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摇摇头:“如今这种情形,无人愿意接替,若是一切顺遂了,才有可能。”
灵犀为他捏着肩头笑道:“慢慢来吧,虽说他是做官的,也不能逼死我们,马大哥可说得上话?”
仲秋靠在她胸前眯了双眼:“马大哥如今生意都靠着手下几个得力的兄弟,只一心在家陪着卓芸和孩子,卓芸如今又大了肚子,他高兴得孩子似的,我看呀,他如今成了隐士,我也盼着有朝一日能象他那样。”
灵犀手臂圈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笑道:“马大哥打拼多少年了,仲秋还欠火候。”
仲秋扭头亲亲她脸颊:“是啊,如今还是只有何大哥靠得住,其余的还要再教,性情品行也要再看看。”
这时院中传来阆儿的嬉闹声,仲秋笑道:“这小子都过了四岁生辰,也该请个先生认字了。”
灵犀笑道:“玉容就是现成的先生,如今西域文字和语言都会了,汉学别说我了,就连仲秋都不如她。”
仲秋点头说也是,抚着灵犀手说道:“和灵犀说说话,心里松快多了。”
灵犀笑道:“我也就能陪你说说话,帮不上别的。”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盼着能帮上仲秋。
午后卓芸来了,灵犀跟她提起新上任的知州,卓芸笑道:“这算问着了,这位知州大人是软硬不吃的臭脾气,只有一样,惧内,他本是寒门子弟,科举后榜下捉婿,与夫人恩爱和谐,靠着岳家才到如今,在上京,他这惧内可是出了名的。”
灵犀眉眼一弯:“阿弥陀佛,原来这榜下捉婿也有好的。”
卓芸笑道:“那是自然,好的也有很多,肖赞那样硬骨头的少见,这样一来,灵犀可就有了用武之地。”
灵犀瞧着她,卓芸手指点在她额头上:“去拜会知州夫人啊,跟夫人成了闺中知己,知州还敢为难仲秋吗?”
灵犀绞了双手:“原先的知州夫人慈和,我才敢常来常往,这次又不知是何性情,还真有些胆怯,不过为了仲秋,我豁出去了,她还能吃人不成”
卓芸嘻嘻笑道:“就是就是,公主和太后都敢斗,何况一个小小的知州夫人。”
灵犀笑骂道:“又取笑我,先打听一下知州夫人喜好才是。”
卓芸笑道:“早打听过了,夫人啊不爱别的,就爱玉器,尤其是和田玉,若是将玉容身上戴的那块送了她,灵犀肯定心想事成。”
灵犀摇摇头,眼睛一亮说道:“对了,那次在龟兹逗留,仲秋为我压惊,还真送过一个玉牌,我挺喜欢的,后来翊儿总是伸手来抓,有几次勒得脖子疼,我就收起来了,只是不知价值几何,是不是上品。”
灵犀拿出来给卓芸看,卓芸一瞧咂舌道:“乖乖,我看比玉容那个更好,仲秋可真舍得。”
灵犀笑道:“马丰给你的,又有那样差了,真是。”
卓芸笑道:“不敢戴啊,怕婆母看见说我奢靡,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夜里戴着睡觉。”
二人说笑着去了趟荣宝斋,掌柜的笃定对灵犀说道:“绝对价值不菲的上品。”
灵犀这才放心,笑问卓芸怎么知道知州夫人的喜好,卓芸笑道:“马丰说的,马丰说仲秋虽说会赚银子,跟那些官人打交道还有些稚嫩,特意求人在上京打听过的。”
灵犀点点头:“马大哥确实料事如神。”
卓芸得意道:“那是,我家官人,神人一般。而且好学善用,如今床笫间也不粗鲁了,越来越体贴。”
灵犀笑得不行。
第二日一早派了韩婆子去递帖子,知州夫人爽快,当时就让韩婆子拿了回帖。
隔日灵犀一早装扮齐整,依旧是简洁大方,只在细节上求几分精致,带了韩婆子进了府衙后门,跟着前来迎客的丫鬟往客堂而来。
知州夫人听到禀报,笑眯眯迎了出来,夫人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端庄大方,拦住灵犀行礼,牵了灵犀的手笑道:“不必多礼,快进来吧,我初到此处人生地不熟,每日闲得发慌,方大官人的夫人能来看我,我高兴得不得了。”
牵着她手进了前厅坐着叙话,夫人不露痕迹观察灵犀,看她衣饰精致却不奢华,不似一般商贾那样穿金戴银,心里对灵犀添了好感,又听她说起几年前去过上京,折服其繁华,不禁起了思乡之意,拿起帕子拭泪,灵犀就转了话题说起西域之行,夫人听到于阗,转忧为喜:“那儿盛产美玉,我也一直心向往之。”
灵犀从袖筒中拿出那块玉牌,只拿绣帕包着,笑着递了过去:“夫人看看这块可合眼缘?”
