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偷天换日,在贾家的监视下,仍转走了部分资产。

他能够在监牢中,受尽严刑拷打,直到所有人离开。

他能够再起炉灶,不到一年的时间,又化身为南方各城中的神秘富豪。

这样一个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男人,却因为见到另一个男人对她示好,就气愤得近乎疯狂?

画眉背抵着门,被困在他的目光下。她抬起头来,静静注视着他,用最平静的口吻问道:「你不是亲口说过,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兽般的低咆。

那句话,粉碎了夏侯寅残余的理智。

瞬间,他再也无法忍受,愤怒与饥渴,同时席卷了他。他猛地抱住她,收紧了怀抱,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寻着了她的唇,狠狠的吻住了她,用最原始的方式,重申对她的占有。

热烈而激情的吻,几乎让画眉无法喘息。他吻着她,深入、直接、狂野,且充满了掠夺,挑弄她口内的柔嫩,直到她几乎娇吟出声。

她的身体,比她的理智更早迎向他。

小小的斗室里,只有墙上的窗,透入外头的日光。她从最初的僵硬,到逐渐软化,甚至是不由自主的,如往昔一般,娇怯的回应他。

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来了。

新婚、恩爱、八年的日子,他的珍宠、他的霸道、他的疼爱、他的温柔……

他的欺骗。

蓦地,软卧在他怀中的娇躯,再度僵硬起来。

画眉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他激烈的热吻。她颤抖的双手,推拒着他的胸膛,妄想离开他的怀抱,却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

「离我远一点!」她绝望的喊着。

他的声音比她更绝望。

「我做不到。」

「你先前不就轻易做到了?」

是她的错觉,还是他真的叹了一口气?

「那是不得已的。」

又是这句话!

她不想再听,想把这句话当成他的藉口,但是却不由自主的,每每都被撼动。

温热的水雾,弥漫了眼前,她转开头去,小手胡乱推着,不愿意让他看见,她再次落泪的模样。

推拒之间,她的手无意勾着了他黑袍衣襟内,那个贴着心口的暗袋。一个被他的体温偎烫得暖暖的物件,在她挣扎时,被扯落了地。

落在地上的,是个荷包。

一个用红线绣着精致虎纹的荷包。

眼前的那层泪,并没有影响她的视线,她错愕的望着那个荷包,甚至没有察觉,不知何时,夏侯寅已经放手,松开对她最亲密的囚牢。

在她的注视下,他缓缓蹲下身去,捡起那个荷包,重新放入怀中。

「那是我的。」她认得那个荷包。「我把它扔了,我明明把它扔了。」离开凤城那日,是她亲手,将那个荷包扔进码头的碎冰里,也是她亲眼看着,这个荷包沉入冰冷的水中。

他站起身来,先前的愤怒与霸道,几乎全数敛尽。

「不,这是我的。」

画眉脱口而出。「你的是黑色绣线,我的才是──」

「它们是一对的,本来就该在一起。」

「我把它扔了!扔进运河里了。」

「我知道。」夏侯寅的声音,回荡在斗室内,苦涩得让她永难忘怀。「我去捡回来的。」

她清楚记得,扔掉这个荷包时,是去年十二月。

那时河水寒冻,河面都结了一层冰,若要捡回这个荷包,非得打碎冰面,泅水到冰冷刺骨的运河底搜寻,河底幽暗,水流飘忽不定,他是潜下了多少次,又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能找回被她扔了的荷包?

他逼了她走,却又舍不得一个被她扔下的荷包。

泪水盈眶,刺痛了她的眼。她紧紧闭上双眼,转开头去,无法再看着他。

斗室里有片刻的寂静,静得像是他们两人曾在梅园院落里,那张温暖的床榻上,长发交缠着睡去时,度过的两千多个夜。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她还是他的妻。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这么多眼泪、这么多伤痛。

