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逢也醒了,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刚刚路上,殷尘又给他加了一针,所以他的身体依然没有感觉。他也沉默着。那些警察中,茫茫晨色里,他不知道尤明许是否赶来,是否就在其中。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矛盾:自己现在是想要见到她,还是不想被她见到?
还是,想见更多更多。
因为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男人。
“我们回不去了。”殷尘忽然开口。
殷逢却突然说:“你还想见到范淑华吗?最后一面。”
殷尘沉默过后,笑出了声:“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更坏,更阴险。难怪我们……最终会栽在你们手里。到这个时候了,你的命我伸手就能捏死,你还在和我谈判?你在拿条件引诱我?”
殷逢仿佛听不出他话语里的讽刺,平平静静地说:“我能够安排,你们见最后一面,包括那些被捕的惩罚者们。”
殷尘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然后放下来,一边拔枪,一边从储物格里拿出样东西,答道:“不,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小弟,我们其实都不能回头了。”
殷逢静默不语。
前方。
丁雄伟从车里走出来,看到远处那辆车,面沉如水。
“狙击手还有多久到?”他问。
有人答道:“还得20分钟。”
丁雄伟抬眸望去,因为天色还是昏暗的,只能依稀望见驾驶座上那人的轮廓,车厢里是黑的,完全不知道殷逢的境况。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强攻射击,谁也不能保证殷逢的安全。就怕殷尘狗急跳墙,临死前拖个垫背。殷逢要是在这里死了,他们也没脸再当警察了。
更何况尤明许、许梦山,还有跟着他们屡破大案的,他手上那些爱将。
然而丁雄伟能走到今天,其冷静和机警程度,远非常人可比。他心思飞转,接过属下手里的扩音器,以一辆车为依仗,喊话:“殷尘,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避免再铸成大错。”
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丁雄伟眉目冷凝,继续说道:“殷尘,我来之前,见过你的导师。她说还有一些话,要对你说。继续对抗,没有任何意义,你放下武器,放了殷逢。我可以考虑安排你们见面。”
丁雄伟听不到,车上的殷尘,“哈”了一声,语气极为讽刺。
殷尘说道:“小弟,在你们看来,我的弱点,那么容易被抓住吗?”
殷逢淡道:“不是弱点,而是人之常情。在我们眼里,你不管犯了多少罪,还是个人。”
殷尘静默片刻,说:“你不必再白费心思,答应我的事,该算数了。既然你已经拿自己的命,换了尤明许的命。哥哥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信不信,就算外头有一百个警察,一百把枪,呵呵,我也有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你,陪我上路。”
殷逢轻声说:“真的要这样结束?我们两个死得没有任何意义。”
殷尘说:“谁说没有意义?死亡本身于我而言,就意味着永恒的平静。其实我想想即将发生的事,还挺期待挺高兴的。终于可以结束了,我也走不下去了。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真正拥有过。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你还有尤明许。想想最后你和我一样,什么都没得到,我死了一了百了,你却心有不甘,我就觉得很快乐。这一回,小弟,我终于没有输。准备好迎接死亡了吗?倒数10声,和你的人生,你的所爱在心中告个别,咱们就走。没人能救得了你,没有人了。”
殷逢一怔。
他知道殷尘说的是真的,刚刚从储物格拿出来的,是**遥控器。
所以即使警察强攻或者狙击,殷尘在咽气前,也能按下遥控开关,把他们两人炸上天。谁也救不了他,就算尤明许真的在这些警察里,也将是鞭长莫及。
这是殷逢平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接近死亡。他的脑子里有片刻的茫然。
然后他就想起了尤明许。
