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离开甲板,转身走下船舱,将渐渐远去的凤城,以及那个落水荷包,从此都抛到脑后。
货船在大运河上,航行了二十日,才到达南方的赤阳城。
虽然年节已过,各行各业都已开工,赤阳城里却仍嗅得出一丝丝的年味,家家户户的门前,贴的大红春联,上头的金粉都还闪闪发亮,不少人忙完了年节,就要准备元宵灯会,灯笼行的师傅,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画眉下船之后,就在船长妻子的介绍下,找到一间不大的客栈,作为暂时栖身的地方。
她本就纤弱,加上变故之后,那双清澈的双眸眼里,总是盈满愁云,更是让人一瞧见就要心疼。不论是遇上谁,都会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急着要伸出援手,尽力帮帮她。
知道她在赤阳城里,人生地不熟,客栈的老板娘体恤她,给了她一间最清静的客房,还悄悄压低了租金。
不但如此,就连画眉的三餐,老板娘也关照到了。元宵节当夜,老板娘甚至还煮好了元宵,亲自送到她房里来。
房门外传来轻敲时,画眉正在床榻上休息。
这阵子她总是感觉倦,连白昼里都贪睡,睡得多且沈,就算是醒来的时候,也还是觉得累。
就连今晚,上元佳节,赤阳城里处处花灯高悬,花市灯如昼。人们的欢笑声,从窗口流泄进来,他们嬉闹着、猜着灯谜,男男女女走过窗下。
窗外热闹的节庆,像是与画眉全都无关,她还是在小房间里,因为身体不适而虚软着。
敲门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她才有力气撑起身子,勉强走到门边,替老板娘开了房门。
门才刚打开,老板娘瞧见画眉,立刻就惊呼出声。
「啊,妹子啊,妳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她连忙走进房里,搁下那碗暖呼呼的元宵,再挪动富泰的身子,俐落的转过身,伸手扶着画眉坐下。
「大概是前阵子搭船,一时累着了,这会儿还恢复不过来吧!」画眉虚弱的笑了笑。
「这样不行啊,我瞧妳今天像是什么都没吃。」
「大概是水土不服,所以没胃口。」
「不行,多少都得吃一些,不然身子会更软下去的。」老板娘猛摇头,把桌上那碗元宵,推到画眉面前。「我煮了些元宵,妳也尝尝吧!」
「谢谢。」
画眉轻声道谢,拿起调羹,舀了一颗颗软润圆白的元宵,凑到唇边,却还是食不下咽。
这阵子以来,她吃得很少。
并不是因为盘缠不够。她在船程中,脱下外裳时,才发现外裳的暗袋里头,有着一包珠宝。那些珠宝,全是她在夏侯家时配戴的首饰,里头有一部分是她的嫁妆,另一部分则是夫妻恩爱时,夏侯寅买给她的礼物。
或许,是管事担心她往后的生活,所以才把这包珠宝,偷偷搁进她的外裳里。
来到赤阳城之后,画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送的珠宝当掉,换成一笔为数可观的银两。
严重影响她食欲的,是她的身体状况。
坐上货船,离开凤城没多久,她就开始呕吐,不仅是进食,就连喝水她都会想吐。
她心里猜想,该是自个儿太过娇贵,一时之间还不习惯这种舟车劳顿、路途遥远的旅程,才会晕吐得这么厉害。
谁知道,下了船之后,呕吐的状况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严重了。
闻着食物的香气,她才喝了一小口甜汤,甚至连元宵都还没吞下肚,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温温的液体,从胃部窜出。
她只来得及推开汤碗,接着就弯下身,难受的开始呕着,呕出了那口甜汤,空虚的胃部,还不肯放过她,一阵阵的痉挛,逼着她呕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息下来。
「来,先擦擦嘴。」老板娘守在一旁,满脸担忧,急着递上毛巾。「等会儿再漱个口,才会清爽些。」