夫人接过去瞧了瞧就眯了双眼,递了回来笑道:“此等珍品,我不敢夺娘子所爱。”
灵犀不接,只笑道:“在我眼中,它就是一块玉牌,这一年多束之高阁沾满尘埃,在夫人眼中,它却是珍品,可见它与夫人有缘。”
夫人再三推辞才收了,又听灵犀说起博罗之行,知道她娘家也是官人门第,更对她另眼相看,开口已直呼闺名,笑道:“不想初到平安州,就能碰到灵犀这样投缘的,以后可得常来常往。”
灵犀忙说声好,这时有小丫鬟掀帘进来,低低跟夫人禀报着什么,灵犀忙起身告辞,夫人摆手道,“留下用了饭再走。”又回头吩咐道:“快请进来。”
小丫鬟打起门帘,进来一位秀丽的小娘子,手中牵着一位女童,女童眉目如画,灵犀不禁多看几眼,心里就觉眼熟,却想不起在那儿见过,再看那位娘子,灵犀就是一愣,这不是当年在桐城城门外卖画给她的那位小娘子吗?只是看她神色,好象不记得自己,也不好当着夫人的面叙旧,只笑了笑。
小娘子牵着女童的手福了下去,知州夫人忙扶住了,笑说道:“论理我跟渥丹沾着些亲戚,不用这些虚礼,快坐吧。”
小娘子落落大方坐了下来,客气说道:“我乃肖县令家的邻人,冒昧打扰夫人,请夫人勿怪,上次夫人来访,带来她娘亲做的衣裳,她就一心惦记着,小孩子心性,以为见着夫人就能见着自己娘亲,老闹着前来,跟我哭了好几次,我实在是不忍心。”
夫人唤来丫鬟抱渥丹出去玩耍,灵犀要回避,夫人不让,叹口气对那小娘子说道:“我那次见着渥丹,心里也十分喜爱,可怜孩子有娘跟没娘一样,以后想来就常来,只是她想见她娘,我却帮不上忙。”
作者有话要说:渥丹渥丹,亲们知道是谁咩?

因果

渥丹渥丹,这个名字似乎听过,灵犀琢磨着,又听那位小娘子提起肖县令,心中唬然一惊,再想那女童的眉眼,可不就是跟肖赞小时候一般模样,迟疑着问道:“多嘴问一声小娘子,渥丹可是姓肖?她的父亲,是不是渭城县令肖赞?”
小娘子点头说是,灵犀笑对知州夫人道:“肖赞乃是先父的学生,我们打小认识。”
知州夫人笑道:“原来是故人,既然如此,我也就知无不言了,渥丹的娘亲回到上京后不久,七王妃因病故去,渥丹的娘不知使了怎样的手段,七王爷就迷上她了,娶进门做了续弦,又不知怎样让七王爷相信她和前夫从未同房,自然也不知道她这个女儿,是以,她就算想认也不敢,再说,王府里姬妾众多,她得拿出十二分心思应付。唉,上次我带去的衣裳并不是孩子她娘做的,是魏府的老太君想念曾外孙女儿,知道我要来平安州,托我代她老人家看望一下孩子,我回来后写了书信,孩子倒是挺好,只是没有娘亲,连个继母也没有,祖母又年迈,唉……”
灵犀听着知州夫人的话,她不知七王爷何许人也,只知道魏怡君成了皇亲贵胄,心里不知该叹息还是庆幸,她有她的路要走,只是这肖赞,怎么还未续弦,看一眼那位小娘子笑问道:“敢问小娘子芳名。”
小娘子忙说闺名清沅,灵犀笑问道:“那清沅与肖赞是……”
清沅忙道:“我家离县衙不远,渥丹小时候喜爱我家养的小兔,祖母经常带她去我家玩耍……”
这时渥丹跑了进来,爬上清沅膝盖摇着她手臂问道:“娘,我娘亲在这里吗?我能见到她吗?”