想起她的面孔,她的眼,她的手,她的声音,她靠在他怀里的感觉。一个人如果清晰地知道自己即将在数秒后死去,是无法不感到害怕的。殷逢也能感觉到,那埋藏在心中依旧的恐惧,再一次慢慢冒头,就像是车外的夜色,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过来。
那感觉,和他曾经扪心自问,痛苦挣扎时一模一样。也和他躲在尤明许家中,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住,恐惧窗外不知名的黑暗时,一模一样。
他轻咬着下唇,闭上眼,闭了一会儿,又睁开。
他喃喃低语说:“她会来救我的……阿许……会来救我的……”
这么如同咒语般默念着,忽然间,心中那凶兽般的恐惧和懦弱,就如同潮水般,崩塌散去了。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平静。
他的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阿许,不要来。”
不要来。
就让我一个人坠入黑暗里。
——
尤明许是在半个小时前,和许梦山等人汇合的。他们抄的是殷尘的后路。
天空的暗蓝色,似乎又淡了些。
尤明许站在一辆车后,涂鸦、陈枫、许梦山等人,都已纷纷下车,拔枪以待。每个人脸上,都是紧绷得不能再紧绷的表情。。
清晨的风轻轻吹着,尤明许望着那辆车。后车窗里一片阴暗,只能望见座椅靠背和殷尘隐约的侧面,看不到殷逢。
第345章 结局篇(29)
尤明许脸上一片冷意,轻轻一挥手,包括许梦山、涂鸦在内,再加上两名警察,身手最好的五个人,如同五只蹑足的猫,开始向前毫无声息地逼近。她是领头人。
这正是之前和丁雄伟商量好的对策,他佯装谈判,她这头伺机强攻救人。
一口气跑了几十步,丁雄伟还在喊话,还在带着前头的警察,佯装要逼近,务求吸引殷尘的全部注意力。车厢里一片寂静,殷尘一句话都没说,似乎也没怎么动。
然后尤明许就看到一只手,从驾驶座伸出来,动了一下后视镜,然后缩了回去。尤明许的心猛地一跳,如果不明白殷尘此举的含义——他已经看到他们了。
尤明许手再次一挥,五人同时停步,静观其变。
尤明许全身每一个细胞,仿佛都涨得满满的。里面涨的是愤怒,是疼痛,还有苦涩柔软的情绪。她从后方约莫五十米远处,望着殷尘隐约的背影,那车辆里的另一个人,依然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认知令她的心如同刀切般疼痛。她甚至不知道,殷逢是否还活着。
他一定还活着。她对自己说。
他在等她,再一次去救他。
就像他每次,死心眼地要救她一样。
许梦山是她身边这些人里,枪法最好的,比她还要好。她压低声音问:“从这里射殷尘,你有多大把握?”
许梦山嘴角难看地抿着,说:“不好射,清晰度太低,没有角度。”
尤明许牙关紧咬,急速在心中盘算别的办法。这样的偷袭,原本就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既已被殷尘发现,她就不敢轻举妄动,怕他一受刺激,拿殷逢开刀。
然而晚了。
就在这时。
五十余名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天罗地网的包围当中。
殷尘从车里丢出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即使是在晨雾当中,所有人还是能清晰看到,那是个遥控器形状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上头的红光一闪一闪。因为这条路上极静,所以那急促的计时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丁雄伟的脸勃然变色,吼道:“全体卧倒!尤明许!”最后一声,几乎是惊怒的声音,因为此时尤明许站得离那辆车最近。
尤明许身后的两名警察同时卧倒,许梦山一犹豫,也趴下了,唯有涂鸦,傻站着不动,盯着远处地上那个炸弹遥控器,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一道身影,快得几乎诡谲,原地拔起,朝车的方向冲去。许梦山只看到心肝欲裂,吼道:“尤明许!”他一下子也从地面弹起来。
涂鸦一呆之后,也开始往前拼命跑,可前面那人的速度,比他快很多,快太多了,顷刻就将他们都抛远。
所有人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地上的遥控器,还在一声声急促地响着,每个人都在心中想,还能剩多少时间?十秒?甚至几秒?这是送死,她在送死!
更何况车上还有殷尘,近距离手握枪支,一心拖着殷逢赴死,她要怎么救人?
