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这场风波也就作罢了。
齐队长还不忘盛赞岳仲桉勇斗毒狗贩子的故事。
在岳仲桉的震慑施压下,林嘤其被记者逼问有关她父亲的那段,并没有出现在网络上。
他如约为她重新画一幅林友声的肖像画,并且是当她母亲面画的,他一边画,一边耐心问,阿姨看这里还需不需要修改?
她静静看着他反复修改润色,他专注的侧脸,思索时紧促的眉头。
岳仲桉,为什么偏偏是你,最不可能靠近的你,成为我生命里最清晰可辩的人。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寻常的男人,或许我会向前迈出很大一步。
可……我只是个患脸盲症,等同于半个残疾人的小兽医。灰头土脸地站在你身边,我是自卑的。
他喜欢干净的气息,周遭总是有尤加利的香味。她身上却总是带着各种动物的味道。
太违和了。
最终肖像画呈现出来的弟弟,用母亲的话来说,是“如同我儿在眼前”。他将林友声的每一处五官细节,都像真人描摹般。
她将那幅画复印出来,原画特意用相框刊好,放在母亲的床头柜旁。她拿着肖像画,在各个寻亲网站上散发寻人消息。
抱着很快就会有下落的心去等待,眼见半个月过去了,她却没有等来什么令人振奋的线索。
中秋节那晚,月亮特别的圆。
她害怕过节,尤其是
中秋和除夕,最难熬。万家团圆的日子,她家的餐桌,却空了两双碗筷。
由于母亲在雇主家回不来,她只好送盒月饼过去便回了公寓。可能是得到儿子画像的缘故,母亲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她甚至有了错觉,妈妈很健康,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样结实有劲的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岳仲桉去北京出差,公寓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她给尤加利叶换水,点上一盏小小的香薰蜡烛,也是尤加利气味。
也许和他共处久了的缘故,她也迷恋这种令人安宁平静的味道。
不管在哪里,闻到尤加利,就会想起他。
嗯,没闻到的时候,也会想他。当她望向人群,看到一张张模糊的脸,就会想起那张明晰温柔的脸庞,清澈的眼神。
他此时在忙什么,吃过晚饭了吗,过节有尝月饼吗?她迟疑要不要发一句中秋祝福给他,假装成群发的口吻。
似乎太生硬了。
想想,认识这么久,她只主动打过一次电话给他。她按下他的号码,心跳加速,连深呼吸三次后,才鼓起勇气拨通。
岳仲桉,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时要生起多大的胆量。
“嘟—嘟……”接线声,她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喂……”她刚开口,听筒里传来不是他的声音,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挂断了电话。
她有点自讨没趣,等了会儿,他没有回电
话过来。看来他是很忙。想到他这次出差北京,会和久宁见面,说不定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的原因,是和久宁在共进晚餐。
干脆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不管它。那种小心翼翼想探出手,又缩回去的怯懦小心思,困扰着她。
突然意识到,答应他继续住在这所公寓里,是错误的。名义上为找弟弟,实际她已经一点点陷入进感情里了。
趁还没无法自拔,是不是该当机立断。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妄想。
祈祷早日找到弟弟,那她就彻底没有任何理由再和他接触。
窗台上,烛光随晚风摇曳。
夜色很美,她坐在阳台上,仰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想到范大成《水调歌头》里的那句诗:“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
十年之间,她何尝不是过十处中秋。
自爸爸去世,弟弟失踪,从此十多年每一个佳节,都是悲伤。
哪里都不是家。
她记得有一年中秋,爸爸在北京出差,赶着回来过节。他们姐弟俩从早上开始就站在门口盼,望穿秋水。两个人爬到一棵高树上,瞭看远方,天渐渐暗了,远处那个渺小而熟悉的身影。
“姐你看,爸回来了!”弟弟喜悦地喊,猴精一般爬下树就跑去接。
她则赶紧冲进家里,把父亲常喝茶的那个白瓷缸冲洗一遍,放点茶叶,拿热水泡上,再出门迎接。
爸爸从遥远的北京,给她和弟弟各买了一个兔儿爷玩具。她好喜 欢,放在床头,在那清贫纯真的年月里,是她最珍爱的物件,伴随她度过每个夜晚。
后来房子被泥石流冲垮,她失去了那个兔儿爷。
过去的永远回不来。
门铃声划破夜的寂静。她穿过阳台来开门,心事重重的,以为是物业,想都没多想就把门打开了。
岳仲桉站在门外,略略抬起眼,疲惫地看着她,一声不吭,他进门,忽然张开怀抱,深深拥住她。
她愣在原地,任由他抱着。
他将头抵靠在她肩膀上,手掌心抚上她的后脑。
“怎么了?”她迟迟开口。
他摇摇头。
“今晚不是不回来吗,合作没谈好?”她问。
他还是摇摇头。
“整整开了十个小时的会,合同签了。好累,想就这样赖你肩膀上。”他喃喃低语。
他这是撒娇?
