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惟应说着话,裤/裆中一股水流涌了出来,顺着裤腿滴落。
符郁甩手将他扔出门外,看着他抱头滚落到石阶之下,身子蜷缩在泥土里,再没有半分仙风道骨的超然之姿。
唤一声来人冷声吩咐道:“此人爱放火,便火刑伺候,行刑的时候,朕要亲眼看着,不许让他被烟呛死,要让他慢慢享受被烈火烹烤的滋味。”
吴惟应像死狗一样被倒着拖了出去,凌乱的花白头发扫帚一样从地上扫过,拖过处留下一条水迹,从石阶上滚下去时磕破了嘴,满嘴淌着血,依然在喊:“小郁,小郁,放过我的孩子,给我留个后……”
符郁站在石阶上叉手站着,冷漠阴沉而哀痛。
温雅看着吴惟应被拖走,转眼看向黄忠魏如,想说什么却只是摆了摆手,黄忠和魏如退了出去,温雅紧闭了双眼,身子瑟瑟得发抖。
荣恪从长凳上爬起来向她走去,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温雅咬着牙紧抓着扶手站起身,想要喊人进来,抖着嘴唇发不出声,荣恪连忙大喊一声翟冲。
众人冲了进来,柳真与芳华一左一右扶住温雅,温雅靠着柳真,声若游丝唤一声芳华:“芳华,芳华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和父亲赶到岳州的时候,表姐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芳华的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道:“太后别说了,咱们回宫,先回宫去。”
“她被烧伤了,伤得很重,她大着肚子,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就那样撑到生下孩子。孩子……”她声音艰涩呢喃着,转头看向荣恪,荣恪皱着眉头挺着身子坐在长凳上,食指竖在唇边,朝她摇了摇头。
温雅呆愣片刻,强打起精神说声回宫。
荣恪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身子一歪又趴回了长凳上。
符郁缓步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微弯下腰看着他,阴森森问道:“楚楚的坟墓在哪儿?”
“她遗言让乳娘夫妻火葬,烧了以后,骨灰洒进了洞庭湖。”荣恪说道。
他紧抿着唇,唇角有血丝蜿蜒而下,他抬起手用手背抹去唇角鲜血:“孩子呢?你没有提到孩子。”
“疼,后背疼。”荣恪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他站直身子脚步虚浮出了后门,不一会儿耳边传来箫声,其声如裂帛,凄厉孤绝。
荣恪叹口气睁开一只眼向外瞄去,心里骂道,怎么没人来抬本公爷?就任由本公爷在这儿躺着?
等一会儿还是没人,只能假装刚醒的模样,有气无力唤一声来人。
小固跳了进来,两手叉腰说道:“原来你就是害主公被擒,在殷朝做了八年质子的荣恪。今日你敢找上门来,想必没准备着回去。”
“他打不过我,难道还怨我不成?”荣恪满不在乎说着,冲小固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有本事杀了本公爷给你家主公报仇。”
小固眼眸一转,后退两步指着他说道:“别以为我怕你,主公吩咐了,你回答过他的问话,他才能放你走,否则就在这儿呆着吧。”
荣恪冷哼一声,好啊,你对我不仁,休怪我不义。一脸沉痛说道:“告诉你家主公,那孩子在腹中被烟火熏烤,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是死胎。”
小固一溜小跑走了,过一会儿箫声停歇,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听到几位乌孙武将在喊:“主公吐血晕厥过去了,快去叫郎中,快去叫郎中。”
荣恪爬起来,两手扶着腰,直着上身弯着腿,趁乱向外面走去。
秦义正坐在马车档头上张望,瞧见自家公爷一摇一晃走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扑哧笑了,笑着跳下马车过去扶住他,哈哈笑了起来:“爷这走路的姿势,像是鸭子步,不,更像鹅,家鹅,扇着两只翅膀,昂首挺胸,然后左摇右摆……”
荣恪骂一声闭嘴,秦义扶他上了马车,在马车前一摇一晃学了起来。
荣恪瞧着忍不住笑,笑着小声嘟囔,“我这带伤上阵是为了谁?竟然都没怎么正眼看我,有人管着抬进去,竟没人给抬出来,任由爷在那儿自生自灭。”嘟囔着喊一声秦义,“魏如和黄忠呢?”
