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浅啜一口,安然放下,再抬头脸上带笑,“没得将就不将就的,与阿姐阿爷在深山老林里头,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还想茶叶?”
领头人笑着点了头,“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北地的人,从南边来的?”
“被阿爷收养的时候已经大了,口音改不了了,几年前从南边逃荒过来的。阿爷过了身,又要同阿姐一道向豫州去投靠叔婶,往前活在深山里自然有无户籍木牌都没什么大不了,可一出来才发觉不对头了。”
是烂茶叶,那人没谦逊,泡在烫水里也没口味道。
长亭却埋下头再喝了一大口,笑起来将故事圆全乎了,“哪晓得在外城走更险恶,若没有壮士,我们三姐妹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敢问壮士贵姓,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领头的中年男人笑起来躬了躬手,“岳老三!”
长亭将茶盏放下,牵起长宁,拉了胡玉娘,侧身做礼,“某谢过岳三爷出手搭救之恩!”
岳老三仰头深看了将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长亭一眼,手搭在双膝之上,笑得很豪迈,“谢什么谢!他们该死!忘恩负义者该死,恃强凌弱者该死,歪心邪念者该死,那拨人占齐了!姑娘小小年纪,却以绵薄之力,与其对峙挑动局势,力挽狂澜转危为安,有心有力有智者,也该救!休要再言什么谢不谢的!”未待长亭再言,转头高声唤道,“岳番!”
先头那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从黑影应声出来。
“夜黑风疾,凡事容后再议,几个小姑娘受了大惊,今日便在岳某处歇一歇,明日当如何明日再说!”
一番盘问就这么完了!?
长亭似双拳有力无处使,她备好了许多说辞亦想好了很多条退路,哪晓得这岳老三竟然不问不试探了!?
长亭将开口有心推脱,却遭那岳老三一个摆手梗住了话头,“夜里你不住这斜坡上,你们三个姑娘家还想要住到下头的死人堆里去不成?你家妹子这样小,眼色都青了,就别折腾了!岳某若想对付你们三,还能派人下坡搭救?”
岳番吊儿郎当地手上提溜三只包袱,胳膊上搭着她们那匹大毡毯,笑嘻嘻地站着等。
长亭看了胡玉娘一眼,胡玉娘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情,再看了小长宁一眼,小姑娘确实脸色发青约是哭得累了便耷拉着一双眼,长亭想了想便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了她们的东西,往凹坑里走去。
三床褥子铺得整整齐齐,旁边还烫了一壶温水,最要紧的是还特意拿了条幔帐将这处独个儿隔开。
胡玉娘手脚麻利地弹了灰再铺了毡毯,拿温水烫了脚,舒服得喟叹,长亭给阿宁温了脚再拖了鞋袜,伸手挨近热水里,红肿的口子破裂了,胡玉娘便将长亭的手揣进衣襟里暖,一个翻身,两眼亮晶晶地问长亭,“他们为什么对咱们这样好?”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长亭侧头过去,透过白布幔帐瞅见了若隐若现外头洞口的数道黑影,抿抿嘴,再转过来冲胡玉娘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也不知道,洞口之外有一矫健身影身揣信笺,趁着夜色策马奔腾。
而在不远的幽州刺史周通令府邸前,亦有一行轻骑兵风尘仆仆地自北而归。

第四十七章 药(中)

第四十七章 药(中)
戴总兵长驱直入,黑斗篷高扬在身后,被风吹起一个巨大弧度。
“嘎吱——”
门扉大开,里间暖烘烘的,有高襦长髻的丫鬟从花间踩木屐小碎步恭谨埋首而来,意图接过戴总兵抱在胳膊上的头盔,被他一拦,沉声道,“刺史大人可是睡下了?日前在何处?”
“阿戴。”
男声清冽。
戴总兵利落折身,单膝扣地,“刺史大人!”
周通令着长衫宽袍,手捧白釉茶盏自内廊缓步踱出,微一抬手示意戴总兵起来说话,“见到陆纷了?”
戴总兵麻利起身,埋首闷声应是,“陆纷张狂,将刺史大人与山间马贼相较,我们幽州且不是平成陆氏的从属下隶,更不是他陆纷养的打手死士!陆纷...他陆纷小儿...”
“把这些话吞进肚子里去。”周通令啜了口清茶,眼神清冽,“他陆纷个性阴诈狂狷,蛰伏数十载,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兄夺权,无毒不丈夫,他是条汉子,更是条毒蛇。他给你的气受着就受着了,当面不敢翻脸,如今在背后怨怼告状,实非男儿所为!”