“记得那时,你爸爸唤你乳名,考拉。像考拉抱住桉树一样抱着我吧。这样,漫长的一生里……我们终于不用告别了。”他深情道。
“我会结婚,将来我也会死,怎么可能一生都不用告别呢?”她说。
“和我结婚,死在我之后。”
“胡言乱语。”她瞪他一眼。
“林豌豆,我爱你……”他低头,凝望着她,眼底都是爱意。
“嗯?”她措手不及。
“你爱我吗?”他声音从喉咙里干涩发出。
“这……太突然了。”
“看着我的眼睛,你接近我,目的仅仅是为了找弟弟,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儿喜欢吗?”
“我不知道。”她
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林嘤其,我们交往吧!”他蓦然表白。
她眨眨眼,试图挣脱他的拥抱。岂料他抱得更紧,紧得她能感觉到他的胸膛温度。文胸都快被他压扁了……
“你压到我了。”她戳戳他。
“压到就压到,反正这两个迟早是我的。”他在她耳边,暧昧不清地说。
她脸一下红了。
“你放手。”她说。
“我怕放了,你会跑掉……”他耍起无赖,这和平日里的老干部形象大相径庭。
“不跑,我能跑到哪里去。”她连哄带骗好不容易从他怀里逃出来。
她坐到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心生欢喜,他竟开完会赶飞机回来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好端端说这些?”
他站在一旁,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说:“今天的会,太冗长了,中途我用冷水冲脸时,好想念你,想你是不是迟钝地在发呆,是不是又为弟弟的事难过了。我就想赶回来,抱一抱你。
”
“你压力太大,别说胡话了,我们只是纯粹的朋友。”她不痛不痒地说,竭力让自己冷静点儿。
“书房里的那幅画,你还不明白吗,我以为你从进书房看到那幅画起,就知道我的心意。”他说。
她想起那幅画,少女站在丁香花丛中。
“那上面画的是你喜欢的女孩子?”
“明知故问。”他快要被她莫名其妙的问题绕晕。
“那你就去向她表白啊?”
“刚刚向她表白的。”他望着她,有点
无言以对。
“……画上的人,是我?”她呆呆盯着他,难以置信,像个傻瓜。她的脸盲症,就是连自己的脸也看不清,认不出来的啊。
他点头,反问:“那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吗?”