“太后命他们跟着进宫,两位大人忙不迭走了。”秦义停下鸭子步说道。
荣恪咬着牙:“好,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太后一召见,都忙着升官发财去,把朋友抛在脑后,扔在敌人地盘上,由着他自生自灭。”
说着话又问秦义:“都安顿好了?”
秦义说好了,荣恪笑着自语:“召见魏如与黄忠没用。不见到我,你休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正笑得得意,又啊得一声叫,秦义跳进马车卷起衣袍一瞧:“爷,伤口裂了,又渗血了。”
荣恪趴在那儿嘶声道:“大惊小怪,找吕爷爷来就是。等爷背上的伤好了,爷以后仰着睡侧着睡头朝下睡,就是不趴着睡。”
趴一会儿想起刚刚在同文馆大殿中,温雅凄惶哀伤,又恨不能到她身旁陪着她安慰她。
叹一口气打定了主意,所有的消息都告诉她,只要她能高兴些,不见就不见吧。
第65章 珍珍
吴惟应火焚而死, 其党羽全部剿灭,围着同文馆的重兵撤回,给乌孙人行过方便的禁军按军法处置,两国重新开始商讨邦交事宜。
殷朝由鸿胪寺牵头,冯茂为特使,六部各位堂官司官分别参与,一场一场谈判后禀报太后,太后与四位辅臣过目后再定夺签订合约,乌孙则每一场都由符郁亲临。
月余后, 各项事务都已妥当,温雅召见冯茂,问道:“符郁在我朝盘桓日久, 吴惟应已死,是谁在乌孙主持国政?”
“当日符郁派人回乌孙羁押吴惟应, 琼华公主跟着一道回去了,如今是她在主持乌孙国政。”冯茂说道, “太后知道琼华公主来过吧?那夜里表演百戏的白衣女子就是她,救了荣恪翟冲的也是他。”
“不知道,今日头一次听说。”温雅捏一下手,“符郁怎么样?”
“国事上很勤勉,若臣像他那样忙碌, 早累得吐血了。”冯茂摇头,“只是性情阴冷了很多,除去国事一句话也不说, 脾气也变得古怪,易燥易怒,小固跟臣哭诉说,主公以前瞧着冷淡,心里是宽和的,他闯了祸也就挨几句骂,现在动不动就得挨板子,随行的武将们也不若以前豪爽痛快,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触怒符郁,被他重罚。”
温雅叹一口气:“难道他会变成暴戾之君吗?”
“难说。”冯茂叹一口气,“爱人没了,恩师也没了,没了在意的人,心里是空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温雅默然沉吟,冯茂试探道:“昨日臣去了趟镇国公府……”
“你不是每日都去吗?”太后打断他,“没别的事了,告退吧。”
冯茂忙起身告退,退出殿门看向翟冲:“你就不惦记荣恪?”
“不惦记。”翟冲板着脸。
“没良心的。”冯茂撸一下袖子,“荣二可惦记着你呢,每次见着我都要问起你。”
“我救了他的命。”翟冲的意思,他惦记我问起我也是应该。
“分明是琼华公主……”冯茂的话被翟冲打断,“她不来,我们也会赢。她来了,不过是提前结束战斗。”
冯茂指指他,就听太后在里面说一声:“翟冲进来。”
冯茂悻悻踱步去西暖阁,隔窗听到皇上和徐褚琅琅读书,估摸着方太师又得拖堂,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欲要往值房里去,身后有人喊一声茂叔,冯茂听着那脆生生的嗓音,忙忙转过身去,笑看着一个粉色宫装的人影冲他跑了过来,弯下腰看着她,笑嘻嘻唤一声珍珍。
珍珍跑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袖,眉眼弯弯笑道:“好几日没见茂叔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冯茂揪一下她鼻头,“进宫前茂叔就告诉你了,让你留在我们家不要来,你不听啊,这下可好,见不着天日了吧?”
“宫里很好啊。”珍珍笑道,“小姨回到后宫,可以陪着小姨,夜里和小姨睡,小姨香喷喷的。白日里可以跟永安永宁一起玩耍,皇上有时候闲了,还可以跟皇上一起玩耍。”
“那你就不想念茂叔和延平姨姨?”冯茂噘嘴看着她,“你延平姨姨搂着你睡了个午觉,提起来你就掉眼泪。”
“想啊,延平姨姨也很香啊。”珍珍笑道,“延平姨姨想我的时候,让她搂着茂叔就行了。”
“你个鬼灵精。”冯茂哈哈笑了起来,“听说御膳房新来一位厨子,做的糯米团子好吃吗?”