转眼间,尤明许已经跑到车旁。此时尤明许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念头,也没有任何恐惧和斟酌。她甚至连就在脚边不远处的炸弹遥控的声音,也听不到。她刚才跑得实在太快,快得一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竟没有任何感觉传来。强烈得不可思议的意志,如同一根巨大的铁钉,钉进她的脑子里,而后贯穿全身。她一把拉开后座的门,看到横躺着宛如死尸般的那个人,眼睛突然火辣辣的疼。
那人也在此时一惊,抬眸,看见了她。
几乎是转瞬之间,那阴沉死寂的眼睛里,阴霾褪去,云破日明,绽放出夺目光芒。尤明许手一捞,就将他拖了出来。
就在这时。
一根黑色枪管,从前排伸了过来。
这时尤明许已将浑身瘫软的殷逢扶在肩上,拼命往后方拖。而在她的前方,许梦山和涂鸦为首,几名警察跟着,正不顾一切地狂奔而来。
殷尘的枪口,就正对在尤明许的后背上,左后背,心脏部位。这样兵荒马乱的最后的场景里,他持枪静静望着她,脑海中却浮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殷逢说:你永远不会杀她。
因为她是她的孩子。
殷尘忽然勾唇一笑,手指慢慢扣上了板机。
一声尖锐的枪声,仿佛一支诡秘的轻箭,破空而来。殷尘的身子一晃,握枪的手,也缓缓垂落,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表情也很安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如果不是右脑门上,多了一个血洞的话。
他慢慢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数米之外,许梦山一手稳稳托住另一只手,枪口还是滚烫的,眼神冷凝如鹰,心跳在开枪之后快得如同鼓擂。他飞快放下枪,望着前方的尤明许和殷逢,他也不要命了,发足狂奔过去。
此时,包括涂鸦在内,他们距离尤明许和殷逢,还有十多米。
而尤明许搀扶着殷逢,跑离那辆车,不过三、四米远。
尤明许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凉意,从尾椎骨直蹿而上,瞬间就麻木了整个背。她霎时就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第一反应是双臂抱紧殷逢的身体,护着他往地面扑去。
“你走!”殷逢几乎是肺腑里吐出这两个字,想要推开这个女人,却根本没有力气,听她冷冷吼道:“做梦!”
炽热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向两人直撞过来。车身骤然绽放火光,那辆车瞬间四分五裂,被炸上了天。而浓烈如同红云般的火光,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地上两人,吞入其中。
许梦山和涂鸦等人还在往前扑,看到这一幕,只觉撕心裂肺。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波,就将他们狠狠撞翻在地,撞出三、四米远,往后横飞出去。外围的警察们齐齐色变,丁雄伟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爆炸外围的许梦山等人尚且如此,必受重伤,爆炸核心区附近的尤明许和殷逢,哪里还能有活路?
这两个人……那两个孩子……终于还是……丁雄伟的眼泪一下子迸出来,悲痛欲绝。
就在这时。
几乎就在许梦山等人被爆炸余波撞飞的同一瞬间,那核心爆炸区的火焰,如同恶魔般,正狰狞地往外伸出爪牙,笼罩着一片广阔的空间……一团人影,以车轮般的速度,从那火焰的正下方,滚了出来!一连滚了十多圈,居然毫不减速,敏捷灵巧得不可思议。你再仔细看,那分明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紧紧抱着,宛如一体。
他们一连滚了十七八圈,滚出了爆炸中心区域,速度这才缓缓减慢,停下不动。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看呆了,丁雄伟更是看得眼眶发疼,爆炸的余光已在此时往天空升腾,满地灰烬残骸,他嘶声吼道:“快救人!快!”
好样的!丁雄伟只想抹眼泪,真他~妈两个都是好样的!他拿自己换回了她,她居然也把他从死亡边缘给弄出来了!丁雄伟一看就明白,这样凶险得几乎没有生路的爆炸里,只有尤明许这样的柔道高手能够做到。也只有她,能怀着决心赴死的勇气和相当的聪明胆色,当机立断为两个人抓住了这一丝生机!
摔倒在地的许梦山和涂鸦,跌跌撞撞爬起,在他们身旁,丁雄伟、小燕、冠军、陈枫,还有许多警察,齐齐往地上那两个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爆炸的热意还笼罩在地面,天空不知何时已明亮起来,一道阳光,斜斜照在远处的山峰上。他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她趴在他怀里,双手还搂着他的腰身,即使早已失去知觉,那双手也抱得很紧很紧。
第346章 结局篇(30)
火舌张牙舞爪,仿佛一只狰狞怪兽,朝他们扑过来。
尤明许拼命伸出双手,想要抱住他。
却怎么也够不着。
反倒是他,在火焰的灼烧中,还是那副冷清孤傲模样。
她看到他眼中的黑暗涌动。
然后他毅然决然一把推开了她:“你走!”
