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石雕
眼前的人黑了许多, 身形更加精壮有力,眉眼间少了懒散,多了坚毅执拗,温雅笑看着他:“坐吧。”
荣恪坐下凝目看了过来,如今天气转寒,她换了紫色的冬衣,雍容华贵,领口镶了白色狐毛,更衬得乌眸红唇脸白如玉。
“听冯茂说你和卫国公比试, 时间有些不够,我给你延了两个月,可够了?”温雅问道。
“够了。”荣恪瞧着她, 移不开目光。
温雅微笑:“让你去军营,可怨我了?”
“刚去的时候, 臣觉得被太后发配流放了。”他的话音里含着些委屈。
“现在呢?”温雅瞧着他。
“现在起得早睡得晚,吃饭都匆匆忙忙, 顾不上了。”荣恪垂了眼眸。
“你怨与不怨的,可别给镇国公府丢脸。”温雅声音里含着告诫。
荣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温雅略斜了身子,倚靠在扶手上看着他:“昨日老夫人进宫提起镇国公的亲事,老夫人和夫人看中了三个人, 让我给拿主意,我想着问问镇国公的意思。或者说,不用非得在这三个里头选, 不如将京中勋贵府上适龄的千金,都给镇国公随便挑,挑中那一个,我给你赐婚。”
荣恪抬眸看着她:“我不成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何不成亲?因为那两个贴身侍奉的小丫头?怕她们受了委屈?”温雅说得飞快,问出口心里突然一松。
荣恪有些发怔:“哪两个小丫头?”
“叫做大双小双的两个丫头,听延平说,长相俏丽,十分讨人喜爱,延平那日醋意大发,负气连夜进宫,让我找来驸马帮她出气。”温雅说完抿唇瞧着荣恪,等他回答。
“大长公主竟然因为两个小丫头跟冯茂置气?”荣恪摇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她们不过是两个孩子。又不是女人,大长公主为何要置气?”
“她们多大了?”温雅挑眉问道。
“十岁?十二?也许十四。”荣恪一脸茫然,“臣算一算,我十一的时候乳娘生的她们,那就是十五了。”
十五二字一出,自己先吓一跳:“两个小丫头都十五了?十五就是大姑娘了,也该张罗着给她们办及笄礼了,办了及笄礼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我才能彻底清净。大双性子沉稳,还好说,小双性子野爱闯祸,得找个厉害的夫君管束着。”
说着话眼眸一转看向窗外挺立的身影:“太后,把小双赐婚给翟统领,如何?”
翟冲在窗外回过头怒目而视,温雅嗤一声笑了:“别乱点鸳鸯谱。这两个小丫头不是你的侍婢?我怎么听说是通房?”
“是臣乳娘的女儿,七岁的时候乳娘病故,临终前把两个女儿托付给臣,臣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家中长辈们也疼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空的时候带进宫给太后瞧瞧。”荣恪看到翟冲生气,心情突然大好,指指翟冲说道,“太后,他总在外面偷听。”
“他不是偷听,他是正大光明得听,他是御前禁卫,耳力又好过常人,不让他听见不可能,听见也没什么,他又不会说出去。”温雅笑道,“我常常要面见大臣,有他在,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有个明证。省得时日长了,被那些道学先生说闲话。”
翟冲得意看了荣恪一眼,笑着转过身去。
荣恪起身趋前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万岁山脚下别院中那个月夜,他也在旁偷听?”
“没有。”温雅摇摇头小声说道。
荣恪笑了起来。
“不是让你忘了吗?”温雅更加小声。
“臣尽力了,以为忘了,可夜里偏又入梦,难道太后就忘了吗?”荣恪看着她,青草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算忘不了,不许去想,更不许提起。”温雅身子往后躲了躲。
“臣可以不提起。”荣恪笑看着她,“不过臣忘不了,也管不住自己总是想起。”
温雅说一个你字,瞧着他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无奈。
“臣不想成亲。”荣恪又走近一步,“臣想要陪在太后身边,臣本想说服冯茂将少傅之位让给臣,听冯茂说惹太后生气了,是臣的错,臣应该跟太后当面提起才是。”
他站得很近,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她的心头升起不自在,仰了脸皱眉看着他低声说道:“退回去坐着,否则我叫翟冲进来。”
荣恪退了回去,坐下来含笑看着她:“校场比武之后,太后可能给臣一个宫里的差事?”