珍珍噘嘴:“没有同文馆的好吃,更没有阿婆做的好吃。”
“回头茂叔再去同文馆给你要几盒子去。”冯茂指指东暖阁压低声音道,“替你荣叔说几句好话。”
珍珍响亮哎了一声,蹦蹦跳跳进了东暖阁。
进东暖阁唤一声小姨,温雅忙从奏折里抬起头,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到小姨这儿来。”
跑过来扑进她怀中搂着脖子,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两口:“昨夜里小姨回去的时候,我睡着了,今日一早醒过来,小姨又上朝去了。这样子连续三日了,珍珍正想小姨呢,就有人过去传话。”
温雅一手搂着她,一手抚着她的脸蛋,看着她身上簇新的宫装笑道:“脸上还有点湿,衣裳也是刚换的,又到哪儿疯野去了?”
“到后苑挖蚂蚁窝去了。”珍珍吐了吐舌头,“还捉了会儿麻雀,没捉住,揪了几朵花。”
温雅嗯了一声:“高兴吗?”
“高兴啊。”珍珍笑着,突低了头,“也不高兴。”
“怎么了?”温雅连忙问道。
“刚刚碰见茂叔,想起荣叔来了,他的伤不知好些没?秦义哥哥送我到公主府的时候,我答应他常去看他的,可一次也没去过。”珍珍揉了揉鼻子。
温雅哦了一声。
珍珍扯着她袖子,仰脸儿看着她:“小姨,让荣叔进宫来嘛,进宫来就可以见到他了。”
温雅没说话。
珍珍又扯扯她袖子:“如果不是荣叔,珍珍就见不到小姨。”
温雅叹一口气。
那日在同文馆和符郁讯问过吴惟应后回到宫中,问黄忠和魏如表姐的孩子如何了,魏如摇着头不敢说话,黄忠小声说道:“臣与魏大人找到曾楚的乳娘后曾经问过,说是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
温雅没了最后的希望,在垂拱殿僵坐到天黑,在翟冲和柳真轮番催促下,方回到宝慈宫。
进了宝慈宫,延平正坐着等她。
瞧见她进来忙站起身道:“可回来了。”
说着话唤一声珍珍,就听隔间有人响亮得哎了一声,然后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小姑娘跑了出来,站在碧纱橱门口看着她笑。
半大人儿,已能看出是削肩细腰长腿的身量,脸色因常年晒在阳光中黑得发光,柳眉杏眼,眸色乌亮,若一双黑曜石般,煜煜生辉。
温雅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窒住呼吸不敢说话。
就听延平说道:“珍珍快过来,这就是你小姨。”
小姑娘喊一声小姨,跑过来扑在她怀中,仰脸儿看着她笑:“小姨真好看,我娘也一样好看吗?”
温雅搂住她看向延平,延平笑道:“快到正午的时候,荣恪让秦义送到我家去的,说是太后的甥女儿,让我送进宫来,详细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孩子讨人喜欢,我万分舍不得送进宫给太后呢。孩子送到我家的时候可能是一路劳顿,困得东倒西歪,我搂着她睡了个午觉,睡醒后陪她吃饭,然后沐浴过换了衣裳,才进宫来的。”
温雅强忍着心酸,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对延平笑笑:“详细的情形,回头再跟你说。”
延平知趣,告退走出,去往丽贵太妃的宁寿宫去了。
珍珍的形貌肖似表姐,温雅在灯下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
强忍着眼泪,跟珍珍闲聊一般问话,得知表姐生产时去世,孩子活了下来,跟着表姐的乳娘夫妇生活在渔船上,魏如和黄忠找过去的时候,乳娘出于警惕,说孩子死了,其后秦义与江宁总督温大人找了过去,乳娘才说了实话。
温大人说服乳娘将孩子交给秦义,珍珍听到能去京城,能进皇宫见到自己的小姨,说小姨和去世的母亲长得很像,欢喜雀跃得跟着秦义上了路。
她问了很多话,直到珍珍打着哈欠说困了,才惊觉时候不早,上了床搂着她待她睡着,看着她酣睡的脸。
珍珍睡着后,合上乌亮的眼眸,睡颜瞧上去更像表姐。
想起小时候每年夏日去往外婆家与表姐同住,白日里午睡时,表姐总是耐心哄她,等她睡着才微笑着闭上眼眸,却不知温雅只是装睡,她等表姐睡着后,就悄悄爬起来溜出去玩耍,有时候也会被表姐的睡颜吸引,就那样趴在她旁边看着,心想,表姐真好看。
其后先是外婆去世,时隔一年表姐也去了,她永远失去了童年的乐土。
强忍的眼泪汹涌泛滥而出,珍珍,珍珍,你是小姨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知道这珍宝是荣恪帮他找到的。
上次在同文馆,也多亏了他,才能彻底揭露吴惟应的真面目,为表姐报仇。
她应该感激他的。
可是,想到出宫探望他的那个夜里,她依然不想理他。
是以,见到珍珍后这一个月,她没有问起过他。
可是,不问起,却会时不时想起。
会想起他趴在长凳上看着她笑,笑容里似含着千言万语。
想起他说臣骑马太快,伤口疼,那会儿他的伤口刚刚愈合,为了能及时赶到同文馆,竟然是骑马来的吗?
