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琅继续忍受着胸口的剧痛,脑子转得飞快。要怎么摆脱简瑶他们,并且不引起怀疑。同时看一眼方青,这位老友的伤势应当不至于致命。想到这里,那种难受的、想要恶心呕吐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解开方青的安全带,一把将他推倒在座椅前方地上蜷缩着,然后拿出枪,垂落在身侧,等他们开过来时,再静观其变。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招呼都没打,就听见“砰砰砰”几声,有子弹射向他的轮胎。洛琅骇然回头,看到副驾上,简瑶持枪,面色冷肃,在尘土飞扬中不可细辨,举枪正在射她的车。洛琅心头巨恸,一时间恍然若失,他知道什么都完了。可刹那间又有解脱的爽快,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的心念流转间,安岩已加大马力,追了上来。
这厢,安岩一声不吭只听薄靳言调令。简瑶握着枪,声音在风中还有些嘶哑:“靳言,你确定……是他?是洛大哥?”
薄靳言的声音沉静无比,仿佛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确定。”他说,“方青一定已经发现,并且被他暗算。继续开枪,射他轮胎,迫他停车。”
简瑶的心中,特别的冷。她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举枪再次射向对方左后轮。她注意到对方始终没有开枪还击。
“嘭——”一声,射中了!黑色Jeep的行驶路线瞬间一偏,右后轮也冒着烟。他无法再逃了!

第91章

电光火石间,两辆车已侧身而过。简瑶的动作也顿住。她看清了驾驶位上,一脸苍白、胸口淌血的洛琅,他的右手拿着枪,但是半点没有朝她射击的意思。方青的身影隐约匍匐在车内。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似悲似恸。
而洛琅也在这一刻看清,身旁的车上,安岩一脸坚毅,简瑶目光怔然,薄靳言静坐如山。他的心中突然涌起巨大的悲痛,心意已决,猛的打弯方向盘,撞向他们的车!
——
简瑶只昏迷了一小会儿,就醒了过来。抬头望去,只见这偏僻的公路上,洛琅的车横在路中,车头已经撞瘪,方青依旧昏迷着。而他们这边,安岩大概是在撞击的最后一刻,反应极快地将车往里打弯,结果撞在了路基上。车也撞得七零八落的,安岩满头的血,趴在方向盘上。简瑶立刻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又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松了口气。
满地的烟尘中,薄靳言靠在后座上,脸上也有撞伤的血痕,俨然也晕了过去。简瑶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势,知道只是轻伤,放下心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现在第一要务是请求支援和救援,而洛琅中了枪,不可能跑远。
她下了车。
此时暮色降临,迷蒙的颜色笼罩着山野。她举目四顾,竟真的在远处的山坡上,看到一个人影,正在树丛中穿梭。不正是洛琅!
刑警的本能取代了思考,她立刻抓起电话,向指挥总部汇报了方位,然后抓起枪,快速追了上去。
洛琅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刑警的那一枪打得好狠,一整天的逃亡,也耗费了他大多数体力。他现在就是靠意志在支撑。跌跌撞撞间,只见树木丛生,天比山高。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也不能死在简瑶的跟前。
哪知道老天偏偏不叫人如愿。他刚爬上山坡最顶端,脚下就是悬崖,却听得身后一声冷冽的喝止:“站住,不要动。”
那声音他已听过千百遍,刹那间肺腑仿佛都凝滞住。刹那间,竟有尘埃落定感。他竟然微微笑了,转过身去。
简瑶用枪指着他。
她看到他胸口衬衣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也是一怔,眼中情绪涌动。
“怎么会是你?”她问,“石头仔?”