与虎谋皮,又何必怨怪对方无礼狡黠!
周通令话一向说得重,戴总兵却心悦诚服,将头埋得更低,朗声答了“是”。
“陆纷是否让幽州派遣兵力全力追寻陆绰膝下两个幼女?”
周通令沉声问道。
戴总兵左手抱头盔站得笔挺,“是!他要斩草除根!”想了想试探性问道,“您既然早已预料到陆纷要赶尽杀绝...为何不一早便派兵搜寻...幽州内城不算大,已事发近五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打眼得很,搜寻起来也容易...”
周通令眼风斜睨,戴总兵顿时不敢再言。
周通令身形向后一仰,靠在沉木太师椅上,轻声问。“阿戴呀,这回你去陆纷予幽州,予你好处没有?”
戴总兵连忙点头,“豫州赤显矿土每年运三大车到幽州来。另打开了与胡羯通商的案口...”这些都不算太贵重,戴总兵想了想,费力地从衣襟口掏了只红翡雕双福挂件来,“...是临走前陆家管事塞的,俺觉得这比那三车矿土贵!”
周通令哈哈笑起来,幽州地偏山聚,难昌荣多刁民,心智短却胜在一根筋,有时候一根筋不是坏事,没那么多弯弯绕。自然就忠心耿耿。
“去一趟有好处,等捉到那两个小丫头再去一趟,好处会不会更大些呢?”周通令心绪很好地解释,“我们不是士族老爷出身,没那么多风骨和顾忌。能捞一点是一点,能抠搜三车矿土就算不虚此行了。”
顿了一顿,气一沉,手接过红翡挂件轻声道,“我与陆纷其实都知道那两个小姑娘成不了大气候,这天能冻死人,两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有这个胆量从冰水里游出去。我佩服!可游出去之后呢?衣裳打湿了冻成了冰块,冰天雪地又有流民悍匪虎视眈眈。两个小丫头突遭大难,缺衣少食,在路上或被人掳了,或遭野兽叼死,或冻死饿死。哪条路都是个死,我何必连点好处都没见到,就让我的兵去费白工!”
“那陆纷...”
那陆纷还执意死要见尸...
戴总兵话没问完,周通令却若有所思地再开了口,“陆纷...他是有多恨陆绰啊...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侄女也不放过...至于着急忙慌地下死手追杀吗...”自己说这话儿。便如自嘲一般边摇头边笑,“自个儿一母同胞的哥哥都没放过,还能放过侄女吗?”
窗棂关得严严实实的,三更半夜的雪打得“啪啪”地打在糊窗的桃花纸上,纸上铺了层青油,雪水没浸晕进来反而让青油的色儿深了一层。
陆纷是仲秋时节路过的幽州,那天霜降,将好比陆绰过来的日子两旬,天昼凉,平成陆家二房携真宁大长公主路过他的辖地,他身为幽州刺史自然要迎合奉承。
他偏不想去做,领了人在城口迎了迎,便将陆家人扔在驿馆里头并未再过多顾管了。
他不去就山,山反来就他。
陆纷头一句话便是,“幽州刺史周通令庶出出身,因周老侍中嫡妻所出早夭,你便为庶长记在嫡母名下,甫你一出生,便去母留子,然你的生母却是周老侍中嫡妻最厌恶的庶妹,自小就没见过好脸色的滋味,刺史以为如何?”
一个庶长,一个嫡幼,身份各有各的尴尬。
平成陆氏百年士族,重嫡长重名正言顺,陆绰声誉浩荡隐隐间为天下士族之马首是瞻者,长兄被家族寄予厚望,且资质出众,身为嫡幼子的陆纷是怎么仰望着哥哥活出来的,他很明白,当一个人在发亮发光的时候,别的人全都是黯淡的。
全他妈都是暗的!
就算你用尽全力,星辰有这个资本与皓月争辉?
所以他应了下来,紧跟着陆绰来了,他的儿子在刀剑寒光挥下的时候一边烹茶,一边竟然他妈的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如果这就是士家气度,他周通令,服!
可笑的是,纵观天下,这世上有哪家士族还存留有陆绰一房的胸怀气度?他娘的阴邪闷暗的陆纷没有!谢家没有!王家没有!全他娘的都是绣花枕头锦绣草包!