想起他面对着吴惟应侃侃而谈,看着吴惟应被揭露后面如死灰软瘫成泥,自己心里大仇得报的畅快。
想起吴惟应被拖出去后,自己瞬间放松,心里茫然无措,身子又抖又软,竟至站不起来的时候,他咬着牙从长凳上爬起,朝她走过来,因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想起他紧张得大喊翟冲,看到众人进来的时候,他如释重负得笑。
想起她被簇拥着离开的时候,回头看向他,他皱着眉头挺着身子坐在长凳上,食指竖在唇边冲她摇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让符郁知道珍珍的存在,你将孩子送到我身边,让我来做决定。
算着日子,你被刺伤已有两月,你的伤,可好些了?
第66章 暴君
小固拧眉看着主公卧房的门。
太阳升至檐头, 依然房门紧闭。
主公勤勉,从来晚睡早起,今日却迟迟没有起床,是因为昨夜里一夜吹箫?还是身子有恙?
要不要去叫醒主公?小固犹豫着,若只是偶尔懒床,自己前去惊扰,只怕又得挨一顿打。
屋中符郁躺在床上,枕头旁搁着曾楚的绝笔,墙上挂着曾楚的小像。
侧身向里定定看着像中的人, 伸手抚上她的眉眼。
亲眼看着吴惟应被火焚,听着他惨声嚎叫,暂时的快意取代不了永久的失落。
其后拼了命一般, 每一场商谈必定亲临,事无巨细得过问。
如今一切商谈已毕, 心中更加空落。
父皇先后有四任妻子,每位妻子养育一名子女。大皇子居长, 乃是注定的皇位传人,在身边追随讨好者众多,琼华的母亲最得父皇欢心,父皇爱屋及乌,最宠爱她, 她的母亲去后,父皇更加疼惜。三皇子有自己的母亲悉心呵护,只有他, 年幼时母亲病逝,父皇常常想不起这个儿子,以至于无人理睬。
其后至殷朝为质,在同文馆受尽欺凌,父皇更是声称不要他了。
到了岳州洞庭书院后,周围都是异样的目光,杜文翰为人刻板,只有恩师关心他疼爱他,虽然他另有图谋,可是他真心感受到了关爱。
后来又遇到楚楚,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并非一无所有。
到如今,堪堪半生已过,依然是一无所有。
挣扎着活下来,拼了命登上皇位,迫不及待来到殷朝,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生,在为谁忙?又能为谁忙?
他咬着牙不停冷笑。
有人在轻轻叩门,小声唤着:“主公,主公可起了吗?主公是不是身子有恙?”
