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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退出俘虏营,又到了赤兔营中,正巧看到大皇子的亲卫军来要人。几个赤兔营军士疑惑:“押我们过去作甚?”
一名亲卫冷笑道:“不做甚,殿下有话问你们。”
步千洐心中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这些人都会死。
无论能不能揪出背后的二皇子,这些人都会死。
俘虏营中的士兵必死,因为他们“私通敌军袭击皇室”;那晚跟他一起捉拿俘虏的赤兔营士兵们也要死,因为他们看到了真相。就算皇帝会惩戒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也不会放过知情人。
而他自己呢?或许他刚刚立下的军功,可在前线,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要让他这个不小心知道真相的人“死于意外”,易如反掌。
步千洐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
之后,他下达放走俘虏的命令完全出于义愤。
他知道这样做,他必死无疑。可他一个人死,总好过这四五百无辜的士兵死!他们中的许多,还是新兵,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到无知!
又或许,他是想发泄压抑心中许久的不平和怒火。
然后他果然进了死牢。
私通敌军是重罪,二皇子是前线元帅,无需请示皇帝,便能先斩后奏。这十日来,大皇子来过两次,二皇子来过三次。大皇子劝他开口;二皇子大概见他宁死不吐露真相,表示愿意相救——只要他从此投诚,并替他杀一个人。
他没说杀谁,但是步千洐明白。
甚至连赵大将军也来过一次。他看到步千洐,只是叹气,他说不会让步千洐受皮肉伤。
“我们虽是武官,可这朝廷就是个漩涡,你是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又怎能独善其身?二皇子虽行事重了些,可也是才华出众。你素来机敏,在大事上,怎就如此执拗?”他这么说。
步千洐始终没有说话。赵大将军沉默片刻,便离开了。
今日,是他最后的一日。他选择放走俘虏,让这件事消弭于无形,已料定有这一日。大丈夫死则死矣,他心中并无太多沮丧。只是临死二皇子还来骚扰,令他心头越发的焦躁郁怒。
“殿下,能赏末将一杯酒吗?”他顾左右而言他。
二皇子观他神色,已知此人的确冥顽不灵,挥一挥袖子,转身便走。到了牢门口,却又回头道:“你与我十七叔如何相识?”
步千洐不解:“谁?”
二皇子以为他装傻,冷哼道:“别以为十七叔护着你,就能如此张狂。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掂量!”
他虽年幼,这一番话却也说得威风凛凛。步千洐望着他修长笔挺的身影,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清俊温和的青年。
三年前认出他背的是湛洳剑,步千洐便猜测他出身显赫世家。可没料到……
十七叔?
他嘴角泛起苦笑——小容,是你吗?
时间一点点推移,直至日头偏西,却始终没有人来牢中押解他行刑。步千洐望着狭长的地牢通道,知道必定是小容救下了自己。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觉得热血沸腾心潮难平。他心想就算即刻死了,有小容这个好兄弟,也不虚此生了。
对了,还有她,他亲了她,岂止是不虚此生,简直是赚了。
地牢里阴暗寂静,地上东路军指挥所里,却是灯火通明,所有人忙得四脚朝天。
颜破月静静望着床上沉睡的容湛。
两位皇子已经当着她的面,传令暂缓步千洐的刑罚,这令她松了口气。可容湛又昏迷了,令她的担心又多了一重。
不,或许应该叫他慕容湛。
当朝皇帝唯一的胞弟,传闻中最受帝宠的十七王爷。
诚王慕容湛。
破月望着他近乎煞白的容颜,清秀的一张脸惨淡无光,只觉得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她的目光又滑向与他紧紧交握的手,再次用了用力,想要抽回。可他实在握得太紧,每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都与她紧紧相扣。她无奈的想,这只怕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逾矩的事了吧?待他醒转,估计会郁闷得不行。
可他明明是王室中人,却甘愿在军中受苦,却养成如此诚挚干净的性子?