夏侯寅开了口,声调如昔,声音却嘶哑粗涩。

「去年,中秋过后不久,我曾一夜未归。」他缓缓说道,选在这一刻,对她诉尽一切。「那时,我告诉妳,是夜里喝多了,留宿商家,忘了派人通知妳。」

她清楚记得那一日。

成亲长达八年,他在那一日,首度对她隐瞒了某件事。

相隔了数个月,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愿意开口,告诉她真相。

「其实,那晚我是去了窟牢。」夏侯寅徐声说道,平稳而缓慢的说出每句话。「从窟牢里,救走犯人的,就是我。」

画眉屏住气息,震惊的转过头来,万万也想不到,当初犯下那件劫狱大案,惊动整座凤城的,竟会是她那时的枕边人。

「早在妳我成亲前,我跟他就已相识,虽然两国交战,但他仍是我的挚友,还曾救过我的命。三年多之前,他来到凤城,却泄漏了行踪,被捕入狱。我整整筹备了三年,才将他救了出来。」

她紧握双手,听着这个曾经最亲密的男人,说着她全然陌生的事。「这些事情,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不想让妳担心。」

「所以,你宁可伤我的心?」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的眼中闪过痛苦。「我救人的计划虽然缜密,却还是让贾欣循线找到了证据,追踪到了夏侯家。他开出条件,要妳代我受罪,甚至还要我说服妳。」

那日,贾欣离开夏侯府后,用最和蔼的笑容,像个慈爱的长者般,对他开出最邪恶的条件。

贾欣逼着他,用画眉的人,来换夏侯家跟他的命。

「这些事情,管事都告诉过我了。」她竭力想维持平静,声音却仍微微颤抖着。「所以,你就找另外一个女人来代替我?」

他注视着她,深幽的黑眸里,寻不见半分后悔。

「我是自私的。」只要能保住画眉,他愿意不择手段。

「我救她回来,并不是要她为我受罪。」她无法承受这些。想到董洁,为了她而入了贾家,罪恶感就几乎淹没她。「你怎么能这么做?」

「这是权宜之计。」

「难道,你就真的让她被──」

他打断了她。

「我在入狱前,就已请了曹允帮忙。那晚一入夜,她就被曹允救走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他清醒后,管事已钜细靡遗将一切告知他。

「那么,你也可以让我去,再让人来救我。」

夏侯寅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我不行!」他的黑眸灼亮,视线牢牢锁着她,嘶哑的声音近乎泣血。「董洁不是妳,所以我可以忍,可以冒那个险。换做是妳落在他们手上,在不知妳生死的状况下,我不可能在牢里撑得了那么久。」

贾家的权势过大,当初,就连计谋高妙如他,竟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安然脱身。

只是,他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不论这关闯不闯得过、不论之后能否保全身家,或者是一败涂地,他都不愿意看着她涉险。

画眉颤抖着,指尖几乎要刺破柔软的掌心。她不敢相信,在他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竟会做出这种决定,将她远远的推开。

「你不信任我。」她捂着唇,声音低不可闻。

「不,」夏侯寅摇头。「我是太信任妳、太了解妳了。」

八年的夫妻,他明白她外柔内刚的性格。

他们都太固执,因为深爱对方,所以绝不肯舍下对方。倘若让她知晓内情,她绝对不会抛下他离去,而是选择跟他一同面对,甚至为了换取他的命,甘愿为他去受罪……

他宁可死,都不愿意让那种事发生!

斗室幽暗,夏侯寅缓缓的踱步,走到画眉的面前,伸出温热的指掌,轻轻抚着她苍白的面容。连他自己,都认不得这只手,只有骨肉透出的温度,还犹似往昔。

「如果是妳,妳会怎么做?」他轻声低问,望进她的眼中。「告诉我,画眉,换做是妳,妳会怎么做?是眼睁睁看我进虎口,任我生死未卜,还是宁可让我恨妳?」

一滴清泪滚落,落进了他的掌心。

她回答不出来。

他说的每句话,都让她的心神震慑,撼动得几乎无法承受。她心里明了,倘若处境交换,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却无法说出口……

她的决定,会跟他相同,选择自己全部承担。

夏侯寅无限轻柔的,为她擦去那滴泪。「我宁愿妳恨我,也不愿意让妳受到伤害。」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说出这一句,他曾经以为再也没机会说出的话。