虚弱不已的画眉,伸出微颤的小手接过毛巾,看见桌上那碗被她打翻的元宵。
「真抱歉,浪费了姊姊的好意。」
「唉呀,这么客气做什么?只不过是一碗元宵嘛,楼下还有一大锅呢!」
画眉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老板娘那张圆呼呼的脸,则凑到她的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愈看愈是眉头深锁着。
「不过,妹子啊,妳吐成这样,实在不像是水土不服。」老板娘顿了一下,虽然猜出了个底,却又不好明说。「我看,妳明天还是去让大夫瞧瞧吧!」
「姊姊,不用了……」
「好吧,我把大夫请回来,让他来瞧瞧妳。」
画眉叹了一口气,总算体会到,南方人的热情以及固执。看来,无论如何,她明日非得去看诊不可了。
「还是我去吧!」她挤出微笑。「出门走走也好。」
「对啊对啊,那大夫的药铺子,就在隔壁街,不但人长得斯文俊秀,医术也好得很呢!」老板娘热心推荐着。「妳啊,明天一早,出了客栈就往左走,走到了前头那间茶水铺子再右转,走几步路后,就可以瞧见了。」
「谢谢姊姊。」
有了这么详细的指引,以及这么热情的「推荐人」,画眉实在是推辞不了。第二天,她强撑着倦累的身子,在老板娘的注目下,走出客栈大门。
药铺子的确就在隔壁街,路途极近。
但是,就算这么近的路程,对现在的画眉来说,都是一种负担。好不容易走到药铺子时,她已经脸色发白,全身冷汗直流了。
一个长相斯文的青年,站在药铺子里头,正在低头抓药,无意中一抬头,瞧见了摇摇欲坠的画眉,立刻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来,扶着她进药铺子。
「夫人,您还好吧?」
虚弱不已的她,听见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弯唇。
「不好。」
「啊,是是是……」知道说错话,那青年有些尴尬。
「我是来看大夫的。」
「我就是大夫。」青年连忙说道。
画眉有些诧异。
她倒是没想到,备受老板娘推崇的大夫,竟会如此年轻。看他的样貌,年龄应该与她相仿。
「夫人请到这边来。」青年起身,领着她在一张桌边坐下。「请伸出手来,容在下把脉。」他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枕,枕中央已经凹陷,看得出他生意兴隆。
画眉将手腕,搁置在枕上。
「夫人最近觉得哪里不舒服?」青年一边替她把脉,一边询问道,不望端详她的气色。
「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只是倦累,时常呕吐,几乎无法进食。」
「这情况有多久了?」
「将近一个月。」
青年点了点头。「另一只手也请伸出来。」
画眉依言而做。
青年探着她的脉象,表情慎重,半晌之后才露出笑容。「恭喜夫人,您是有喜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有……有……有喜?」她重复这两个字,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没错,从脉象看来,夫人该是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青年笑着说道,还说了一句:「尊夫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丈夫上个月就死了。」她面无表情的回答。
青年再度露出尴尬的表情。
「呃……那……那……那夫人您更要好好照顾身子。」他离开座位,到了药铺子前,抓了几帖的药,用纸包仔细包妥,然后扎上细麻绳,才亲手交给画眉。「这是安胎的药。夫人气虚体弱,这阵子更要好好调养,这些药请早晚煎服,不可中断。」
画眉点了点头,拿出诊金,搁在桌上,然后提着那几包安胎药,如游魂般走出了药铺子。
她脸色惨白,如在飘荡般,慢慢的走回客栈,而后无声无息的走上楼,回到客房里头。
怀孕了。
她怀孕了。
她竟然在此时此刻怀孕了!
