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太妃抬眸看向康乐与安平,想起礼和睿,皇后待皇上的弟妹这样好,有了皇后,这几个孩子方如此安乐,宫中方如此太平,与先帝时的后宫有天壤之别,先帝在时,虽有睿的陪伴,却觉得是牢笼,时时刻刻想要逃离,如今倒隔三差五进宫去瞧瞧,就喜爱那份祥和安宁。
傍晚的时候,睿送两位妹妹回宫后,来到福宁殿给皇上请安,皇上正抱着茶枕准备往树屋而去,瞧见睿一愣:“怎么鼻青脸肿的?”
睿摇头苦笑:“别提了,晚膳时多喝几盅,听康乐与安平说二嫂跟二哥置气,大门紧闭,两位妹妹说是有个叫做玉瑶的姑子狐媚二哥,我听不下去,给二嫂鸣不平,母妃操起鸡毛掸子照头就打,我也不敢躲,从小立下的规矩,母妃一边打一边骂,说我背后议论二哥二嫂闺房私事,让我进宫来当面问问二哥,可是要纳妃吗?”
皇上没接他的话,看着他脸道,“本来就黑,不好看,怎么打脸呢?”说着话拿出一个瓷盒,“你二嫂配的药膏,抹了不留疤痕。”睿脸凑过来,“二哥给抹。”皇上放下茶枕为他涂抹,涂抹一下睿就嘶一声,皇上笑道,“蕙太妃果真将门虎女。”睿愤愤道,“从小就总揍我,在宫中那会儿怕人瞧见,从不打脸,我有一次说,礼从不挨打,母妃说了,你跟礼一样吗?礼在娘胎里就安静,你呢,在肚子里就对我拳打脚踢,总是深夜扰醒我,生你的时候倒顺利,没怎么使劲就出来了,你说你有多淘气,淘气就该狠揍,每次都这几句,耳朵都起茧子了。”
皇上手顿住若有所思,唤一声铭恩道,“传召刘尚宫。”睿的脸又挨过来,皇上接着给他涂抹,睿嘶声着问,“二哥,如今这宫中多好,女人多是非多。”皇上手下加重,“胡乱猜测,就你二嫂一个,二哥已经住树上了,再多几个,该住天上去了。”
睿哈哈大笑,“这就好这就好,二哥只要二嫂一个就好,实话告诉二哥,是母妃与我演的苦肉计,就为了进宫来问二哥一句话,回去好给母妃交待。”皇上拇指食指紧扣,弹在他脑门上,“长脑子了吗?一句话把你母妃出卖了,不过她肯为皇后煞费苦心,过了年给你晋亲王。”
兄弟二人说着话,玉瑶提着食盒袅袅婷婷进来,笑说道,“今日过年,给皇上煮了些参汤……”睿笑道,“二哥最讨厌喝参汤了。”玉瑶一愣,睿过来端起瓷钵仰脖子喝个精光,笑说不错,看着玉瑶笑道,“二哥既对她无意,将她给三哥吧,三哥喜爱年纪大的。”
玉瑶脸上笑容消失,委屈看向皇上,皇上没说话,门外刘尚宫求见,皇上忙说声快请,睿笑对玉瑶道,“二哥与刘尚宫有要事相商,你别在这儿杵着了,走吧。”玉瑶唤一声皇上,皇上温和笑道,“朕确实有要事询问刘尚宫,玉瑶先回吧。”
玉瑶出了殿门,睿追了过来,笑眯眯说道:“玉瑶姑娘,我不管你是何来头,不许打我二哥的主意,我二哥只能是我二嫂的。你别送汤送饭的,耍这些小心机,你若是执迷不悟呢,听说你怕猫?”