灵犀和夫人瞧向清沅,清沅通红着脸说:“许是跟我熟了,渥丹刚学会说话,见着我就叫娘,我,我也不忍心让孩子难过,就,就胡乱答应着……”
灵犀又问:“敢问小娘子芳龄几何?”
清沅道:“十九。”
知州夫人在旁笑道:“该议亲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灵犀听清沅说着话,心里咬牙骂着肖赞,人家都十九了不嫁人,又任由你家闺女叫娘,你是傻呢?还是笨呢?还是榆木疙瘩一块呢?大家坐着说了会儿话,知州夫人要抱过渥丹安慰,渥丹人虽小,话却听得明白,明白娘亲不在此处,扁扁嘴一头扎进清沅怀中,再不肯露脸。
灵犀看得直心疼,清沅又坐一会儿,起身客气告辞,知州夫人挽留,她只推说家中忙着,知州夫人笑道:“那就派马车送一趟去。”
清沅忙说不用,灵犀笑道:“府衙事多,这马车也就事多,这样,我们家马车闲着,渥丹又是故人之女,还是我来安排相送。”
知州夫人笑道:“知道灵犀不想在我家吃饭,巴不得找个由头,这下可好,由头就来了。”
灵犀笑道:“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以后来得多了,夫人别嫌我烦。”
夫人说不会,携着她手一直送出府门外,灵犀与清沅转过街角,笑说道:“清沅仔细瞧瞧,可认识我?”
清沅摇头,灵犀笑道:“当年清沅在桐城城门外卖画,我拿二百两银子,买清沅三幅展子虔的画作,清沅不记得了?”
清沅又看灵犀几眼,笑道:“娘子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当年多亏娘子救命,祖宅留下来了,靠着余下的首饰和散碎银两,我没事卖些绣品,一直过到现在。”
灵犀笑问:“清沅的哥哥呢?依然好赌?”
清沅摇摇头:“当年我将祖宅赎回来后,他总逼着我再拿银子出来,我走投无路,就找到肖县令,肖县令将哥哥押在牢中一些日子,放出来后让他做了衙役,专门去赌坊走动收取赋税,哥哥旁观者清,瞧见那些赌徒的惨状,慢慢就戒了赌。”
灵犀笑道:“清沅感激肖赞吗?”
清沅点点头,灵犀突然道:“那,清沅喜欢肖赞吗?”
清沅低了头不说话,连脖子都是红的,灵犀就不便再问,吩咐韩婆子让车夫备了马车,送清沅和渥丹回去。
清沅和渥丹回到县衙,来到肖大娘屋中,肖大娘一到秋冬之季,腿部旧疾发作,躺在床上下不了地,肖老爹两年前故去,她再未回过桐城,肖赞雇一位婆子专门看顾着她。
瞧见清沅进来,肖大娘忙招呼她快坐,清沅刚坐下,肖赞气冲冲进来,指指渥丹道:“越来越野了,害我一通好找。”
渥丹瞧着向来慈和的爹爹凶神恶煞的,哇一声就哭了,清沅忙抱了起来,肖赞咬牙道:“清沅将她放下,她如今越来越不听话。”
清沅要放下,渥丹紧紧搂着她脖子不放,肖赞又喝一声,渥丹哭得更加伤心,清沅听了不忍,再瞧肖赞依然横眉立目的,气就上来了,对着肖赞大声道:“你也不问问孩子去了哪里?又为何去?小人儿也有心啊,你怎么不问问她想什么?”