“看来是你把我画得太不像了。”她只好这么说。
难怪他对她时而很近,时而很远,在他看来,那幅画已经是向她表白了,她却熟视无睹。他到底有过多少心理历程,她全然不知。
“我有时也很沮丧,我能记下有关别人的点点滴滴,独自留在回忆里,可我深深记在心里的人,却没有记住我。”他哀哀地说着。
原来记性太好,是一桩痛苦的事。
她多想告诉他,不是的,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却只记得他。
“岳仲桉,我从未忘记过你,甚至我想告诉你,遗忘也并非是件好事。试想有一天,你连你心爱的人的脸,都记不住,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她酸楚地说。
“你要记住我,爱上我。”他目光柔软坚定。
她垂下眼帘,黯然道:“对不起……”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十分可耻,分明心里呐喊着,渴盼着他来爱自己。不接受,因为这是条没有光明的道路。他还不知道她患有脸盲症的事,曾经有过要告诉他的冲动,但不知如何说起
,茫茫人海,我只记得你的脸,这听起来很荒谬。
像是与他套近乎的谎言。
她想起大学毕业前,学校
组织体检。班上一对恋人,原本情意绵绵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男方查出一项隐疾之后不久,二人分开了。
女方认为男方是有意瞒病不说,上升到骗婚,男方指责女方嫌弃他生病,不能共患难。或许双方都没有错,只是不够爱。
世上很多的爱,都有前提和基础。
她就算不患脸盲症,也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条件能够获得他的爱。
这份爱,平白无故。
爸爸告诫过她,永远不要接受平白无故的东西,包括爱。
“你不接受我,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他没提周良池的名字。
“没有。”她斩钉截铁。
“我本性里有恶劣的种种部分,它自私冷清傲慢。却也贯穿着悲悯。是这悲悯,让那部分恶劣,变得忽略不计。”他说着,停下来,望着她,再度开口道:“而你来了,我的恶劣就消失
了。”
第六章 “我身后无山”“你身后有岳”
爱情在所有物种身上体现出来的,都是相同的眼神。
她惶惶不安地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再这样下去,真要沦陷。
“不要怕被遗忘。”她说。关于脸盲,终未启齿。
“闭上眼睛,我有两份中秋礼物要送你。”他蹲下身,打开行李箱,神秘一笑。
她顺从地闭上眼睛。
“睁开吧。”他说。
她睁开眼,看到眼前是只穿着朱红袍的兔儿爷,长长的白耳朵中间描着胭脂红,坐骑是老虎。竟和当年父亲送她的那只兔儿爷一模一样。她瞬间眼泪就滚落下来,急忙用手遮住脸,接过
兔儿爷,抱在怀里。
“你……还记得它,是在哪买到的?”她强忍住情绪问。
“记得那时在你房间看到兔儿爷,你当作珍宝放在床头,我想拿起来看,被你狠狠瞪了一眼。”
“你还挺记仇的。”她破涕为笑,说:“要知道,兔儿爷是泥做的,手碰多了,会把上面的彩弄脱的。可是,你到哪里买来一样的兔儿爷啊?”
“我找到当年做兔儿爷的老爷子,他都不做这个手艺了,破例为你做了个。”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做的兔儿爷,坐骑底下有印章。”他笃定自信的笑容,将兔儿爷翻过来,果然,她看到那枚鲜红的印章。过目不忘的他,连十几年前眼神瞥过的兔儿爷,都细节如此深刻。
岳仲桉说得极简单轻松。
她不为所知的是,那天为了说服老爷子重拾手艺,再 做一个兔儿爷,他煞费苦心,还陪老爷子下半天的棋。
而且这棋得输的自然,哄老爷子开心。
临走时老爷子意兴阑珊地说:“年轻人,现在喜欢兔儿爷的年轻人不多,咱北京会做兔儿爷的手艺人,也就十几个了。我做了一辈子的兔儿爷,你手上这个,怕是最后一个啰。”
他被老人身上的工匠精神,对文化传承的担忧所感染,也反思自身,是否做到将品牌与匠心、文化相结合。
“怎么忽然想着送我兔儿爷?”
“中秋节,我想你一定会想念那个兔儿爷。老北京时,过中秋都会给小朋友买兔儿爷玩具,这是习俗。”
他眼里她还是小朋友吗?
