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起身,让我错觉,他背起的不是小小的我,而是整个世界。
皮靴走在雪地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累么?”我问。
“不累。”他微微侧头。
我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那里有我魂牵梦绕的气息。
“生日快乐。”我道。
顾长熙的步子顿了一下,偏头笑着:“谢谢。”
“我今天去许峰那里,其实就想找他借点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我在餐桌上放了钥匙和钱,怕你有急用,你都没有看见?”
我低声道:“没有。”
顾长熙浅浅叹息一声。
“昨天你给我短信是做什么?”在医院时,顾长熙曾问我有没有看到短信。
“说来你也许不信,那天我左眼跳得特别厉害,心绪不宁,就给你发了个短信,确认你的安全。”他说着,耳根却染上一层淡红。
“是吗,”我心下感动,感慨道,“也许我们真的有感应。”
顾长熙也轻轻地“嗯”了声。
“你生日很特别,11月22日,光棍和情侣的组合。”我打趣他。
他也笑,道:“幸亏不再是孤家寡人。”
我有点脸红,错开话题:“下午你去哪里了?”
他走了几步,才回答:“我去了趟医院。”
“医院?”我惊讶。
“是的。”走进门厅,他把我放下来,凝视着我的脸,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可一直在等待时机。”
“怎么了?”我有点紧张。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帮我顺了顺耳边的头发,开口:“还记得上次我说带你去见个人么?”
我点点头,握住他手,想给他力量。
“她现在情况很不好,我想带你去看看她。”
“她是谁?”
“我母亲。”顾长熙的眼里蒙着一层情绪,“但情况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

76炼爱

“怎么了?”我轻扯他的衣角问,“她生病了吗?”

顾长熙伸手摁两了电梯指示灯,叹息般地嗯了声。

“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早就应该去看她。”

顾长熙转过头来,摸摸我的脑袋,无声地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但又无从开口。我想,顾长熙也许还有顾虑,他来了很久,但一直未与我相认,即便是相认,也是今晚才把话说开。自然是没有理由带我去看她的母亲。

不过我也有些奇怪,我对顾长熙的家庭少有了解,以前在学校听白白她们八卦顾长熙家庭条件十分不错,像是当官的。但是依照我与他的接触,他几乎并没有表现出一点这方面的信息,穿衣着装都是很自然大众,开的车是雪福来,B市的房子也还是老旧的没有电梯的板房。

他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和在物质方面的表现,毫无世家子弟的样子,倒很像是来自三代清贫的书香门第。

我忽然又想起在出国前夕,我和他在医院有过一次争执,他提起过他父母离异,父亲已有新的家庭,母亲身体不好。只是当时我已无心这些,也没有再问。

如此想来,我的心有些隐隐作痛,继而一阵唏嘘。

我的家庭和他的,竟有些相似。

也许,这些相似,是他最初留意到我的原因,也是我冥冥中向他靠近的引力。

电梯在上升。我低头去看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你的时候有暖暖的感觉。我的手不大,手指也不长,不像男性的富有力量,也不是什么纤纤葱根,但指头圆润,肤色健康。我默默地伸出去,把手放进他的自然卷曲的手心,穿过他的指缝,十指交叉,然后慢慢握紧。

顾长熙有些诧异,转过头来看我,四目相对的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无须再说。

“阿姨患了什么病?”我问。

“抑郁症,很久了。”他道。

“怎么……”我暗暗一惊。

“我的母亲大我父亲三岁,他们是自由恋爱,来自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我十六岁的时候,忽然有了个弟弟,但却不是母亲的。”顾长熙说着,忽然哂笑一下,笑容十分苦涩,顿了顿,才道,“母亲受到很大的打击,那时候,精神便有了些问题,但谁也没有注意到。”

“她一定很伤心。”我看着他。

“她很爱我父亲。可那时我也不懂,徒有一身血气方刚。”顾长熙说得很平静。但我明白,这种事对于谁来说,都是晴天霹雳,况且还是在那么敏感的年纪,徒有愤怒,却不得要领。

经历一定太痛,说起来才会如此云淡风轻。

我心下黯然,问:“所以他们离婚了?你当年准备出国,后来放弃,是因为这个事情吗?”

顾长熙只回答了一句:“没有。”

“什么没有?”

“他们没有离婚。一直分居,拖了好几年。”

“为什么?”这样的事,还能忍?