肖赞见到的清沅向来是恭顺柔和,从不大声说话,瞧她带着气,肖赞就有些发愣,清沅将渥丹往他手上一放,气呼呼道:“你自己的孩子,要打要骂随你,我也管不着。”
说着话就往外走,渥丹忙哭喊着,娘别走,娘……
清沅脚下不停,肖赞抱着清沅追了出来,忙说道:“清沅等等,清沅,我不是……”
清沅头也不回走了,留肖赞抱着渥丹站着发愣。
愣了好久回到屋中,对肖大娘笑道:“今日忙完回来就在找渥丹,到处找遍找不到,怕娘亲着急没敢跟娘亲说,刚刚看到她就有些急了,不想惹恼了清沅,原来清沅也有生气的时候。”
肖大娘看着他:“赞儿,这么多年了,那么多姑娘你一个也瞧不上,清沅在你心里……”
肖赞断然道:“不行,娘亲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肖大娘固执道:“你爹走了,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你不成个家,我死也闭不上眼啊。今日既提起了,就得问问你,你心里怎么想清沅的?难道你还忘不了灵犀?清沅比不上她?”
肖赞笑笑:“娘亲,都过了好几年了,不是因为灵犀,清沅是黄花大闺女,虽说她哥哥不争气,也是,怎么能委屈她给我做续弦?”
肖大娘叹口气:“真是两个傻孩子,清沅都十九了,若不是等你早出嫁了,一个黄花大闺女,任由渥丹口口声声叫娘,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
肖赞低了头,好半天抬头道:“娘,我找清沅说说话去。”
沿路走得极慢,不知清沅是否还在生气,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说,在他心中,清沅就象未上绣架的白娟,纤尘不染,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这是头一次来到她家门前,是极讲究的格局,屋前倒座屋后罩房,登上石阶轻叩门环,这几年静如死水的心竟怦怦跳了起来,不一会儿清沅出来开门,瞧见是他,呆愣着半天不动。
肖赞想笑,只是扯一下唇角,有些紧张说道:“清沅,不生气了吧?”
清沅瞧着他,这个看起来一派斯文骨子里钢硬如铁的男子,自从到县衙求助认识他,这些年就跟化雨的春风一样,丝丝缠绕着她,让她沉迷其中,任年华流逝。
肖赞进了一步,清沅退了一步,肖赞跨进门槛,瞧着她道:“打算为清沅说一门亲。”
清沅咬了唇说声不用,肖赞道:“若男方曾娶过亲,上有卧病老母,下有年幼小女,清沅可嫌弃吗?”
清沅低头绞了手中帕子,一下一下都快拧烂了,耳朵都是红的,抬头瞧一眼肖赞,又飞快低下头去,蚊子哼哼一般说道:“若是你,就不嫌弃。”
肖赞笑了,飞快说道:“清沅等着,这就托媒人去。”
说着话蹬蹬蹬走了,清沅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望不见。
远远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来到她面前停住,马上下来一位俊朗的郎君,笑问道:“这位娘子可是清沅?”
清沅点点头,来人说道:“敝人姓方,我家娘子闺名灵犀,与娘子是旧识,今日特来还债。”
说着话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交子钱,清沅吓了一跳,仲秋笑道:“当日那三幅画,换了三千两银子,解了我们夫妇燃眉之急,这是五千两,连本带利还给娘子。”
清沅吓一跳,手足无措得站着:“这么多银子,我不能要。”
仲秋笑道:“娘子,此处人多眼杂,我可能进去说话?”
