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翻滚支着胳膊侧身起来看去,用力过猛,脖子扭了扭,隔着小禾苗,我看见了散落的一头青丝和裸.露在外的一小块白玉样的肩膀,那青丝我看着习惯了,可那肩膀只让我顿时五雷轰顶。
“娘,冷。”小禾苗抱怨。
我其实,很想很想在被窝里伸手越过小禾苗去验证一下……崔夫人和崔相公到底有没有做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小禾苗大概是冷,又抓了我胳膊一把,他这么一抓我倒想起来了,举臂到眼前,那随了我二十多年的一点朱红,没了。
哦,也许我记错胳膊了,又换了另一条来看,还是没有,于是,我死心了。
小心翼翼躺下,正和小禾苗脸对脸,心里头说不清什么感觉,像是吃了一斤尖馒头噎得慌,又像是吃了两斤梅子酸得厉害,继而又如同拴着十五个吊桶的绳子散了,桶都落了地似的,我形容不来,实在要找个词来概括一番,我只能想到“五味杂陈”。
我和崔扶是夫妻,发生这样的事很正常。
是的,很正常。从此以后,我和崔扶才是实实在在的夫妻要相濡以沫一辈子了,一辈子,念起来感觉可真长。
屋子里又静悄悄了,害得我连口长气都不敢出。
就这样吧,女子嫁了人要从一而终,何况目前看来崔扶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女人一辈子还求什么呢?
我捏捏小禾苗的肉嘟嘟的脸儿,其实,碰到崔扶是他的福气,若换了是卢琉桑想必当真要把孩子装在箱子里星夜兼程送到京城去的,他那个人,哼,一定干的出来。虽说这做法也不错,不过总还是少了点人情味。
我身上有些酸酸的,躺下没多久竟也睡着了,等再醒来已经天光光了,虽有厚厚的窗纸隔着屋子里也是明亮得很,小禾苗正一把把地揪我的头发:“娘,饿了。”
这小子,光溜溜的爬在我身上……可真让人尴尬,好歹也男女有别吧,伸出一个手指头往小屁孩的脑门上一戳:“去,找你爹。”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幔外头传来崔扶带着轻笑的一句:“厨娘早煮好了粥,就等着你们娘俩起身了。”我扭头一看,厚厚的帘子外,梳妆台那边影影绰绰坐着一坨,应该是崔扶。他什么时候起的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也好,要是同时醒了才叫尴尬。我手忙脚乱的穿衣服,禾苗皱着小眉毛:“娘,我先穿。”
"你先穿……你娘我还光着膀子呢怎么给你穿。”我小声嘟囔着。
穿衣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吃力,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一般抬不起举不动的。等我把自己和禾苗都拾掇好了拉开床幔,崔扶果然端正地坐在梳妆台边笑吟吟地看着我们,一头青丝还没来得及挽好,随意地披散着,本是件不甚端庄的事,可谁让崔扶脸蛋好看呢,即使披头散发也丝毫无损分毫,加上脸上那抹笑,看起来反倒显得潇洒起来,崔扶这样的人,老天爷都要嫉妒的了。
“崔夫人,有劳帮为夫绾了头发可好?”崔扶问我。
早也没见有这个毛病,是因为过了昨夜么?
“等着,没看我还没洗脸梳头,这还有个小祖宗要伺候么?”我说道,急匆匆端了铜盆出门,家里就剩一个厨娘一个丫环了,丫环此时想必正帮衬着厨娘。到了,果然,两人正凑在灶边说笑着什么,见我来了便闭了嘴忙忙接过我的盆去舀了热水,我让丫环又舀了一盆端着,仨人呢总不能用一盆水将就吧。
自从家里剩下这一个手拙的丫头,我已经很久没把头发梳得漂亮些了,每天里随便一绾用个钗子别住就算。随便用热水扑扑脸擦了,头发绾了个髻却发现找不到那钗了,只得一手攥着头发另一手去翻找,冷不防,攥着头发的手上一暖,骇了我一跳,立时松了手任那盘好的髻重又散了。
“为夫昨日梦中有灵蛇来托梦,告诉我一样非常漂亮的发式,我来梳给崔夫人。”仍旧披散着的头发的崔扶已然两手握住了我的头发。
“灵蛇托梦,你以为你是甄宓,每日里有灵蛇告诉你梳什么?若梳得不好你今晚就告诉灵蛇别再托梦了。”我说道,一边从铜镜中偷看崔扶的低垂的脸。这个家伙每日里托辞总是那么多,不就是绾发么,还用得着连托梦啊灵蛇啊都扯出来?