尤明许伸手一抓,抓了个虚空。而他转瞬就被火焰和热浪吞没。
……
尤明许猛地睁开眼,一背冷汗。
她望见白色天花板,闻到医院特有的气味,周围光线黯淡,没有开灯,也不知是什么时间。
她一动,才感觉到浑身皮肉疼得厉害。记忆也慢慢回到脑子里——她记得自己抱着殷逢,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滚。
活了。她活下来了,殷逢呢?
她手撑着床坐起来,才看到床边黑乎乎的角落里,坐着个高大的人影。也不知他原本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察觉到动静,他也抬头。
四目在昏暗中凝视,尤明许能看到他也穿着病号服,脸上、手上贴着几块纱布。唯有那双和梦中相同的眼,定定地望着她。
“你……没事?”尤明许开口,才发现嗓音沙哑得厉害。
殷逢此时的语气居然淡淡的:“我被你那么紧的抱着,挡住了大半的伤害,当然没事。”
尤明许想笑,彻底放下心来,只觉得快活极了。于是这一笑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有点疼,憋住了。这时他已从椅子里起身,坐到床边来。尤明许用手按了按脑袋,感觉昏沉沉的,又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殷逢答,“我已经醒大半天了。”
尤明许看他的样子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放下心来,又感觉自己身体除了些皮肉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但还是问道:“咱俩没什么事吧?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殷逢双手搭在腿上,答道:“都有轻微脑震荡,别的没什么。不过我这个脑袋你知道的,说不定会震出什么奇怪的毛病。你多担待。”
尤明许“呵呵”笑了,然后呲牙——疼。隔着窗帘透进来那点光线,覆在他脸上。他也笑了。
然后他伸手抱住她。
尤明许扑进他怀里。
两个人紧紧地无声抱着。
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毫不含糊。
尤明许:“你有病吧?谁让你拿自己换我的?”
“难道让我看着他把你带走?”
于是尤明许将他搂得更紧。
察觉到她流露出的依赖,殷逢的心感觉更加沉溺,沉溺进那团迷迷惘惘的汪洋里。静静抱了一会儿,仿佛怎么呼吸她身上的气息都不够。
尤明许想要推开,他却不放,把脸埋在她的肩窝,瓮声瓮气:“谢谢。”
“谢什么?”
他却沉默。
尤明许其实明白,他会对什么耿耿于怀。她轻轻摸着他的脑袋,说:“谁让我牛~逼?当时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就是觉得自己一定能救出你。”
他依然沉默,手臂一扣,将她按在胸口,他的下巴正好抵着她的头顶,继续轻轻地无声蹭着。尤明许被他这么“蹂躏”得微微笑了,又问:“殷尘死了?”
“嗯。”
“所以……惩罚者组织,彻底被毁掉了。”
“当然。”
尤明许慢慢叹了口气。
“丁雄伟上午还来看过你,跟我说会让你好好养伤休息,半个月后再去上班。”殷逢说,“不知道他现在的话为什么变得这么多。”
尤明许莞尔:“因为他接受你了。老丁只有对着自己人,才会啰嗦。”
殷逢嗤笑一声,听到尤明许耳中,实在欠扁。
不过能放半个月的大假,真是好消息。而且惩罚者已灭,纠缠他们近两年的宿敌从此不存在。颇有种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
尤明许心情越来越轻松,干脆也学他的样子,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殷逢低沉地笑了,再度恢复阴阳怪气:“以后不能再这么冒险了,嗯?”
尤明许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脸上:“这家里谁做主,你可别忘了。更何况现在我还救了你一命,以后鞍前马后、唯命是从,懂不懂?”
他立刻反驳:“我不是也救了你一命?”