破月默然。
“王爷这是连日奔波操劳过度,加之又受过内伤,才会猛然昏厥。”须发皆白的随军御医恭敬道,“无妨,调养几日便好。”
一旁的慕容澜和慕容充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让御医退下配药。慕容澜目光先扫过颜破月清透如雪的容颜,又停在她被昏迷中的慕容湛握得死紧的小手上,柔声笑道:“穆姑娘,我王叔如何受的伤?父皇近日一直特别忧心王叔,他日父皇问起,我也好答话。”
破月想了想,答道:“回殿下,大概是墨官城一役受的伤。他并未曾对我提起。”心中却想,难怪他会昏迷,之前受了伤,却未对我们提及。
慕容充见破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语气也就轻佻几分,笑道:“父皇常说王叔生性忠厚淳朴,却在梦中,也将姑娘的手紧握。若是父皇见到,定会吃惊。”
破月脸上一热。
“两位殿下,步将军现下如何了?”破月小声问道。
未料她话音刚落,床上沉睡的慕容湛长眉微蹙,竟缓缓睁眼。慕容澜与慕容充见状大喜,连忙围上去。
“十七叔!”
“小王叔!”
慕容湛本就生得极美,此时也已净了脸,凤眸先是迷蒙,后是沉凝,波光流转,灿若美玉,只看得三人都是心神一凛。
可下一刻,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我大哥……步千洐将军如何了?”
慕容澜先答道:“十七叔放心,人还在地牢。”
慕容充语气则活跃些,嗔怪笑道:“小王叔说杀他如杀您,咱们谁敢动王叔?不怕被父皇剥了皮吗?”
慕容湛这才松了口气,看着他二人。破月忙将手边热水递过,他大概也是惦记着步千洐,根本没回头看破月,就着她的手喝了水。
慕容澜眉目不动,慕容充眸中含笑。
热水入喉,慕容湛神色缓和了许多,肃然对他二人道:“你们都是皇兄最出色的儿子,他放你们到前线历练,十七叔不会干涉,也不会过问。可步千洐他忠君爱国,更是救过我多次。你们动谁,都不可以动他。”
两人都没出声。慕容澜虽年长慕容湛两岁,但两人年岁相仿,实则情同兄弟。慕容湛自小生性持重,对皇兄的这些儿子又极好,故虽多年没见,他的话,慕容澜却不能不听。
至于慕容充,小时候更是跟在慕容湛身后练武习字。当今皇室,慕容湛算得上是第一高手。故慕容充自小就对慕容湛仰慕有加。
慕容湛人虽迂腐,却也不是不通世故。他知道两兄弟现下不吭声,心里自然还有计较,索性直言道:“我从墨官城动身之日,便已写了信送给皇兄。我相信不日便会接到他的圣旨赦免步千洐。你们早放晚放,不过是几日时间罢了。”
慕容澜二人这才心头微惊。他们如何听不出慕容湛的意思——两兄弟明争暗斗,父皇虽然不管。可若被慕容湛捅到父皇面前,知道牵扯进无辜忠良,两人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慕容澜先开口道:“王叔这样处置甚好。其实我也一直觉得黑沙河之役,必有隐情。”
慕容充被他说得有些忧心,可想起步千洐宁死也不向自己投诚,也不说出真相,倒也不是很担心了。他笑道:“一切都听十七叔的。十七叔,先别说了,身子要紧,喝了药,睡一晚再说。”
慕容湛却摇头:“我要去看步将军。”他扶床欲起,这才发觉手中一直握着个柔软的事物。
他一抬眸,望见一双清澈如潭眸子,那里面写满了关切和喜悦,仿若两道柔光撩过心窝。他一时竟忘了松手,怔然凝望。
原来他握着的,一直是她的手。梦中一直牵挂着不能放不能放,一定不能放,原来是她的手。
慕容澜两兄弟见王叔盯着破月发愣,心下雪亮。破月虽容颜娇弱可人,但两人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倒也不会太惊艳。慕容澜率先道:“便请穆姑娘好好照顾王叔吧。”
慕容湛触电般松开破月的手,脸颊热气蒸腾。但他在侄子面前自觉要有叔叔的威严,故低下头,不教他们望见绯红的脸色。
三叔侄说话时,破月一直沉默着,此时却开口道:“我陪……王爷先去看步将军吧。”
慕容澜二人无法,只得送二人去地牢。到门口时,两人都托辞不进去。慕容湛也不勉强,想起一事,让颜破月先进了地牢,自己却转身对他们道:“有一事需要托付你二人——除了我,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穆姑娘。她若是出什么事……”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充已先笑了:“小王叔放心,侄儿立刻就给亲卫下令,绝不叫任何宵小,靠近我小婶婶半步!”