“再说吧。”温雅的声音有些不稳,“先说眼下,我也没让你非得住在军营,以后想回府就回府。”
荣恪眼眸一亮:“回府不回府倒次要,臣若想见太后,可能进宫吗?”
“不能。”看他眼眸黯淡下去,又补了一句,“我若有事找你,自会召见。”
他意兴阑珊点了点头。
“没事了,你退下吧。”温雅不去看他,低头说道。
“臣还有话要说。”他执拗道。
温雅无奈:“那你说吧。”
他却半晌沉默,许久不发一言。
“喝茶吗?”温雅和煦问道。
他摇摇头,从袖筒中掏出一个锦袋搁在身旁几上,站起来大声说道:“臣告退。”
看他慢吞吞退出殿门,温雅起身过去,拿过几上锦袋,打开抽绳倒在掌心,咯得一下笑出了声。
荣恪在外听到她的笑声,抿着唇落荒而逃,就知道她不稀罕。
掌心里躺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石雕,刻成惠州泥人的模样,其上描了彩绘,是一位憨态可掬的小姑娘,胖嘟嘟的脸,圆圆的鼻头一张小嘴,两眼笑成弯月,头顶双丫髻,一边簪一朵粉嫩的芙蓉花。红衣红裤,怀中抱着一只布虎。
两手合拢,将石雕拢在掌心,倚回榻上仔细端详,手指描画着芙蓉花和布虎,还有那灵动的红衣红裤,忍不住又笑,我小时候的模样,他怎么会知道?柳姑姑告诉他的?
柳真听到笑声端着参汤进来,递在温雅手边笑道:“姑娘趁热喝吧。”
温雅将石雕搁在几案上,柳真看过去呀了一声:“这不是姑娘小时候吗?”
温雅饶有兴趣笑问:“我小时候的模样,镇国公问过柳姑姑了?”
“没有。”柳真摇头,“这石雕,是镇国公所做?”
温雅笑着点头:“倒没看出来他手这么巧。”
柳真笑笑:“石雕毕竟粗糙。”
“多精致啊,比姑姑的泥人精致。”温雅歪头瞧着。
柳真伸手过去:“奴婢给收起来吧。”
手还没碰到,温雅一把抢了过来,小心装回锦袋,对柳真道:“姑姑帮我找一个琉璃盒子,罩起来搁在床头。”
柳真说一声好,温雅将锦袋拢进暖袖,端起参汤抿了唇笑。
“镇国公在姑娘面前,太过大胆了些,姑娘莫要太纵着他。”柳真试探说道。
温雅嗯了一声:“确实是,不过我稍微严厉些,他就垂头丧气的,我有些不忍心。”
“姑娘待镇国公,似乎与别的臣子不同。”柳真又道。
“我不喜欢中规中矩,喜欢放肆大胆的人。”温雅笑道,“是以欣赏镇国公。”
说着话敛了眼眸,派他到军营去是早就想好的,只是曾打算跟他商量,可那日延平和冯茂一闹,不知怎么有些生气,也没问他的想法,也没像往常一样耐下性子去说服他,让他自己愿意,一纸懿旨就把他给打发了,难怪他说感觉被发配流放。
一个月忍着没有去过问,可老夫人昨日进宫,听到他心结所在,听到他半年没有开口说话,听到他跟长辈作对,年少时离开家四处乱跑,听到老国公临终前,他磕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突然就有些心疼。
他不愿意,又何必逼他?
