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捏了捏莲玉的手,眉眼间终有了些雀跃,笑着说:“莲玉,太夫人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她自然是应邑,莲玉重重地点点头,嘴里念着:“等咱们去了正院,见天的守着大夫人。”
东厢房与正堂离得近,不过一条游廊的距离,主仆二人说着话间就到了。
王妈妈和莲蓉正在厢房里忙活着,莲蓉眼睛尖,见行昭回来了,连忙出来迎:“怎么今儿请了个安,就要搬院子了呢?叫我吓一跳!”
行昭一摆手,说得模模糊糊:“反正八岁也要搬,现在搬与过些日子搬也没什么不同啊,正好年末要清库里,话赶话的,索性现在就搬了。”
边说着,边看就早晨这几个时辰就收了一个箱笼了,归置得整整齐齐的,她放下心来,同王妈妈说:“你和莲蓉领着收拾吧。日常能用上的都带着走了,摆件装饰就别搬了,留几件衣物在外面。”
王妈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算行昭完全搬进自个儿的小院了啊,连声应了,却见莲蓉眯着眼睛看莲玉,招呼着:“还愣着做什么!”又让行昭去暖阁里歇着,“我一瞧姑娘昨儿个就没睡好,赶紧去补补瞌睡,暖阁里听不见外头吵吵嚷嚷的。”
行昭这么一番折腾,着实有些精疲力竭,想起来对莲玉说:“你也去歇一歇吧,暖阁就不要你伺候了。”
莲玉连声应了,却还是先给行昭铺好软缎,垫好汤婆子,守着行昭沉沉睡去了,才出了暖阁。
一出暖阁就被莲蓉一把拉到了墙角去,听莲蓉压了声量问:“你和四姑娘这是在捣什么鬼呢。”
第十七章 善后
莲玉探头看看暖阁里,索性把莲蓉拉进旁边的小隔间,边亲给她斟了杯茶,边说:“能有什么鬼?只是把日子提前罢了,原先景大少爷不也是六岁就搬到外院去了?”
莲蓉接过茶盏,喝了口茶,再看看莲玉青着一张脸,眼下乌黑一片,越发觉得不对劲,姑娘却宁愿和莲玉说,也不给她露声儿,心里不忿:“哼,你且就瞒着我罢。景大少爷是小郎君,提早是应当。姑娘却是太夫人的心头宝,哪儿舍得放!连王妈妈都觉得不对头,别以为这偌大个东厢房就你一个人忠心!”
莲玉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答,她本就不善言语,这件事又大过天了,连大夫人都瞒着。莲蓉性烈,自小服侍姑娘,又是太夫人给的而自己却是后来大夫人派过来的…
莲蓉见她不说话,心头愈发生气,认定了莲玉这是在作张作乔,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腾地一下起身,扭身要就走。
莲玉连忙上前两步,拉住莲蓉,嘴里直说:“没想瞒着你!是实在没事儿,大不了的事就是大夫人想姑娘了,姑娘这才搬到正院里去。”
莲蓉哪里肯信,一甩手将莲玉甩开,莲玉的手“嘭”地一声磕在了方桌边的角上,莲蓉被一惊,却仍硬撑着:“你也别敷衍我。去听八灯巷的堂会,姑娘选的就是你陪着。今儿去正堂问安露脸,也是让你陪着。如今有了事儿还是给你说,还让你瞒着这一屋子的人…”边说边伤心,越想越委屈,抹了把脸扭身坐在凳上,背过莲玉,抽泣着说:“你凭什么啊你。明明是我陪着姑娘更久,明明你连自己老子娘都克死了,我才是府里长大见识广的,姑娘往前喜欢听我说话,到现在姑娘却越来越喜欢你…”
莲玉被砸,赶忙缩着手,十指连心,虎口都已经淤青一片了。她却顾不得这么多,这才听出来,原来莲蓉是在争宠。
莲蓉的老子是外院的采办管事,娘在太夫人院子里当差,而自己却是庄户上的孤儿苦出身,被大夫人看上了才带进府里的。
不过莲蓉这番话也太伤人了,莲玉有些生气,却压抑着怒气,举步就往外走,不想再扯下去了,边走边说:“你我同屋四五年,除了王妈妈,你一直是东厢房里的第一人。姑娘又一向一视同仁,说不上更喜欢谁。退一步说就算姑娘有偏好些,难不成另一个就要心忖怨怼,不用好好办差了吗?”