成亲数年,他们都想要孩子,注生娘娘却迟迟没为他们送子来,他甚至还用这个理由休了她,让另一个女人取代了她的位置。
如今,直到她被休后,她这才发现,肚子里有了夏侯寅的骨肉。
画眉的双手,轻覆着小腹,那儿仍然平坦,看不出怀孕的迹象。她虚弱的闭上眼睛,倒卧在床榻上,覆在小腹上的手没有挪开。
如果是个女孩,该会是像她。如果是个男孩,肯定就会像是他──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如今却不愿提及、不愿想起、不愿梦见的男人。
孩子会有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她抱着小腹,蜷缩着瘦弱的身子,独自卧在这极南之城,一间小客栈的客房里,身旁没有半个熟识的人。
二胡的音乐,从窗外传来,伴随着从远处飘来的歌声,歌声凄婉,一句一句都像是敲在她心上。
娘怀儿一个月不知不觉,娘怀儿两个月才知其情,
娘怀儿三个月饮食无味,娘怀儿四个月四肢无力,
娘怀儿五个月头晕目眩,娘怀儿六个月提心吊胆,
娘怀儿七个月身重如山,娘怀儿八个月不敢笑言,
娘怀儿九个月寸步难前,娘怀儿十个月才离娘怀。
歌声唱着唱着,倒卧在床榻上的她,将身子蜷缩得更紧。某种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时此刻,终于再也强忍不住,她抱紧小腹,自制崩溃,一串热泪终于流出眼眶,落在枕巾上。
这泪,仿佛止不住,一串又一串的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这是她被休之后,首度落泪哭泣。
无声的哭泣,伴随着窗外的歌声,久久没有停歇。
第八章
赤阳城的五月,艳阳高照,人人汗下如雨。
画眉本以为,自个儿只怕冷。谁知在这儿落脚后,才初夏时分,她就热得一身是汗,连夜里都要辗转许久,好不容易才能入睡。
她虽然已经搬出客栈,在两个多月前,用了部分银两,买下一座小小的院落,但是老板娘仍对她照顾有加,三天两头都往这儿跑。
生过五个孩子的老板娘,很有经验的告诉她,害喜时,身子会畏寒,等到害喜症状和缓,孕妇就容易觉得燠热难当……
如今,画眉怀孕已经七个月了。
小小的生命,就在她腹中,渐渐的、渐渐的长大。偶尔,肚子里的孩子,活泼的伸伸腿儿,她就会轻抚着小腹,柔声跟孩子说话。
为了孩子,她必须振作起来。
虽然说,手边仍有不少珠宝,但是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一旦孩子出生后,开销势必会增加。
除了节流,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源。
赤阳城商业鼎盛,又在南方边陲,虽比不上凤城富丽堂皇,但是这个城市有着强烈的生命力,与北国的战争、朝廷的昏庸,都离这里太遥远。这儿的人们豪迈、不拘小节,城中时常看到异国的商人走动。
那日,夏风热如流火。
画眉撑着伞,遮蔽热烫的阳光,拿着手绢儿,在丫鬟的陪同下,租了一顶凉轿出门,前往港口附近的五羊大街。
这条街宽阔而笔直,邻近港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论哪一天,都是人潮汹涌。船员们在这儿消费、商旅们在这儿交易,本国人与异国人,在街上擦肩而过。
在赤阳城里待了几个月,画眉已摸清这座城,各类食衣住行的习惯以及需求。
她与生俱来、又被磨练得专精的商业直觉,让她精准的看出,五羊大街上肯定有生意可做。而且,不但是有生意可做,利润还不低,要养活母子二人,维持小康的生活,可说是绰绰有余。
一个多月前,她在五羊大街上,发现一间歇业的店铺。
这里地段极佳,店铺里头格局方正、大小适中,用来开间餐馆,要是经营得宜,就能有丰厚收益。她来看过好几次,愈看愈是满意。
不但如此,就连附近的几间餐馆,她也一间一间去勘查,逐间去试吃,尝尝邻近餐馆的味道。
这几间餐馆,不论是环境、食材或是口味,都属中下。
画眉觉得信心满满。
这几个月来,她跟着客栈老板娘,在赤阳城内四处走动,早已摸清楚,该到哪里选购优惠而新鲜的食材。她已经找到一位愿意配合的厨师,凭着她的手艺,能熬些补身的好粥,做几道精致的菜肴,而厨师则是配合食材,依据当地人的口味,做出鲜美的吃食。