天下之大,有的是可以卫国戍边的人,何不让他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于是今日召他进宫,可是校场比武已经骑虎难下。
你再忍忍,忍两个月。
温雅在心里说,我一定给你个宫里的差事,让你能常呆在我身边。
突然有些后悔今日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与他说话太少,喝着参汤想起薛明给他描述荣恪进军营那日的情形,一人一马,后面跟着一个半大小子,手中抱一把大刀,刀柄上挑一个包袱,而徐泰那边场面隆重,鼓声震天旌旗猎猎,将士整齐排列,盔甲在身刀枪锃亮。两相对比,镇国公凄惨寒酸。
搁下参汤笑着摇头,唤一声柳姑姑吩咐道:“福宁殿墙上挂着的那把赤乌刀,让薛明去一趟镇国公府,赏给镇国公吧。”
“据说那是上古名刀,乃是先帝之物。”柳真忙提醒道。
温雅摆摆手:“先帝不过是挂着做装饰用,给镇国公吧,告诉薛明这会儿就去。”
柳真答应着退下了,她忍不住拿出那个石雕,摆在面前脸对脸看着,轻声说道:
“少帅荣麟,姓荣名麟,字伯麒,以赤乌刀为兵器,赤乌乃是上古名器,触手沉稳厚重,刀柄漆黑刀身赤红,其刃锋利,可削铁断玉。”
说着话食指尖触上小人儿鼻头,低低问道:“我这么做是对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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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赤乌
薛明带人到了镇国公府, 说是荣恪回来看了一趟就到军营里去了,一行人骑了快马追出城门,一直追到军营里去,秦义将他迎进荣恪的军帐,荣恪正和数名将士围坐着吃午饭,瞧见他起身向外,客气说道:“这儿人多,军帐外说话。”
看到薛明递过来的宝刀,不置信接过去抽刀出鞘, 指尖轻抚过赤红的刀身,食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抹,滋得一声, 鲜血喷溅而出。
薛明吓一跳,秦义喊一声爷。
“赤乌。”荣恪不顾滴血的食指, 怔怔看着手中的刀低声说道。
“是赤乌。”他举起刀身向着太阳,刀身映着血色, 泛出刺目的红光。
“真的是赤乌,哥哥的赤乌。”他的声音发沉,低低说一声牵马。
秦义小跑步牵了马过来,他提着刀飞身上马,纵马疾驰而走。
出了军营漫无目的策马飞奔, 胸臆间憋闷得难受。
十八年前哥哥被抬回来后,已经不能说话,身上几处致命的伤口不停有鲜血涌出,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得像纸,他一一看过围在身边的亲人,最后落在他脸上,他抬起手向他示意,他靠了过去,哥哥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微笑,他的唇角刚刚翘起,手就垂落下去。
哭声四起,他紧咬着唇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疯跑着冲向战场,一寸一寸翻找着,寻找哥哥的赤乌刀,赤乌是哥哥的一部分,赤乌刀上留着哥哥的灵魂。
他没有找到,他找了十八年,今日方失而复得。
他松开扯着马缰的手,两手将赤乌紧紧抱在怀中,从疾驰的马背上跃下,重重摔在山道旁的荒草坡上,沿着山坡向下滚落,直到一丛荆棘将他拦住,他扯起唇角一笑,转身向坡顶上爬去,爬了几步停住了,翻个身直挺挺躺在冰冷的泥土里,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有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落了下来。
镇国公领了太后赏赐后行为失常,手抖着声音也抖着,食指划过刀刃,也不顾指尖滴着血,骑上马就跑,薛明指指他纵马狂奔的身影,又低头看向地上血迹,讷讷对秦义说道:“镇国公还没谢恩呢。”
“请中贵人到帐中稍候片刻。”秦义客气比手,请进帐中热情招待。
薛明等啊等,等到军营里吃过晚饭,镇国公回来了。
一瘸一拐牵着马,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脸上沾满了泥水,身上的衣裳破了好多处,低着头也不理人,秦义跑过去牵了马,他自顾抱着那把刀进了自己军帐。
秦义指指军帐里面,对薛明陪个笑脸:“瞧这情形,中贵人还是别等了。”
薛明拱拱手:“再晚些宫门可就下钥了,我只能回宫,照实禀报太后。”
说着话刚要走,镇国公出来了,阴沉着脸看着他,声音低哑说道:“还请回禀太后,此次比武,我荣恪定要赢过卫国公。其余的,不必多说。
薛明赶在宫门下钥前进宫,宝慈宫内亮着灯,柳真说太后一直在等他。瞧见他进来,有些急切问道:“怎么才回来?镇国公那儿出什么事了?”
薛明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镇国公让回禀的话要说,其余的,也得说。
听他绘声绘色一说,温雅皱了眉头,他怎么会受伤?从马身上摔下来了?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自己将赤乌刀给他,是不是错了?
可他充满斗志,说是定要赢过卫国公,也许没有错?
隔日见过四位辅臣,冯茂留了下来,说是昨日去过了军营,温雅忙问镇国公伤势如何,冯茂摇头:“脚腕扭了一下,倒是没有大碍,军医说贴几日膏药就好,手指头划破出血给冻住了,郎中说再回来晚些,就得截去了。”
温雅松一口气。
冯茂疑惑道:“问过他是怎么回事,说是纵马太快,从马背上摔下来了,笑说只是些皮肉伤,不用大惊小怪。可臣就是奇怪,他的骑术相当精湛,他的马又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就算在马上睡着了都不会摔下来,除非他自己找死。”
温雅捏一下手指:“驸马可听说过赤乌刀?”