“我父母都在政府工作,顾及影响,没有宣扬。父亲那时正值职位变动,母亲也还对家庭抱有希望,就一直拖着。可是只过了一年,母亲的精神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问题。”

“所以……本来你是准备出国念书的,后来放弃了。”

“是的。”顾长熙依旧很平静地答道。我心里忽然很难受,愣愣地看着他。

我明白这种感受。当得知我父亲再婚有了程多多时,我躲在家里哭了一个下午,而那时,我的父母已经离婚。虽然这在成人世界是无可厚非的,但孩子在感情上还是非常难以接受。而这样的事发生在顾长熙身上时,不但改变了他的家庭,还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就好像,时光在这里,生生转角了九十度。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门打开,但我们谁也没有动。

就在电梯又要合上时,顾长熙伸出一只手拦住。门再次打开。顾长熙牵着我走出去。

“我上大学第二年,母亲已经没有继续工作,去了专门的疗养院。没过多久,她与父亲离婚。大约过了一年,父亲再婚,我的弟弟,终于有了完整的家庭。母亲病情时好时坏。或许是想补救,父亲咨询了医生,送母亲到英国休养。”

“从那个时候起,母亲再也没有回过国,我也再没有见过他。”

说完这些,楼梯间的灯很应景地灭了。周遭顿时黯淡下去,远处的万家灯火影影绰绰,看似热闹却隔了很远。只有窗前月亮洒进来一片冰凉的清辉。

我握紧顾长熙的手,停住脚步,很小心很轻声地问:“你恨他吗?”

沉默了一阵,顾长熙道:“十六岁时,他分了一半的爱给我,十六岁后,我也只能还他一半。剩下的,只能用责任和义务来填补。”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一时说不出话来。朦胧中我看不清顾长熙的神情,只觉得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仍是沉寂安定,云淡风轻后面藏着光辉的力量,沉淀着岁月洗礼后凝固的舍利子。

进屋后,我换了拖鞋,顾长熙去厨房熬姜汤。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还有一半的爱,我来补。

夜里,我睁着眼睛在床上,睡不着。

我听见隔壁的房间有响动,像是顾长熙起来喝了杯水,然后屋里又没有声音了。

我披了衣服慢慢起身,走到顾长熙的门前。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床上隐约有个人影。

我站了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回躺到自己被窝。

刚睡下,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低低地轻唤,像是不确定:“程宁?”

我没有应声。过了会儿,有轻轻的脚步传来,停在我的门口,我佯装睡着闭着眼睛。脚步声走到床前,停了很久,像是在细细端详,顾长熙伸出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帮我掖了掖被子。

他的鼻息洒在我脸上,像是很近很近,然后他直起身,准备离去。

我抓住他的手,眼睛仍是闭着:“你睡不着?”

顾长熙停住,回握着我,反问:“怎么了?”

我睁眼真切切地看着他:“明天我们去看看她。”

顾长熙稍愣,勾勾嘴角:“好的。别担心。”

我怕他没明白,又笨拙地道:“你还有我。”

顾长熙又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上帝有个天平,生命中有失去,必然会回馈一份美好。”

听了这话,我也傻傻地望着他笑。

顾长熙静坐片刻,忽然缓缓地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再瞒你。”

“什么?”

“我母亲到英国修养,是因为一件事情加重了病情。”顾长熙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和我有关?”我直觉地问。

顾长熙不置可否,默了两秒,道:“和程玲有关。”说完他又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突突跳起来:“……怎么……你说吧。”

顾长熙握了握我的手,道:“程玲死于车祸,而肇事者是我母亲。”

我瞪大了眼睛。

顾长熙的看向窗外,声音飘渺而喑哑,“那日母亲与父亲发生了争吵,情绪失控,驱车离开。我第一次带程玲回家,她去马路对面给我母亲买礼物,再没有回来。”

“当时,我就站在马路对面。”

我深吸一口气,一时不能消化刚刚他说的。

我只知道程玲死于车祸,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我一咕噜爬坐起来,痛楚和狼狈无声无息地在顾长熙眼底浮现,我忽然明白了他之前所有的犹豫、迟疑和顾虑。

“事情发生后,她因精神问题免于刑罚,父亲动用关系将她送到英国。我一度消沉,不愿意联系任何人。正值学校有名额,我交换去了宾大。那两年,她清醒的时候不愿意见我,犯病的时候又不停地问儿子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我很痛苦。对爱情和家庭持有了悲观的看法。” 顾长熙的语气平淡到了极致,好像在说一件根本无关的事,我的心却像针扎般颤抖起来。

“我没有办法责怪去谁,整个事件是一个死结,母亲的病因父亲起,程铃的死因母亲起,一环扣一环,但他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程玲回去,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她,那么一个美好的生命就不会这样逝去,另外一个家庭也不会就受到永远无法治愈的伤害。我甚至认为,这就是现世报,父债子偿,我的父亲背叛了他的妻子,那么我就不配拥有爱人。”

我心中一动,伸出双臂穿过他的肋下,颤声道:“不,不是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你不知道。”顾长熙道,“我后来遇到了你。那个雨夜,我闷着头在雨里穿梭,你从背后叫住了我,我转过头,雨帘重重,你打着伞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歪头笑问我要不要一起,眼睛好似两道弯弯的月牙。一瞬间,我有种被电击的感觉,在黑暗的雨夜里,我忽然就想到一首毫不相关的歌。”

“什么歌?”