他让她心痛、让她受尽冷落、让她在大雪里,带着那张休书离去。

然而,他的心,比她更痛。

从昏迷中醒来后,他拖着重伤的身子,来到赤阳城,只敢远远的望着她,每日每夜的想着、盼着、奢求着,甚至不惜以病弱之身,用计将她诱来风家,只为了见她一面,亲耳再听听她柔如春风的嗓音。

就连计谋被揭穿,她气恼的离去后,他仍不肯死心,发誓就算耗尽余生,也要再度挽回她。

或许,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他,用那柔柔的嗓音,对他说上一句话。

或许,总有一天,她看着他,对他露出微笑,一如往昔。

而或许……只是或许……他祈求着,总有一天,他能稍稍补偿,曾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对我而言,这一辈子里,只有妳才是最重要的。」夏侯寅低语着,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在她的额上,烙下一个吻。

日光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映在斗室的墙上。

那相依的身影,就仿佛他和她从没有分开过。

说完那一切后,夏侯寅便离开了。

画眉却在斗室之中,独自坐了许久。

知道来龙去脉后,她再也无法恨他,却也没有办法轻易原谅他。毕竟,她心里仍旧记得,他的那些计谋、他的那些隐瞒、他的那些欺骗……

对我而言,这一辈子里,只有妳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他还在她的耳畔,留下了这句话。

画眉独自坐了几个时辰,没有察觉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坐在原处,想着、回忆着、心乱着。

直到她的腹中,传来轻而无法忽视的力量。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想赢得她的注意般,轻轻踢了她一下。

画眉伸出手,轻抚着腹中的胎儿,即使孩子尚未出生,她对孩子的爱,却已经满溢得难以形容。

倘若那时,夏侯寅告诉她实情,她决定留在凤城,跟他一同面对危险,这个孩子还保得住吗?

她无法想像那种情形。

就连他们的性命,都可能朝不保夕,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就像风里的烛火,不细心呵护着,就可能熄灭。

如果他不这么做,保不住大伙儿,也保不住夫人,更保不住您肚子里的孩子。

管事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夏侯寅为了保住她,所以逼得她远走,却也在无意中,保全了她肚里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夫人,您还在里头吗?」门外突然传来叫唤,打断了她紊乱的思绪。

画眉定了定神,才开口回问:「怎么了?」

「夜深了,咱们得打烊了。」伙计说道。

她抬起头来,瞧见窗外的天,早已全黑了,只见月牙儿弯弯,这才发觉,自己不知在这儿,已经坐了多久。

「你们忙吧,我这就要回去了。」画眉说道,走出了斗室,来到餐馆大厅,发现大厅内空荡荡的,客人都已离去,甚至连桌椅都清洁妥当。

不知什么缘故,莺儿今晚竟没来接她。

大厨跟伙计们,都忙了一整天,她不愿意让他们护送,累他们多走一段路。她心里知晓,夏侯寅肯定派了人,在外头等着,会跟在她后头,直到她平安回到家中。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际,洒落柔柔的月光。

画眉走过了几条街,回到家门口,瞧见里头光亮,早已点上了烛火。她推开门,刚踏进屋内,就被眼前的景况,惊骇得无法动弹。

娇小的莺儿,嘴里塞着布,像颗粽子似的,被绑在墙角,满脸泪汪汪的,眼里满是惊慌与担忧。

画眉倒抽一口气,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一旁传来警告。

「别喊,不然妳的小丫鬟立刻就没命。」那人站在角落,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半眯的眼。「不许出声,把门关上。」

她僵硬的照做。

对方的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嘴里啧啧有声。那淫邪的目光,看得她不由自主的战栗。

「过来。」他下令道,享受着她的不安,对于欺凌女子的手段,早就习以为常。

画眉强忍着恐惧,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蓦地,那人探出手来,粗鲁的将她扯了过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不怀好意的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夏侯夫人,好久不见了。」

第十二章


墙角的莺儿,虽然嘴里塞着布,却仍努力的试图发出声音。

眼睁睁看着夫人被掳走,她吓坏了,担忧的在地上又滚又爬。她使劲的挪动身子,砰的一声跌在地上,也顾不得疼,就像条毛毛虫似的,奋力往门口蠕动。

好不容易,花了一番功夫,一身是汗的莺儿,终于来到门前。

她先利用门槛,弄掉了嘴里的布,接着才放声大喊。

「救人啊!救命啊!快点来人啊!」她一边哭着,一边用尽力气,声嘶力竭的大叫,只希望左邻右舍能听见。

只是,她才刚喊了两句,就听得砰的一声,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闻声闯了进来。

啊,这邻居来得好快!