慕容湛原意是要提防一直未露面的颜朴淙,没料到他们误会了自己与破月的关系。但亦不便解释太多,只得讪讪道:“她与我情同兄妹,你们勿要误会,有损她清誉。”
慕容充还是笑,慕容澜持重些,微笑道:“十七叔,你一路抱着她闯进指挥所,梦里还抓着她的手不放。她的清誉,自是要着落在你身上。父皇知道了,必定很欢喜。”
慕容湛虽脸色潮红,意志却是坚定的,心想我与皇兄解释便是。也就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地牢。
地牢中极为昏暗,除了牢门有人把守,里边的守卫早被两位皇子授意遣退。容湛一走进去,便见破月安静站在角落里,正在等自己。
“他们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慕容湛柔声道。
破月就怕他尴尬,闻言松了口气,笑道:“自然不会。”
她说得轻巧,慕容湛却没来由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他忽的忆起数月前,他还在东线,却收到皇兄的亲笔信。
“……颜朴淙有一独女,年方十六,闺名破月,容颜姣好,娴雅可人。颜战功赫赫官名甚好,但朕始终瞧不透他。澜儿与充儿已立了妃,你娶了那颜破月,可好?”
当时他虽有些怅然,但却回复:“一切皆听皇兄安排。”他能军中自由闯荡,已是皇兄格外纵容,如今皇兄要他娶妻,他不能不娶。
那之后,他也曾肖想过那颜氏千金的模样。却只能想象出一个模糊的、稚嫩少女的模样。他也想过,如果娶了她,即便不是他喜欢的性子,也必定全心全意,好好爱她宠她一世。
谁料后来皇兄却改了主意,将颜氏千金指婚给下级将军。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松了口气,又似有些失落——他生性内敛,却也是青春年少,心中其实已将那颜小姐当成自己的妻子,也曾一遍遍肖想过“容颜姣好娴雅可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日子久了,竟也对未曾蒙面的未婚妻,寄托了一些情愫。
却未料只是路人。
后来,就遇到了破月;
再后来,因为见过她的真容,又见到了颜府暗卫,隐隐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原来那个颜氏千金,是这个模样。纤弱得令人怜惜的容颜,跟娴雅可人半点沾不上边,性子粗放随和没有半点女子的扭捏;甚至在战场上,亦不输男儿——百人追击数千人,这事慕容湛自问不会做,也许连步千洐都不会做。
可她却做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不知道,穆青校尉,一战扬名天下。
“隐瞒身份实属无奈,破月莫怪。”他含笑做了个揖,“还当我容湛便是。”
他抬起头,看到幽暗的月光里,破月的笑容灿若桃花,贝齿晶莹如玉。
“我怎么会怪你?”她含笑的声音柔若酥糖,慕容湛只听得心神一荡。
“嗯,走吧,小容。”破月转身往里,“咱们去见他。”
慕容湛走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细若柳的腰肢,忽的生出个念头——若是皇兄当日将她许给了自己,大概……也是会欢喜的吧。
这念头像是热炭灼伤了他的脑子,他收敛心神,快步跟上去。
地牢里阴湿极了,破月走了两步,便打了个喷嚏。慕容湛见她肩头微颤,想解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手摁上袍子,却迟迟未动。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光亮处,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站在牢房正中。里面已经点了一盏烛火,衬得他的容颜英气逼人。约莫是几天没刮胡子,他满脸乱糟糟的,衣服也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深深的笑意就像要溢出来。
“步大哥!”
“大哥!”
两人同时失声低呼,快步走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双更呢双更呢还是双更呢?
嘿嘿,感谢大家的支持,明天一更12点,二更三点照旧,虎摸各位

 


☆、34.探监

慕容湛打开牢门,三两步抢上前,与步千洐抱了个结结实实。破月站在两人身旁,又欢喜又紧张。她虽大大咧咧,可初涉□,反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望着步千洐又脏又黑的脸,还有那乱糟糟的胡子,心想,他留胡子可不好看啊。
步千洐松开慕容湛,挑眉轻笑:“小容,你瞒得我好苦啊!”