莲蓉背身坐,咬着唇,听到东厢房第一人那里,气本来消了一半,却被后面的话又勾起了一半,提起裙就追出去。
追到正厢房,见莲玉已经拿起了册子在对物什,她冲上去一把抢过来,眉头高挑说:“这种粗重的差事是姑娘吩咐给我们的,自然是我们要好好当差。莲玉姐姐是精细人儿,快去歇着吧!”
王妈妈一听就知道这两有了不对付,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却无条件的偏向从小看到大的莲蓉,便说:“姑娘叫你去歇着,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过会儿,姑娘就要用午膳了,也离不得你。”
莲玉咬咬唇,望了王妈妈一眼没说话,看着王妈妈与莲蓉指使着小丫鬟们干得起劲,心头有委屈有伤心,站了一会儿,便捧着手往偏厢去。
两个大丫鬟引起的风波不大,熟睡中的行昭自然不知道,当她醒过来摇铃唤来人时,看是莲蓉在身旁麻溜地挽帐点香,微怔,问:“莲玉还没起来?”
莲蓉一撇嘴,眼神有些躲闪,却说:“嗯,估摸着是真累着了。我已经让荷心提了饭去偏厢了。”
行昭屋里的丫头,一等大丫鬟是莲字辈儿,二等是荷字当头。
行昭正迷迷糊糊的,点点头,梳洗过后,就在炕上用过午膳。
午后初霁,这几日的雪总是在晌午时分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澄黄的暖阳。
行昭靠在炕上拿着本《孟子》打发辰光,在安宁的时光里,心里就如同三伏天喝下冰水般熨贴。
临近晚膳时,张妈妈过来了。
照旧寒暄屏退左右后,张妈妈就直入主题了:“…太夫人想了想,这样无缘无故地搬,怕是众人心里都要各种猜忌,如今不好再起事端了。午间,太夫人特地请来顺天真人来问了一卦,说明年是庚子年,四姑娘最好居坤位,这样才好避邪魅。”
顺天真人是勤于行走在定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出家人,哪家出了个什么事儿都原来叫顺天真人来问问。
行昭一听就懂了,带了些赧色说:“所以我才要赶在翻年前,搬到处在坤位的正院去。到底是祖母思虑周到,这样府里的言辞也就统一了。”
张妈妈笑了笑,又说:“大夫人过会来问晚安的时候,就把这事儿正经说下去。太夫人让我来问四姑娘,过会儿去正堂还是不去?不去呢,也好在屋里赶紧收拾箱笼,毕竟时间不宽松。”
行昭点点头,听张妈妈话里只说了不去的好处,自然明白太夫人是不想她去的,便顺着她话说:“那我就不去问晚安了。今儿晚上祖母房里是谁贴身侍候呢?”
“是芸香。”张妈妈笑得愈深,甚是觉得这四姑娘七八岁的年纪,处事为人却老道而沉稳,从早上话里话外没说任何人的半句不是,却把后果说得明明白白悲悲戚戚的,让太夫人一心为了她打算,继而又加了一句:“太夫人向来不拘着丫头们,晚上让莲玉去找芸香说说话绣绣花也可以。”
话说完,就起身,话带到了就告退了。
行昭见张妈妈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扬声唤来莲蓉送张妈妈出去。
天际渐晚,正堂里仆从们把高高吊起的灯笼扯着线放下来,点了灯油,又升上去,青瓦红光,相映生趣,一片灯火辉煌。
将用过晚膳,便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正堂。又过了近一个时辰,便又浩浩荡荡地出了正堂。
听莲蓉在耳边说,大夫人走了。行昭抬了头,轻声吩咐她:“让莲玉去找芸香,问问祖母同母亲说了什么。”
莲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外走。
过了三刻,莲玉一手捧着托盘,里面装了两碟点心,一手撩开帘子进来了,将托盘放在了窗棂边的小案上,和行昭交代说着:“…太夫人先是吩咐大夫人记得要让花房的来把小苑旁边都种上芍药,大夫人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太夫人接着就在嘱咐大夫人还要照顾好侯爷的生活…”
说到后面,莲玉带了些疑惑,却还是照实说着:“太夫人还说今儿个顺天真人总算是把算好的卦拿来了,您这次提早搬到正院是去避祸的,要大夫人约束好万姨娘和侯爷其他的妾室,别让她们不长眼惊了您…”
果然,这些话太夫人不好当着她,交代大夫人。太夫人的言下之意不过是,你女儿都搬去和你住了,为母则强,可千万别出现了像以前那样,被万氏逼得哭哭啼啼跑来荣寿堂的情形了。
行昭边听边点头,这样就算是名正言顺,余光却瞥到莲玉的右手虎口乌青一片,蹙了眉头,问她:“这是怎么了?”