但是……但是……好奇怪,她好像从没见过他们啊!

不过,陌生归陌生,一瞧见有人,莺儿就心头一松,眼泪更是滴滴答答,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求求你们,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她、她被……」

黑衣人蹲下来,抽出刀子,割断了绳索。

「拜托,夫人她……」

「夫人怎么了?」黑衣人的口气,比她还要焦急。

「呜呜呜,夫人她……夫人她被坏蛋绑走了。」莺儿抽噎着。「我亲眼看到,那个坏人抓着夫人,从后门走的。」

三个黑衣人全都变了脸色,无声的交换了个眼色,就算不需言语,也知道各自该做些什么。

其中一个,留了下来,详细追问吓坏的小丫鬟。

另一个人赶回风家,抢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夏侯寅报告。

剩下的那个,则是出了后门,一路追踪下去,沿着青石街上最新、最鲜明的一道车辙,追到了东门口。

消息传回风家,尚未入睡的夏侯寅,匆匆走了出来。只听完属下报告,画眉被不明人士掳走,他就脸色惨白,吓得肝胆俱裂。

「放出消息,让所有人都出去追查!」

他压抑着恐惧,以及几近蚀骨的担忧,厉声质问道:「有谁瞧见,她是怎么被掳走的?」

从画眉住处赶回来的人,急忙上前,说出好不容易问到的宝贵线索。

「夫人的丫鬟说,那人拿她威胁夫人,再用刀强押着夫人,从后门出去了。两人离开时,她听见了马车的声音。」

「那条路上呢?」

「已经有人去追了。」

夏侯寅收握指掌,就连先前被押入牢狱,与贾欣之间难分胜败时,他也不曾这么慌乱过。

画眉是他的心、他的命。他不能忍受,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那个丫鬟还说了什么?」

「她说,那个人蒙着脸,看不清样貌,还称夫人为夏侯夫人。」

他心头一寒。

如此说来,掳劫画眉的人,其实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到底会是什么人,不但晓得她的身分?还会特地来到赤阳城,出手掳走了她?

夏侯寅咬紧牙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他现在不能慌乱,必须保持冷静。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赶在那个蒙面人伤害画眉前,尽快找到她,把她救出来。

屋檐上传来轻响,一个黑衣人施展轻功,落在庭院中,匆匆奔了进来。

「风爷,有人打昏了东城门的守卫,开了城门,驾车出城去了!」这消息十万火急,他不敢耽搁,急着赶回来通报。

「好!」夏侯寅心念急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决定。「去把猎犬牵出来,拿她的衣裳,给猎犬闻闻,所有人分头去找,找到的就发火信通知!」

「是!」

黑衣人们尽速奔了出去,却还是追不上心急如焚、放出猎犬后就疾步追出东城门外的夏侯寅。

他在官道上奔驰,不肯浪费半点时间,心中不断祈求着。

不要!

不要!

不要!

他什么都愿意做。

老天爷啊,就是别让她出事!

 

月光淡薄,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着。

马车颠簸,让画眉头晕目眩,驾车者粗鲁的鞭打马匹,让马疯狂的跑着,马车几次重重的起落,都震得她五内发疼,差点要呕了出来。

「你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她忍着不安以及厌恶,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认得他。

那张尖嘴猴腮、目小如豆的脸,以及嘴角的狞笑,邪恶得让她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月光之下,贾易回过头来,冷笑了几声。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找了风家当靠山。留在那地方,有风家的人随时会来煞风景,老子不能尽情享受。」他打量着画眉,忍不住舔了舔唇,当下扯紧了缰绳。