周通令仰头将温茶一饮而尽,再将茶盅狠掷放于书案之上,负手起身面立于窗棂之前。
“命右城卫司明早出外城,沿幽州界外搜寻陆绰两女踪迹!再命左城卫司巩固幽州边防,加紧巡逻。将派遣至石猛麾下的斥候探子收回来再派已训好的精干斥候潜入!陆绰逗留弈城近五日,一定与石猛老儿有所约定!将陆绰身亡的消息再压三日,若石猛知道了,你们拿头来给我下酒!我只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若三日之后,陆家两女还未找到,提头来见!另牢狱里备下的数百死囚都看好了,陆家家主在幽州界内遇匪惨死。和我们都脱不了干系!那些死囚就是我们向上缴的脱罪盾牌!”
士族张狂得更久了!
士族的气数既然已尽,就该他们寒门庶族崛起封王了!
戴总兵一个打挺,右脚靠左脚,抬起下颌扯开声音应了“是!”。陡想什么来,声儿陡低,“若找到了,是当场格杀还是...嗯...陆家人都长得好,陆绰那模样生下的姑娘不会差...弟兄们还没玩过高门庶族的小娘们儿...莺花巷那些小娼妇骚兮兮的...”
他阴差阳错间地瞒下了陆纷的交待。
“啪!”
周通令一个转身,便将桌上放置的茶盏狠狠砸到戴总兵的头上,“咽下你的混账话!下去领十下军棍!”
三十下军棍就能把人打瘸了!
戴总兵浑身一凉,身上一蜷,赶紧连声称是!
“滚吧!”
周通令重而又背过身去,想了想。又唤住戴总兵,“陆纷说了怎么处置陆绰的两个女儿没有?”
戴总兵神色大慌,久居威迫之下竟叫他说不出一句假话来,支支吾吾许久,才声如蚊蚋道。“他说叫我们就地解决了...若两个小姑娘名节有半分折损...就...就...”
后话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口。
周通令无端端地心下大慰,面色平静地未转头再言,“军棍加到三十下,军中说荤话想女人都是小事,男人管不住念头管不住下头那根,能体谅。可为一己之私,瞒上混淆试听。阿戴,你知我可以判你个军法处置吗?”
戴总兵膝头一软,当即跪叩于其前!
周通令仰起头来,夜已深,可在其眉梢之间见些许疲惫之色,穷山恶水出刁民。管辖幽州不过十余载,幽州穷惯了一无沃土,二无良民,三无所长,只有倚靠珏山峭壁。以天堑挡敌。
可如此一来,更是民风封闭,见识短浅。
无强兵强将,只有如戴总兵眼浅皮薄之人...周通令眼神向下一瞥,心头大叹,说起来他的胜算其实并不太大,所以才会冒这样大一个险。
“滚下去,三日之后再来领军棍,明日一早由你率右城司出外城搜寻,一个十二三,一个七八岁,你见过陆绰,好看的姑娘都是好认的。”
戴总兵狠磕了三个响头,赶紧夹起斗篷背身朝外走。
天刚蒙蒙亮,东边翻了个鱼肚白,雪总算是停了,太阳日复一日地升了起来,暖光将照到幽州内城古城墙墙角斑斑驳驳的青砖上时,内城城门大开,有一行轻骑卷沙踏土策马而出。
而在百里之外的平谷凹坑里,他们出重兵搜寻之人,陆长亭,将睁开眼睛,也醒了。
长亭一夜睡得极好,许是外头有人守夜,许是褥子太暖和,许是前几日都没睡好,又或许是岳老三豪气爽快地什么也没问便让她们歇下来了,让人无端安心,她一夜一个梦也没做,闭上眼再睁眼,天就微亮了。
遮挡的布幔外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长亭一个挺身便起来了,往右边一瞧,胡玉娘睡得熟张大嘴正流口水,再往左边一瞅,小阿宁也张着嘴睡得流口水。
再也不要让小阿宁和胡玉娘挨得近了!
长亭默默下决心,左一摇又一摇把二人唤醒,又有一壶烧好的温水放在她们旁边儿,长亭心下一默,手脚麻利地先给长宁梳洗,自己再归置妥当后,三人掀了幔帐,便见昨夜的岳番正一边拿青盐涮口,一边冲她们咧嘴一笑。

第四十八章 药(下)

小长宁睡眼惺忪地朝岳番挥挥手,小姑娘缺了瓣牙,眼神朦胧,在半明半暗的晨光映照中,活像只乖乖的白绒绒的白兔。
约是没想到她们能回应。岳番眼神一瞪,紧跟着手上拿的柳枝一松,“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胡玉娘睡足了精神心情大好,指着岳番哈哈笑起来,凑到长亭耳朵边语带欢愉轻声道,“这傻样儿!”