说实话,崔扶篦头发的轻柔动作还是让人很舒服的,只是,篦了这半天还要怎么顺才成?这慢慢悠悠的架势——给宫里头的娘娘梳头还差不多,普通人家哪里耗得起那个时间。
终于,在我舒服得要睡着的时候我看见他从袖中拽出一条缎带,拽啊拽啊,然后便是缠啊缠,敢情就是这……这也叫漂亮的发式?
“好了。”崔扶说。
"崔相公,你梦里那灵蛇就是这样把自己缠起来的?”我问道。我是个已婚女子,这样的发式怎么出得了门,怕要被人笑手拙的。
“不好看么?”铜镜里,崔扶的眼神立刻带了期盼。
“还行,就是不大像妇人该梳的。”也不像青天白日里该梳的。
“大唐律里也没规定了妇人不能这样绑着头发,不过是些风俗而已,既不是强令又有何妨?难道,不好看?”崔扶问道。
“好看。”反正好看不好看我一天也不照两回镜子,丑也是丑给他看!
“嗯,我就说必然好看,又不用每日里把头发九曲十八弯的扭曲着,多好。”崔扶说道。
看,连梳个头发也得符“自然之道”。服了他了。
“如此,崔夫人就请礼尚往来为为夫我绾发吧。”崔扶倒是厚颜,他这也叫绾发?明明就是用缎带绕了几圈。
我不像他这样糊弄人,我尽了所能按着他平日里的样子把头发给他弄好了,最后又加了个小小的冠,看着镜中的脸,即便经我手这样随便一拾掇都美如冠玉。
“好像经了崔夫人的手,这头发更见熨帖,衬得脸也更好看了。你说呢,崔夫人?”崔扶问我。
这,让我怎么答?
索性不理他让他臭美去。
“还不吃饭,你不是说今日替同僚当值?可要晚了。”我问道,一边收拾了梳子之类。
“哦,他后来又说不用了。”崔扶说道。
那就是说他今天又要在家窝着,这……好像有点令人手足无措。
我手足无措着,崔扶倒是自然如往日,说是大年下的不学字,休息,两人便搬了那些个罐子敲来敲去,我在一旁瞎描鞋样子,画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算了,不学了,做鞋是个麻烦事,还是等我能静得下心再说吧。
“崔夫人,不如我们合奏一首?”崔扶道。
“啊?”
“来,大过年的,我们虽请不起歌姬乐师热闹一番,好歹我们也弄出些喜庆的动静来。”崔扶说道。
在他的怂恿下我拿来竹箫陪着他们一大一小胡闹,还没闹完,丫环步履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大人,老爷的信。”
崔扶接过信看了微微一笑道:“有人要来了!”
58
“谁呀?”我随口问了一句,既是崔扶他爹来的信没准就是老人家亲自来或者是什么亲戚要来,让崔扶代为招待
“大哥。”崔扶说道。
他大哥?那不就是崔雍。
“何时到上虞?”
“不日。”崔扶的回答够人掰手指算到客人到的那天才算准。
在“不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这也是让我有些不自在的事,喝醉了也就罢了,瞪大着俩眼睛和崔扶上下相对——身为凡夫俗子的我总有种亵渎仙人的感觉。好在,崔扶这个人很懂人心思,自那晚后也不毛手毛脚,每日里仍旧躺平了然后被我的箫音折磨一会儿再闲聊两句各自睡去,只是,有那么几次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脖子底下都放着崔扶热乎乎的胳膊,没有羽毛枕头那样柔软但又比我爹给的温良玉枕软和,感觉还不错,权衡一下,决定舍羽枕玉枕就人肉枕。再后来的某一天,我想想,好像都到了正月末了,因为头天睡得晚,夜里便睡死了一般没有知觉,等睡回神来的时候天已然亮了,一睁眼便见玉一般光滑的脸蛋,动动手指,好像缠了一些柔软的头发。
“崔夫人,你梦里去当差拿人了么?”崔扶的声音就在我额头处飘啊飘的。
“没有,怎么了?”我问道。
“哦,我看你双臂抱住我的脖颈,我以为你把胳膊当成了枷套犯人呢。”崔扶说道。
那我得用了多大的劲儿?好在,他没以为我是要谋杀他。
“我倒是没梦见当差,我梦见自己上山打猎套着一头獠牙野猪,凶狠的咧。”我说道。哼,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不能一边眯着偷乐么?转头想想,不对,这事不管谁来评理,好像得了便宜的都是我邹大小姐,菜花和桃花——明摆着高下立现,不说别的,瞧瞧各自离地的高度就知道了。
崔扶搬搬我的脑袋让我与他四目相对。
“有这样漂亮的獠牙么?”