玉瑶顿住脚步,他如何知道?睿笑道:“猫若抓伤脸,可是无药可医。”玉瑶咬牙说你敢,睿两手抱胸,“我是不敢,可架不住有野猫闯入梅林伤人。”玉瑶啐了一声,“懒得理你。”脚步匆匆而走,睿疾步追上,“这宫里,除二哥待你客气,别的人没人喜欢你,你趁早离开吧,省得日后被赶出去,脸都没地方搁。”
玉瑶紧咬了唇,皇后闭门不出与皇上闹别扭,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她摸摸自己的脸,不过是孩子气的话,有什么好怕,我也不要你们喜欢,只要皇上喜欢。
夜里出了梅花庵,行经后苑,往福宁殿而来,皇上如今需要人陪伴,就若那日午膳时,虽没对自己说有何为难的事,毕竟愿意让自己作陪。
谁知福宁殿灯火漆黑,问了小黄门皇上何在,摇头说不知去往何处。玉瑶怏怏而回,迎面碰上巡夜的内寺所卫,今夜是内寺所监亲自带队,对她好一番盘问,跟着她进了梅花庵问过妙严师太,毫不客气训斥道,“此处是皇宫,不是你们出家的山野之地,来了宫中就要守宫中的规矩,夜里出来闲逛,岂是出家人所为?”临行前指着脑袋对妙严师太比划一下,“是不是脑子有些不清楚?”
内寺所监走后,妙严师太不禁埋怨几句,“玉瑶姑娘是跟着贫尼进宫的,求求玉瑶姑娘,贫尼在宫中这几日,你就安分些。”背地里对别的弟子埋怨,“当初骗着我跟进宫,可是太有心机了,知道她是玉瑾的侄女,初始还觉亲切,可这些日子所为,除了模样相似,这行事做派可是不同,玉瑾落落大方不染尘烟,她呢,一心想着勾引皇上,瞧不出来帝后情深吗?”那弟子道,“帝后情深又如何?她进宫怎么也得封妃吧?就为了这份风光,她也得豁出去。”
玉瑶气得掉了一夜的眼泪,我对皇帝哥哥一片真心,你们偏说是勾引,倒要让你们瞧瞧,谁才是真的爱皇上。
安分了三日,初五夜里忍不住思念,又出了梅花庵,绕过梅林,就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散发赤足,身上只着了中衣,两眼发直姿势僵硬,一步一步缓慢走着,从她身旁经过。上弦月只是细细弯弯的一缕,宫灯又昏暗,照得人脸色发青,十分可怕。
竟然是皇上,玉瑶吓得跌坐在地,铭恩过来扶她一下,玉瑶指指前面,上下牙打着磕,“皇上这是怎么了?”铭恩摇头,“犯了梦游之症。”
梦游?玉瑶瞧着皇上僵直的背影,想想刚刚鬼魅一般的模样,听祖母提起他梦游的时候,心中只觉爱怜,今夜亲眼瞧见,才知梦游的人这样可怖。
呆怔中,不防皇上突然转身,来到她身旁一棵树下踯躅绕圈,绕着圈突然朝她伸出手掌,手臂僵硬,再看眼神,半敛着眼眸,仿佛是睁着眼睛在睡觉,玉瑶哇的一声,转身奔入梅林,惊慌的老鼠一般,抱着头直窜入梅花庵。
皇上半晌缩回手,继续往前,铭恩忙忙跟上,前几日住树屋,一直睡得安稳,因明日要恢复早朝,今夜宿在福宁殿,就寝前还好好的,夜半突然起身,铭恩紧盯着前方一直在猜想,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又一想那玉瑶,想方设法要靠近皇上,今夜里皇上就在她面前,朝着她伸出手,她竟然给吓跑了,当初皇后殿下怎么做的?毫不犹豫走向皇上,手指点在他掌心,温柔牵着皇上的手缓慢前行。
想到此处不由大惊,皇上这是真的犯了梦游,皇上刚刚伸出手是在寻找皇后殿下的手。
皇上竟然真的梦游了?皇上如何做到的?铭恩十分好奇,好奇之余又想,就算是真的,皇后殿下可会管吗?