“嗯,再给你看第二个礼物。”他紧接着,拿出一张相片,黑白照的全家福。
她看不清脸,却从熟悉到一生都不会忘的场景里,俨然“看到”相片上,努力耸起肩膀的父亲,龇牙咧嘴做鬼脸的弟弟,拘谨到笑得不自然的母亲,以及腼腆的自己。
这辈子都没想过,有天还能看到这张相片,全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的画面。
“是哪里找到的照片……”
“找肖像素描家画出来,再让摄影师还原成相片。”他说着,她感动地不知如何表达,将照片和兔儿爷拥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是上天刻意拿走她那部分珍贵回忆,那么岳仲桉此时是帮她追回来了。她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念着:爸爸,终于再次 看到你了,你在天上过得好吗?请你保佑妈妈和弟弟,让妈
妈平安渡过疾病,弟弟和我们早日团聚。
岳仲桉曾一度厌恶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给他带来诸多痛苦。直至他看到这份记忆能够抚平心爱之人的痛楚,或许,是值得的。
他是填补她的那个人。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这是我此生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
“不要轻言是此生之最,因为以后还会有。”他的话语温切得不像话。
“这些就足够了。”她低头看着兔儿爷和相片,爱不释手的样子。
“不够,我只觉得不够,能为你做的太少太少。”他轻轻伸过手臂,将她揽住。
“可我什么也没为你做过。”
“你做的菜很好吃,我现在胃都养好了不少。不过,我钱包里缺失的那张相片,你得还我,当是正大光明送我的。”他来讨要了。
“好好好,礼尚往来,送你。”她故作大度的口吻,起身跑回卧室,找到那张拍立得相片。
他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她,垂下左手,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她注视着他背影,烟的雾气缓缓散开。他变得低落消沉。
怎么开始抽烟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她轻轻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杯温热水。
“月色很美。赏月的时候,才真的理解儿时背过的那些唐诗宋词。比如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比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比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轻声细语念着。
“再比如,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他跟随她,朗背一首苏轼的《西江月》
。
原来愁眉不展地朗背宋词的男人,是这么迷人。他身上总有股捉摸不透的忧郁,好像深埋了许多的心事。
从来没听他提起家人,父母,中秋节对他来说,和她同样难过吧。他不主动说的事,她不会过问。
“你一走,我就想抽烟。虽然你只走了一分钟。”他看向她,强撑笑意,掩饰不住的心力交瘁。
她猛地心疼。
“小考拉,你想听故事吗?”他凑近她的脸问,皮肤饱满洁净,是极少有男子皮肤如此透彻吧。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湖水,清澈纯粹,没有丝毫纷杂。
她温顺地点点头。
“本来,我不愿回忆往事。”他吸口烟,掐灭,继续说:“就是很想告诉你,也许你能从中明白我点儿。当年你问过我,为什么来青海,我没有回答你。”
“记得,你是苏州的口音,我爸爸听出来了。”她顺着他的回忆。
“那是我妈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我随我爸去青海,散心。我爸作为丈夫,似乎从丧妻之痛已经走出来了,可我作为儿子……我没能从丧母之痛里走出来。”岳仲桉的声音渐渐沉重。
她安静地听他
讲述身世。
他父亲岳平然是江浙一带声名显赫的棉纺织业商人,祖上自明朝起就开始从商。母亲双嘉是在茶馆唱苏州评弹的艺女。
在那个年代,世俗人眼中双嘉不过是跑江湖卖唱之流,岳平然娶她,算是从尘埃跃上高枝。岳平然沉迷她婉转灵动的曲调,加上她低眉哀怨,我见尤怜的容颜,唱曲时眼里常含泪水,令
人一顾倾城。
是那种让男人看了想托起她下巴,细细凝望的美。
“其他都是叫女人,只有你母亲才称得上是女子。”
岳平然连续听了一百天的苏州评弹,方抱得美人归。好景不长的是,那样哀怨的美,也会看腻。他不再愿意听她唱评弹,尤其工厂经营惨淡时,更是在家中雷霆大作,眼前这个被他赞为
只有她能称得是上女子的双嘉,变成他口中的丧门妻。
她眼中的泪水,他不再怜惜。
“我一回家,看到你这张苦命脸,这死气沉沉的家,我就烦得要命!”父亲将桌上茶杯拂飞,白瓷碎了一地。幼年的岳仲桉,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睁大着眼睛盯着地上那本圆周率。
他挣脱母亲的双手,捡起那本圆周率翻开,冲到父亲面前递上去。别的什么话也不说,直接高声清脆地背诵圆周率。
“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他背到一百位、两百位、三百位……他站得笔直,眼里噙着泪,目视前方的那株枇杷树,神情像小男子汉 般的坚毅。
父亲的脸色,从怒到惊再到欣喜,后来也不再看那本圆周率,只是听着他背,俨然被儿子对数字的天赋所骄傲,这是经商的好苗子,将来必成大器。
直到月色布满庭院,他还站在原地背着圆周率。
父亲欣慰地抚摸着他的头,露出难得的慈父笑容。
“仲桉啊,是谁教你背圆周率的?”