只是,万事具备,她却碰上了一个难题。
店铺的主人,不肯将店铺租给她。
不论沟通过多少次,店铺主人就是不肯点头。外柔内刚的画眉,当然不肯善罢干休,她顶着烈日,三天就登门拜访,试图说服对方。
走下凉轿,她用手绢儿,擦着额上的汗,先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接着才转身,走进一间银楼。
银楼里摆着各式珠宝首饰,成套的金饰,精致而耀眼,几乎要让人觉得刺眼。
画眉一路走到角落,对着一个抽着水烟的老人,福身请安。
「陈老板,午安。」虽然怀孕七个月,她的动作依然优雅如昔。
「嗯。」
老人继续抽着水烟,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从鼻子里头,哼出一个音,就算是应了她的请安。
「敢问陈老板,画眉先前的请求,您考虑得如何?」
老人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口烟。
「考虑?」他拿着烟杆子,敲了敲桌子。「我早说了,不用考虑。」
这样的反应,画眉已经见过数次了。她耐着性子,弯唇浅笑,努力想说服这个顽固的老人。
「陈老板,我租下您的店铺,不过是想开间餐馆,做点生意──」
话还没说完,老人就不屑的哼了一声。
「一个女人,学男人做什么生意?」他掀了掀花白的眉,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
「没人规定,女人就不能做生意。」画眉轻声答道。
「是没错。」老人咬着玉烟嘴,冷笑一声。「但是,要我跟个女人做生意?嘿嘿、嘿嘿……」他连连冷笑。
画眉等着那阵冷笑结束,才慢吞吞的问:「陈老板是不敢?」
老人一僵,几乎要跳起来。
「谁说我不敢?!」
「既然不是不敢,那为什么不肯将铺子出租给我?」
「因为妳是个女人!」
「所以,陈老板就是不敢跟女人做生意?」她从容问道。
老人握紧烟杆子,气得两条眉毛都竖起来了。他气恼了好一会儿,瞪大眼睛,看着画眉,半晌之后,突然又露出狡诈的笑。
「关于那间铺子啊……」他坐回原位,又开始吞云吐雾。「我刚刚决定了。那间铺子我不租了。」
画眉微微一愣。请求数次未果后,她这次用了激将法,想激得这个老人家,愿意将店铺出租,但是老人刚刚那一笑,却让她心生警惕。
「柳寡妇啊,妳听好,那间铺子呢,我决定只卖不租。」老人得意的笑着,再度敲了敲烟杆子。「价钱呢,嗯,五千两好了。」
即便是教养良好的画眉,这会儿也变了脸色。
「陈老板,就我所知,那间铺子就算要卖,顶多也值三千两。」这根本已是刻意为难。
「是没错。但,我卖妳,就要卖五千两。」老人哈哈大笑。「怎么样,不是老子不敢跟妳这娘儿们做生意,而是妳没胆识,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哼,女人啊……」他叨叨念念着。
「既然陈老板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打扰了。」画眉脸上不动声色,小手却捏紧了手绢儿。她慢慢走出银楼,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上在外头等待的凉轿。
五千两。
她没有五千两。
就算真有五千两,她也不会为了赌气,花五千两去买那间店铺。
虽然说,要开餐馆,也不是非那个店铺不可。但是她勘查过,其他合适的店铺,都距离太远,要负担的风险与成本,都比首选来得高。
看来,她非得放弃那间店铺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日光炙热,画眉坐在凉轿上,一手轻撑着下颚,静静的思索着。
她得再重新评估一次才行。
三天之后,消息传进画眉耳里。
那间店铺卖了!
她又气又恼,猜测买主肯定是个男人。
那个视女人如敝屣的陈老板,说不定是为了摆脱她,抑或是为了嘲弄她,恰巧另有买主上门,他就用最快的速度,把店铺给卖了。她真想问问,那个买主是花了多少钱,买下那间铺子的!
只是,气恼过后,她又很快的恢复冷静。
话说回来,这说不定会是个转机!