我呸。
抽回胳膊我这才发现右臂已经被他枕得麻了,一动就麻酥酥。于是,我又想起个问题。
“以前我枕着你的胳膊你麻不麻?”我问崔扶。
“不麻。”
“嗯,那说明我脑袋比你脑袋轻。”
“你枕头都很高,我看枕头和床褥之间有了缝隙,怕半夜里凉风吹了颈子第二天你脖子疼,所以我好心……”
“好心用你的胳膊堵了漏洞?崔相公,你真好心。”我不停地使劲握拳、松开、握拳,想让这酥麻感快些消失。
“你是我娘子,不对你好心难道还坏心?”崔扶笑。
“不听你的怪话,起了,我听说那边山坳里的梅花开了,瞧瞧去?”我一扑棱坐起来,睡我旁边的禾苗还睡着被我拎了起来,趁着他就耷拉着小脑袋一边哈欠连天地给他穿好了衣服。
一只手又摸上了我的头发,不知道为啥,自从那晚之后,崔扶有事没事就爱研究我的头发。开始,我总想躲,现在已经习惯了。
“哦,看梅花去。”崔扶道。
南国的正月末二月初已经不那么冷了,因为那山坳离我们不远,所以“全府”四人——小丑丫环因为来了葵水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所以没来于是只剩下四人了。往那边去的人还不少,携妻挈子拖家带口,每个的排场都比我们大。不过,排场再大少了胜于桃花的崔扶光彩便弱了。
进了那山坳,两面的坡上梅花盛开,各处都是人头涌动,禾苗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立刻兴奋起来意欲上蹿下跳一番,我一把拉住他的领子,这要是被人给拐了去我可怎么跟他亲爹交待?
崔扶让厨娘打开背着的那个小包袱,原来竟是几双木屐,只是看起来形状有些怪怪,两边都着地中间却少了一块儿,不知道又搞什么怪。崔扶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动作麻利地把木屐绑在脚上,然后示意我们有样学样,他自己抱了禾苗在怀里细细地给他系好了,乐得禾苗直扭想下地先试一试。
后来我知道,这玩意据说叫谢公屐,是谢灵运那个爱爬山的发明的,上山时去了前齿,下山时去掉后齿,大约就是想要保持如履平地之感,这玩意倒也不是特别好用,总觉得脚底下不那么踏实,崔扶他们父子俩手拉手倒是走得欢快,就差哼几句小曲了。胖胖的厨娘跟我旁边直夸大人聪明,我本想反驳,看在我也受益的份上就算了,反正和她说了谢灵运没准儿她还得问我是哪里的大人……
梅花好看,梅花林的裙袂飘飘更好看,只是,再好看都不及崔扶那宽袍大袖的风度。
看了一遭儿,本来活蹦乱跳的禾苗累了,平时都是让他爹抱着的,今天瞧见人家孩子骑在爹爹脖上摘梅花他也有样学样,崔扶一向宠着禾苗,立刻便双手提了他腋下举起来放到自己脖上——此情此景,真是有点不搭调来着,可是,瞧崔扶笑得那副慈父样,好像他自己还挺乐在其中。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附近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禾苗被崔扶裹在斗篷里酣睡,厨娘还念叨着:也不知道那个丫头有没有把菜洗了。进了大门,很意外的,我家的院子里似乎人气十足,因为那些平日里黑洞洞的灯笼都亮着,院中马厩那边还多了几匹马。我正寻思是不是走错了院子就听崔扶一笑:“大哥来了。”
兄弟俩心有灵犀似的,那掩着的门开了,崔雍出现在门口,映着大红的灯笼。
“我晚来了一步,不想你们都出门了,丫环又说不知道往哪座山上看梅花去,派人近处的寻了半晌竟没寻到,也怪我想给你们个惊喜没有提前知会一声。”许久未见的崔雍说话仍旧不紧不慢。
“昨天她说那边梅花开得好今天正好休沐便过去了,以为大哥会先到县衙里。”崔扶说道,悠闲迈着步子上了台阶,丫环撩了门帘兄弟俩进去了,我让厨娘好好预备饭菜,一会儿我进去问个好便去厨房帮她,转身进了屋,丫环正小心给崔扶脱那斗篷,生怕惊醒了崔扶怀里的禾苗。
“这、这——这是我侄儿?”崔雍眼睛都瞪大了。也许只是讶异崔扶居然这么快就“缴械并委身”于邹晴了。
我看崔扶,其实我心里在想,禾苗这娃能吃能睡看起来已经比人家两岁孩子都大,这要是崔扶跟他哥说禾苗一岁多——谁信啊!崔雍又不是瞎子。
“他叫嘉禾,快两岁了。”崔扶说道。
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我七月里嫁的,那个大年的正月里就多了个孩子——这还说得清楚么?我狠瞪了崔扶一眼,决定让他自己去圆这个谎,哼,老娘我不伺候了!