清沅尚未说话,有人说道:“不行。”
回头看去,肖赞负手站着怒视着他:“看来你如今发达了,就出来拿着银子招摇撞骗,还专门找我肖赞看上的人,这次我可不会饶你。”
仲秋笑道:“清沅是你的人?如此更好办,这银子你替清沅拿着,来龙去脉让清沅跟你解释。”
仲秋将交子钱交在他手上,上马走了。肖赞听清沅简短一说,将交子钱塞进清沅手中,笑说道:“要,为何不要?如今展子虔那三幅画就是值五千两,方仲秋也不会做赔本买卖,五千两对他来说九牛一毛,清沅只管拿着。”
清沅捧着那一沓钱,摇头说道:“穷惯了,看见这么多银子,心里堵得慌。”
肖赞一笑瞧着她道:“不喜欢瞧着这么多银子的话,我们去问问灵犀,当初将画卖到了何处,将画赎回来就是。”
……
作者有话要说:肖赞的姻缘:)

尾声

玉容十三岁的时候,素稽来了平安州,住下再不肯走,过了一年玉容十四,亲事订了下来,谁知定亲后素稽更不肯走,定亲后玉容就再未与他见面,他只能每日在方家后墙外吹奏玉箫,有时候玉容低声唱和几句,偶尔也给他送个香包递个花笺,上面写几句诗词,他就百爪挠心一般,送狐裘送首饰送玉器,都被挡了回来,有一次送一本书进去,隔几日又被送了回来,只是书页上细细写了批语,素稽茅塞顿开,以后没事就去书坊淘书,自己先看了写了心得,然后给玉容,玉容看了就拿不同色的笔写在他的旁边,天文地理朝堂战争市井话本,两人见解多有一致,也有时候起了争执,一本书传递来去,空白处写得满满的,争执不下。
又过一年多,素稽朝思梦想实在难捱,一日灵犀举办蔷薇花会,素稽得信后去求阆儿,阆儿如今六岁,方家大郎派头十足,手摸着下巴想了想,让素稽换了女装,将他领到管家面前:“这位小娘子跟我们家沾些亲戚,今日务必让他进二门伺候。”
管家瞧着素稽陪笑道:“俊俏倒是俊俏,就是个头也太高了,再惊着来客。”
阆儿手中骨扇啪敲在他脑袋上:“笨蛋,个高有个高的好,让她给客人打帘去。”
于是男扮女装的素稽,就在蔷薇花会上打帘,每有客人来,就将竹帘高高挑起,方家上下忙得团团转,没人注意一个打帘的丫鬟,偏生玉容一出现在花厅就瞧见了,心想我们家从来也没有小丫鬟,都是婆子,这人打哪儿来的?
再一看那双蓝眸心中一惊,团扇遮了脸不动声色看着他,一年多不见又长高许多,也健壮许多,看着看着就红了眼圈,想啊,谁说不想,可还不到放肆相思的时候。
想着心思出了会儿神,拿下团扇再一看他一身丫鬟的装扮,低头就噗嗤一笑,素稽呆呆看着,玉容今日刻意装扮过,美得仙子一般,她一出现,满园蔷薇花都失了颜色,瞧着她一颦一笑,怎么也看不够。
客人越来越多,玉容被许多小娘子围在中间,说笑声不断,玉容人缘极好,许多小娘子引她为闺中密友,她也通过这些小娘子的言行,将女儿家的小心思和小算计琢磨个透彻。
灵犀是当家主母,招呼半天客人,想着喝口茶歇歇,茶盏端起来,一眼瞧见了素稽,心中好笑不已,却也不去揭穿,任由他看着玉容,玉容也趁他不备偷看着他。
花宴散了自然要招过管家来问问,管家小心说道:“是大郎吩咐的。”
灵犀抚了额头,夜里待仲秋回来,当着他面对阆儿道:“你也太不知事了,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还对管家发号施令,谁允许你插手后宅的事了?”
阆儿一板一眼回禀:“娘亲,我好好读书了,不信?我把今日学的背诵给娘亲。”
果真流利背诵一整篇《梁惠王》,一字不差,仲秋就笑,阆儿背诵完又道:“还有,我是家中大郎,我的吩咐,管家不能不听,不听就让他丢饭碗。”
灵犀气道:“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我问你,你今日是不是嘲笑辛家的小女儿长得丑?”
阆儿道:“明明就是丑,还不让人说,还没马蕙好看呢,比渥丹妹妹,那就是云泥之别。”
灵犀气得去找板子,阆儿道:“娘亲也别找板子了,越打我越不会听,我不服啊。”
仲秋哈哈笑了起来,灵犀指着阆儿咬牙道:“好,我正舍不得翊儿,待你姑姑成亲后,就将你送到博罗,你改姓叶,以后跟着你两位舅舅。”
阆儿欢呼起来:“好啊好啊,我也想舅舅们了,去了博罗,没人天天在耳边唠叨了,娘,不如这几日就送我去吧,我迫不及待。”
灵犀气得够呛,连说这个白眼狼,仲秋也板了脸训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阆儿快给你娘赔罪。”
阆儿过来告了罪,灵犀摆手道:“去吧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阆儿出了屋门,仲秋抚着她手安慰道:“行了,何必生那么大气,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吗?”