“是妈妈教的!”他大声回答。
父亲向母亲投来嘉许的目光。
其实,是他自学的。很多的夜晚,他坐在月光下,偷偷地背。童年的月亮,好像格外亮。
那年他才六岁。
是别的同龄小男孩正四处捣蛋闯祸的年纪。他背圆周率,就为取悦父亲。当他发现自己表现得好,能使母亲免于父亲的羞辱,他便更努力去加强记忆。
记忆可以保护母亲。
久而久之,他的记忆力被挖掘出来。
“仲桉,别再背了。我不要紧,好孩子……妈妈和爸爸过一辈子了,再痛妈妈能忘掉。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我宁愿你是个平凡,不必拔尖的人。人只有拥有遗忘的本领,才能过好一生
……”
让母亲事与愿违了。
少年岳仲桉出类拔萃,过目不忘。父亲也有意栽培他经商,想送他出国读书。他坚持不愿去,因为放不下母亲。
二零零四年,岳仲桉十五岁,在一所寄宿高中读书,顺利的话,等他高中毕业可以直接出国,他打算把母亲带着一同去。
意外的是,年过四十的双嘉
怀孕了,对于第二个孩子的到来,她特别惊喜,想着不管是男孩或女孩都能够和仲桉结个伴,于是执意要生下二胎。
岳平然很少回家,表面上说在外忙,双嘉清楚,这个早已厌倦家庭的男人,在外面还有另外的温柔乡。
她懒得过问,反正管不住,问多了添堵,心思都放在仲桉和她肚子里五个月大的胎儿身上。
岳仲桉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和母亲通个电话。
春天的雨,好像下不完,持续半个月的雨季,就在雨季要结束的前一晚,岳平然喝多了酒,醉醺醺回家。
双嘉抱着琵琶,浅吟低唱。独自居住,漫长的夜,有时她禁不住也会唱两曲,因为丈夫反感她唱,只有趁其不在家时弹琵琶,对着窗外的细雨清唱。
摇摇晃晃刚走进院子的岳平然,听到曲声后,顿时火冒三丈,冲进房间,夺走双嘉怀中的琵琶,从二楼窗户扔下去。
“我让你唱!你是不是还想着他!我只要一想到你这张脸,这身子,也枕在别人身侧,唱给别人听,我就恶心,你让我恶心!”岳平然怒吼道,发完脾气,倒头呼呼大睡。
这样的话语,他习以为常,却没有想过,他让那个纤细哀怨的,曾那么打动他,让他爱怜的女子,如坠冰窟。
当初他娶她的时候,承诺不再让她眼中含泪。
誓言幻作烟云字。
她挺着肚子,失魂落魄地下楼捡拾琵琶,耳边不停重复回响着岳平然的那 句话。
“你让我恶心!”
万般皆是命。
她不慎脚滑跌倒在雨中,隆起的腹部重摔在地,她支撑在地上,痛得爬不起来,腹中的胎儿剧烈的胎动,踢打反抗着她的肚子,搏命般。
“平然……平然……”她呼唤着,声音微弱,雨下得更大了。
很快,那种激烈的胎动慢慢静下来了,静得让人恐惧,再也没有丝毫动静,腹部坠痛不止,腿间殷红的血,在雨水中扩散开。她自知孩子保不住了,绝望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任雨淋着。
她放弃了自救。
心都死了。
“你还拖累我的儿子!要不是你,他早就去留学了,你还真打算跟着他一起出国陪读吗!你休想!”她想起丈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