“听过,是荣麟的兵器。荣恪一直在找,找了十八年也没找到。”冯茂说道。
“一直在宫里,前日我为了激励他,赏给了他。”温雅抿唇看向冯茂。
冯茂恍然大悟,“他帐中书案后墙上挂着一把刀,刀上罩了云锦做的罩子,臣想拿下来瞧瞧,他拦住臣虎着脸说许看不许动,臣还琢磨呢,荣二也不是那么小器的人,原来那是赤乌刀。对了,他声音嘶哑,一定是哭过了。也是,魂牵梦萦十八年,终于找回来了,不痛哭一场才怪。”
温雅心里缩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对冯茂摆了摆手。
冯茂躬身退出,出了殿门瞧着翟冲窃笑,心想荣恪寻回赤乌刀,校场比武一定能赢,太后一定会赏他个宫里的差事,你小子就等着吧。
翟冲面无表情,没搭理他。
十月祭拜皇陵,十一月冬至祭天,太后很忙,没有召见过荣恪,荣恪老老实实呆在军营,没进过城,没有回过家中,也没有求见太后。
只冯茂不时前来军营探望,然后再去宫中给太后传递消息。
这日说:“镇国公担忧己方将士与他方将士同在禁军多为故人,甚至为亲朋好友,待到对阵时,看到熟脸下不了手。”
太后沉吟道:“古有傩戏,傩面具粗犷雄伟,不如双方戴上傩面,只以盔甲颜□□分敌我。”
他日又说:“镇国公说两相佯装对阵,不如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同为禁军并非敌我,只可切磋不可伤人,点到为止。”太后微笑,“不如让工部赶制未开刃的刀枪,兵刃上涂红漆,要害处染上红漆就算阵亡,非要害处算受伤,伤亡者多的一方,自然就是败了。”
“镇国公说他与太后想得一样,只是慢些,太后当时就能想出,他得琢磨上一天半日才能有主意。”改日冯茂又来,笑对太后说道。
温雅笑而不语,手轻轻捏一下袖子里的熏球。
冯茂又说:“镇国公还说,这次来不及了,日后军中演练,就分成两拨对攻,不用傩面也不用未开刃的刀枪,更不用红漆,只需胜者重奖,败者重罚。”
太后笑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做。”
眼看着快到十一月底,太后问冯茂:“镇国公那儿,如何了?”
“成竹在胸。”冯茂笑道,“届时太后可会亲临?”
温雅说会,说着话拿过案头一只琉璃盅给冯茂看,冯茂隔着琉璃瞧得清楚,笑说道:“好喜气的小姑娘,可是要给镇国公讨个好彩头?”
温雅摇头:“你只要告诉镇国公,在我这儿看到了这个。”
冯茂不明就里,依然忠实传话,荣恪一听喜上眉梢:“你是说那个石雕被太后用琉璃盅罩着搁在案头?”
“我瞧着是个泥人。”冯茂乜斜着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是个石雕?对了,你有石雕的手艺,那熏球就是你一刀一刀刻出来的,难不成,你刻了一个小姑娘送给了太后?”
荣恪不理他的话茬,只眯着眼笑:“她喜欢就好。”
“难道说,你刻的是太后小时候?”冯茂探究盯着他。
“你少废话。”荣恪不耐烦道,“你只管传话就是。”
“只管传话?”冯茂撸了撸袖子:“把爷当成什么了?传信的青鸟?还是报信的红娘?”