灵犀还是不悦,仲秋过去抱住她道:“听说今日花宴挺热闹的?”
灵犀嗯一声,仲秋捏捏她腮:“行啊,如今也巧与周旋长袖善舞了。”
灵犀噘嘴道:“还不是为了给你长脸,你以为我愿意呢。”
仲秋就笑:“我都知道,今年就卸了这帮首之职,带全家出游去,出游回来,再舍不得,也得将翊儿送走了。”
灵犀叹口气:“你啊,在玉容的亲事上也别固执了,两个孩子苦苦相思,怪可怜的,择日成亲吧。”
仲秋笑道:“听听玉容的想法再说。”
二人正商量着,玉容进来了,坐下笑说道:“二哥二嫂,成亲也不用非得等到十六,选个日子,今年成亲吧。”
仲秋点头说了声好,感慨说道:“转眼间小丫头就长大了,都要成亲了。”
灵犀笑道:“是啊,头一次见也就阆儿这么大,我总叫玉容小苹果,我怕打雷,她就小大人一般陪着我。”
他们两个自顾感慨,不期然玉容噗通一声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流泪道:“此生若不是二哥二嫂,我就是个围着灶台伺候人的庶女,没有二哥二嫂,就没有我的今日。”
灵犀忙扶起她来笑道:“说什么傻话,应该我说感谢才是,我跟你二哥刚成亲的时候,许多时候都是玉容在中间调和,想起来我那时候还不如玉容懂事,玉容打小聪慧,能有今日都是自己用心。”
仲秋在旁道:“成亲不过是玉容一生的开始,二哥不求别的,只盼着玉容日后,好好的。”
好好的,三个字包含千言万语,玉容又落下泪来。
正感慨的时候,翊儿进来了,红着眼圈说道:“爹,娘,我心甘情愿去博罗,千万别让大哥去。”
原来阆儿出了爹娘屋门,就找翊儿去了,跟翊儿哭天抹泪说:“翊翊,爹娘要送你去博罗,哥哥不舍得啊,你才三岁,怎么能离得了爹娘,哥哥想来想去,还是哥哥替翊翊去吧,想到要和翊翊分离,哥哥十分伤心,呜呜呜……”
阆儿哭了一通,又摸着翊儿的头,给他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然后翊儿就红着眼圈来找爹娘了。
玉容也顾不得哭了,起身找到阆儿将他训斥一通,因是玉容给阆儿启蒙,阆儿向来怕她,规规矩矩认了错,玉容让他连夜写那儿错了,阆儿连夜写了满满三张纸,让姑父男扮女装进了内宅,此是一也,故意惹娘亲生气,此是二也,欺骗弟弟意图以退为进,此是三也,玉容罚他站在庭院中大声念了三遍,翊儿听到哥哥是骗他的,气得脸都红了。
罚过阆儿,玉容叫来二人道:“你们两个都喜欢素稽,是吧?”
二人用力点头,玉容笑道:“我有一桩喜事,本来是让阆儿去告知素稽,阆儿犯了错,将这个机会给翊儿。”
阆儿眼巴巴看着翊儿拿着花笺走了,噘嘴道:“姑父肯定要带他打猎去,哼……”
玉容瞧着他:“这下知错了?”
阆儿点点头,玉容扬扬手中几张纸,问道:“这个呢?”
阆儿老实答道:“这个是为了敷衍姑姑。”
玉容又问:“刚刚念的时候呢?”