第139章

君婼伸出葱管一般的手指,摸摸摘星缝的小衣小帽,又摸摸郑尚宫做的小鞋袜,感叹道:“手真巧啊,虎头鞋上这小老虎又威风又可爱。”
摘星将手中活计递了过来,“公主亲手缝一件嘛。”君婼摇头,“我怕扎破手指,十指连心,疼死了。”摘星就笑,郑尚宫在旁道,“皇后殿下怎知是龙凤双胞?太医说的?”
君婼咬一下唇,手伸进袖筒摩挲着一对石雕,他认定了是,是与不是,就先准备着。君婼沉吟着说道,“我做了胎梦,梦到一只老虎在奔跑,天上挂着双彩虹。”郑尚宫笑道,“老虎是儿子,双彩虹是美丽的女儿,皇后殿下这胎梦可是吉兆。”
君婼翘了唇角,摘星瞥向她,好些日子没笑了,除夕之夜看烟火也只是睡梦中笑了笑。歪头看着君婼:“俊武说大皇子不放心公主,已在赴东都的路上。”
君婼低头不语,大哥来了,大概会劝说她与皇上和好,她也想着他,也牵挂他,可是因他,世晟那样悲惨得去了,昆弥川旁朗月清风的少年,到头来只是一把焦土,他去的时候可恐惧吗?可后悔吗?可怨恨吗?还有采月,冰雪聪明的采月,竟因此疯癫,每想到这些,君婼觉得,再不想看见他。
摘星看君婼沉默,知道她又想起世晟公子,想起采月,停下手中针线,好一阵心酸,半晌吸吸鼻子抬起头笑对郑尚宫道,“除夕那夜的烟火当真好看,放了一夜,这宫里宫外都过足了瘾。”郑尚宫笑说,“是啊,两位长公主一宵没睡,也不怕冷,在凝晖阁廊下看了一夜。”
君婼突然说话了,“摘星,其实我最喜爱放烟火,看烟火倒是其次,另外,我过年必要放炮仗,今年没放成,是因为谁?”说着话站起身,“我困倦了,回屋歇会儿去。”
身后摘星一吐舌头,郑尚宫摇头,低声道,“勿要心急,且慢慢磨。”
低低说着话,就听外面门被擂得山响,芳芸匆匆走了进来说道:“是铭都知,说有火烧眉毛的事,求见皇后殿下。”摘星放下手中活计,“火烧屁股也不行啊,我去见铭都知吧。”
君婼躺在床上发呆,今日初六,又得早朝,听摘星说,他连住四夜树屋,可冻着了吗?可染了风寒?又一想,他再冷,能有世晟火焚之苦吗?抛开杂念昏昏欲睡的时候,摘星进来了,进门就嚷:“公主,大事不好了,皇上又犯了梦游。”
君婼惊得坐起身,摘星狐疑道,“难不成又是装的?”君婼摇头,“装过一次被我识破,以他的性子,不会再有一次,这次,是真的犯了。”摘星吓一跳,“那,那公主管管吧。”
君婼又躺了回去,“本来已经好了,他想方设法又犯了,我去管他,又遂了他的意,吩咐铭恩,为他熏香就是。”
摘星去了,过一会儿回来一瞧,君婼睡得正香,摘星不由叹气,铭都知急得嗓子都哑了,嘴上起了水泡,自己听着也为皇上着急,梦游睡不好,第二日还要早朝,回到福宁殿批阅不完的奏折,皇上累自不用说,最可怕的,若是皇上梦游之事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就会在朝堂上加以利用,大做文章,在殷朝,梦游被视为邪魔附身,一个邪魔附身的人,能做皇帝吗?