马匹人立嘶鸣,四蹄终于落地时,细瘦的四肢都累得发抖。

「这里离赤阳城也够远了,既然妳等不及,咱们现在就来吧!」他伸出手,眼里的光芒,淫邪得让人作呕,那只不知做过多少恶事的手,就要摸上画眉的肚子。

毛骨悚然的画眉,用力挥开那只手。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她瞪着贾易,双手抱着腹部,极力想保护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挥,却让贾易恼羞成怒。

那张邪恶的脸,转瞬之间,就化为疯狂的愤怒。

「妈的!」他粗声咒骂着,扬起了手,重重的打了画眉一掌,打得她翻落马车,娇柔的身子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极的呻吟。

「妳这臭婆娘,不要以为又找到了靠山,我就不敢动妳。」他走了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咒骂着,恶狠狠的踢了她一脚。

那一脚不偏不倚,就踢在画眉的肚子上。她闷哼一声,痛得脸色惨白,只能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身子因为剧痛,不断颤抖着。

贾易睨着她,嘿嘿冷笑了几声。

「老子要的女人,从来没有人敢挡。妳这贱人,却敢坏了我的事。那时,夏侯家垮了,妳却走得不见踪影,我就在心里发誓,不论花多少功夫,都要逮到妳,好好的教训教训。」

他伸出手,抓起软弱无力的画眉,逼靠到她面前。

「我倒是没料到,妳竟然怀孕了。妳是姘上哪个野男人?还是说,妳肚子里的就是风家那个老怪胎的种?」

纵然在剧痛之中,身陷险境的画眉,听见贾易那不堪的羞辱,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贾易只查出,她为风家工作,却还不知道,风家的主人其实就是那个被贾家赶尽杀绝,还能从鬼门关前回来的夏侯寅!

一阵剧痛袭来,教她痛得呻吟。

眼看那男人靠近,虽明知逃不过,她还是忍着痛往后爬退。

贾易却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用力的扯着,对着她露出鄙夷的笑。

「妳倒是厉害啊,才刚到这里,立刻就搭上了个男人,还怀了野种。」他哼笑着,朝她的肚子睨了一眼。「妳跟了夏侯寅八年,他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扯了回来,重重把她摔在地上。

这一次,画眉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她咬紧牙关,冷汗直流,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着,她甚至能感觉到,腿间漫开的濡湿。

贾易抽出刀子,那锐利的刀刃,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青色的光芒,让人心口发寒。

「看在我跟夏侯寅还有些交情,不如,我就先替他清理门户,把妳肚子里的野种挖出来,咱们再来好好享受。」他森冷的笑着,用刀尖抵住画眉的下巴,看着刀尖划破雪肤,滴下鲜红的血。

鲜血让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甚至想到许多回忆。

「啧啧啧,我真怕夏侯寅会死不瞑目。」他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愉快而享受的问:「妳知道,我是怎么『款待』他的吗?」

「我叔叔交代,无论死活,都得从夏侯寅嘴里,问出妳的下落。」他冷笑着。「我问了他十次,每问一次,就夹断他一根指骨,他却宁可死,也不肯说出妳的下落。」

画眉咬着唇瓣,全身战栗着,同时被下腹的剧痛,以及贾易所描述的景况折磨着。

「等到他指骨全断后,我挖出他一只眼睛,再用鞭子打烂他那张脸。」他笑得无比得意,像在重复着一件最光荣的事。「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天每天都换了新花样,用鞭子打、用火烙,啊,对了,我还用铁棒,一根一根的打断他的骨头。」

说到这里,贾易竟露出惋惜的表情。

「可惜啊,他只撑了十多天就死了。他要是能多活两天,我打算剥了他的皮,再用刀子切下他的命根子。」他微笑着,用刀面拍拍画眉的脸,刀刃上的血,染红了她的颊。「唉,夏侯寅一定不晓得,他用命护着的女人,才转过身,就找上别的男人,还怀了身孕。」

他半蹲到她面前,举起刀子,缓缓的、慢慢的、逐吋逐吋的划开她的衣裳,刀刃落在白皙的肚皮上。

「夏侯夫人,您就算怀着野种,还是这么的美啊!」冰冷的刀尖,在她的腹上,轻轻的游走着。他狰狞的笑着。「看来,妳也是个少不得男人的骚货。现在呢,我就把妳的肚子掏干净了,然后咱们再来痛快几回吧!」

他发出尖锐的笑声,握住画眉的手,再举起了刀,看准了她的腹部,狠狠的戳刺下去──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画眉的那瞬间,一支锋利的飞刀,从黑暗中袭来,劲道极强,只听见当的一声,贾易手里的刀,就断成两截,像破铜烂铁般,叮叮当当的掉落。

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到黑暗之中传来如兽咆、如鬼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吼声。

「贾易──」

那声音,听得他全身发冷。

「谁?是谁?」他连忙起身,才刚回头,就看见那恶鬼般的男人,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夏侯寅!