洛琅的身体微微一震,点了点头:“是的,我是。二十年前,你父亲脖子上致命的那一刀,是我砍的。”
简瑶说不出话来。
洛琅的眼中,有泪水蓄积。
简瑶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苦笑道:“我控制不了。”
简瑶的心犹如在狂风中摇摆着,然而她忽然想起洞穴中的那十二具尸体,想起受害者家属们得到消息后痛哭流涕的面容。她的心忽然冷静下来,她的目光也变得沉静,慢慢持枪逼近他。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她靠得足够近的一刹那,洛琅突然抬手,袭向她的手腕。她霍然一惊,侧身想要避过,然而洛琅的动作太快了,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明明还隔得那么远,她的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抓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砰。”
洛琅的身体微微一震。简瑶的眼睛陡然睁大。
然而洛琅的身手速度居然未减,反手就夺走了她的枪,然后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简瑶直接倒地不起,洛琅扶着右肩新的伤口,他已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血能流了。他低头看着她昏迷在脚下的样子,忽然间眼泪流下来。是痛苦而又解脱的泪啊,他对自己说过,不能死在她的面前。
他丢掉枪,转身,继续朝崖边走去。
天昏昏,地暗暗。
他脚步踟蹰,就像已行走在那个充满鲜血和杀戮的世界里。他高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去。
天马上就要黑了。
是后脑冰冷坚硬的触感,把他从迷梦中唤醒。他转过头,看到薄靳言冷峻的容颜。几个小时前,是他持枪对着这个瞎子的脑袋,确定他毫无知觉后,转身逃离。可几个小时后,瞎子已经抓到了他,持枪精准地对着他。而薄靳言身后,简瑶已经苏醒追上来了,只隔着两三步远,抬头望着他们,漆黑的眼睛,宛如所有人身后的夜色。又也许正是简瑶给这个瞎子指的方向。他们总是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他们是天生一对,任何人都插不进去。又或者是他意识已经完全迷失,连一个瞎子摸到他身后,找到他甚至瞄准他,都未察觉。
他终于还是被他们俩抓到了。
——
洛琅的人生,是从16岁那一天开始的,也是从那一天结束。
寂寞的小城,优越的家境,无人管束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无法无天的心。加之那时候《古惑仔》电影热遍大江南北,小城里到处成立了“斧头帮”、“大刀帮”……男孩不混上几天江湖,那还有什么意思?
洛琅加入了斧头帮。
父亲做生意常年不在家,母亲每天最大的追求就是打麻将,高兴了就扔10块钱给他,让他出去吃碗粉。有时候,洛琅会一日三餐连续在外面吃粉,剩下的钱打游戏。没人给他做饭。
那时候学习成绩也是非常糟糕的。洛琅根本就没想过未来,未来他只想继续在斧头帮混,他觉得混成一届大佬,也是不枉此生了。
但少年倔强的脾气、强烈的个性,已经显现。看到有人欺负比他还小的小弟,他会出手;看到帮派里有人偷摸拐扒,他会皱眉,走远。所以他也很得小头目的赏识,没读过半天书的大混混,觉得这石头仔有“大将之风”。
那天晚上,大家都吃了酒,不知怎的,情绪就激动起来。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县城最有名的神探简翊。起初,还都是畏惧的,说得神乎其神的。“你知道吗?简翊在现场走一圈,就知道凶手是谁!大刀帮的黑三,就是这么被他抓到的,抢劫杀人,判了死刑!”

第92章

起初,洛琅也只当奇闻逸事去听。可后来,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愤。
“那个简翊啊,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混江湖的。觉得我们都是垃圾!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也讲义气,什么东西!”
“天下乌鸦一般黑,警察有什么好东西?那谁谁,犯了案,最后托关系,还不是被放了出来!没钱就不行了,呵呵,没钱!”
“嘿,你说简翊会不会也收?”“当然呢!”
“你看那简翊长得白白净净的,听说上次还有个女罪犯想跟他呢,真是龌龊!背地里不晓得搞了多少女人!”
“麻痹!人渣!”
“那是,这年头,出名的不是有本事的、真正为我们百姓的,而是有手段的、心狠手辣的!”“对对对!”
……
混混们有多少在简翊、在警察手里吃过苦头,描绘时有多少污蔑和自卑的成分在,那时洛琅还小,又怎么会知道?听完之后,只觉得这简翊真的是沽名钓誉、罪大恶极之徒,譬如《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大反派!
于是听完后,洛琅也砸了酒杯:“妈的,人渣警察!”