摘星在脚踏上坐了,盯着君婼,只待君婼眼皮一动,就忙忙说道:“仔细问了铭都知,香熏着呢,就寝的时候茶枕也靠着,似乎不管用。之前皇上召见过刘尚宫,详细问了孩子在娘胎里的情形,刘尚宫走后,皇上自言自语,朕一直以为,孩子在娘胎里只不过是个肉球,生下来那一刻才称之为人。原来受孕那一刻起,就有了脾气秉性,随着一点点长大,能听到人言,能拳打脚踢与肚子外面的人玩耍,皇后若不理朕,朕岂不是就错过了?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朕没摸过,没与他玩耍,没跟他说话,长大会不会象朕一样……”
君婼两手捂了眼,眼圈已是红了,心拧在一起,这个傻瓜,原来是因为孩子,他小时候没人疼爱,生怕自己的孩子受苦,就连在娘胎里,也想一心呵护着。原以为他不懂这些,不会因这个让他烦恼,他只安心等到孩子生下来就是,孩子生下来第一眼一定要让他看,可没想到他会去问刘尚宫,想来是知道后一时执拗,有了心魔,夜里才会旧病复发。
君婼闭了眼冷静一会儿,对摘星道:“摘星,待到身孕满四个月,孩子会胎动,到时候一定与皇上相见。只是这话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几个月,我只想安静悼念世晟,是我欠着他的,虽说百日远远不够,我只能做到这些,对世晟略尽我的心。还有采月,先前已给大哥去信,该是带着一起来了东都。”
摘星点头,君婼摆摆手:“告诉铭恩,侍奉好皇上,皇上梦游的时候,让他跟好了,若有任何意外,唯他是问。”
从沉香阁回福宁殿的路上,迎面碰见玉瑶,铭恩见了礼,玉瑶客气问道,“请问铭都知,皇上可好些吗?”
铭恩客气笑道:“好些了,今日年后头一次早朝,皇上忙着呢,说是在垂拱殿议事,午时紫宸殿大宴群臣,夜里方归。”
玉瑶有些失望,昨夜里受了惊吓,回去抖了半夜,凌晨时分醒过神来,分明是与皇帝哥哥亲近的好机会,自己怎么就放过了?今日想着去问候,谁想一日不在,回转的路上,盼着皇上夜里再梦游,自己就在梅林中等候。
夜里依然是那个时辰来到梅林,手脚被冻得发僵没见人影,凌晨方归。
铭恩有了意外发现,若是皇上忙碌,没有闲暇召见方太医,问起皇后殿下身孕,夜里就不会犯病,连续三日,皇上早出晚归,夜里批阅奏折,三更就寝四更叫起,虽说只睡一个时辰,却分外安稳。
初九这日皇上闲些,晚膳时召见方太医,方太医说皇后身子很好,皇上忙问道,“朕猜测是双胎,方大人觉得呢?”方太医摇头,“皇上恕臣才疏学浅,诊不出是否双胎。”
方太医走后,皇上提笔作一副画,又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画好后瞧着直笑,笑一会儿吩咐铭恩挂在寝室床头,铭恩心想娘啊,今夜又得梦游。
果不其然,夜半时铭恩候在廊下,皇上赤着脚悄无声息出来,过丹樨下丹陛阶,寻着每次梦游的线路缓慢踱步而行,铭恩抱着鹤氅跟在身后,不敢惊动。
经过梅林时玉瑶悄无声息出来,朝着皇上伸出手,试试探探间,皇上已径直走过,又如那夜一般走过去绕回来,又朝着玉瑶伸出手,玉瑶含羞带怯将手搭在皇上掌心,皇上没有象她期待那样握住她手,而是突然甩开,转身径直前行。
皇上甩的力气很大,玉瑶被甩得一个趔趄,靠在道旁一棵树干上,看一眼身旁的铭恩,只觉羞耻无比,自己主动伸出手,皇上却没有回应,折回来时,将手给他,他却嫌弃一般甩开了,虽说他是在梦里,还是让自己心如刀割。
铭恩讪笑一下,忙忙朝皇上跟去,突然瞧见皇后带人迎面而来,裹了银白的狐裘,美若月下仙子。铭恩心中一喜,为皇上高兴,皇后终是不忍心皇上受苦。
谁知皇后径直越过皇上身旁,朝玉瑶而来,看一眼铭恩道,“追上去服侍皇上。”铭恩拔脚就走,皇后看着玉瑶,“你为何还在宫中?玉和还未到东都?”