这三个字刚闪过脑海,那恶鬼已经来到眼前,速度快得诡异。接着,他只觉得胸口一痛,整个人就被踢倒,狼狈的滚倒到一旁。

不!怎么可能?

这念头才闪过,下一瞬间,恶鬼的双手,已经掐住他的脖子。

「贾易,你竟敢伤她!」

他瞪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不断惊叫挣扎着。

「不、不可能!你死了!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你埋了。」他竭力挣扎,却还是摆脱不了,紧扣在喉间的指掌。那双骨节扭曲的手,在他的颈间,愈陷愈深、愈陷愈深。

鬼!

是鬼!

无法呼吸的贾易,又惊又怕的想着。

那张可怕的脸,就近在眼前,明明就是那个,早该在土里腐烂了的夏侯寅。他绝对不会认错,那张脸上的每条鞭痕,都是他打上去的,就连那颗眼珠,也是他亲手挖出来的……

是恶鬼来索命了!

贾易的脑子里,最后只闪过这个念头。接着,就听到喀的一声,他的喉骨被捏碎,整个人抽搐了几下,脑袋一偏,再也不动了。

死去的时候,他的表情扭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

丢下贾易的尸体后,夏侯寅站起身来。一声痛极的呻吟,传进他的耳中,他匆匆转过身来,那股锐利得足以伤人的杀气,在望见她的时候,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画眉!」

她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脸色苍白,紧抱着肚子,发出低低的呻吟,腿间的濡湿已转为黏腻。

「我……我……」她睁开眼睛,虚弱的喘息着。「我要生了……」胎儿即将足月,但是马车的奔驰、贾易对她的暴行,都已让她动了胎气,这孩子要提早出世了。

夏侯寅的脸色,霎时之间,也变得跟她一样苍白。

「我带妳回城里去。」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抱住她,仿佛捧在手中的,是他今生最爱的珍宝。

画眉虚弱的摇头。

「不行,来不及了。」她的羊水早就破了,痛楚一阵比一阵强,像是要将她撕裂。现在的她,几乎无法移动,更别说是赶回城里了。

夏侯寅心急如焚,抱着她的双手,无法克制的颤抖着。他看见她裙下的血迹,那些鲜血,不断由她腿间漫出,濡湿了她的裙子,还有他的手。

她在流血!

孕妇生产,会流这么多血吗?

聪明如他,此刻竟然完全无法思考。他颤抖的深吸一口气,靠着残余的理智,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宁静的夜色中,传来细微的流水声。

夏侯寅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穿过一片芦苇,来到一弯小河旁。他砍掉一片芦苇草,铺在地上,再脱掉身上的衣服,才扶着她躺下。

月光之下,她因为疼痛而蒙眬的双眼,透过贴在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瞧见了某些东西。

她喘息着,瞪大了双眼。

只见夏侯寅的背上,满是数不尽的刀伤、鞭伤,那一条一条的伤疤,撕裂他的肌肤。他的背上,几乎看不见一处完好的皮肤。

当他转过身来时,前胸的伤痕,甚至远比背后可怕!

除了刀伤与鞭伤,他的胸口还有烙铁留下的,诡异而可怕的烙痕。烙痕在黝黑的肌肤上,形成丑陋的皱摺,每一道痕迹,都是那么狰狞、可怕……

天啊!