慕容湛答得真挚:“你当年冒死从箭阵中将我拖出来时,可不知我姓慕容。大哥莫要与小弟生分了,否则小弟……愧疚万分。”
步千洐知他性子,心头越发激荡,便点点头,这才转而看向一旁的颜破月。四目对视,俱是无言。破月柔声道:“你别担忧,容湛已经请了圣旨,一定能救你出去。”
步千洐自出事之后,虽频频想起她。但思及自己生死未卜,往往强行压下绮念,将她置之脑后。今日终于死里逃生,她竟不远千里来探,俏生生站在眼前,一时怔怔望着她,心头又感动又心疼,往日的油腔滑调,反而全排不上用场。
便在此时,破月全身一抖,又打了个喷嚏。
步千洐瞧她身量单薄,脸色有些乌青,不由得伸手将她的手轻轻一握,果然冰凉。他身上衣物脏乱,带着镣铐又脱不下,便转而对容湛道:“小容,把你外袍给她穿着。”
慕容湛一愣,他身上的外袍,倒是方才出门时,慕容充给他披上的,干干净净。
他缓缓除下外袍,递给破月。破月迟疑的瞧着慕容湛,慕容湛看懂她的眼神,是怕自己受凉,轻声道:“我没事。”破月也怕自己生病反而耽误事,也不推辞,接过披上。
她人本就瘦小,慕容湛的袍子实在太宽大,就露出张小小的脸,长袍拖在地上,十分不伦不类。步千洐望着她便笑,心想,她可真是小啊,搂在怀里,更是那么一点点;慕容湛却只是默然,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她穿着他的衣物,这实在太亲密太不该了。可她终还是穿了他的衣物……
过了片刻,慕容湛才接着破月的话茬道:“大哥,黑沙河到底发生了何事?”
步千洐沉思片刻,便压低声音一五一十都对二人说了。
破月听得怒火暗生。方才在房间里,她对看似温厚的大皇子与活泼诙谐的二皇子印象还不错,未料他们为了争权夺位,竟不惜前线战士的性命!甚至还连累了步千洐这样难得的将才。可转念一想自己看过的政斗小说,这些手段,似乎又是他们的位置决定的,又只能叹息了。
慕容湛早料到其中有蹊跷,只是万没料到两人已闹到这个地步,沉默片刻,却只是满怀歉疚对步千洐道:“连累大哥了,我先代他们向大哥赔礼!”
步千洐却道:“你见外了。若没有你,我此刻已尸首分离。”
三人又互相嘘寒问暖一阵,慕容湛想起一事,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老乌龟也在这里。”
步千洐脸色微变,目光转向破月:“老乌龟没对你如何吧?”
破月想起手腕上被颜朴淙捏得乌青的一圈,摇头。
步千洐却不太放心:“若是他挑明身份,说破月是他的女儿,索要回去,如何是好?”
破月心头一紧——这便是她一直忧心的事,可慕容湛昏迷后,那颜朴淙一直没出现向两位皇子索要她,倒让她忐忑不宁。
慕容湛却微微一笑:“当日破月被陈随雁掳走之日,那老乌龟便对我皇兄说,女儿和女婿新婚之夜尽遭仇敌毒手,还确认过两具尸身。他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何能从我这里要人?且澜儿和充儿,都见到我与破月……”
他的声音猛的煞住,他原本的意思是,破月被他一路抱进来,那么多人看见。颜朴淙若是相认,将来破月自然会做他的王妃。所以颜朴淙一定不敢相认。
可当着步千洐的面,要如何说?
步千洐见他忽然住口,也没多想,接口道:“你与破月如何了?”
破月忽然笑着接口道:“他们见容湛从来不近女色,这次带了我来,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他……颜朴淙自然不敢认,怕皇帝把我指婚给容湛。”
步千洐闻言不由得笑了:“误会便误会!就是要令老乌龟哑巴吃黄连。破月,这些日子你好好跟着小容,他不敢动你!”