这才有个十五六少年的模样嘛!
昨儿夜里那个满身是血,一脸满不在乎模样的少年郎就像个梦似的。
不对,从那夜惊魂到如今,都像是一场梦。
长亭一面跟着胡玉娘笑,一面埋头偷偷将手伸进袖里,左手掐右手,生疼!
这并不是梦,那夜的血和昨夜的血都是真的,她们流落至此也是真的,睡在凹坑天当被褥地当床的日子也是真的...长亭笑着笑着神情便渐渐落寞了下去。
一出凹坑,便有挽了妇人髻的女子躬身奉上热茶与沾了盐的干馍,外头岳老三正带着弟兄们将零零碎碎的东西全挪到推车上去,岳老三眼神尖,笑着拍了拍肩头积的雪和灰,大步流星地朝里来,高声问,“昨儿睡得好吗?”
长亭接了热茶,没接干馍,笑着应他,“好,托三爷的福,一无蚊蚋搅扰,二无性命之忧,自然睡得好。”
岳老三眉头一动,手一抬示意长亭拿着,“...在荒郊野外久不见盐,这干馍上头沾了青盐,白天赶路就不冷!”
米粮有多要紧?
瞅一瞅昨儿夜里那拨人为了抢粮,不要脸不要命的模样。
所以长亭一开始没接,吃人的赶路干粮,就像在吃别人的命。
女子神容恭顺地佝着腰杆,长亭不接,她便一直这样举起来。长亭看向岳老三,岳老三大喇喇冲她一笑,“快吃吧,别耽搁了。东西都拴好了,就等着出发了。大不了到了前头的市集你再买罐盐巴来还回来!”
车队还要同她们一道走!?
究竟这岳老三是做好人做惯了,还是另有所图!?
图什么?
一无财,二无势,陡然福至心灵,他们不会是想将她们运到市集给卖了吧!
听说有些胡羯人很喜欢大晋女子...愿意出一车皮毛买入一个姑娘!长亭再看了看跟着车队一道走的那些女子,甚觉有理,紧跟着便心头大愕,随即便颤了颤,莫不是将脱狼窝又入虎穴!?
长亭向后一退。她不接,另两个下意识地也不敢接。
长亭眼神一转,岳老三便背手于后哈哈笑起来,“小姑娘想些什么呢!明人不说暗话,我岳老三指着岳家的性命名声发誓。绝没安坏心。这世上三种人无罪也该死,人牙、老鸨、说媒的!某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三类人!”
长亭颔首一笑,“岳三爷明人不说暗话在前,某虽年弱智短,亦知投桃报李。一路过来,某见多了人了。贪婪者、背义者、惰惫者,傲慢者、色令智晕者。人性本善?某看不尽然,这几宗罪也是人性之初,一路来世间百态、人性冷暖某都见到了。某虽眼见浅薄,可也深知如今世道人心不古,绝不可轻信轻看,否则吃亏的便是自己个儿。”
汉子们进进出出拾掇东西。那几名女子柔顺安婉地将包裹负好。
岳老三听着有趣,有汉子凑过身来轻声请示,岳老三手一抬,不让汉子说话,直让长亭接着说下去。
长亭顿了一顿。轻声道,“鸦雀南飞、鱼逆流上、花谢果结,皆为因果循环。藏在人心中、身上的罪恶与邪念,被如今的世道苍生一逼,顿时显露无疑。三爷于某有恩,某不愿以恶劣之思擅加揣度三爷心胸。三爷推车北行,想来是极为要紧隐秘之事,某实在想不出三爷有何一定要携某前行的理由。”
问得很坦白了。
论这个小姑娘出身家世如何,岳老三私心里是很喜欢长亭的,从昨儿下狠手将先行探子当作质子拖延时间,再到几句话便挑起两方争端,最后还敢在不明就里的环境里结结实实地睡一夜好觉,这姑娘身上有股劲儿——谁不让我生,我也让谁死的劲儿。
若是个小郎君,一定扣下来当他的副将,可惜是个小丫头片子。
可是若他没有看到这股劲儿和那番聪明,他是没可能下令救援的。
岳老三想了想,笑道,“姑娘口中的几宗罪,贪婪、惰惫、色令智晕...都是心生*,才行差踏错。某虽不才,统领这近几十号人,却还不至于贪图三个小姑娘的钱财和利益。某心中无欲,自然纵这世道变成哪般模样,也没道理将罪恶逼出来。”
长亭笑容一敛,微微一愣。
岳老三继而道,“姑娘见到了人心之恶,却忘了人心也有善的地方。某一儿一女,长子岳番姑娘已见过,次女同你一般年岁,看到姑娘,某便在想若某的女儿流落至如此荒郊野岭,与豺狼虎豹、流民乱匪同行,某的女儿会不会像姑娘一样如此坚定平静地努力活下去。不想不要紧,这一想,心头就慌起来了。”