红娘二字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冯茂先回过神来,拍一下嘴说道:“我是张破嘴,说的都是浑话。”又指着荣恪,“那可是当朝太后,你可万万不能有任何不恭敬的想法。”
“我若是有呢?”荣恪挑眉看着他。
冯茂摆摆手:“以后再细说,先练兵去,比武输了,再有任何想法都白搭。”
十一月二十八这日,太后和皇上驾临禁军军营,校场边搭起一座彩楼,太后皇上三位辅臣内阁各位大学士各部堂官并十几位兵部官员,按座次高高坐着,翟冲骑马绕着彩楼来去巡视,内禁卫或明或暗各守其位,森严戒备。
校场上一片欢腾,鼓声隆隆号角轰鸣人喊马嘶,温雅于千万人中一眼瞧见荣恪,头戴银盔身穿银甲,腰跨赤乌刀,黑色刀柄银色刀鞘,脚蹬战靴,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自己的队伍旁边逡巡。
荣恪逡巡一圈,纵马来到队伍前方,端坐在马背上抬目朝彩楼上望去,居中御座上的人影青纱遮面,深衣青裳外罩黑色狐裘,头戴两博鬓和花钗十二树,高高在上,尊贵威严。
他笑了起来,抽刀出鞘,将赤乌高高举在空中,赤红的刀身映照着初升的冬阳,似乎耀着血光。
红光划过天空,校场迅速安静下来,静默中响起呜呜呜的号角之声,徐泰高踞点将台,亲自擂响战鼓,校场外大炮齐发,校场内三军雷动。
校场比武对阵,正式开始。
第43章 校场
炮声刚歇, 两队少年郎骑马从烟雾中出场,都是两边精心挑选出的人马,战马威风神骏,少年郎个个英武昂扬,黑衣金甲银枪,队形排列整齐,齐唱军歌《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威武雄壮,小皇帝听得高兴,站起身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其余大臣一瞧,也忙起身跟着齐唱, 只太后端坐着,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冯茂不用说,音色音准都很到位,方太师板着脸一本正经,嘴唇一开一合,却没声音, 孙智周似乎不识音律,总是合不上节拍,再看几位大学士和各部堂官, 平日里朝堂上衣冠楚楚庄重刻板,这会儿各各不一,有跑调的有抻着脖子的有瞪着眼睛的有唱得高兴得也有勉为其难的,嗤得一声不由失笑。
唱罢军歌本该进入比武,因有冯茂提前交待,徐泰特意吩咐下去,模仿立春时诸君呈百戏给皇上观瞧。
一位彪形大汉抱着大铜锣绕场口吐烟火,一队少年戴着青绿面具,脚尖点地而立,手持刀斧表演捉鬼,然后一人手持小铜锣引导钟馗进场,钟馗一声呼喝,出来几名光着脊梁的白面骷髅,系了肚兜动作滑稽,一出捉鬼的哑杂剧演过,爆仗冲天而起。
烟火中捉鬼之人消失,上来七位散发少年,身刺文绣,穿着青纱小衣头戴金花小帽,互相格斗击刺,破面剖心,因动作逼真,小皇帝咚一声坐下,埋头在温雅怀中,温雅忙搂住笑道:“害怕了?那就从手指缝里看。”
小皇帝就靠着她,手捂了脸从手指缝里观瞧,爆仗响起换了名目,又觉没有看够,遗憾着叹一口气低下了头,温雅说声快看,他抬起头,就见绚烂的烟火腾空而起。烟火未散,几十名少年排列着,扮作神鬼雕塑上场而来,一曲鬼神舞后,上百名远古武士登场,分别两两出阵进行格斗表演。
最后表演的是马术,一队少年身穿杂色金丝窄袍,宝镫金鞍,一双一双出阵催动战马,或转体射箭或倒立或拖马,个个身手矫健英姿勃发,精彩纷呈惊险刺激。
百戏收场,进行比武。
刀枪剑戟射箭骑马,每一名目双方各出三人,一场一场比下来,双方竟然平局。
荣恪一方欢声雷动,徐泰一方则士气低落。
皇帝疑惑问温雅:“明明是平局,为何双方反应如此不同?”
温雅笑道:“因双方人马均属卫国公麾下,镇国公一方以为必败无疑,打成平局于他们而言既是胜利,而卫国公一方本以为胜券在握,平局于他们而言则是败局。”
小皇帝点头,表示明白了。
比武结束,双方对阵。
校场中间用大幕隔开,双方统帅将士确定阵型,然后排兵布阵,大幕撤去,两军对垒。
徐泰因己方在比武场上气怯,特意摆出冲锋阵法锥形阵,自己则在点将台上纵观全局,亲自擂鼓鼓舞士气,荣恪则摆出可攻可守的方阵与之对抗。
徐泰一擂鼓,徐家军阵前方三员虎将带人往前猛冲,荣家军的方阵竟不防守,反而后退,徐家军穿玄色盔甲,荣家军是银色盔甲,花楼上的人们从高处清晰可见,黑色将士如尖刀,直插入银色方阵,银色则有溃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