尤明许微笑:“那不一样,你的命更值钱。”
两人又低低说了会儿话,尤明许指使殷逢去拉开窗帘,原来正是暮色降临时分,外头笼罩在一片宁静的天色里。又让他开了灯,给自己喂水喝。两人都不想马上叫医生来,急什么,反正死不了。这样的小伤相对于他们之前受过的伤,就跟挠痒痒一样。
等尤明许整个人都被他伺候得舒坦了,两个人就并排挤坐在一张病床上。尤明许的脑袋歪在他怀里。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儿,她问:“要不我们接着去贵州,把没度完的假度完?”
她心中始终有歉疚,从没好好陪过殷逢。反倒是他,无论脑子好坏,都跟头撵不走的驴似的,真真是鞍前马后,跟着她破案。
殷逢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着。
尤明许又用头顶了他一下,他伸手将她搂住,低声问:“去度没度完的假,做没做完的事?”
尤明许默了默,“唔”了一声。
他却说:“可是我连几天都不想等了。阿许,这次干掉惩罚者,谁出力最大?还被冤枉成了通缉犯,差点去坐牢。那你该不该给他奖励?”
他的嗓音不急不徐,却有一丝诱哄味道。哪里像当年的尤英俊,只会直愣愣地喊“我要奖励我要奖励”!
尤明许靠在他怀里,温暖又坚实,她望着窗外那抹暗蓝的天色,城市的灯光林立。她说:“说说看,你要什么奖励。看看我是否给得起。”
他忽然松开她,下了床。尤明许静静看着他,穿着颜色寡淡的病号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脸色苍白,脸上还贴着块纱布,一身药味,没有平时一半的帅。可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在床边单膝跪下,头微微垂着,那俊脸竟有几分难得的薄红。
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蓝色丝绒小盒子,打开,放在了病床上。尤明许不吭声,他也低了一会儿头,才抬起,染着绯色的脸庞上,眼眸清亮如初:
“尤明许,我要得不多。艰难险阻,生死祸福,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有你是天大的事,给我痛苦给我快乐,令我崇拜令我向往。所以我只要一个你。
但是我可以给你很多。我的人,我的钱,我的门徒,还有我的疯狂、懦弱、勇敢和善良,全都给你。换一个人不可以,这世上别的人都不可以。
把戒指戴着,以后的事,就说定了。”。
尤明许擦了把眼泪,拿起那枚戒指,往右手无名指一套,说:“作家就是作家,一套一套,都是编好的词吧?以前就算了,以后敢对别人这样甜言蜜语,照样打断你的腿。”
第347章 结局篇(31)
半年后。
快过年了,正是盛冬时分,湘城极寒。尤明许扶着腰,慢吞吞走下楼。尽管穿得厚,还是能看出腰身比以前臃肿了几分。
由于她多年来在局里横行无忌,如今见到她暂调文职,连走路都这样斯斯文文模样,一群大老爷们儿颇有些不习惯。于是在局里碰到时,都下意识和她离得很远。
于是尤明许如今慢悠悠走到哪里,身边都能自动清出条道,排场更胜当年。
她走到警局门口,涂鸦已早早在那里等了,接她下班。她刚走近,涂鸦就跳下车,替她拉开车门,还伸手挡着上方,厚实的嗓音透出僵硬的温柔:“慢点。”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够了,哪那么容易碰坏?”
涂鸦搓手笑笑。
两人上了车,涂鸦就照例,先向她汇报,殷逢今天一天都干了什么。其实也不是尤明许要求的,不过有几次路上无聊,她问起。结果涂鸦渐渐就养成了这习惯。
更何况向老板娘汇报殷老师一天的动态,他总有种此事很有意义的感觉。
“你去上班后,殷老师睡到10点才起,早上不想吃东西,就去看书。中午吃了饭。下午在书房写稿。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等你回去吃。”
尤明许上了一天班,也挺累的,微阖着眼,听涂鸦唠叨着。末了,她“嗯”了声说:“挺好。”
涂鸦便笑了。
笑完后,又反应过来,得尤明许一句“挺好”,有什么可乐的?他怎么有种老板娘像这个家的慈禧太后,殷老师像个小皇帝的感觉?
不过,他从后视镜里扫了眼尤明许的肚子,殷老师怎么可能是弱者?要知道半年前他刚求婚成功,没几天就让老板娘怀上了。
殷老师果然干什么都很强。
这样无边无际奇奇怪怪想着,没多久,涂鸦就把车开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那几只躺的躺,靠的靠,没个正形,都在沙发上。迎面走来个人,弯腰就向她的肚子靠过去,尤明许眼明手快,一把推开他。
冠军冷笑一声:“都五个多月了,怎么还不让我听胎动?”