“大哥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瞧瞧。”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到了厨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菜,一咬牙,让厨娘去后园逮只鸡来杀,那本来是等着开春下蛋给禾苗吃来长身体的,算了,便宜他大伯了。
收拾一顿晚饭并没费多少时间,碗筷拾掇上去,我还在想他们五姓之家的女人是不是得回卧房里头吃,崔扶此时又会猜心思了,一边摆弄禾苗睡乱的头发一边跟我说:“坐吧,大哥又不是外人。”
禾苗这孩子还睡眼迷蒙呢,崔扶让他叫大伯他便一边揉眼睛一边不甚真诚地嘟囔了一句,后来大概是鼻子也醒透了闻到了肉香眼睛便亮晶晶起来,拽着崔扶的袖子说:“爹爹,禾苗想吃鸡腿。”
还真是一点不含蓄,没看有客人在座么?
大概我躲厨房那段时间崔扶已经跟他哥把谎编圆了,是以崔雍对着禾苗笑眯眯的:“嘉禾要吃鸡腿,可是大伯也想吃,怎么办?”
我仔细看了眼崔雍,长相上没什么变化啊,怎么忽然充满了如此的童趣?还是说他们崔家兄弟两个都是见了小孩子就要返老还童的人?
我们小禾苗小嘴巴一咧:“一人一只。”
“可是,大伯是大人,吃得多,一只不够怎么办?”崔雍像逗孩子上瘾似的,我忽然想起来,听说我那妯娌杨氏去年给他生了个闺女,难道他这一路南下想孩子了所以逗逗我家禾苗以慰相思?
我们禾苗眨了眨眼睛,又盯着桌上那香气四溢的鸡很深情地瞅了一会儿才道:“大伯,那能给我先闻闻么?”
崔雍笑得那个灿烂,一把抱过禾苗去,还跟我和崔扶说:“嘉禾还真是跟你们俩的性子半分不差。”
敢情这是个考验?
但,其实,这孩子真不是我和崔扶生出来的。
席间,禾苗当然有个鸡腿,他闷头吃得认真,我们三个大人便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聊长安城聊他们的朋友,比如,卢琉桑。
崔扶的“鱼和水”感慨
“子槿今年的日子并不好过,武家兄弟明目张胆毒杀了魏国夫人,两位圣人震怒异常,武家兄弟被杀了,连累了很多人,子槿,自然也受了牵连。崔雍是这样说的。
我正给禾苗舀一点腊肉汤,不知怎么手轻轻抖了一下,汤汁洒出几滴在桌上。卢琉桑这东床快婿因为丈人倒台而倒霉了么?这回怕是难以翻身了吧?不过转念我又想,好歹,卢琉桑只是个外人,况且又是五姓之家,就算不能翻身也应该不会太过凄惨。
“子槿行事谨慎,应当会随机应变。”崔扶说道,瞅了我一眼,被我瞪了回去。
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想别的。
“皇后后来下了道旨意,若卢琉桑要休妻她和皇上亦会恩准,谁成想子槿上表谢绝了,子槿与武三小姐看来是情深意重的。”崔雍又继续说道。
我细细嚼着一块土豆干儿,卢琉桑以前那些个风.流债都一并偿还在武三小姐——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身上,这也算改邪归正了吧?这样最好,以后少来揪扯到我身上,如今我也是人家名正言顺的妻子了,若多些闲话,纵然是空穴来风的也必定不好。
“糟糠之妻不下堂,子槿做的没错。”崔扶又跟一句。
我瞅瞅他,崔相公,你的话说得真好听,特别的顺耳,忽然我便想验证一番,如果此时皇帝下了道旨意给他,他会上表谢绝还是谢恩?当然,只是想想而已,皇帝的旨意又不是南门大街上那代人写的书信想啥时候要都有。
崔雍抿了口酒,也笑:“子槿此举虽开始皇上不快,但皇后却十分称赞他,如今虽只调任散职,但想必考课之后会委以重任。”