莲玉赶忙将手藏在了袖里,摇摇头,只说:“将才做噩梦,手一挥,就撞到了床头的匣子上,不碍事。”
行昭闻言,便仰头看她,小娘子神色不像是精神不好的,但眼下却是又有团乌青,这几日的事儿,让这个沉稳内敛的女孩心力交瘁,不禁有些心疼,说:“去拿一匣安神香点着吧,点着能睡好些,等二十五日咱们去定国寺,再去求求符来镇镇,会好的。”
莲玉点点头,却暗地里瞥莲蓉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极差,不禁一叹,心想总要找个时机和姑娘说说。
第二天,和太夫人定下了四个二等丫鬟,一边麻溜地将小苑收拾了,一边将东厢房收拾完了。
大夫人一连几天都是笑逐颜开地跑上跑下,连小苑里的栅栏用藤木还是青竹,都要来荣寿堂与行昭商量。
几处的人,几天的功夫,紧紧拧成一条心,总算是拾掇妥当了。
第十八章 乔居
到了腊月十九日,一大早晨难得的放了晴,卯时一过,天际边就有半轮明日羞答答地露出头来,洋洋洒洒飘落下的,从鹅毛大雪换成了梅花瓣儿一样的细密雪花。
王妈妈从暖阁出来,望着天欢喜极了,连说:“好兆头好兆头,一连几日都没出太阳,今儿可真难得。”
行昭牵着莲蓉的手,跨过门槛,扶着门栏,回首一一扫过,暖阁里摆置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大黑漆箱笼,床帐前挂着的还没来得及收下来的石榴红如意结,墙角长得郁郁葱葱的冬青树,还有隔间上小时的玩物,几个神情生动的唐代木制仕女玩偶。
行昭仰头看着莲玉,笑了起来,从醒来到现在事情终于有了质的变化了,轨迹正在慢慢地改变。
莲玉一颔下颌,便看到小娘子乌溜溜的一双眼睛里有欢喜与期望,如同盛夏的天里被雨刷洗过的碧玉珠子一样,也发自内心地弯了嘴角。
莲蓉一侧身就挡在了二人中间,蹲下身笑说:“咱们快走吧,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顺天真人又算了挂楠木和放鞭炮的时辰,放过鞭炮后,各家各房才好来向主人家窜门问礼。
行昭笑一笑,穿过游廊,见太夫人穿了一件深绛红色七珍纹杭绸褙子,额上箍着墨绿色兔绒抹额,正由张妈妈扶着乐呵呵地向外走,太夫人说她要亲去给行昭挂上楠木镇宅。
行昭赶忙上前去扶,和太夫人一前一后做上辇轿往小苑去,后面跟着一行或抬箱笼,或提着包袱的仆从,还有四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统一穿着秋香色小袄,低着头跟在后头。这就是新来的四个二等丫鬟,行昭的眼神落在其中一个眼睛大大,鼻梁挺直的小娘子身上——她的哥哥在贺琰身边做小僮子,虽不是要职,却日日不离贺琰。
太夫人能掌住贺琰身边的管事,她没这个能耐,只能从不打眼的人身上入手。
临安侯府大约有八十亩地,太夫人喜好清净,荣寿堂和祠堂在最北端,正院在全府的正中地方,另有东跨院与西跨院。二房住在东跨院,如今西跨院没有人住。
过九里长汀和碧波湖,就到了正院了。
行昭的小苑唤作怀善苑,在正院的东北角,原是贺琰的胞妹,贺太夫人的嫡长女贺琉的住所,共有上房五间,偏厢三间,另有围着篱笆精巧别致的小花园一个。
到时,大夫人已经候在了门口了,行昭先行下辇,眼见自家母亲穿着一裳鲜桃红万字连纹比甲笑意盈盈地去搀太夫人,便乖巧跟在后头,边走边听前面说话。
“…备了五大串鞭炮也不晓得够不够放…中午让厨房特地整治了一桌席面,也把府里的孩子们都请来了,孩子们都渐大了,能聚一次是一次…咱们就在正院吃,备了您爱吃的烩八珍..”
太夫人听得连连颔首,这时候也不愿意再去挑儿媳妇的错处,自打晓得了贺琰与应邑的事儿后,她便对大儿媳妇宽容了很多。又见这怀善苑焕然一新,叶子都没沾上昨夜的雪粒儿,心里勾起了对远嫁女儿的思念,直说:“好好好,咱们去挂楠木,点鞭炮!”