尤明许也语气冷然:“又不是你的孩子,闪开。等我哪天有心情了,说不定让你用胎心监测仪听一听。”
一旁的小燕喊道:“我也要听。”
陈枫依然在电脑前忙着工作,闻言抬了抬眼镜,他才没有那么幼稚,还要去听什么胎动!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不过,后来过了一些天,尤明许允许陈枫也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感觉到被人踹了一脚,陈枫的手生生抖了一下。
冠军又问了句:“许梦山呢?我不是叫他来吃饭吗?”他现在和许梦山,莫名其妙地成了不错的朋友。
尤明许答:“他晚上要去相亲,没空。”
不再理这聒噪的几只,上楼。
推门进入书房,就见殷逢坐在电脑后,戴了副防蓝光平光镜,一派斯文沉静模样。她犹豫了一下,刚要退出去,他已听到动静,望向她说:“过来。”
今天的稿子,也写得差不多了。
尤明许走到桌前,就被他抱在怀里。这姿势不太舒服,尤明许挣了挣,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他什么也不说,低头就细细密密在她脸上吻了一阵,又问她今天都干了什么,在警局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不觉,暮色降临,将书房也笼罩在一层柔和的色彩里。
尤明许想起一事,踢掉鞋子,脱了袜子,给他看脚:“肿了,鞋都快穿不进去了,又丑又难受。”
话音未落,她就被他放在椅子上,他蹲了下来,将她的双脚抓在怀里。尤明许老脸一红,想抽回来。他拽着不放,慢慢揉着。
“放手。”她说。
“不放。”他慢慢地说,“我喜欢。”
尤明许脸皮一烫:“你喜欢什么?”
“你身上的什么,我都喜欢。肿了也挺好,白白胖胖软软的,多可爱。”
尤明许干脆一伸手,戳在他的脑门上,他恍若未觉,被戳完接着盯着她的双脚,力道适中地揉着。眉眼专注,仿佛这是什么重要的事。
尤明许看着看着,心头泛起阵阵甜暖滋味。又想,得亏他是个偏执狂,认定了就钻在牛角尖里打死都不愿出来。两个人这才到哪儿呢,今后这漫长的人生,或许这家伙,永远也不会让她失望。
直至天都全黑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
今天石头剪刀布输了的是小燕,像根竹子似地杵在门口,清清嗓子喊道:“殷老师,老板娘,吃饭了。”
过了几秒钟,只有殷逢的声音传来:“我们马上来。”
小燕嘻嘻笑着,下楼去了。
尤明许被殷逢拖着手站起来,他看她一眼,皱了皱眉,低头替她整理衣服。尤明许任他多手多脚地伺候,站着不动,抬眸望去,在他身后,黑色的天空中,有雪花阵阵落下,茫茫如同一点点微光。尤明许目不转睛看着,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抱住他,把脸埋进他怀里,忍不住笑了。
——
许梦山坐在这家餐馆靠江的卡座里,尽管是寒冬,他却觉得这里的空调好热,扯了扯衣领,又灌了一大口茶。
然后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和人家约好的时间,还有15分钟。他到早了。
自从他在惩罚者案件里立功,又成功击毙殷尘,后来连升两级,现在队里的人见了他,谁不叫一声老许?他受丁雄伟和尤明许耳濡目染,在局里越发磨练得深沉稳重。。
不过今天要是有同事小弟来,看到许老大桌下不断晃动的双腿,大概会张大嘴。
第348章 结局篇(32完)
其实许梦山也是没办法,他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别说身边发小、警局大姐们,特别希望给他这大龄优质青年做媒,父母更是眼巴巴望得都快坐不住了。这一回,还是丁雄伟出面,向他父母保的媒,说是个知性清秀还温柔的小学老师,女孩特别重情义懂事,保管他们满意。三座大山迎面压下,许梦山只好来了。
其实哪怕到了现在,要面对这样的事,许梦山面上不显,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还是会有点烦的。
一杯茶很快喝完,他叫来服务员加水。手指正在桌上敲着,他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就在这时,听到邻桌的几个年轻女孩,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许梦山握着添满茶的杯子,却没马上喝,静静看了一会儿,抬头望去。
是好几个陌生的女孩,都只有二十出头年纪,却透着特有的青春洋溢。许梦山望了一会儿,突然间眼眶发热,低头笑了。