长亭鼻头猛地发酸。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某是个大老粗,背过两三句词,可到底多活这么几十年,总多懂些人世间的道理。姑娘问缘由,其实并没有缘由。多个人一道走,不过多了两只脚跟在队伍里,却可能多救了一条命。”岳老三想起来昨夜遣人送往南边的那封信,陡然分不清真心假意了,颇有些感慨,“有些人,某不屑于救。可有些人,某是一定要救的。”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那万分之一准确的猜测,都要救这三个小姑娘。
岳老三捋了一把胡须,只待长亭如何答。
长亭微微抬起头来,紧蹙眉头,心里五味杂陈,她分不清岳老三说的是真是假,可她却无端端觉得岳老三是没有恶意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
她信这个世上还有好人,胡玉娘、没忍心偷那十几枚铜钱的借宿房主...
可一个杀伐果决、见惯生死且明显与行伍军营有关联的中年男人?
长亭偏过头去,唇角朝上轻抿,眨了眨眼。再颔首致谢,“...等过了市集,便买来青盐与米粮还给三爷!”
岳老三仰头朗声笑得极为洪亮,伸手便想去拍长亭的肩膀,手伸到一半赶忙打住,转而去拍呆立在一旁的岳番,说了和胡玉娘一样的话儿,“瞅你这傻样!还不赶快给老子去前头推车!”
站洞口吹了大半刻的风,小长宁瞌睡一下子醒了,见岳老三山一样的背影渐行渐远。凑上前去悄声问,“阿姐...我瞅他不像是坏人...”
自然不是坏人。
长亭不会承认当岳老三说起一双儿女时,硬汉铁血的那双眼睛和神情,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
可惜,再没有人比她的父亲更好了。
长亭笑咪咪地伸手揉了揉小长宁的头发。“等到市集,给阿宁再买两根好看的头绳!”说着便佝腰去牵起小姑娘往前走,又折身去唤胡玉娘,“阿玉,走了!”
胡玉娘偏着头杵在雪地里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小长宁笑眯眯地一手牵长亭,一手去牵胡玉娘。却听胡玉娘附耳轻声问长宁,“...将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恶不恶,善不善的,怎么就能笃定那岳三爷不是坏人了啊...万一他们将我们牵去卖了咋办?”
长宁呲牙笑起来,嘴巴一漏风,说话就不严。“哎哟,简而言之呢...就是阿姐先问那三爷你为啥要带我们一道走,我们一路上可没遇上多少好人没这好运气。然后三爷就反问阿姐,嘿!你们有啥值得我想要的呢?!我们身上自然没有啦,所以阿姐就没话说了。”
这一言够简。长宁手揪着大袄衣服摆儿,弱声弱气地再道,“跟着他们全是我们占便宜,别人在我们身上占不到一点便宜,动机没有,*没有,所以恶行自然也不会出现了!那三爷是让我们放宽心!”
小姑娘说到兴起处,哑着嗓子学岳三爷说话,一来一往的倒是交待得很清楚。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话儿分明就不是这个话儿...
长亭再看胡玉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好吧,如果只有这样玉娘才能听得明白,那只有这样了...好容易回过神来,再一细想,压低声音颇有些无可奈何,“到底是谁教你‘啥呀’,‘嘿呀’,‘哎哟’这些词儿的!?”
长宁转个背就把人卖了,立马伸手指向胡玉娘。
长亭简直想扶额深叹。
下了斜坡,昨夜漫天血的平谷白茫茫一片,尸首与血水都没有了,血迹是被鹅毛大雪盖住了,可尸首呢?
长亭望向走在最前头的岳三爷,是他们夜里要清理不完,索性放了一把大伙烧了去吧?再经了一夜的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昨儿一道进谷的时候还是人挤人、肩并肩了,今儿却是空荡荡一片,了无人烟。
胡玉娘也有些感慨,小声问长亭,“如果昨夜他们没下来,这儿会怎么样啊?”
“全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