后来不知谁说了句:“兄弟们,敢不敢去给这人渣一点颜色看看!”
大家起初都是一愣,可是喝高了的脸上,一张张都是盲目的通红。“去!去!去!”
酒壮人胆,人多势众。他们已被内心燃烧的情绪控制,对错已经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出口。发泄的,其实是他们对自己的不满。
有混混看到简翊的警车今天去的是他父母家,这样正好,也像是上天注定了简翊要遭此劫难。要是他回了警察大院,混混们哪里敢去,肯定原路折返。第二天酒醒了,哪里还有这滔天大胆?
走到简翊父母家门外时,他们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还有非常沉静温和的对话声。在寂静的夜里,与他们身处的清冷的外边,像是两个世界。一种孤寒的壮烈的情绪,袭中了混混头目的心,他举起刀,面目阴狠地冲了进去……情绪是会传染的,来之前只说“给简翊点颜色看看”,但到底是给怎样的颜色,其实谁也没想好。只是当他们都冲进简家时,当有一个人杀红了眼时,其他人也就红了眼睛。在这一刹那,他们面对的不是孤身警察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们好像还是在和别的帮派群殴砍人,砍砍砍、冲冲冲!等发现人都被他们砍死,都是在一段时间之后了。
洛琅从走进简家开始,就有点懵懵懂懂的。他一直以为是暴打那个警察一顿,“给他点颜色看看”。可当他一走进去,看到满地的血,脑子里就浑浑噩噩的。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满室飞舞的刀光和血肉中,他忽然感觉到地上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他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原来此刻身中数刀的简翊,正好爬到了他的脚下。不知怎的,抓住了洛琅的脚。
洛琅整个人都呆住了,全身就好像有蚂蚁在爬。那蚂蚁是红色的,从脚踝,一直爬满全身。
可这时,简翊竟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此后日日月月年年,就此刻进洛琅的眼睛里,他再也忘不了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刑警趴在自己脚下。
那双眼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漆黑的、沉静的。十六岁的洛琅,从未见过有人拥有一双这样澄净的眼睛,因为彻底的干净,拥有彻底的无声的力量。可此刻,洛琅竟也看到,那漆黑的瞳仁里,有悲哀的颜色在蔓延。因为有鲜血,从他头发上滴落,落进了那眼睛里。
在看清洛琅的一刹那,简翊明显一怔。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孩子,参与来屠杀自己全家。可这一个眼神,却如同重击,撞在洛琅的心上。他瞬间竟难以自制,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也在发抖。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喊:“砍!砍!”
他听到内心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手起刀落,正正好砍在了简翊的脖子上。
他砍断了他的脖子。
简翊终于死了。
令他咽气的这一刀,是他砍的。
眼泪在洛琅的眼眶中打转,他哭了出来。满地的血腥中,疯狂的人性里,少年持刀而立,不知何去何从。
忽然间,他注意到,旁边上锁的电视柜柜门,微微一动。他竟然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躲在柜子里。他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气——如果柜中有人,那他们都跑不了。
可如果说出来,柜中人必死无疑。看那双眼,明明属于一个孩子。比他还小的孩子。
洛琅这么恍恍惚惚站了好一会儿,又好像只是站了几秒钟。然后他走到电视柜前,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挡住了那双眼睛。
当他再次抬起眸,又看到了地上的简翊。他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头微微垂着。鲜血在他身后地上,不断流淌蔓延。那纹路密集而可怕。是宿命使然吗?它们慢慢流成了一个圆,洛琅一直注视着。某个瞬间,一个念头进入他的脑海里:真像蝴蝶啊。
死去的刑警,像一只涅槃而生的蝴蝶。那双眼,比蝴蝶的复眼更加漆黑、干净。今后将永远那么安静而慈悲地注视着他,在他的每一个梦里,在他从此崩塌的少年人生里。
……
那天之后,洛琅再也没去过斧头帮,也没去上学。他整天躲在房间里。而随着简翊的惨死,有关这名优秀刑警的一切,都开始频频见诸报端。
他是那么廉洁节俭,每个月拿着寥寥工资,还自己掏钱给无辜的受害者家庭送米送油;他对家庭忠贞而负责,妻子是他的初恋,从此他再未看过别的女人一眼。那个所谓的喜欢上他的刑满释放的女罪犯,不过是妹有意,郎无情。那女孩出狱后生活困难,他让妻子出面去送了500块钱。从此女孩愧疚又感激,亦踏实努力工作,人生重新开始。

第93章

他为了破获儿童拐卖案,大冬天在室外一蹲点就是三十多个小时,年纪轻轻,腿脚都冻出了毛病;他的两个女儿那天都在案发现场,因为被他提前反锁在柜子里,逃过一劫。但是大女儿简瑶目睹了整个凶案过程,此后很长时间都不开口说话……
痛苦和悔恨,像凶兽一样,蚕食着洛琅的心。蚕食了一天又一天,蚕食了一夜又一夜。他想过去自首,可想到监狱生活,甚至可能面临父母的抛弃,他又退却了……
警察终于还是没有找上门。他逃脱了。
可真的有人能够逃过吗?