是太夫人掐线点火,火舌缠上那麻线,鞭炮跟着“噼呖啪啦”地炸开,大夫人佝身跟行昭欢快地说着:“你父亲今儿个答应早些下衙,就为了来给你坐屋。”
坐屋子,也是大周的习俗,让男性长辈在小辈房里镇一镇,与挂楠木点鞭炮一样的道理。
行昭一听,笑容一僵,却很快反应过来,笑得粲然,连声答应:“好!用过午膳我就去将龙井给父亲备上!”
府里四通八达的消息传得极快,将点完鞭炮,二夫人就带着行明过来了,行昭行过礼后,怀里就被塞了一个锦囊,二夫人柳叶眉一弯,笑着说:“恭贺迁居之喜!我们四姑娘长大了,也分院了,快带着行明四处转转,好好行地主之谊!”
行昭捂嘴谢过后,二夫人便缠着大夫人与太夫人要去正院烤火,让小辈们自个儿处。行昭挽着行明进了正房,里头熏染的是清淡雅致的茉莉香,几桌上摆着原先太夫人房里的碧玉红玛瑙水珠,青砖光亮映人,红螺碳摞在地龙里,暖烘烘的一片。
行明几日不见,脸瘦了一圈,虽在笑却能发现笑得极勉强,行昭诧异,莫不是还因为那黄家,携着她坐下就说:“一个抹额怎么就累成这个样子?这几天做不出来,祖母难不成还没抹额带了?”
行明低了头,再抬头却是双眼含泪,摇着头说:“我知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该说这些的,只是我想了又想,实在不晓得该和谁说了…”
行昭坐近了些,看了看屋里要么是她的心腹,要么是行明的贴身,便握了握她手说:“还是因为黄家?”
这回轮到行明大惊:“你怎么知道!?”
行昭一怔,按道理她确实不应当知道。这几日的事事顺遂,她的警惕竟弱了下来,心下后悔,咂咂嘴,敷衍过去:“在堂会上,黄三娘与我们斗嘴,二婶教训你了吧。”
行明一听,有些落寞地垂了头,说:“不是这件事…”
话还未完,就有人闹腾着撩帘子进屋来了,是行景和行时两兄弟来了。
“阿妩!”行景性子急,又有少年人心性,几个大跨步进来,把包袱一甩给了莲蓉,就一脸期待地哑着嗓子说:“给你寻了一管白玉萧!你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行时才五岁,前面牵着他的大哥哥走得快,他跟不上,就弱气地先停住了,给姐姐哥哥们请安,又说:“我姨娘给四姐姐绣了一方帕子…”边说边从怀里抽出一方丝帕来。
行昭接了,笑盈盈地拍拍行时,又看看帕子,上面绣着缠枝西番莲纹,配色鲜艳又做工精细,说:“好漂亮!时哥儿,记得替我谢谢姨娘!”又转了头,笑着起身向行景问安:“喜欢喜欢!哥哥送的东西,阿妩都喜欢!”
“你就晓得敷衍我。连时哥儿的帕子都看了,我的白玉萧却不看,可见你是个喜新厌旧的…”行景颇有些委屈地说。
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行昭心里如破冰般,再活一世,看到是行景的率直性情,行明的明朗欢快,行时的守礼温和。
为什么,在前一世清傲自负的自己心里,行景是冲动蠢钝,行明是刻薄傻气,行时是畏缩孱弱呢?
或许有时候只有改变自己,才能改变世间。
厢房里正说着话儿,一个穿着十样锦夹棉衣大袄的丫鬟撩了帘子进来行礼,边说:“六姑娘前日着了风寒,就不便来了。特遣了奴婢来送上贺礼。”边从袖里掏出了一个荷包来,承了上来。
行昭笑着让莲玉收了,又关照了几句,让行晓她自个儿好好歇着。
贺行晓的缺席并没有带来遗憾与惋惜,四个孩子围坐一块,热热闹闹地用过了午膳,行景与行时就不舍地告了辞,两个小郎君下午还有学要上。二夫人也派人来接行明,姐妹两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行昭憋在心里的安慰也只能化作一个温暖的握手,化作一句温暖的话,凑在行明耳边说:“你别急,凡事要从长计议。”
行明愕然相看,瞪圆了眼睛,想要说什么却被刘妈妈催着走,却一步三回首。
太夫人用过午膳后来瞧了瞧行昭,看厢房里什么也不缺,便嘱咐了个没完“你别去管万氏,有人收拾她。”、“缺什么要说,你母亲要不来的东西,就来找祖母。”、“过会儿你父亲专门要来给你坐屋,要沉住气,别说岔了。”、“丫头婆子不听话,就打发出去,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行昭只窝在软垫团子里点头,有些想哭,却也晓得不能勾起太夫人更深的思绪:“晓得了晓得了。您就别唠叨了。我总日日还要同您请安呢。父亲无论怎样也是我父亲,行昭心里都明白。”
太夫人这才勉强点点头,行昭性子原先也烈,又傲气。可如今变得愈来愈沉稳和明白了,孩子原本都是在种种磨难中成长。她却有些迟疑,让小娘子一个人来面对薄情的父亲与软弱的母亲真的好吗?
