起身子来教导长宁骑马,长亭和玉娘拦都拦不住,骑马就得后背发力吧。后背受力被一拉扯,岳番就哼唧,岳番一哼唧,长宁赶忙要下马,抱着岳番的腰杆瘪嘴要哭。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一见就投缘的,有。
但是少。
更多的缘分与感情都是在一起同过甘,共过苦的漫漫长路上修出来的。
这一点,长亭感受颇深。
岳老三有腿疾,正烧着火的木柴棍子落在腿上都没太大感觉;岳番是个人来疯,嘴里头得嚼着狗尾巴草,就算玉娘告诉他长在荒郊野外的野草矮丛是兽群三急的好地方也没用,人大不了昂起头回你一句。“咋的,我就爱吃屎”;守货的赵兵头是个百户,世袭的军户,非常喜欢吃糖。随身备着麦芽饴,趁长亭不注意就塞进小长宁的嘴里;正儿八经赶车的马夫其实耍剑耍得特好,家里有个四五岁的闺女,还会熬姜汤,平时深藏不露,关键时刻却是个能挥火把赶群狼的主儿...
哦,还有个少年,蒙拓。
长亭与每个人都熟稔了,除了蒙拓,他们素日只有三个回合的对话。来来回回都是这六句话,且都是长亭温声问询,蒙拓冷面回答。
“...咱们快到了吧?”,“嗯。”
“蒙大人可累?”,“还好。”
“若受不住。咱们歇一歇也无妨。”,“不用。”
然后,蒙拓就跑了。
岳番叫都叫不住。
“阿拓就这样,闷。”岳番坏笑着提了提小长宁的小鬏鬏,总结陈词,“且坏气氛。”长宁偏过头去,嘟嘟囔囔抗议。岳番便搓着爪子停了手,想了想才道,“也就和爷能多说话,爷问一句,他答三句...哦...跟你也算能说的了。”
长亭嗓子眼一梗,反手指了指。不可置信,“我?”
岳番手像是生了疮似的,不鼓捣别人就没完,长宁抗了议,便转手去扣索胡玉娘的包裹布兜。一边抠一边点头,“没错儿,就你。上回过城门,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他主动来敲小姑娘的马车厢板。”
长亭拿手捂着嘴笑起来,“就这!?来告知细况,蒙大人都惜字如金呢!”
“您可知足吧!能说话儿就算不错了!”
“岳番!你再抠唆我的布兜,信不信我打你!”
几个年纪相当的,每天就只有半刻钟的时候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明明也没说啥话,偏偏也能笑得犹如破冰回暖。
岳老三牵着马隔得远远地看,看几个小姑娘在这冰天雪地中都能畅怀笑开,嘴角跟着一挑,偏过头去和蒙拓笑着轻声说话,“差不多的年岁,你干嘛和我一个老疙瘩站一块。”
蒙拓负手在背,目光放暖,也看着被火光照样得很熠目的那人,唇角向上一勾,“我也是老疙瘩。”
和他们相比,我也是老疙瘩。
岳老三笑着叹了口气儿,伸手拍了拍蒙拓的胳膊,下颌一抬,“你看看陆家那两个姑娘。”
长亭的面容在昏黄火光的照耀下,眼眸亮亮的,一笑带出两只浅淡的梨涡,很娇俏。
蒙拓眸色一闪,紧紧抿住嘴角,他明白岳老三的意思,亲眼目睹亲眷全部死亡,历经千辛万苦逃亡,甚至还带着一个懵懵懂懂并不知事的幼妹...可她还是可以笑。
这世上不是谁更悲惨,谁就赢了。
岳老三上下打量蒙拓,再叹一口气儿,语气警醒,“不过也别靠太近,咱们不是水,没那包容庇护的能耐,靠太近了被火星燎到了,烧疼的是自己个儿。”
北风一吹,蒙拓猛然转醒。
到了十三天,岳老三破天荒地地天还未黑完时,就选在了一片空地上安营扎寨,篝火点得老大一堆,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接一个的人从山林里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手里头要不捧了还没枯的菇菌,要不拿着柴禾。
岳老三从推车里提了两大罐粗瓷出来,一把将塞在壶口的布塞子揭开,瞬时浓烈甘醇的酒香四处飘散。
“明儿就进冀州了!准你们今儿个晚上一人一海碗,就当开胃!”
“喔喔喔——”
“老子憋这么几十天,憋得肠子都青了,他娘的就一碗!?”
岳老三哈哈大笑,眼风一横,“多喝一滴,军法处置!今日本就是法外开恩,这一路走得不容易,我都知道!兄弟们忍一忍,喝一碗就当暖个身子,助个兴!大头在明儿晚上!爷会亏待咱们吗!”
“不会!”
“爷会不许你们喝酒吃肉吗!”
“不会!”
“爷会看不到弟兄们的辛勤吗!”
“不会!”
岳老三站在大石头块儿上,扬起碗高喝一句,下头的人瞬时就被点燃了,一声儿比一声儿高亢,一声比一声来得痛快。
场面一开,烧在火上的热汤“咕噜噜”地冒着泡,一大海碗的烈酒喝完,胡玉娘端着大勺给男人们舀汤分食,长亭便搂着长宁笑吟吟地坐在火堆旁帮兵士们撕干馕饼好泡在汤里。
胡玉娘手抬得软了,岳番便毛遂自荐过来帮忙。
“他们口里头的爷是谁呢?”
胡玉娘拍拍手上的灰,一屁股坐在长亭身边,撕了块儿馕饼泡在汤里头,吸吸呼呼喝下肚,再长呼一口白气,语气含糊不清,“咋一提那位爷,上上下下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前有位道长到村里头来,就跟这阵势差不多。”
天儿渐渐沉了下来,泛白的薄雾如四开四合般聚在山林坳间。
长亭眼神落在了火光里,抿嘴笑一笑,其实并不难猜,口中那位爷既然不是石猛,照石闵与蒙拓水火不容的样子,更不可能是石猛长子石闵,石宣口中有三位哥哥,可来拜见陆绰的,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