那原本躁动的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安抚,渐渐变得宁静,心情突然也好起来。甚至,对于即将见到的那个陌生女孩,有了一丝好奇和期待。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到对面走廊里,有个苗条年轻的身影,正走过来。隔得还有段距离,人来人往,店里热气蒸腾,一时他还看不清那女孩的样貌,却不知怎的,心中那静好的感觉,还在蔓延。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相貌也看得清了,许梦山突然就紧张起来,脸也热了,轻咳两声,站起来,心里居然有些七上八下的。
……
同一个夜晚,云南边境的天空,却下着瓢泼大雨,淋湿了整片郁郁深深的热带雨林。
景平一身迷彩,双手垂落持枪,和几个同事,藏在密林中,无声无息,仿佛几头等待狩猎的猎豹。
没有人说话。
没有一个人说话。
雨水、汗水,沿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极痒,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抓。而这其中,眼神最狠戾阴沉的,莫过于指挥本次行动的景平。
阵阵大雨,不断落下。
那声响,是藏在大雨当中的,如果不仔细倾听,根本听不见。可景平的耳朵,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养出来的,听得一清二楚。他两道浓眉一蹙,比了个手势。几个缉毒警察更如同紧绷的弓,迷彩服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蓄积着力量。
目标出现了。
两个青年,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处境。两人都背着个包,戴着顶毡帽,盯着头,在树林中跋涉。腰间都是鼓囊囊的,藏着枪。
景平此时更加仿如石雕,靠在冷硬潮湿的树干上,斜瞥着他们,一步步走入包围圈。
几乎是在一瞬间,白日昏暗的雨林里,灯光大作,数名警察,如同猛虎般扑了出去。枪声响起。
……
这次的抓捕行动,非常成功。
虽然对方只有两人,却是两个臭名昭著、经验老道的毒贩,这一次因为运货量大,亲自上阵,却没料到,警方早有布置,将两位老餮一锅端了。
雨已经停了,警察们的皮靴在林子里踩来踩去,发出清脆的折叶声。几名警察,押着两名毒贩,往不远处停放的警察走去。两人面如死灰,完全放弃挣扎。只是当走到林子边缘时,其中一人突然扭头,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景平!你今天抓了我们,坏了勃哥的大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被悬赏被追杀吧!妈的……”他的嘴被旁边的警察堵住了。
在场的警察们都望过来,有的望着那名匪徒,有的望着景平,但是没有任何人说话。
景平埋伏了一整个晚上,刚才又亲手追捕抓人,早累坏了,他正靠在一棵大树旁,旁边是几个共生共死很多年的兄弟。他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抽着支烟,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没听到似的,依然是那副极其懒散却又冰冷的模样。他又给兄弟们一人分了支烟,几个人说着后续的安排。
两个毒贩被押进了车里,耳朵也清净了。
景平抬起头,看着雨后渐渐明朗的天色,蔚蓝为底色,白云流动。就在那些树木的高处,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鹰,展翅从天空翱翔而过。
景平也不知怎的,心怀突然变得畅快无比,抬着头,笑了。
……
你看到过天空的鹰吗?
当然看到过。
我们刑警,就像天空中的鹰,只能展翅翱翔。所有的逝去,离别,伤痛,振奋,无畏与悲喜,都是这条路上注定的风景。
哪怕被折去翅膀,断了手足,血泪浸染,也只能坚定地继续往前飞。
这条路上,人人有罪,人人无罪。
欲壑难填,赤子犹在。
那让我陪着你一起飞,好吗?
好。
请看见我的爱和崇拜,遗忘与刻骨铭心。那个人一直是你。换个人不可以,这世上别人都不可以。
只有你。
耀眼如星辰,寒光照我行。
能够打败一切妖魔鬼怪,
带我去往美好善良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