太夫人蹙着眉头一抬头,却看见行昭眉眼间一派风光霁月与从容大气,又将心放下了。这整件事就像一块磨刀石,直面苦难与风波,比什么都强。左右还要她拦着,应邑能翻起什么浪来。想了想,带着人走了。
曲终人散,怀善苑里终于恢复了安宁与静谧,午后的冬日,有风绥绥而来。
行昭盘腿坐在炕上,又点了一炷茉莉香,边照着颜真卿的帖子描红,边等着贺琰来坐屋。午睡都等过去了,也没等来贺琰,却等来了白管事,白管事是贺琰身边的第一人,只听他弓着身子抱歉:“侯爷今儿个着实早回不了屋,晚上是信中候摆宴,也推不掉。小的在这儿恭贺四姑娘乔居之喜了!您喜欢玉器。侯爷特别吩咐了老王记给您送来了一盏白玉嵌夜明珠的花壁宫灯来,您瞧瞧喜欢不喜欢?”
行昭心头冷笑,明晓得贺琰的慈爱是水中月,镜中花,自己竟然还心有期待。
面上不显出来,仰着脸,稚声稚气说:“不碍事的,祖母已经点了鞭炮了,镇邪了!您记得让爹别喝多了。”
白管事应过后又躬身一行礼,这才抹了抹额头出了门子,心却想着坐屋本来就是父亲应当做的,侯爷这明明都答应了,却为了约给推了,赴的谁的约,他可不晓得。可他知道,肯定不是信中候摆的宴,人信中候才死了房宠妾,哪有这个心思啊!
白管事走后,莲玉捧了盏山楂水进来,她也晓得贺琰今儿不来了,把方才收的荷包拿了出来,有意逗行昭欢喜起来:“这还是六姑娘头一回给姑娘送礼,姑娘您快看看,里头是什么?”
行昭接过荷包,打开一看,脸却僵住了。
里头赫然是堂会上,应邑给行晓与行昭一人一只的,那个赤金镶青石镯子。
第十九章 拜佛
接连几日,贺行晓都以风寒为由,卧病在床,早晚问安都告了假。大夫人拿着帖子先是请来年纪尚轻的郑太医,贺行晓仍旧每日昏睡不醒,后来又请来了太医院院判张太医,开了长长的一大张药方子,吃了几天这才稍有好转。
到了腊月二十五日,贺行晓仍旧缠绵病榻,自然也去不了定国寺。
大夫人带着行昭,二夫人带着行明,先后在荣寿堂碰了头。在不长的寒暄时候里,太夫人却看了行明好几眼。
等外头的雪落得小点了,众人这才出了内院上了青帏小车。
行昭与行明仍旧坐一车,马车轮子咕噜噜地直转,行昭斜靠在大红绣麻姑献寿的垫儿上,一截碧玉样的手腕从袖里露了出来,腕上直直坠着那对实旺的赤金镶青石镯子。
行明日日来怀善苑,自然是晓得行晓将另一只镯子给了行昭,边转了眼挑开帘子往外看,边说着:“你怎么还给戴了出来?她不过就是想给你安个刻薄庶妹的罪名罢了。”
行昭敛眸一笑,不在意地把袖子重新拢住了。她连想了几日,总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前世贺行晓并没有生病,更没有将镯子送来,这是个预兆,或者说得更模糊,这是一个转折,她却琢磨不透,这到底在预兆和表示些什么。
行昭却抬了眼,打量了行明好几眼,梳的是平髻,她前额宽广,本不适合梳平髻,平日里都是梳的双螺髻,意在盖住前额一些。穿的是秋月色平襟小袄,里面却套了件青白色的综裙,加上髻上垂着的朱粉色流苏,整个人显得安静有余,灵动不足。
“过会下车,三姐姐披上我的玫瑰红灰鼠毛披风吧。太夫人方才可是看了三姐姐好久呢。”行昭笑着拿话岔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