从此之后,那个石头仔,将永远被困在简家的客厅里,手握染血的刀,双眼含泪,不知所措。
……
天已经快要黑了,只能借着微光,看清彼此陌生的脸庞。
此刻,三十六岁的洛琅,意识也不大清醒了。他的目光从薄靳言身上,滑到旁边的简瑶脸上。忽然间,有一丝欣喜涌上他的心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纯净、乌黑,那么安静那么苍茫的颜色,都在那双眼睛里。有生之年,他终于再见到这双眼睛。她的眼睛,竟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那是洛琅仰慕的,也是他敬畏的、思念的。
他双腿一软,突然就跪了下来。
其实眼前的人,到底是简瑶还是简翊,他也已分不大清了。身后就是悬崖峭壁,他却像跪在当年那个客厅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她,眼神分不清是怯懦还是痴迷,“请你原谅我……宽恕我……”
他泪流满面。
薄靳言持枪未动,听着声音,依然对着他的方向。这时简瑶手里的枪,更准确地瞄着洛琅的头颅。她看着他突然痛苦的样子,一时间竟也百味杂陈,不知如何回答。有眼泪渐渐满溢,模糊了双眼。
她的沉默令洛琅心中如坠冰窖,也许人在濒死前总会有疯狂的念头,他比这二十年来每一刻,都渴望得到她的宽恕。他甚至一把抓住她的裤脚,抬起头,那么期盼那么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再次说:“简瑶……请你宽恕我……我什么都不要,这二十年,我只要你一句……原谅……”
他说得声泪俱下,令简瑶心中都升起一丝恻然。她也知道他活不久了,即使今天不重伤而死,不久也即将被判处死刑。忽然间与他相识的一切一切,都涌上心头。那是在李薰然组织的老乡聚会上,西装笔挺的他安然而坐,朝她款款而笑说:“简瑶,我小时候还带你和薰然一起去钓过鱼呢。”还有面具杀手来临的那个案子,安岩和方青被炸飞,她被炸得滚落在地,是他将她抱起,直面阴狠的面具杀手之一。
这一年多来,每每陪伴,像大哥,像好友,从不逾矩,温柔克制。谁也看不出他已是积成多年的精神病态,连朝夕相处的简瑶都看不出来……
可是,宽恕吗?
他在走入绝境的一刻,祈求宽恕他对父亲犯下的罪。
简瑶的枪口,微微发着抖。阵阵寒气,从遥远的记忆中来,侵袭着她的胸腔。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薄靳言。他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只静静说了句:“按你的心意去做。”
眼泪涌进眼眶,简瑶再次看向洛琅。
洛琅也凝望着她。
“我无法原谅你。”简瑶慢慢地说,“永远也不能。”她的心上,不知为何,像是有一把钝刀,慢慢地磨着。
洛琅的脸色煞白,恍惚僵硬如同一尊雕塑。而后他笑了,非常苦涩非常惶然地笑了。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泪水流下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一直反复说这句话,显然精神已濒临崩溃。
忽然间,他的眼中泛起一阵冷意。简瑶心中一凛,刚想喝止:“别动!”来不及了,负了重伤的洛琅,竟也敏捷如此,他转身就朝悬崖下跳去!