店铺的拥有者改变,代表她若还租那间店铺,要拜访求见的对象,也就跟着改变,再也不是那个冥顽不灵的陈老板。
她仿佛看见一线曙光,尽速出门,到了先前居住的客栈,将来龙去脉告知老板娘,再请老板娘好好的「调查」那位新买主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
老板娘神通广大,才短短三天的时间,就把新买主的来历、背景,都查得一清二楚。
那间店铺的新买主,是赤阳内新近崛起的富豪。
那富豪姓风,在画眉到达赤阳城的前几个月,才开始涉足南方各城商界,做的是货物转运这类生意,与异邦往来密切。他的崛起,有如平地惊雷,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的商行遍布城内,生意作得极大。
不仅如此,这个富豪还神秘得很。
众人只知道,他姓风,手上的资金惊人,虽然是商场中人,但他却深居简出,至今没有几个人曾经亲眼见过他。
关于他的传闻不少。
有人说他年过七十,已经身染重病。
有人说他喜怒无常,做事全凭个人喜好。
有人说他脾气古怪,身有残疾。
画眉听完之后,沉思了许久。
她高兴得太早了。一个古怪神秘的富豪,说不定,会比陈老板更难应付。只是,这些传闻还不足以吓退她。
第二天,她选了清晨时分,气候较凉爽时,登门求见。
「抱歉,我家主人不在。」门房委婉的说道,任谁一听,都会晓得,这只是推托之词。那个神秘的富豪,并非不在宅邸里,只是不肯轻易见人。
碰了这个软钉子,画眉只是笑了笑,礼貌周到的谢过门房,才在丫鬟的陪同下,转身离开。
这并不是放弃。
只是,她想到一个办法。
那日之后,画眉就开始筹划。
她先去拜访那些曾见过风老爷的商家,凭着她的温婉多礼,以及多年以来,在商场上磨练出的进退应对,轻易就问出,这些商家见着风老爷时,是谈了什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另外,她隔日又去了一趟风家,并不是求见,而是端了漆盘,装着四样精致小菜,亲手送给门房。她将话说得婉转好听,说区区薄礼,只是要答谢门房昨日的照顾。
不只如此,她还费心打听,查出风家的管家是谁。接着,再找对门路,一圈又一圈的将礼送进去里头,一一打点妥当,才拜托管家能说说好话,让她见着风老爷一面。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管家吃了几次画眉送来的可口小菜、精致酥饼,自然也不好再拒绝。况且,他又瞧见,这温婉美丽的寡妇,已经怀胎七月,还要四处奔走,也起了恻隐之心,终于在画眉的请求下,一口答应,要为她安排。
几天之后,画眉再度坐着凉轿,来到风家。这次,她不再被拒于门外,而是被管家延请入内,大大方方走进了风家。
从眼前的厅堂院落看来,风老爷的富有,的确是无庸置疑的。
富家的厅堂院落,有着各地的特色。
跟赤阳城相比,偏北的凤城宅邸占地广阔,气势恢弘,厚壁高墙,庞大、严实、封闭。而最南方的赤阳城,庭院规模较小,却朴素淡雅,精致灵秀,小桥流水,通透、开敞、小巧。
而眼前这座宅邸,正是她南下至今,所见过最精致优美的建筑。
庭园里绿意盎然,叠假山、凿泉池、栽花植树、点缀盆景。而大厅的门,正对着庭院,将一园美景尽收眼底。
大厅面阔五厅,除了主厅之外,各有两小偏厅。
主厅之内陈设奢华而舒适,前为落地长窗,后为白色屏风。较为不同的是,主厅用细密的竹帘,隔着两个部分,前头是两套客椅,一张云石客桌,而竹帘后方隐约可见,是一张可坐可躺的木榻,榻上有个人正半卧着。
不等管家暗示,画眉已经猜出,竹帘后的人是谁。
「风爷,日安。」她在竹帘前福身,长睫垂敛。「打扰风爷休息,还请风爷见谅。」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重的咳嗽声。
竹帘后身影晃动,飘出茶的香气。透过竹帘缝细,她隐约瞧见,小厮端了热茶来,还为主人盖妥毯子。
咳嗽声没有停止,坐榻上的人,咳得双肩耸动,身形似乎有些佝偻。她眼前所瞧见的,印证了那些传言,这位神秘的富豪的确健康欠佳。
咳了好一会儿之后,竹帘后静了下来。她能感觉到,竹帘后的那个人,正在瞧着她。
半晌过后,他开口了。
「妳姓柳?」他问,声音比寻常老人更嘶哑。
画眉浅笑点头。
「是。」
来到赤阳城后,她自称是个寡妇,众人都喊她柳夫人。
竹帘后又传来嘶哑的声音。「我听说,妳要租五羊大街的那间店铺,用来开餐馆?」他咳了几声,像是连说话也吃力。
「是。」
竹帘后的目光,端详了她好一会儿。
「看妳的样子,怀胎就快足月了,怎不等到生下再说?」
「生意是不等人的。」
「妳生孩子的时候,那间店怎么办?」
「我租金会照算给风爷。」她从容回答,早已有了周全的计划。「我会训练好人手,就算我不在店里,也不需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