阆儿低头道:“也是敷衍。”
玉容嗯一声:“去吧,今日背诵《公孙丑》,必须全文背完,一个字不许错。”
阆儿乖乖去了。
灵犀隔窗瞧着,心中赞叹玉容厉害,估计日后做了王后,也是个厉害的。
素稽喜从天降,连夜让人回龟兹报喜,成亲前夕桂莲找到灵犀,笑说道:“我就不跟着玉容走了,灵犀不用想着为我安排。”
灵犀不解看着她:“桂莲想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这一日。”
桂莲笑道:“玉容能和素稽好好的就行了,我去了,旁人难免会笑话玉容有个做妾的娘,我只盼着,人家知道她是平安州首富方仲秋的妹子,不想让人知道她有我这样的娘。”
灵犀笑道:“玉容聪明懂事,断不会愿意。”
桂莲笑道:“这些话我只跟灵犀说,玉容那里,我就说她爹年纪大了,我放不下她爹。”
灵犀感概不已,如月年前产下一子,方家如今是如月掌家,如月持家井井有条,但在灵犀眼里,未免太精明算计了些,对方老爹孝敬有加,对刘金锭表面客气,对陈守贞和桂莲,背着人的时候就有些刻薄,桂莲在方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们自顾商量,谁知玉容早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带着娘亲到龟兹去,桂莲说我舍不下你爹,玉容就搂着她脖子笑:“行了,我知道娘心里那些主意,娘这一辈子,忍辱负重受尽委屈,还算计过二嫂,险些铸下大错,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我吗?我早就跟素稽说好了,娘一定要跟着我们,到了龟兹,谁敢欺负我娘,得看我方玉容答不答应。”
仲秋没去龟兹送嫁,让春生去了,夜里对灵犀说道:“就怕去了舍不得回来,放心不下呀,唉,总盼着灵犀生个女儿,这会儿想想,将来也得这样嫁出去,还是算了,儿子挺好,一辈子都留在爹娘跟前。”
灵犀看他伤感,也红了眼圈:“别人家的儿子是能一辈子留在家中,可翊儿呢?”
二人相拥在一起都有些难过,这几年日子过得顺遂,一直都是甜的,今日又尝到苦涩,不由话起当年,说着说着纠缠在一起,二人如今床笫间已是十二分默契,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意会,交缠着时而激烈时而缠绵,由着星月低垂,直到两相尽兴方睡了过去。
第二日给青山去信,言说不日将翊儿送到博罗,月余后收到青山回信,他于日前捡到一名弃婴,他视如亲生十分喜爱,又说这些年日子平淡满足,渐渐就想开了,不想让翊儿和亲生父母分离,只嘱咐他们好生教养,盼着孩子们将来都能登科及第光耀门楣。
仲秋想法却又不同,只说因材施教,不用逼着孩子们都入仕。
一年后灵犀生下女儿瑶光,瑶光一岁生辰抓周抓的算盘,三岁就总在账房缠着何超,五岁就拨弄得一手好珠算,仲秋每每瞧着女儿,再不提因材施教之说。
三个孩子长大后,阆儿和翊儿都科举高中,进入官人世界,惟独瑶光,最喜抛头露面去店铺里指点生意。
仲秋总是忧心,这样泼辣大胆的女儿,能嫁出去吗?又跟灵犀说:“要不让玉容在龟兹代为物色,西域民风开放,瑶光也只能去那儿了。”
灵犀就瞧着他笑,仲秋自己说一会儿又摇头说不行,舍不得啊,最好在平安州,就隔着几条街物色人家,想了就能看着,说到底,他最疼自己的小棉袄,虽说这个小棉袄还不如翊儿乖巧贴心。
灵犀瞧他忧心,就逗他说:“想来想去,瑶光不象你我,这泼辣大胆的样子,可不象极了母亲。”
仲秋就说灵犀一派胡言,灵犀反驳道:“才不是一派胡言,仲秋瞧瞧大哥家的桃夭,从七岁就跟如月斗法,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自己的傻娘,如月背地里提起桃夭就咬牙,真的面对她的时候,又有些怕。”
仲秋笑道:“说起桃夭,我喜欢这丫头,有了她,如月才知收敛,如月有时候比大嫂还可怕,大嫂是明着欺负人,她却总在暗地里使些手段。”
灵犀笑道:“原来仲秋心里都有数。”
仲秋点头:“自然了,方家实际的当家人一直是我,我不盯着行吗?有些事说也没用,心里明白就行,反正如月也就那些小精明小算计,翻不了天。”
灵犀叹口气:“还一直自以为是瞒着你,这人心不足蛇吞象,春生可知道吗?”