这是一面陡峭、深黑不见底的山崖。有风呼呼吹上来。
其实一切,只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简瑶甚至都没来得及赶上来。
洛琅整个人挂在了悬崖边上,而薄靳言离他最近,在最后时刻下意识猛的一抓,竟真的叫这瞎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许是死志已决,洛琅眼中竟恢复清明,他“呵呵”笑着,也不再看简瑶,而是盯着眼前人说:“薄靳言,你是如何确定……蝴蝶杀手就是我的?”
薄靳言却不答,而他脸上的墨镜,却从脸上滑落,落下悬崖。
“当年面具杀手团来袭,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计划,发短信给简瑶示警的?”薄靳言问。
洛琅一怔。
然后他的脸上,某些某种奇特的表情。迷茫、困惑、痛苦、诡谲……他忽然笑了,然后抬起拳头,狠狠击在薄靳言手背上,薄靳言吃痛,终于不得不松开了手。
洛琅直直坠落下去。
如同蝴蝶坠入天空,如同人坠进坟墓。带着未解的秘密,他只身飞翔而去。
他终于再也不用作茧自缚了。
——
这深渊,这群山,寂静辽阔得像一场梦。
简瑶扶着薄靳言,站在悬崖边,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祈求我的原谅。我却没有原谅。对于一个精神病态来说,我是否太苛刻无情了?”
薄靳言摘下墨镜,任凛冽的风吹在脸上。黑夜中,简瑶已看不清他的容颜。
他说:“仇恨不能使人真正快乐。然而谅解也不一定能挽救一个堕落之徒。他已经精神病态很多年,你即使说一声谅解,他也无法再变得更正常人一样。你父亲的死,或许是他成为精神病态的最大刺激原因。但一个精神病态的形成,必然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先天、环境、家庭的原因都有可能。你不必自责,遵从自己的心。况且无论你是否谅解他,他这些年犯下的罪,尤其是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他根本无法得到宽恕。”
简瑶静默良久,靠进薄靳言怀里。他们静静相拥着,直至身后,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响起,世人就要赶来。

第94章

洛琅的尸体打捞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那里地势险要,岩石丛生,特警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下到崖底。而茫茫山谷,风又十分大,河流滔滔。要寻找一具或许根本已不存在的尸体,谈何容易。
但按照法医推断,洛琅的受伤情况,幸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他还有一条命。
许多人在忙碌,许多人在焦急,许多人在抚掌激动欢庆。这一宗惊天大案的侦破,震动了整个警界。
而昔日最忙碌的特案组,这一夜气氛却寂静压抑无比。
事实上,从洛琅跳崖那天开始,组里的气氛,就一直很糟糕很安静。
夜幕寂寥,小城的天空格外宁静高远。
方青头上伤口还包扎着,坐在窗边,手里点了支烟,说:“我得马上回趟北京。”
安岩玩着手里的魔方,已玩得意兴萧索全身无力。听到方青的话,他也抬起头,说:“老大,我也想回去一趟……顾彷彷她都毕业了,这几天在找工作……我一直没回去过。”
简瑶也望向薄靳言。
他依然戴着墨镜,西装笔挺,手指上还戴着阅读器,神色竟透出几分温和,他答:“没有问题,明天一早就安排车,你们回北京。”
其它三人一时都没说话。
“你呢?”简瑶问。
终于,又回到两人间僵持的那个问题了。
薄靳言的手摁着拐杖,神色淡然地答:“我已经有了非常长远的工作计划和安排。”
方青:“哦?”
安岩:“你不能一个人去。”
简瑶不说话。
方青看一眼他们仨的神色,说:“靳言,我去几天就回来。不管你要杀龙屠虎,也不差这几天了。等咱们人到齐再说。只要大家重新聚拢在一起,多大的坎儿过不去?”
安岩连连点头:“我同意。”
薄靳言也笑了一下,说:“当然,我会需要你们的帮助。”
方青和安岩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简瑶望着薄靳言有些高深莫测的脸,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