画眉的肚子疼着,心口更是痛着。

一颗颗的泪,像是断线珍珠般滚落,她颤抖的伸出手,想去触摸他身上的伤,但一阵更锐利的疼痛,再度袭击了她。

夏侯寅来到她身边,将落泪不已的她,抱入满是伤痕的胸膛。

「嘘,别哭。」他吻她的发,握着她的手,仿佛将他余生的全部柔情,都倾注在每一个抚触、每一个轻吻中。

「他们竟然这么对待你……」

「都过去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画眉张开嘴,还想说话,但逸出口唇的,却只剩下呻吟。她偎进他怀中,因为剧痛而颤抖。

「我在这里。」他怀抱着她,向她,也是向他自己保证。「妳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妳有事的。」

阵痛。

愈来愈密集。

她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到下腹的压力愈来愈大。她全身紧绷,痛得仿佛所有的骨头,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分开。

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呻吟着,依靠着夏侯寅,汗跟泪都像雨一般落下。

意识愈来愈模糊,她只听得见,他靠在她耳边,用嘶哑而颤抖的声音,不断的跟她说话。

「撑住。」

「画眉,为我撑下去。」

「妳还没看到,我为妳造的院落。」

「画眉,我爱妳……」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语。

她勉强睁开眼,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张开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唤了一声:「虎哥──」

下一瞬间,痛楚到达顶端。

她像是被撕裂了。

「画眉,撑着,求妳撑着。」他紧抱着她,看着她血流如注,语音嘎哑的喊着:「妳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妳听到了没有?我不会独活的!」

画眉发出一声尖叫,下腹的压力,像流水般化开。她颓然软倒,蒙眬中只听见,身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画眉……画眉……」

他的呐喊在耳边回响着,下一瞬,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画面、声音,全部消失了。


痛。

她仍痛着。

虽不像先前,那种撕筋断骨的痛,却也是隐隐的抽痛。

画眉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还没认清身在何处,就听见床畔传来谈话声。

「她还好吗?」

「风爷,夫人是动了胎气,所以早产。现在看来,夫人的身子还好,只是需要好好静养,注意千万别吹着风。她身子太虚,加上失血过多,一旦染上风寒,就很难撑得过去。」

「我会注意的。」

「另外,这是调养身子的药方,风爷可以派人,照这药单子去抓药。」

「谢谢大夫。」

「风爷客气了。那么,老夫这就先走了。」

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就被关上了。夏侯寅穿过花厅,走进了卧房,赫然发现,原本昏迷不醒的画眉,已经醒了过来。

「孩子呢?」她一开口,就急着追问。

夏侯寅走到一旁,从摇篮中捧出一个包着红绸的小娃儿,小心翼翼的放进她怀里。

「孩子很好,很像妳。」他轻声说道,同时注视着画眉以及她怀中的孩子。「是个儿子。」

那是一个粉嫩的小娃儿,正闭着眼,偎着胖胖的指,睡得好香甜。画眉的眼里,有着感动的泪水,她颤抖的伸出手,轻碰那张小脸蛋,小娃儿皱了皱嘴,给了她些许回应,接着又沉沉睡去。

「妳想喂他吗?」夏侯寅哑声问道,克制着那股想将这对母子,一同拥入怀中的冲动。

画眉点了点头,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胸前,有着敏感、奇异的胀痛。

「我去唤莺儿来,她应该可以帮妳。」他克制着语调不变,还要克制着想留下来,亲眼看着她哺喂孩子的冲动,转身离开了卧房。

生下孩子之后,她身子虚弱,夏侯寅坚持,她非得留在风府里调养身子。

只是,除此之外,他没有再逼迫她,甚至不曾提起,他们之间的往事。

夏侯寅甚至严守份际,不再逾矩,不论是对待她,或是对待孩子,都是体贴入微。担心莺儿照顾不周,他甚至以主人之尊,搬进了卧房隔壁那间小丫鬟睡的小房间,亲自照顾他们母子。