仲秋摇头:“春生太忙了,如月在他面前又刻意柔顺,如今家里孩子们都大了,我嘱咐过,让智儿和桃夭盯着如月,别让春生知道,免得徒生事端。”
又过两年,方老爹和李金锭先后辞世,守孝三年后仲秋与冬生春生说起分家,兄弟三人抱头痛哭一场,最终还是分了。
如月得知后只问春生一句,春生虎着脸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该问的别问,二哥能让我们吃亏吗?都是二哥自己吃亏。”
如月气闷了些日子,带着儿女跟着春生搬到桐城去居住,冬生守着方家旧宅和田产还有傻妻度日,儿女又争气,日子过得分外满足。
灵犀自然不会过问分家之事,不想仲秋坐下来,跟她一五一十说得分外清楚明白,说完笑看着灵犀:“觉得如何?”
灵犀笑说:“仲秋做事向来周全,我觉得甚好。”
仲秋就抱住她笑:“不觉得吃亏?”
灵犀靠在他怀中:“跟仲秋这些年早悟出来了,这家产是靠勤奋谨守赚来的,不是争来的,争来争去只能争得一时。”
二人相拥而笑的时候,门外有人大声笑道:“哎呀,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
二人忙分开来,卓芸进门坐下笑道:“我是来为我们家马旻提亲的。”
灵犀一愣,仲秋不客气道:“不行,马旻大我们家瑶光八岁。”
卓芸嗤道:“马丰不就大我八岁,我们不也过得很好?就你们家瑶光泼辣疯野,平安州无人不知,除了我们家马旻,哪个敢娶?”
仲秋就沉了脸,赶卓芸出去,卓芸端坐着稳如泰山:“我才不走,就说我们家马旻,虽说在外名声不怎么好,招蜂惹蝶的,可你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们心里有数,你们家两个儿子都在外做官,日后谁孝敬你们?若马旻做了你们家女婿,肯定比儿子还孝顺。再说了,瑶光能摊上我这样的婆母,那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仲秋说声不行站起身,瞧着卓芸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卓芸摆摆手:“你走就你走,还怕你不成?我跟灵犀说,只要灵犀愿意了,你敢不听灵犀的吗?”
灵犀忙给她使个眼色,仲秋已气呼呼出去了,灵犀急得埋怨卓芸道:“你糊涂了,你这话一说,这门亲事可就不成了。”
卓芸拊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愿意。”
灵犀笑道:“不是我愿意,前几日正好问过瑶光,想嫁什么样的夫婿,那丫头说,旻哥哥那样的,敢作敢当顶天立地,不过卓芸啊,你们家旻儿,可是太放纵了些。”
卓芸叹口气:“所以娶个厉害的娘子管着,他就老实了,他从七八岁开始,瞧见小姑娘就抱着亲,就没亲过抱过瑶光,不是怕瑶光是什么?”
灵犀笑道:“行了,咱们也别瞎猜,你给马旻透个话,成不成就看他的能耐,只有瑶光点头了,仲秋才能松口,你又不是不知道,仲秋如今越发象个孩子,总跟我作对。”
卓芸笑道:“作对好啊,你就说你不愿意,他不就愿意了?”
二人嘻嘻哈哈笑起来,依稀还是闺中小女儿时候。
夜里夫妻恩爱一回,灵犀趁仲秋高兴,笑问道:“这些年怎么总跟我作对?”
仲秋有些委屈道:“你总围着三个孩子转,我不跟你作对,你根本就想不起搭理我。”
灵犀摸着他脸笑道:“老夫老妻的,还得我跟你海誓山盟不成?”
仲秋脸在她掌心蹭了蹭:“这几年清闲,有时候就为了跟灵犀逗逗趣。”
说着话下床从箱笼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张纸,灵犀拿起来一看,正是她在于阗写的那张,仲秋笑道:“这就是灵犀对我的海誓山盟,我一直收着呢。”
灵犀笑道:“我也给仲秋看样东西。”
也从箱笼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正是拜堂后剪下二人头发,编在一起的同心结,系结的红绳已经有些褪色,二人的黑发缠绕在一起,早分不清谁是谁的。
执手相视而笑,多少的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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