玉瑶打起十二分精神,直起身子一笑:“我自然还在,就算哥哥来,我也不会跟他走。”
君婼瞧着她,“你的意思,你就赖在宫中了?”玉瑶气红了脸,“皇帝哥哥邀我留下的,皇后如今闭门不出,皇帝哥哥独自孤单。”
“孤单也用不着你。”君婼盯着她,突回头唤一声摘星,“明日送她出宫,让她到睿王府暂住些日子,待玉和来了,带她到湘州去,着玉和的夫人教导管束。”
玉瑶一愣,也顾不上客气,指指君婼道,“你,你仗着皇帝哥哥宠爱,胡作非为。”君婼一笑,“玉瑶,这儿是我家,我说了算,你觊觎皇上,我却待你客气,只因皇上从小没有亲人关爱,没见过亲生母亲,而你肖似玉瑾,你若安心做皇上的表妹,自可青云直上,殷朝的青年才俊由着你去挑,可你偏偏不安分,竟肖想皇上。那日我命你禁足梅花庵,你却跑去福宁殿勾着皇上饮酒,还有今夜,你也是在梦游?你可知道不遵懿旨的后果?郑尚宫……”
郑尚宫在旁道,“杖笞臀二十下。”摘星补充道,“扒掉裙子裤子光着行刑,还得有人围观。”
玉瑶愣了愣,皇后向来客气,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突挺身道,“那就行刑吧。”君婼一笑,“打了你,皇上跟我置气,你想得美。睿王尚武脾气火爆,你小心些,你若与睿王起了冲突,一个是嫡亲的弟弟,一个是表妹,我倒想瞧瞧,皇上会向着谁。”
玉瑶还要说话,皇后已转身,带着人渐行渐远。
摘星低声问道,“公主不留情面,皇上若生气……”君婼哼一声,“若是平常,我这样对玉瑶,皇上必然要跟我置气的,是以,我一直对她留着情面。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瞧着玉瑶受委屈,毕竟,我没将玉瑶杀了剐了,更没将她烧死。”
摘星又问,“公主本要去福宁殿瞧瞧,怎么不去了?”君婼摇头,“皇上很好,自不必去。”摘星忙道,“多冷啊,赤着脚衣衫单薄的。”君婼咬一下唇,“皇上不怕冷,以前数九寒天都冷水沐浴。”
摘星还要说话,君婼说声闭嘴。一行人静默回到沉香阁,君婼抱膝坐在床上,听到皇上又犯梦游,终是忍不住要去瞧瞧,刚刚从他身旁走过,没敢正眼瞧他,生怕瞧他一眼,就会走过去,手指点着他的掌心,让他跟自己走,生怕牵住他手,就会带他回沉香阁,再不忍心将他拒之门外。
虽没有正眼看他,却嗅到他清冷的气息,梦游中的他经过自己身旁竟停了一下,难道他依然能在梦中辨识自己的体香吗?君婼愣愣想着,因心疼皇上无处发泄,一转眼瞧见了玉瑶,便冲过去发作一番,皇上生气与否我看不见,也不用去管,这玉瑶虽说没资格成为我心头的刺,却也是眼睛里的沙子,她出宫去,我落得清净。

第140章

次日一大早,不到五更天,皇上沐浴更衣,翘着唇笑,昨夜梦到君婼了,醒来时鼻端尚留着她独有的香气,回头瞧一眼挂着的画,吩咐一声铭恩:“给皇后送去吧。”
半晌无人应答,往门口踱了几步,听到铭恩的声音,“玉瑶姑娘,皇上正更衣准备早朝,这会儿无暇见玉瑶姑娘。”就听玉瑶道,“我真有十分要紧的事求见皇上,铭都知若不肯为我通传,我就在这儿等,皇上早朝总要经过此处吧。”
铭恩压低声音相劝,玉瑶执拗不走。皇上换好衣衫,吩咐道:“铭恩,让玉瑶进来。”
玉瑶今日换下了水田衣,是初见时的装饰,竹青交领比肩小衫,白色襦裙,腰间系兰色宫涤,因衣着单薄,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进门唤一声皇帝哥哥,幽幽看了过来。
头一次瞧见皇上穿朝服,深衣青裳脚蹬镶金乌舄,高高在上尊贵难以言说,玉瑶心头一慌,低下头去,皇上温和问道:“玉瑶有何急事?”