因为生产时失血过多,有很长一段时间,画眉总是睡得很早。

而她的儿子,似乎也有着爹爹的体贴,从来不曾夜啼过,总能让她安眠到天明。

充分的休息,加上三餐不断的补品,让她逐渐恢复健康,粉颊终于恢复往昔的红润。

那一夜,画眉本来已经睡了。

梦中,有某种低低的声音,将她唤醒过来。

那声音其实她并不陌生,这段时间里,夜来偶尔都会听见。只是她先前太虚弱,总睡得很沈,而那声音也太过细微,所以就不曾起身察看。

只是,今晚,她却醒了。

清醒之后,那声音更清晰了些。她撑起身子,视线穿越卧房,瞧见方厅里的景况。

就看见月色之下,夏侯寅在方厅之内,来回踱步,一边拍哄着怀里的孩子。「乖乖乖,别哭,别吵醒了你娘。」他低声说着,望着孩子的表情,有着慈爱,也有无奈。「嘘,别哭了。」

画眉看着这一幕,看着他,跟他们的孩子,无法转开视线。

原来,孩子并非从未夜啼。

原来,是他每个夜里,都牺牲睡眠,抱着孩子,在方厅里轻声哄着,才让她能够睡到天明。

她没有出声,反倒卧回枕上,闭上眼睛,听着方厅那儿,传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唱着奇怪的童谣,安抚着哭闹的孩子。

一串泪水滑落,沾湿了枕巾。

只是,不同于往昔的伤痛、心疼、忧虑。

这次,她虽然落泪,却有着深深的感动。


孩子终于睡了。

夏侯寅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回到卧房里,把睡着的孩子放进摇篮里,然后才转过身,往床榻上望去。

画眉还在睡。

他露出微笑,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补偿。

只是,他才刚跨出步伐,准备回到隔壁的小房间,摇篮的小娃儿,却又发出呻吟,预告着即将大哭。

这孩子就是这样,只要放下,躺没一会儿,就要不高兴的哭闹着,非要整夜都让人抱着、哄着才行。

夏侯寅重新抱起孩子,走回方厅里,又开始踱步、拍哄。

这样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累了的孩子,才终于肯入睡。他把孩子放回摇篮,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小娃儿已经睡了,才走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回隔壁的房间。

几乎是一沾枕,他就睡着了。

直到几个时辰后,婴儿的叽咕声,以及某种轻响,让他猛然惊醒过来。

迤逦进窗的日光之中,画眉正抱着孩子,她面前的桌上,还搁着一碗热腾腾的干贝粥。她抬起头来,注视着他,轻轻的弯起嘴角。

「你的粥。」她说。

夏侯寅凝望着她,然后缓缓坐起了身,来到桌前,坐了下来。

看着那碗冒着白烟的干贝粥,他的喉头不由得紧缩着,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有落泪的冲动。

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他知道她终于开始原谅他了。

「趁热喝吧。」她柔软的声音淡淡响起。

无法出声,他只能点头。

他拿起调羹,舀粥入嘴。

粥味温热清淡,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如往日一般,温暖了他的心肺。

他一口接一口、万般珍惜的慢慢吃着。

只要画眉能够原谅他,他的生命就已完整了。

对他而言,这一辈子里,只有画眉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从今以后,还要再加上他们的儿子。

日光暖暖,在妻儿的陪伴下,夏侯寅喝完了那碗干贝粥。
尾声


几个月后,他以风寅之名,重新迎娶了她。

这一次,他依着她的意思,低调的办了几桌宴席,只宴请了亲近的好友,以及曾患难与共的家仆们。

董洁跟曹允,也赶来道贺。

他们因此事结缘,早在数个月前,就已经成亲。到了这会儿,董洁都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喜宴过后,人们都离去了。

画眉在前厅忙了一会儿,直到夜色深了,才转身走回院落里。她踩过石砖,刚跨过庭院的门槛,就瞧见了他的身影。

夏侯寅抱着未满一岁的儿子,站在梅林之间。

这一整座梅林,是他重新栽植的,每一株皆是他从夏侯府的梅园,辗转移植而来,亲手植下。

看着丈夫与儿子,画眉心中一暖,缓步上前。

他闻声回头,在看到她时,嘴角轻扬,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双手因为旧伤而扭曲着,无法如往日一般,密实的包覆着她,画眉却半点都不介意,温柔的反握住他的手,仰头对他微笑。

冬日渐暖,院子里的花早已开了满园。白色的花瓣随风轻飘落下。

他低下头,深情的吻了她。

花儿继续随风飘落,似雪一般,但却有着春的气息。

看,春天来了。

梅花开了。