见他心无芥蒂,慕容湛没来由却觉得有些愧对,于是越发真挚道:“大哥,我定会救你出去,护好破月,放心!”他想起一事,又微微一笑:“况且那老乌龟,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
“哦?”步千洐和破月都有些意外。
慕容湛笑道:“我向皇兄写信求他放你时,也提到两位皇子都在前线,军权分散,于指挥不利。现下又出了黑沙河的事,建议由颜朴淙护送大殿下回京。依皇兄的性子,必会招他回去。”
两人闻言大喜。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慕容湛功力深厚,扬声命狱卒送来酒菜。两兄弟对坐着饮了,虽身在囚笼,一室简陋,但彼此心意相通,又有破月在旁添酒,均觉得满心都是畅快温柔的情怀。
饮至半酣,慕容湛停杯道:“我只怕是要回去了。”
步千洐和破月均是一怔,慕容湛苦笑:“去年,皇兄便透露出让我回帝京的意思。这次……墨官城一役太过凶险,他必定不高兴。如今我又主动求他,欠了他大大的人情,不能不归。他一人支撑江山社稷,身旁也需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那你还会回来吗?”破月问。
慕容湛坚定道:“当然。”
步千洐什么也没说,与慕容湛满饮一大碗,才道:“待战事一了,我们去帝京探你便是。”
慕容湛长眉一扬:“极是!小弟便在帝京恭候大哥与破月!”
约莫是谈及分离,两人饮了一阵,便都没说话。地牢里静悄悄的。步千洐靠在墙上,微阖双眼,悄悄盯着破月的脸;容湛则是端坐如山,想到回帝京后,如何向皇兄解释黑沙河的事,不由得有些为难。
破月一直没好意思插空跟步千洐说话,眼见两人都不吭声了,张嘴想对他说什么。可她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却都觉得不重要。只是默默望着他完好如初,已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她欲言又止,步千洐看得分明,低笑道:“这一路过来,没受苦吧?”
“没。多亏了容湛。”破月盯着他明亮的双眼,只觉得那含笑的眼神,令自己整颗心都荡漾在他的眼波里。
慕容湛一抬头,便见大哥目光极柔和的望着破月,而破月虽神态拘谨,眉梢眼角却都是羞怯的笑意。他们明明神态坦荡、言语寻常,可他却分明察觉到,那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同,可就觉得这两人低声说话时的神态,与三人一同交谈时,是不同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局促,有些不自在,猛的站起来。
两人都诧异的看过来,慕容湛尴尬道:“我再去讨些酒来。”立刻转身出了牢房,径直走到牢门外。狱卒和门口的护卫见他一人出来,全部跪倒在地。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深深呼吸,才觉心境清明平和,哑然失笑。
眼见容湛远去,步千洐和破月反而沉默下来。
步千洐那日亲她全靠冲动,可自己经历大难后,虽对她的情意有增无减,却也多了许多顾忌,一时只觉得那近在咫尺的红唇,比梦境所见更要娇嫩,可他却挪不动身子,去亲上一亲。
“破月,你说我不当将军好不好?”他寻了个话题。
破月一愣,旋即笑道:“也不是非得当将军啊,做个普通百姓也挺好的。嗯,你还可以做个大侠啊。”
步千洐虽一直豪情万千,这回差点进了鬼门关,颇有些心灰意冷。他虽知朝政自有朝政的龌龊,那也是他极为不喜的。但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安心打仗,自不需与这些蝇营狗苟有牵连——他实在没有耐性。
未料皇子们在军中的势力渗透已这么深,显赫军功,也比不过皇子的一句话。这令他颇为抑郁。且经过这次事件后,虽容湛说要救他出去,但方才言语之意中,也对他的前途颇为忧心。所以他才会问破月,自己不当将军好不好。
现下听她全不以为意,反而赞同做个普通百姓。他不由得有些欢喜,心想她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寻常女子只盼着……只盼着相好之人飞黄腾达吧?
可想到离开军营,他心头又有些怅然,叹息道:“我自小便想做大将军;学习武艺,我比其他孩童都快;读兵法,大伙儿都觉得无味,只有我欢喜得不得了。”
他虽语气温和,破月却听出他的不甘,知他虽心生退意,可要他这么个放荡不羁的性子,真去耕地种田,只怕会抑郁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