玉瑶鼓起勇气,抬起头问道:“玉瑶想问,皇帝哥哥可爱着皇后吗?有多爱?”
皇上皱一下眉头,这就是玉瑶的急事?玉瑶急切道,“求皇帝哥哥回答。”
皇上毫不迟疑:“若没有君婼,朕活不下去。”
玉瑶一惊,竟是如此深情?大着胆子说道:“可我瞧着,皇后并不爱皇帝哥哥,她只是仗着美貌,迷惑皇帝哥哥。”
皇上一声轻笑:“若如玉瑶所说,朕心甘情愿为她所惑。朕也相信,皇后深爱着朕,与朕对她一样。”
“可是。”玉瑶执拗道,“既深爱,为何会紧闭大门疏远着皇帝哥哥,若传出去,岂不是让皇帝哥哥为天下耻笑?”
皇上又是一笑:“于国来说,朕是皇上君婼是皇后,高高在上的身份,于家来说,我们两个不过是寻常夫妻,寻常夫妻哪有不打架斗嘴的?若舅父舅母,玉和与表嫂,应该也有争吵的时候。”
玉瑶绞着手沉默,皇上站起身:“早朝时辰已到……”
玉瑶突然说声等等,站起身瞧着皇上:“江陵一见,玉瑶钟情于皇帝哥哥,玉瑶的钟情,与皇帝哥哥身份无关,只因皇帝哥哥雅如兰皓如月,是玉瑶梦想中的男子。”
皇上回头讶异看着她,看着看着沉了脸:“玉瑶竟果真有这样的心思?君婼提起时,朕觉得君婼多虑,以为因她太在意着朕,便提防着每一位靠近朕的女子。朕待玉瑶确实不同,只因你肖似朕的母亲,朕觉得亲切。玉瑶,朕来问你,在姑苏的时候,朕曾当着众人言道,朕的后宫只要君婼一人,此话你可听到?”
玉瑶点头,皇上声音有些发沉:“既听到了,你费尽心机进宫,并刻意接近朕,又是为何?君无戏言,就算君婼一辈子不理朕,朕也绝不更改。你呢?以为朕只是说说而已?”
玉瑶看皇上不悦,忙忙说道:“玉瑶不在意名分,玉瑶只愿意陪在皇帝哥哥身旁,就算是终身带发修行,也无怨无悔。”
“朕不需要。”皇上唤一声铭恩吩咐道,“送玉瑶出宫,在睿王府暂住,玉和到东都后,命玉和将她带回湘州,着玉夫人严加管教。”
玉瑶呆愣当场,本想着被皇后送出宫前,见一见皇帝哥哥,对他倾述衷情,他对自己那么好,定不会坐视不理,谁知是一样下场,不禁想起睿亲王所说,你趁早离开吧,省得日后被赶出去,脸都没地方搁。捂了脸,眼泪汩汩而下。
皇上看她一眼,玉瑶低泣道,“皇帝哥哥与玉瑶,一直相处甚欢。”皇上戴了十二旒的冠冕,垂下十二寸长藻,长藻上白珠成窜,隔着白珠目光不明神情莫辨,冷声说道,“朕刚刚已说的十分明白,玉瑶聪明,不会不懂。皇帝哥哥不是玉瑶该叫的,玉瑶以后叫朕皇上。”
言罢转身离去,再没有看她一眼,玉瑶跌坐在地呜咽出声。皇上脚步笃笃而去,玉瑶起身追了出来,“玉瑶敢问皇上,对玉瑶可有一丝喜欢?”皇上脚下未停,“喜欢,但非男女之情。”玉瑶又问,“若没有皇后,没有皇上对皇后的誓言,玉瑶可会有一丝的机会?”皇上回一下头,“只能是君婼,就算朕与她不能相逢,也不会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