顾长熙没有回答,在我耳边轻轻哼唱起来:“You’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他的声音低沉舒缓,每一个单词都落在我的心上,荡起层层涟漪。我的眼睛又悄然湿润,半晌却嗔怪地道:“那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

“是啊,”顾长熙喟叹道,“可是感情就是这样微妙奇怪。你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投射到我阴暗见不得光的心灵暗角。你总是那么爱笑,开心时笑,说话时笑,连论文没过都还能没心没肺地笑,仿佛天大的事情也阻挡不了你的笑容。和你在一起,我忽然觉得生活又充满意思。我常常觉得自己被关在在一个高而窄的地牢,四周是铜墙铁壁,只在朝南的地方有扇一尺见方的高窗,你就是中午时分能照进来的,我仅有的一抹阳光……”

他这样说着,把我说得如此之好,而我却觉得心底像是有一道温凉的水哀婉地流过。我不忍心再听下去,打断他:“不要再说了。”

“不,我还是要说出去来。这些事,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我的内心苍白懦弱、胆小又自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听到这,我的心里酸楚无比,眼泪无声的落在他的肩头,喃喃地重复:“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

77炼爱

疗养院在城郊。
熄了火,车厢里有片刻安静,我一路的忐忑更显突兀。顾长熙握了我的手,柔声道:“我母亲一定会喜欢你,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心里还是不安,问:“有什么要避讳的吗?”

顾长熙想了一阵,道:“我们会先去咨询医生,看看她今天的情况。她——不是很稳定,有时候像只是遗忘了某些事的常人,有时候又异常敏感。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几年前的车祸,之后几年她接触很少的人和事,用了药物治疗后,她的记忆力也不如以前,大概只知道我毕业后在做什么。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提及你的名字。对不起,你能明白吗?”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犹豫。

我心下了然,事情说开了就没有什么再需隐瞒。我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真诚而大度:“我都理解,没什么对不起的。”

顾长熙母亲住在三楼的一个单人间。疗养院是一个U型的建筑,中间有一块儿美丽的花园。护工帮我们推开房门的时候,阳光从窗户泄了一地。

有个极其优美的背影靠在临床的座椅上,本是在看书,闻声转了过来。

“妈。”顾长熙拉着我的手,走上前去。

妇人看清来人,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起身微笑:“长熙。”

我听见顾长熙在耳边几乎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顾长熙的母亲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看到她的母亲,我就明白了遗传的力量:顾长熙的五官很大部分来自她母亲,比如大而深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她背对着光,露出的脖颈修长,虽皮肤不似二八少女般光洁细腻,但仍有天鹅般优美的弧度。她并没有穿蓝白条的病服,只穿着一件极为素雅的浅色长裙,气质和风华像极了从民国时代走出来的女性。

窗外来带一点风拂起她的一角衣裙,我这才注意到她整个人都很消瘦,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眉间隐约藏着淡淡的愁绪。但是她整个人的优雅而高贵,看着顾长熙的眼神温柔慈祥,压根和忧郁症搭不上关系。

“你怎么来了?不跟你说……”她放下手中的书,朝我们走来,目光落到我身上,笑容微敛,略有疑惑:“这是?”

“这是……”

“阿姨您好,”我和顾长熙同时开口,他住了声,我面露微笑继续道:“阿姨,我,我是顾长熙的朋友,我叫……顾宁。”

刚说完,我就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向顾长熙,讶异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表情并无太大变化,手上却紧紧地握住了我。

我俏皮地朝他一笑。

“原来是长熙的朋友,”顾长熙的母亲目光了然,嘴角勾起,右边脸颊出现一个酒窝,“早就让长熙带来给我看看,他却捂着不肯,今天终于算是见到了。”

我面色一红,道:“是我不好,应早些来看阿姨。”

顾长熙牵着我走过去,我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凭空多了一袋东西,疑惑时顾长熙轻轻将袋子放置一旁,轻言提醒道:“妈,小宁给你买了点东西。”

我有些窘然,我来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一茬,东西自然都是顾长熙买的。但是这也不能全怪我,毕竟,见婆婆这事儿我也是头一次,没经验嘛。