我有些怀疑崔雍这两年多来是不是去那街巷茶肆里面学说书了,这故事讲的可真一波三折扣人心弦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他这句话崔扶没接,只是举杯邀崔雍共饮然后便把话题转移开去,问崔雍如何到上虞来了,崔雍放下酒杯,笑了,我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他说: “皇后听说江南早春风光美,特意让我来描画一番,为了赶得及,上元节刚过便动了身,提前到了些日子所以来看看你和弟妹。”
我感觉得到崔雍心里的不快,想想也是,他是个不慕功名的轻利之人,奉旨入画院想必已是不甚合意,想来,御用画师,这名头虽好,但说白了,在这些权贵的眼里,小小的画师也不过是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些小乐趣或者小情趣的微不足道的人,崔雍的心思定然不悦,如今又要奉旨南下奔波只因贵人要看一番江南早春风光,这事搁谁身上估计也痛快不了,简直就是人家被窝里睡得正香非要拉出来在寒夜里抓捕逃犯一般的苦差。
“早春倒还好,我刚来江南那年很是新奇了一阵儿,大哥,你怎么没带着嫂子一起?正好也游山玩水一番。”我问道,不想让他在皇权、贵人之间把自己想委屈了,既然已经这样,何不让自己过得高兴些,反正,占了皇家的便宜不算占。
“本来想带,只是娃娃年前受了些风寒,大年时才好了,孩子小不敢轻易让她奔波。”崔雍的语调里有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又笑起来,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宝贝一般的递给我,“这是我为她画的像,随身带着随时看看。”
展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孩童跃然纸上,手里还攥着个拨浪鼓,看起来十分生动可爱,递给崔扶看,坐他膝上的禾苗也暂时放下大大的鸡腿凑过脑袋去看,还夸了一句:“妹妹好看。”
还别说,蒙得真挺准,知道谁大谁小。等禾苗把鸡腿吃完了这顿饭也吃到了尾声,崔雍没别的公干,不急,所以决定接受我们的挽留在这儿停留两天,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早早便收拾好了客房出来。
闲话没有,各自回房,禾苗粘在崔扶身上,大概鸡腿过于油腻小子吃得撑了,到了门房口已经酣睡如牛。崔扶轻手轻脚地给他脱了衣服裹在被子里,动作比我平日里可是轻柔多了。我总觉得崔扶好像若有所思,想问问吧,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头,想想作罢,许是刚见了崔雍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也不是谁都跟我一样可以四海为家。
躺好了,我想了想,今天又外人,我还是不弄出动静献丑让人见笑了,所以手虽伸到了枕头下还是没有拿出那管九节箫。崔扶也没有动静,似乎是睡着了。乍暖还寒的季节,到了夜里尤其冷,我把被子裹紧了一点准备好好睡一觉,闭上眼却发现睡不着,眼前老晃着一个影子,罩了一层雾般看不真切,像是忧伤彷徨又像是踌躇满志,很古怪的画面。
我掐自己一把,想那些作甚,以他卢大公子见风使舵的本事怎么至于在这件事上翻了船,我打赌,他此时一定是在没有光亮的书房里摩挲着文玩核桃想着对策,没准儿就在想接下来去攀哪棵大树。
一只忽然绕过我脖颈的胳膊吓了我一跳,一瞬间,崔扶的气息已迎面而来。
“崔夫人,若他日上头也有旨意让你休夫你待如何?”崔扶问我。
我怔忪了一下立刻笑了:“崔相公,你这个问题倒有趣,天下间,凡是知道赐婚这件事的哪个不是以为我高攀了你?即便将来有那一天也定然是你奉旨休我,怎么能轮到我来休你?”
“我是说如果。”崔扶问我。
这……实在是没有这样假设的吧?
“如果真让我休夫我也学卢大公子上表谢绝。”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