是小固。
他起身下床,过去拉开门看着小固。
小固一惊,从来面容洁净衣冠整肃的主公,光脚站着,玄色中衣半敞,露出赤铜色的精壮胸膛,下颌冒出青色的胡茬,嘴角噙着干涸的血迹,两眼满是血丝,冷冰冰看着他。
小固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说道:“小的该死,小的惊扰了主公……”
“拉出去乱棍打死。”符郁沉声吩咐。
几名侍卫闻声而来,架起小固。
小固不敢说话,他打小跟在主公身边,最了解主公的脾气,他若大声求饶,只会死得更快。
侍卫长给手下使个眼色,侍卫们架着小固出了院门,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棍棒声。
小固机灵有趣,陛下很喜爱他,侍卫长吩咐侍卫们打得轻些,待陛下过会儿心情好些,也许会改了主意,饶过小固。
小固紧咬牙关忍着钻心的疼痛,他明白侍卫长的好意,却也知道主公一旦令出,从不更改。他不过是多捱些时候。
小固被打得神魂出窍,迷迷糊糊中心想,我就要死了,主公身旁的人都会跟着倒霉,乌孙必将生灵涂炭,天下将起纷争,铁蹄将踏上殷朝的土地,这繁荣富庶的王朝,又将承受战争之苦。
主公被恩师欺骗利用,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而主公深爱的曾楚,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小固想到殷朝美丽的太后,也许她能解开主公的心结,可惜,她是殷朝高高在上的太后,又是曾楚的表妹。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符郁关上房门躺回床上闭了眼眸,就从身边开始吧,不再贪图这些人对他的关心,也不用怀疑他们另有图谋,做真正的孤家寡人,谁也不去信赖,谁也不去依靠。
门外有人在说话,他冷笑,这么快就又有人来找死。
门被轻轻推开,阳光涌进屋中。
“大胆。”他怒喝一声,眯眼向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一位小姑娘。
水灵灵的小人儿,穿着粉嫩的衣裳,头上扎着双丫髻,柳眉微蹙,扑闪着一双杏眼看着他,声音清脆问道:“小姨让我来看看你,你生病了吗?”
符郁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从梦中惊醒,再看不到她,看不到这梦中的精灵。
她迈步往里,来到他床边,温软的小手搭上他的额头,捂一会儿笑了起来,“有些凉,没有发烧。”又看看他的脸,“脸色不太好,有些白,起来晒晒太阳,晒晒太阳就好了……”
符郁不敢动,直挺挺躺着,看着她精致的小脸。
她突然啊了一声,松开覆在他额头上的手,紧紧捂住了嘴,定定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蹲下身,小手抚上他的脸,嘴里嚷嚷道:“爹爹,你是爹爹,是我的爹爹。”
“放开。”符郁沉声喝道,又想找相似的人来骗我吗?他在心里冷笑。
“爹爹不信?”她松开手,噘嘴看着他,“我拿画像给你看。”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副小小的卷轴,一点点摊开来呈现在他面前:“阿婆说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娘让我记住我爹爹的长相,长大后去找他。我每天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看。阿公说我长得像我娘,可我的眼睛像我爹爹。你看看我的眼睛……”
符郁看着那画像,是他在殷朝时的装扮,长袍纶巾,左下角落款处用小楷写着,阿郁小像,曾楚绘于文德七年暮秋。
再看向小姑娘的眼睛,眸色乌亮,想起楚楚所言,阿郁的眼眸像是黑曜石一样,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他坐起身直视着小姑娘的眼睛,两手开始打颤。
“爹爹是不是爱吃糯米团子?我最爱吃糯米团子了,茂叔从同文馆给我拿去很多,没有阿婆做的好吃,我觉得阿婆做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了,可阿婆说娘做的比她的好吃一百倍,只是娘轻易不肯动手,只有去往洞庭湖的湖心小岛上时才肯做,她会做满满一盒子带过去,阿婆说是做给爹爹的。”小姑娘看着他,舔舔嘴唇咽一口口水,嘿嘿笑道,“说得我自己都馋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身子有些抖,几乎有些坐不稳。
“还不信吗?看这个。”小姑娘撸起衣袖,腕上戴一根红绳,红绳上系一颗青铜的铃铛,铃铛大概小指指甲盖大小,上满刻一只仰天长啸的孤狼。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也颤了起来。
“我叫符珍。”她脆生生说道。
他慌乱起来,两手抖着掩上衣襟,手忙脚乱去系衣带,却怎么也系不上。
小姑娘歪头看着他,看着看着笑了起来:“爹爹,你可真笨。”
说着话屈膝跪到床上,伸手去为他系衣带。
他躲避着,向外大声喊了起来:“小固,小固,侍奉朕更衣。”
棍棒声停了下来。
他看着固执为自己系衣带的女儿,小心翼翼问道:“爹爹这样狼狈,可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