她端详着我,笑意渐深,走到床边的沙发:“来坐,别傻站着。你们来看我我已很高兴,下次别再买东西了。”我以为她只是客气说说,却发现她眼神真诚而慈爱,并非寒暄客套,涌到嘴边寒暄之词吞了下去,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顾长熙母亲的情况很好,拉着我的手,像任何一个贤良长者,也像任何一位普通母亲,和我们聊了许久。她问了我怎么会在英国,我告诉她是在英国念研究生。又问到我和顾长熙是如何相识,我红着脸磕磕巴巴地看向顾长熙,顾长熙轻咳一声,老老实实地道:“我们在同一所大学认识。”

这个答案没有错,可真是又巧妙又隐晦。

谁知她母亲看了眼我,极快就反映了过来,欢快地笑了两声,挪揄顾长熙:“你这个老师教的也太多太久了点吧。”

顾长熙握着我的手,目光坦然嘴边含笑:“为保证教育质量,只能弘扬牺牲精神,实行终身制。”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聊到后面,顾长熙的母亲渐显疲惫之色,正当我考虑要不要离去之时,她忽然对顾长熙道:“长熙,你去帮我问问DR. Smiths,看看最近有什么新到的适合我的药。”

顾长熙闻言起身,我忽然意识到他母亲是要刻意支开他,他知会地轻抚我的手,让我心安,然后出了门。

“真不好意思,小宁,”顾长熙走后,他母亲忽然柔声道,“让你在这样的场合来看我。”

“没有,阿姨,您不必这样说。”我忙道。

“长熙肯定把我们家的情况都告诉你了吧。”她的眼睛大而温柔,因为瘦,所以显得格外有神。

我点点头。

“长熙……”她低低一声,却是沉沉一叹,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是不会有那么深切的感受的。家里的事情,影响了长熙的一生,每次想起那些往事,我这做母亲的,心中是无边无际的悔恨和遗憾,仿佛如刀割一般。思至此,我便想,哪怕是长熙恨我们一辈子,也是我们应得的。”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忙打断她,“长、长熙他,并没有这样想,他从来没有恨过你们。”

“小宁,你信命么?”

“命?”

“是的,说来好笑。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曾经一度在沉浸在宿命论里。在痛苦得不得解脱的时候,我甚至对长熙说,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亲情,这样的结局,都是你的命运,没有办法摆脱,你只能接受。我把他当做了垃圾桶,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一股脑地朝他发泄。”

我错愕,顾长熙并没有跟我提及过。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美国的时候,过得非常痛苦,每当坚持不下去他就用刀片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一道痕迹,仿佛这样才能盖过心里的痛。”她的眼中已经有了莹莹泪光。

我知道有的人精神压力太大,会采取自残的方式来发泄;我也听顾长熙提起过他在美国的那段时光,却全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对自己。

“跟阿姨说说,”他的母亲殷切地看着我,笑中含泪,“我一直都呆在英国,不知道他在国内当老师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形。”

我想了想,什么样的情形?说来惭愧,我并没上过他几堂课,只回忆边道:“他很好,教书很认真,待学生很真诚,连别的专业的学生都会来听他的课……有一次同学们因为通宵熬了夜,他居然给大家放假回去补眠,还送了大家瑞士的巧克力……”想到这里,我的语气不自觉的流露出崇拜之情,“他被同学们私下誉为学院的‘镇院之宝’,他的还有粉丝,叫做‘西施’……总之,他很热爱教育,热爱学生,很受学生欢迎,特别是女学生……”

说着说着,他的母亲眼里露出欣慰而骄傲的神情,嘴角自然而然地上翘,而我说到最后,却有些难受起来。

因为他现在已经离开那里了。

“真好。”顾长熙的母亲忍不住感叹,“听你描述,我已觉得很好。可是,小宁,无论他在外人面前如何优秀,如何成熟,如何运筹帷幄,可在我眼里,他仍只是我的孩子。做母亲的,唯一只愿自己的孩子平安快乐。”

“阿姨现在时常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脑子也不甚清醒,但是饶是我这昏头的老太婆,也能看得出长熙对你的爱护和真诚,他的情感世界并不丰富,但……但已经足够坎坷,”她无声捂上我的手,有一丝冰凉,“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能明白阿姨我一个做母亲的心么?”

我想,她支开顾长熙,最想问的就是这句话吧。可我听起来,心里却竟有些感动,甚至夹杂着悲伤和苍凉。我并不是要做一个承诺,这年头,承诺已经廉价得不堪一提;我也无须做什么保证,因为越是保不住的东西才会越需要一个保证,我只需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于是我抽出一支手按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看着她略带疲惫的眼睛,温言道:“阿姨,我理解您的心。之前我也有过顾虑、迟疑和放弃,但到最后,终将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心。我和长熙做的,不过都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如果这也算是宿命,我乐于接受。”

刚出疗养院没几步,顾长熙忽然转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措不及防,感受到他在耳边的气息:“谢谢你。”

我一愣,试图推开他,笑道,“你怎么老谢我,我都听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